爝火錄/卷九
卷九
[編輯]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乙酉(一六四五)三月甲申朔
皇太子至自金華。北都失守,太子為逆闖所得,挾之往永平;及與吳三桂戰而敗,太子遂不知下落。相傳:太監高起潛奔西山,太子自詣之,遂同至天津,浮海而南。八月,依淮上。起潛知江南無善意,欲加害;其族南京鴻臚寺序班高夢箕云:『不可』。挾之渡江,輾轉蘇、杭間;不堪羈旅,暫露貴倨之色,於元夕觀燈浩嘆,為路人所竊指。夢箕懼禍及己,遂密啟於馬士英以聞;命東宮舊奄李繼周、楊進朝奉御禮迎之。二奄抱足大哭,見衣薄,各解衣衣之。歸報,帝色不善,遂掠二奄死。最後太監盧九德見之,倨;太子呼名呵之。九德不覺叩首曰:『奴無禮』。太子曰:『汝隔幾時,何肥也』!九德復叩首曰:『請保重』!至是,從石城門入,送至興善禪寺。都人初聞太子來京,踴躍請謁,文武官投職名者絡繹。尋傳旨:『文武官不許私謁』。夜,移入大內。
太子同高起潛而南。或云:鴻臚寺少卿濬縣高夢箕舍人穆虎、高成道經山東,值少年求附行;同途久之,雲『我東宮也』。入南京夢箕邸中,夢箕未之信;少年曰:『我往始冠,君不贊禮乎』?蓋夢箕先為北寺序班也;遂伏地哭。留浹月,懼;移杭州。又久之,潛往浙東,將匿之閩、粵。以不自晦,上書明其事。五月,高相國弘圖宿西湖淨慈寺,有舊奄蘇某出金陵語之云:『東宮其真;其足骭骨左右各雙,誰能偽者?特懾於積威,無敢相剖耳』。
阮大鋮請罷撫按糾薦;令納金於官,糾者免、薦者予。
蜀地大亂,詔命不至;逮馬乾之騎未達,干視事如故。乃傳檄遠近,協力討賊。賊將劉廷舉求救於張獻忠,獻忠命劉文秀攻重慶,賊兵數萬水陸並進;干率眾固守。副將曾英與參將劉麟長自遵義至,與部將於大海、李占春、張天相等夾擊破賊,賊始解去。
給事中林有本疏劾御史彭遇颽並及陳潛夫。馬士英以遇颽己私人,置不問;獨令議潛夫罪。
初二日(乙酉)
僧大悲伏誅。
御史袁弘勛疏請起用罪廢諸臣;有旨:『史■〈范上土下〉、陳啟新、張文郁不准起用』。
御史徐復陽希要人指,劾夏允彝、文德翼居喪授職為非制;以兩人皆東林也。兩人實未嘗赴官,無可罪,吏部尚書張遽議貶秩調用;時論為不平。
禮部請恤甲申殉難諸臣;有旨:『閣部大僚謀國無能,致此顛覆;雖殉節堪憐,而贈恤已渥。先帝斬焉不永,諸臣累世加恩,臣誼何安?通着另議。修撰劉理順、郎中成德,准各蔭一子入監』。
初四日(丁亥)
福王召勛臣朱國弼等、閣臣馬士英等、詞臣劉正宗等入見武英殿,面諭同府部九卿科道辨驗北來太子真偽。日午,群臣奏:『系故駙馬都尉王內侄孫王之明,曾侍衛東宮;家破南奔,鴻臚寺少卿高夢箕家丁穆虎教之詐稱太子』。乃下之獄(明中城兵馬司)。
初三夜更余,肩輿送太子入獄。時已醉,獄中有大圈椅,坐其上,即睡去。黎明,副兵馬侍側,太子問何人;以官對。太子曰:『汝去,我睡未足』!良久問兵馬曰:『汝何以不去』?兵馬應曰:『應在此伺候』。又問:『此何地』?曰:『公所』。又問:『紛紛去來何人』?曰:『道路』。又問:『何故皆藍縷』?兵馬未及答;太子曰:『我知之』。兵馬以錢一串置几上曰:『恐爺要用』!太子頷之,令撩之壁間;曰:『爾自去』!頃之,校尉四人入曰:『服事爺的』。太子指壁間錢曰:『持去買香燭,余錢可四人分之』。香燭(?),叩問南北向再拜,大呼「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復再叩首,號呼聲徹於外,拭淚就坐。滿獄為之悽然。
楊維垣揚言於眾曰:『駙馬王昺侄孫王之明貌類太子』。給事中戴英即襲其語入奏,言之明假冒太子,請敕多官會審。帝以召中允劉正宗、李景濂入武英殿,諭曰:『太子若真,將何以處朕?卿等舊講官,宜細認的確』!正宗曰:『恐太子未能來此;臣當以事窮之,使無遁詞』。帝悅。百官先後至大明門讞所,太子東向踞坐,俱不敢以囚待之。一官置禁城圖於前,問之;曰:『此北京宮殿也』。指承華宮曰:『此我所居』;指坤寧宮曰:『此我娘娘所居』。一官前問:『公主今在何處』?曰:『不知;想已死矣』。一官問:『公主同宮女早叩周國舅門』?太子曰:『同宮女叩國舅門者,我也』。劉正宗曰:『我是講官,汝識之否』?太子不應。問以講所;曰:『文華殿』。問書仿字句;曰:『詩句』。正宗更多其辭以折之;太子微笑曰:『汝以為偽,即偽可耳』。諸臣無可如何,仍以肩輿送入城中獄。正宗遂奏:面目全不相似,所言講書、仿字悉誤。戴英疏言:『王之明偽假太子,質以先帝曾攜之中左而不答,問以嘉定伯姓名而不答;其偽可知。然稚年何能辦此,必有大奸挾為奇貨,務鬚根究到底;宜敕法司嚴鞫』。
「明季遺聞」云:戴英問:『先帝親鞫吳昌〔時〕於廷,東宮立何地』?曰:『誰吳昌時』?英乃直詰之曰:『汝是詐冒。以實告,當救汝』!即跪請救命。授以紙筆,供稱:『高陽人王之明,系駙馬都尉王昺侄孫。家破南奔,遇高夢箕家人穆虎,教以詐冒東宮』。王鐸等回奏,帝流涕曰:『朕未有子;東宮若真,即東宮矣』。
按王之明,自供高陽人王之明,穆虎教以詐冒東宮;英疏即當直參穆虎。英何雲「必有大奸居奇,務鬚根究」?至午門再審,議論紛紜不已耶?
無錫有楊瑞甫者為校尉,監視太子於獄中。太子語之云:『昔賊破北京,予趨出欲南走。賊恐上南行,俱發兵堵截,無些於隙處;東、北兩面亦然。獨西方為賊巢窟、賊之來處,兵眾稍疏;予遂西走。終日不得食,晚宿野舍開混堂人家,及明復走。自此七日不得食,轉而南,得止於高夢箕家』。
馬士英疏言:『臣病在寓,皇上令監臣以密疏示臣;臣細閱之,其言雖似而疑處甚多。既為東宮,幸脫虎口,不即到官說明,卻走紹興;可疑一也。東宮厚質凝重,此人機警百出;可疑二也。公主現養周奎家,而雲已死;可疑三也。左懋第在北,亦有假太子事;懋第密書貽蔡奕琛,奕琛抄謄進覽。是太子不死於賊,即死於北矣。原舊講官方拱干在南,容密諭之至公堂辨之。如其假冒,即付法司與臣民共見而棄之;如真東宮,祈取入深宮,留養別院,不可分封於外,以啟奸人之心』。
時北都亦有稱太子者。左懋第使北,留太醫院,而太子亦止太醫院旁。懋第使人詢守門滿卒;滿卒云:『此崇禎太子;言伯父在南京,欲往南去,故加防禦』。懋第因作書二通啟攝政王,一言當歸使臣、一言放皇太子至南辨驗。投院,不報。故馬士英疏言,懋第有密書貽蔡奕琛也。
命王永吉帶撫淮安,衛允文兼撫徐、揚。
復溫體仁諡蔭。
吏部尚書張捷覆奏:『故輔溫體仁清執忠謹,當復「文忠」之諡;文震孟宜改諡』。蔡奕琛票旨:『溫體仁准復原諡,文震孟免議』。
初六日(己丑)
大清兵取郾城,又取西平。
福王下鴻臚寺少卿高夢箕於錦衣獄。時刑部嚴鞫穆虎,五毒備至,終不肯承;夢箕上疏自明,並逮治之。
李自成逼承天,左良玉遣使告急;福王命督臣何騰蛟等御之。
史可法疏言:『泗州鎮將李世春廉而有威,一病遽亡;其弟遇春隊伍精嚴,地方相安,奉旨用代矣,黃得功堅拒浦口。部議改其將張天福於泗州,高營各將以泗州為其分地,天福若來,恐其難相安。比伊兄張天祿遷家屬至,總兵卜從善扼之於泊所,奪其馬騾;家眷驚惶,致墮水中。乞敕部仍用遇春,天祿別用』。從之。
總督倉場戶部尚書賀世壽告病去。
阮大鋮疏薦馬士英子錫有文武才;特授總兵官,仍蒞京營。
皮匠詹有道聞室中有聲曰:『汝可至宮中尋子』!忽若為物所憑;遂直叩東華門,冒稱恭皇帝。立杖殺之。
初八日(辛卯)
大清兵取上蔡。
福王贈高傑太子太保,以其子元爵襲興平伯。
太監高起潛請餉;有旨:『着於浙、閩增派二十萬,內令孫元德催解十萬兩赴軍前』。
張承志襲封惠安伯。
阮大鋮欲殺姜垓;垓時奉母流寓蘇州,乃變姓名之寧波,及國亡乃獲解。又欲殺沈壽民;壽民變姓名避之金華山,國變後歸(垓,采之弟,字如須,崇禎十三年進士,官行人。見署中題名碑崔呈秀、阮大鋮與魏大中並列,立拜疏請去二人名;故大鋮銜之刺骨。壽民,字眉生,宣城人。劾疏楊嗣昌有「大鋮妄陳條畫,鼓扇豐芑」語。大鋮必欲殺之)。
升吳希哲吏科都給事中。
張亮疏請立監稅局於皖城;不許。
中書陳麃自陳擁戴有勞,願預考選;不許。
贈朱之臣兵部左侍郎。
升劉迎賓通政司。
初九日(壬申)
命百官會審王之明、高夢箕、穆虎於午門外。
是日,張捷坐刑部尚書高倬家,以名帖邀方拱干於獄。方至,捷曰:『先生恭喜。此番不惟釋罪,且可以不次超擢;王明之真假,全在先生一言耳』。方唯唯。既詣午門,百官齊集。各喝太子跪,太子仍前面西踞坐。眾簇擁拱干至前,太子一見,即曰:『方先生尚在』?拱干不敢應,退在人後,亦不言真偽。最後,王鐸前曰:『千假萬假,總是一假。是我一人承認,不必再審』!叱送還獄。次日,劉正宗、李景濂合疏:太子的系假冒,乞敕法司、閣部再加質問,使之供吐姓名。疏具,邀拱干同奏,拱干辭不預。
諭刑部:『穆虎若非奸人,豈敢挾王之明冒認東宮!二月二日,所成何局?往浙往閩,所干何事?豈高夢箕一人所辦!主使附逆,實繁有徒。着法司窮治』。
按馬、阮方欲傾姜、黃輩,令法司究主使,附逆同文之獄行將興矣;以諸督鎮疏爭,止。
靖南侯黃得功疏言:『東宮未必假冒,各官逢迎,不知的系何人指為奸偽。先帝子即皇上子,未有了未證明混然雷同者,將人臣之義謂何?恐在廷諸臣,諂諛者多、抗顏者少。即明白識認,亦不敢抗辭取禍耳』!時太子真偽莫敢決,而得功忠憤不阿,首先抗疏。有旨:『王之明假冒來歷,系親口供吐,有何逢迎!不必懸揣過慮』。
下河南婦人童氏錦衣衛獄。童氏在河南自稱福王藩邸元妃,廣昌伯劉良佐具禮送之。巡按御史陳潛夫至壽州,見車駕騶從傳呼「王后來」,亦稱臣朝謁,具儀從送至京。王怒,以為假冒,下之錦衣衛獄;責潛夫私謁妖婦,逮下法司並訊之。
初,帝為郡王時,娶妃黃氏早卒;既為世子,繼妃李氏,洛陽之變又亡。童氏或雲妃、或雲司寢,曾與生一子,不育。及棄藩南奔,太妃與氏各依人自活。太妃南來,巡按陳潛夫奏妃故在;弗召。氏自詣越其傑所,劉良佐以聞,即奉旨着令驅逐;而氏必欲至京,帝怒,下之獄。都督馮可宗言其病,命善視之。童氏在獄具疏云:『中宮臣童氏謹奏:為臣義原不可逃、臣情百有可憐,事屬彝倫、計關宗社;密控從前掖庭始末,譯訴臨歧天語叮嚀,瀝血再陳,仰懇慈鑒事。臣具有「別離情由事」一疏,奉聖旨:「童氏系假冒,着該撫驅逐。其主使奸臣,一併嚴究。欽此」,臣拜捧之餘,心魂交碎,血淚成枯。其來曆始末,已細細述之廣昌伯矣,不敢復為瀆聽。其家人骨肉之言細微瑣屑,人所難知、人所難言;臣不詳切再陳,誰為臣代吁乎!臣聞「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臣自福藩侍中宮,比民間士庶,猶之糟糠妻也。今值龍飛九五,普天之下皆沾恩澤,而臣猶遭棄捐;故舊不遺,想非仁慈之主忍棄置者。獨記辛巳二月,賊寇臨城,亡在旦夕;於十三日三更時分,皇上親語分付。彼時東、西兩宮俱是花言巧語,惟臣質實可保;命臣逼死東、西兩宮。如賊進城,可藏民間;俟便逃出,期十日可遇:此十三日三更時分叮嚀天語也。緩延一日,至十五日,河南府城為賊陷沒;臣奶子苗氏懷抱金哥住煤山,三日後而遇賊:此臣致陷之緣,並皇上臨歧叮嚀可記憶者。猶記皇上出城時,止攜金三兩,別無他物;身穿青布小襖、醬色主腰,戴黑絨帽,上加一頂烏綾首帕。臨行,尚穿白布襪、紬腳帶,匆忙中始易白布腳帶,是臣親為裁折;皇上寧失記否?此皇上臨歧衣冠形容,歷歷可記者。倉猝分散,天語諄切;口血未乾,言猶在耳。且太子為社稷之本。宗嗣之續,臣身收認關係猶小,而太子關係宗廟社稷、天下人民瞻仰者大。為臣母子被陷賊中,不便直認。從來國難蒙塵,散而復聚、離而複合,代不乏種;豈以患難流離,而夫婦恩義遂至斷絕?或謂臣當日在宮中性過梗直,不合於眾;今日艱苦備嘗,豈復有不體人情、故性復萌者。與其留臣■〈面貴〉面偷生,令臣民知國母明知皇上忍心謂之假冒,留一不明不白之疑、成一若是若非之混局;何如容臣直叩御前,面為剖質。皇上若忍棄置,身甘斧躓;猶得望見君門,死而無悔。臣賴祖宗之福、皇上之恩,誕生一子,厥名金哥;掌上之珠,咬痕在腋。患難攜持,手口卒瘏,萬死一生不忍棄,無非為皇上三十無子;而現在皇子混處民間,終同草木枯朽:臣得罪於祖宗不淺矣。此時不敢望皇上收認,止金哥原系皇上骨血,祈念父子至情,遣官察取;臣即髡髮自盡,亦所甘心』。求可宗達之帝,並言失身之婦,何敢復生非望,上偶聖躬;但得一睹天顏,訴述情事,歸死掖庭無憾。可宗將疏呈進,帝棄去弗視;可宗深悉其冤辭,不敢再讞。
「甲乙史」云:童氏自河南至,自雲系福王妃。劉良佐妻往迎,叩其顛末;云:『年三十六歲;十七歲入宮,冊為妃。時有西宮李氏生一子,曰「玉哥」,寇亂不知所在。氏於崇禎十四年生一子,曰「金哥」;齧背為記,今在寧家莊』。語甚鑿鑿,良佐妻信之,跪拜如見後儀;良佐聞亦不疑。童氏由是愈驕,凡所經郡縣,有司或供饌稍略,彼即詬罵,掀桌於地。間有望塵道左者,輒掀簾露半面,大言曰:「免」!聞者駭笑。越其傑驛送至京,帝驚震怒,呼為妖婦,發錦衣獄嚴審。
錢秉鐙云:『童氏下鎮撫司拷問,乃招系周王妃,誤聞周王為帝,故謬認耳。或云:童氏系周府宮人,逃亂至尉氏縣遇帝,旅邸相依,生一子。賊破京師,帝南奔,各不相顧,氏遂委身民間。馬士英勸帝迎童氏入宮,密諭河南巡撫迎致皇子,以慰臣民之望、以消奸宄之心。不聽(時傳言陳潛夫同氏臥起,馮可宗令蓐婦誣氏近產女;俱污褻失實)』。
以耿廷籙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四川。
遣黃道周祭告禹陵。時朝政日非,大臣相繼去國;道周亦有去志,因乞祭告禹陵。頻行,又陳攻取之策;不用。
初十日(癸巳)
李自成兵寇潛江。
福王遙祭諸陵。
惠安伯張承志疏劾選郎陸康稷貪污;有旨:『不必苛求』。
升李希沆兵部左侍郎。
衛胤文以邊警求退。
史可法監軍吳易奉檄征餉江南。
劉澤清疏請文武考察舊例,不許借題羅織、驅逐異己。
十五日(戊戌)
命百官會審太子於朝,太子仍無一言。左都御史李沾呼王之明,不應;沾喝曰:『何不應』?太子曰:『何不曰明之主』!李沾喝役動刑,即上桚;太子號呼皇天上帝,聲徹於內。馬士英命釋之;沾又慰以好言。太子答曰:『既校尉囑我,彼自能言之,何必我也!前日追我何處,有追者在』?高倬見其言切,命退。既退,有前伴讀太監丘致中持之大慟;帝聞之,立下致中鎮撫司獄。
時有題詩於皇城云:『百神護蹕賊中來,會見前星閉復開。海上扶蘇原未死,獄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是關宗社,忠義何曾到鼎台!烈烈大行何處遇?普天空向棘闈哀』。
左良玉以李自成兵至潛江口,遣使告急。
十六日(己亥)
徙崇王居福州。
更福恭皇諡曰「孝皇帝」。
命太監屈尚忠會同馮可宗嚴審童氏。尚忠加氏極刑,氏號呼詛詈,卒無易辭。尋,瘐死獄中(或雲在獄未死;南都陷,不知所之)。
太監屈尚忠上童氏招,詞連史可法中軍孫秀及北歸庶吉士吳爾塤;命逮訊。
御史王懩疏言:『斬百大悲,不如斬周鑣、雷演祚。夫真主既出,海內帖然。乃今日冒皇子、明日冒皇后,由二人譏訕新政,故訛言繁興。不立斬二人,恐魚腹狐號,乘間竊發』!有旨:『從逆各犯及雷演祚二案,速行訊結』。
命黃得功移鎮廬州。與劉良佐合力防禦(劉良佐報北兵南下故也)。
御史郝錦疏言:『各鎮分隊於村落打糧,劉澤清尤狠,掃掠民間幾盡』。
命黃斌卿掛征蠻將軍印,以原官鎮守廣西。
命方國安掛鎮南將軍印充總兵官,駐防池口。
十九日(壬寅)
毅宗忌日,王於宮中舉哀;百官於太平門外設壇遙祭,以東宮、二王祔祭。
吏部尚書張捷請照張輔例,贈成國公朱純臣王爵;許之。
川賊將孫可望謀犯貴陽,由敘州至。永寧衛總兵定番伯皮熊率部將楊光謙等襲敗之,追奔三十餘里,多所斬獲(熊,字玉山,銅仁府人)。
福王加鄭芝龍太子太保、劉洪起太子少保。
劉良佐奏:『童氏實非假冒,彝倫所系,懇賜曲全』!帝諭云:『童氏妖婦,冒朕結髮。朕初為郡王,何有東、西二宮?據稱系熙寧王宮人,尚未悉其真偽。朕之宮闈,風化所關,豈容妖婦闌入。法司即示情節,以釋群疑』。
左良玉疏糾方國安,諭解之。
二十一日(甲辰)
封妃戚黃九鼎為雒中伯,授黃金鼎都督同知。
杭州府解高夢箕家丁高成至,命三法司覆審王之明等;毀黃得功原疏,以絕奸謀。
戶部侍郎何楷奏:『鎮臣疏言,東宮甚確』。有旨:『此疏豈可流傳,必非鎮臣之意;着提塘官立行追毀。如敢有鼓煽者,兵部立拿正法』。
升陳燕翼禮科、楊兆升工科、蔣鳴玉刑科,俱右給事中。
史可法奏:『王佐冒險來歸,請留營中以備咨謀』。
汝寧總兵劉洪起以餉缺,撤兵還楚。
授黃端伯儀制司主事。端伯,字符公,新城人,崇禎戊辰進士。歷任寧波、杭州推官;行取赴都,母憂歸。服闋,疏陳益王不法;王亦劾之,有詔候勘。姜曰廣薦之福王,至是授官。
二十二日(乙巳)
祭興宗陵,惠宗及諸王祔。
錦衣衛馮可宗嚴訊高夢箕,夢箕誓死不承;仰天嘆曰:『我為無賴子所誤;然一念痴忠,天地可鑑也』。給事中錢增疏言:『當立斬夢箕,速行定招』。可宗請歸併刑部獄。
時張孫振苛求不已,大理卿葛寅亮密言曰:『公等度朝廷兵力,能聲左良玉、鄭芝龍之罪而制其死命乎?若其未也,含忍則無法,搜剔則激變耳』。孫振等始微悟,言之馬士英;自此不復究詰。
文秉曰:『太子一事,朝廷之上皆曰偽,草野之間皆曰非偽;在內諸臣皆曰偽,在外諸臣皆曰非偽。其偽與否,不可以臆斷。獨太子而果真也,其舉止面目,必有與人異者;迨後羈旅北營、跋涉長途,亦必有不可磨滅處。而今概未有聞焉,則謂之偽也亦宜。然方拱干固講官,張捷邀晤之時已明告之矣,使出片言左證,立釋纍囚而登之上卿;何以不置可否?而公疏又辭不肯列名;則彼執為非偽,未可盡謂無據也。或曰:移入大內者是真,百官會審者非真。或曰:是北朝之諜也,藉以搖惑人心,俾中朝自起爭端,同室互斗,起乘其斃;此卞莊子之術也。又按,是年北都亦有稱太子者,指謝升為征;曰:『謝升!難道卿不認得孤』?升厲聲訶之。戶部主事錢鳳覽眾中面斥謝升不忠不孝,欺先帝而賊太子;已而鳳覽被害。未幾,升疽發於頸,時向空中作乞命狀曰:『錢先生,幸寬我』!宛轉旬日而殂。於是,人皆謂北之太子真、南之太子偽;然究竟無確見也』。
「殉節錄」云:鳳覽以太子事劾謝升,磔於市;屍直立不仆,後作厲鬼殺升。頒示王之明、童氏審詞於中外,以釋群疑。北來太子之獄,識者知其偽,而都下士民譁然是之。又以童氏下獄,督撫鎮將交章爭太子及童妃事。左良玉疏請全太子,不聽。袁繼咸疏言:『太子真,則望行良玉言;偽,則不妨從容審處,多召東宮舊臣辨識,以解中外之疑』。王亟出獄詞,遍示中外;眾論益籍,謂馬士英等朋奸,導王絕滅倫理。
御史張兆熊奏:『王之明一案,謗議沸騰』。陳良弼奏:『愚民觀聽易惑,道路籍籍,皆以諸臣有意傾先帝之血胤』。有旨:『王之明好生護養,勿加刑招謗;速速將獄詞宣布』。
川湖總督何騰蛟疏言:『太子到南,何人物色?何人奏聞取召南京?馬士英何以獨知其偽?既是王昺之侄孫,何人舉發?內官勛戚多北來之人,何無一人確認?而泛雲自供。高夢箕前後二疏,何以不發抄傳?明旨愈宣,臣下愈惑。此事關係天下萬世是非』。有旨:『王之明自供甚明,百官士民萬目昭然。不日即將口詞章疏刊行,何騰蛟不必滋擾』!
寧南侯左良玉疏請保全太子,以安臣民之心;謂『太子之來,吳三桂實有符驗。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此豈大臣之道?滿朝諸臣,但知逢君,不惜大體。前者李賊逆亂,尚錫王封,不忍遽加刑害;何至一家反視為仇!明知窮究並無別情,必欲輾轉誅求;遂使皇上忘屋烏之德、臣下絕委裘之義,普天同怨。皇上獨與二、三奸臣保守天下,無是理也。親親仁而民,願皇上省之』!有旨:『東宮果真,當不失王封。但王之明被穆虎等使冒太子,正在根究奸黨。其吳三桂、史可法等語,尤屬訛傳。着法司將審明略節,先諭該藩』。
廣昌伯劉良佐疏言:『王之明一案,未協輿情』。有旨:『王之明系駙馬王昺之侄孫,避亂南奔,與高夢箕家人穆虎等沿途狎昵,冒認東宮,妄圖不軌;正在嚴究。朕於先帝素無嫌怨,不得已從群臣之請,勉承重寄;豈有利天下之心,毒害其血胤?舉朝之臣,誰非先帝舊臣,孰不如卿?肯昧心至此!法司官即將審詞刊布,以息群疑』。
江湖總督袁繼咸疏言:『太子真偽易明,居移氣、養移體,必非外間兒童所能強襲。王昺原系富族、高陽未聞屠戮,豈無父兄同行,何事隻身流轉南竄?既走紹興,於朝廷有何關係?遣人蹤跡召來,詐冒從何因起?望皇上勿信偏辭,使一人免向隅之泣,則宇宙享蕩平之福矣』。有旨:『王之明不刑自招,高夢箕、穆虎合口輸情。朕正期天下共見至公,不欲轉滋異議。諸臣無端過疑,何視朕太薄、視朝廷太淺!袁繼咸身為大臣,不得過聽訛言,別生臆揣』。
督輔史可法疏言:『臣於邸報中見有太子南來之說,在他人不知者,無不額手為國家幸;而臣一聞此報,即知其誣。蓋朝使之奉命訪求與臣等之多方物色,為日久矣;使太子而在,不從海道來、則從東省來,皆以淮安為必由之路。其留淮也,必明言於各衙門具奏題報;何得潛蹤秘跡先走浙江,曠日持久仍來赴闕:此理之必無者也。先是,屢據塘報,太子為賊所害;至今年二月初五,得北使左懋第抄攝政王告示一紙,內有言『一人自稱明朝太子,徑往皇親周奎家探問。懷寧公主遠望未詳,蒙面而哭;及後審詳形貌,全然不是。袁貴妃及宮女秦壽,皆不認識。據假太子口稱:「從來未落賊手,止是流亡在外」。今有禮部尚書黃熙胤、中書朱國詔曾聞太子在流賊劉宗敏處;晉王亦言太子被賊裹去,同在一處。今此人非太子,故將周金髮刑部審問。有養魚太監常進節、羽林前衛指揮李時印、指揮張文魁、申良策、把總鄭元勛言太子是真,有典樂太監賈應庚言太子是假;衙門人眾,便將應庚痛毆。有太監孫雄懼眾毆,亦云太子是真。其實,太子不真。若崇禎真太子在,即來投見,以便恩養。合行出示曉諭』等因。隨將假太子發刑部究問,左懋第原書可據也。昨三月內,又有人北來,言『攝政王將認識太子諸人盡皆殺死。京城百姓,為此不平,曾有百姓多人到內院謝升處哭罵。攝政王聞之,將謝升殺死。其刑部監禁太子,亦勒死矣。都人言及,無不哀慟』。夫北方之待太子,不過假以空名、給以廩食耳。況袁貴妃現在、公主現在、一時相隨之諸璫具在,以此事而假冒,雖愚者不為。況周奎、公主一見,即相抱而哭;後聞有怵以利害者,乃不敢認,而都人環聚其門辱詈之。其各官出認太子,至被殺而不悔。由此觀之,是太子不死於賊,死於北矣。北方之太子方殺,而南方之太子復來:此又理與事之必無者也。臣見左良玉一揭,內雲「太子系是吳三桂送與可法,可法送至南京」等語;臣不勝駭愕!使果有此,臣便當直告皇上,何必暗送到京也。都城訛言繁興,種種妖妄,良不於事理加察而遽入章奏,亦大誤矣』。
「甲乙史」云:人謂士英等怵於藩鎮,故迫可法出此疏辨,冀天下信之;然獄亦益緩矣。
錢秉鐙云:『初,福世子歿,德昌郡王以序當之。馬士英撫鳳時,有以居民藏王印首者;取視,則福王印也。詢其人云:「有負博者持以質錢」。士英因物色之。上與士英初不相識,果德昌耶?非德昌耶?但據王印所在,以為世子爾。甲申國變,遂擁戴正位,以邀援立之功。至大悲者,或雲徽州人、或雲齊庶宗,或又雲見諸蘇州楓橋者。吾嘗遇齊府宗室,言中州之亂,諸藩流離至白下,改名姓乞活者不可勝紀。亦有仍稱吾宗,與序行輩者;宗正稍有資遣,即去。則大悲者,亦其流耶!聞會審時,以帕蒙其頭,人不得見;所供語秘密,人無知者。有言其供稱曾封郡王,未嘗言封齊王也。若但以郡王叩閽乞封,豈冀非分而斥之為妖僧、致之於死耶?張孫振審詞云:「大悲本是神棍,故作風顛;主使實繁有徒,陰提線索」。又云:「豈是黎邱之鬼,或為專諸之雄」!語多排激上怒。御史高允茲疏云:「大悲狀類風顛,言多夢囈。先帝絕無十二年封齊王之事,諸王豈有十五年過江之理?且親藩貴重、寺人驕蹇,招內潞王下位迎接、李承奉叩首陪坐,正不知有此風影否?至申紹芳、錢謙益現在宮詹卿貳,敢有異同?且此何等事而議之孔聖廟耶」!即以是疏詳之,句句是駁、亦句句是疑。據稱「狀類風顛,言同夢囈」。既入獄,受當事意指,不得不託風顛;其招詞必有駭聽之語,當事不得不加以夢囈者。「先帝十二年無封齊王之事」,信矣。然孫振稱「大悲本是神棍,主使實繁有徒」;主使者豈敢(一作肯)不按典制而妄言,自呈敗類(一作漏)以取誅夷耶?若雲「諸王無十五年過江之理」;自流寇蹂躪,中原破陷,各藩諸王不待奏請而南奔者多矣。賊以十四年正月陷洛陽,即攻汴;河北路阻,中州諸宗室大抵流寓淮、泗間。且今上既可以渡淮而南,諸王獨不可以渡江而南耶?至雲「潞王下位、承奉叩首,正不知有此風影否」;潞王近在杭州、承奉一召即至,風影有無,其妄立辨。況潞王憂讒畏譏,豈敢異辭;何以付之默然不聞耶?事系反側,詞連東林;阮大鋮、楊維垣等業欲借之以興大獄,張孫振方圖百計鍛煉,豈紹芳、謙益疏辨可免!馬士英又何所畏憚,勸令中止;上意亦何所顧恤,不欲深究!蓋其夢囈,則必有深犯忌諱,不可以上聞;士英之勸令中止,或止知德昌之當為世子,猶未能實信上之果為德昌也乎?上之不欲深究,亦有自知之明耶!而大鋮、維垣、孫振固不能知也。北來太子一案,當時藩鎮督撫無不具疏力爭;上雖曉諭再三,致令人不見信。少年至留都,馬士英亦未敢決其為偽,但設疑三端,以迎合上意。而首斥其偽者,王鐸也;鐸不過效顰雋不疑叱收黃犢車,以自負通經學古者耳。若以方拱干之言為據,此不足以愚三尺童子矣!拱干與阮大鋮至交,且掛從逆之案,待命吳門;一旦大鋮招之入都,許為湔雪、還其原官,以拱干之生平卜之,其不難斬先帝之血胤而奉馬、阮之意旨者決矣。東宮出閣,去弘光元年無幾時。豈有少年於眾中望見拱干,即指彼髯者呼為方先生;而東宮面貌言動,拱干反不識耶?其真其偽,一見立辨。乃不置一語,顧以講讀時瑣事為問。毋論記與不記,不足深論;即少年所云儘是而拱干盡以為非,當時直講只拱干一人在列,寧更有一人從旁為左證耶?蓋與諸奸熟商之,以無憑無據之事坐之以偽,使無從申辨耳。及再審時,置禁城圖於前,指宮殿名目及帝所御居,無一差謬;比聞有應天推預訊出,語人曰:「即非真,亦深諳大內事者」。士英初請令大璫盧九德及舊東宮內臣於城外僻處,以先帝並永、定二王庚甲及宮中制度諮之,如假冒必不能悉。今既皆悉矣,鞫問既窮,楊維垣乃揚言於朝曰:「駙馬都尉王昺侄孫王之明貌類太子,固悉宮中事」。士英以其言入奏,從此遂稱王之明;前屢審時,未聞有此語也。袁繼咸疏言:「王昺原系宦族、高陽未聞屠害,豈無父兄群從,何事隻身遠竄」?何騰蛟疏言:「王昺侄孫,何人舉發?內官公侯多北來之人,何無一人確認而泛雲自供」?皆駁之極明切者。吾以為王之明雖系駙馬侄孫,本非國戚;安得入宮,備悉大內事體!之明貌類太子,內廷諸奄及東宮舊使豈有不知,曾未言及;何以維垣獨知,此言獨出於維垣之口?即維垣揚言時只是揣度之詞,何以後遂遽為定案?惟士英有疏云:「聞東宮厚質凝重,不輕語言。此人機辨不可方物,以致此疑真可疑耳」。然凝重機辨,方拱干所當知者;何不以是辨其真偽,乃取漫無證據者而以為偽,人誰信之乎!及觀童氏獄辭,陳情愈切;則天顏愈遠,何以不求太后召入永巷面訊之耶?豈不惟上不可見,太后亦有不可見者耶?說有謂當時但使童氏得遇大悲,則其事立剖。蓋童氏但知德昌即位,以故妃詣闕求見;而不知今日之德昌,非昔日之德昌也。大悲但知福王世子應屬德昌,而不知今上之業已為德昌也。童氏既不容入宮闈,則大悲之死,固其所矣。總而論之,大悲本末不可知,而決為親藩之郡王也;童氏出身不可考,而決為德昌之故妃也;少年之為東宮不敢信,而決非王之明也。三大疑案姑記之,以俟後之論定者』。
二十三日(丙午)
加朱大典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應天、安徽等處,並提督上江軍務。
戶部尚書張有譽請於文武廩祿外,各加公費;不許。
出兵部員外郎何剛為遵義知府。馬士英惡剛與史可法善,故出之。可法垂涕曰:『子去,我誰倚』?剛亦泣曰:『願死無相背』!
錦衣衛馮可宗疏言:『衛獄詐偽甚行,百里內雞犬無有。且僉書官人人准狀,民間細事動至傾家』。
命給事中陳燕翼、行人韓元勛冊封琉球國王。
升羅汝元刑部右侍郎、鄒之麟右僉都御史。
黔將包琳為其下所殺。
二十四日(丁未)
大清兵取歸德,巡按御史凌駉及其從子潤生死之。
許定國前哨抵歸德,總兵王之綱退屯宿州,邀駉南下;駉不從。定國數使人招駉,駉拒之。歸德垂陷,駉致書大清帥豫王曰:『駉世受國恩,當此天崩地裂之時,分應一死;所以隱忍至今者,實有望於貴國也。今沿河一帶盡為貴國所有,可以勿言。倘江南半壁,得執事主持,力為貴國言之,如魏、晉、六朝故事,永為唇齒,修兩家和好;則駉之願也。如或不然,恐今日揚子江之凌御史,未必非昔日錢塘江之伍相國也』!王不答,遣人促降。駉斬其使,欲嬰城固守,士民不從;駉服毒,不死。豫王至,禮遇之;卒縊死。豫王為之厚殮,題曰「大明御史凌公之柩」。潤生亦縊死。
福王許罪廢諸臣輸銀復官。
史可法疏言:『臣受命督師,無日不以討賊為念。而人情難協、事局紛更,睢州大變之後,又有維揚之構。外侮未御,內釁方深;擁節制之虛名,負封疆之大罪:臣竊自悲也。先是,提督之命未下,高營將士洶洶,不得不容之鎮靜。本月二十二日,臣調兵北上,而李本身患廱未起;今不得已,先遣胡茂貞進發矣』。
川督樊一蘅命楊展等攻敘州。馬應試、余朝宗先登,展等繼至,斬賊數千級,偽都督張化龍走;遂復其城。一蘅乃犒師江上。
殿工落成,加恩史可法、馬士英等。先是,進士英太保,士英疏辭;及敘殿工加太保,士英乃受。
敘殿工,加恩史可法、馬士英、王鐸、高弘圖、姜曰廣、管紹寧、王之臣、程注、高倬、劉士楨、何應瑞、陳盟、曹勛、葛寅亮有差;惟顧錫疇不許敘。又敘內臣功,太監韓贊周、盧九德、劉文忠、屈尚忠、張執中、田成、王肇基、高起潛、孫象賢、車天祥、喬尚、谷國楨、何志孔、趙興邦、李燦、蘇養性、孫珍、諸進朝賞賚有差。又加李若星正二品服,李干德加一級,於元瑋等八人紀錄。
史可法以下各賜銀幣;韓贊周以下銀幣外,蔭弟、侄錦衣指揮。
二十五日(戊申)
左良玉舉兵反。黃澍在良玉軍中,與諸將日以清君側為請;良玉躊躇弗應。會有北來太子事,澍藉此激眾,以報己怨,召三十六營大將與之盟;良玉以疏爭太子不聽,心甚不平,士英又裁其餉,反意乃決。遂借偽太子名為兵端,移檄遠近;復上疏聲士英之罪。舉兵,邀何騰蛟以偕行,不可;則盡殺城中以激(一作劫)之。士民爭匿其署中,騰蛟坐大門,縱之入;良玉破垣舉火,避難者悉焚死。騰蛟即解印付家人,令速走;將自剄,為良玉部將擁去。良玉欲與同舟;不從,乃置之別舟,以副將四人守之。舟次漢陽門,乘間躍入江水;四人懼誅,亦赴水死。良玉引兵而東,自漢口達蘄州,列舟二百餘里。
黃澍與諸將日請舉兵;良玉自念所將皆亂人降卒,幸天子在下流,假其聲號相縻系,若縱之東下,且擇利散走,不復可制,嘿勿應。無何,太子事起,中外喧譁;澍乃召三十六營大將,登樓密畫。良玉沉吟未決,一將拂衣起曰:『疑事無成。若主帥必不動者,某等請自行,不能鬱郁久居此矣』!從之。遂上疏云:『竊見逆賊馬士英,出自苗種,性本凶頑。臣身在行間,無日不聞其罪狀,無人不恨其奸邪。先帝皇太子至京,道路洶傳:陛下屢發矜慈,士英以真為偽,必欲致之於死而後快。臣前兩疏,望陛下從容審處,猶冀士英夜氣稍存,亦當剔腸悔過,以存先帝一線;不意奸謀日甚一日,臣自此義不與奸賊共戴天矣(一作共天日矣)。臣已提師在途,將士眥目指發,人人必欲快食其肉。臣恐百萬之眾,發而難收,震驚宮闕;且聲其罪狀,正告陛下。仰祈剛斷,與天下共棄之。自先帝之變,人心號泣。士英利災擅權,事事與先帝為難:「逆案」先帝手定者,士英首翻之;「要典」先帝手焚者,士英修復之。思宗改諡,明示先帝之不足「思」,以絕天下報仇雪恥之心:罪不容於死者一也。國家提衡文武,全恃名器鼓舞人心。自賊臣竊柄以來,賣官鬻爵,殆無虛日,都門有「職方賤如徇、都督滿街走」之謠。如越其傑以貪罪遣戍,不一年而立升部堂;張孫振以贓污絞犯,不數月而夤緣僕少;袁弘勛、張道浚皆詔獄論罪者也,借起廢徑復原官;如楊文驄、劉泌、王燧、黃耳鼎、趙書辨等,或行同狗彘、或罪等叛逆,皆用之於當路。凡此之類,直以千計,罄竹難書:罪不容於死者二也。閣臣司票擬、政事歸六部,至於兵柄,尤不得兼握。士英已為首輔、猶復掌樞,是弁髦太祖之法度。且又引其腹心阮大鋮為添設尚書,以濟其篡弒之謀;兩子梟獍,各操重兵以為呼應,司馬昭復生於今日:罪不容於死者三也。陛下選立中宮,典禮攸關。士英居為奇貨,先擇其尤者以充下陳,罪通於天;而又私買歌女,寄養阮大鋮家,希圖進選,計亂宮中,陰謀叵測:罪不容於死者四也。升下即位之初,恭儉神明;士英百計誆惑,進優童艷女損傷盛德。每對人言,惡則歸君:罪不容於死者五也。國家遭此大難,須寬仁慈愛以收人心。士英自引用阮大鋮以來,睚眥殺人,如雷演祚、周鑣等煅煉周內,株連蔓引。尤其甚者,借題三案,深埋□阱,將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網打盡;令天下士民,重足解體:罪不容於死者六也。九重秘密,豈臣子所敢言?士英遍布私人,凡陛下一言一動無不窺伺。又募死士,竄伏皇城,訛名禁軍,以觀陛下動靜;曰「廢立由我」:罪不容於死者七也。率土碎心痛號者,先帝殉難,皇子猶存。前此定王之事,海內至今傳疑未已。況今皇太子授受分明,臣前疏已悉;士英乃與阮大鋮一手拿定,不畏天地神明、不畏二祖列宗、不畏天下公議、不畏萬古綱常,忍以先帝已立七年之嗣君、為四海謳歌訟獄所歸者,付之幽囚:天昏地慘,神人共憤。凡有血氣,皆欲寸磔士英、大鋮等以謝先帝。此非臣之私言,將士之言也;非獨臣標將士之言,天下忠臣義士、愚夫愚婦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將士英等肆諸市朝,傳首四方,用抒公憤。臣等束兵計刻以待,不禁大聲疾呼,激切以聞』。又傳檄云:『蓋聞大義之垂,炳於日星;無禮之逐,嚴於鷹鸇: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馬士英根原赤身,種類藍面。昔冒九死之罪,業已偽妄作奴、屠發為僧;重荷三代之恩,陡爾狐窟白門、狼吞泗上。會當國家多難之日,侈言擁戴勸進之功;以今上歷數之歸,為私家攜贈之物。竊弄威福,煬蔽聰明;持兵力以脅人,致天子閉目拱手;張偽旨以讋俗,俾民兵重足寒心。本為報讎而言立君,乃事事與先帝為仇,不祗矯誣聖德;初因民願而擇主,乃事事拂兆民之願,何由奠麗民生!幻蜃蔽天,妖■〈莫上蟲下〉障日:賣官必先姻婭,試看七十老囚、三木敗類,居然節鉞監軍;漁色罔識親君,託言六宮備選,二八紅顏,變為桑間濮上。蘇、松、常、鎮,橫征之使肆行;檇李、會稽,妙選之旨遍下。江南無夜安之枕,言馬家便爾殺人;北斗有朝彗之星,謂英名實應圖讖。除誥命贈蔭之外無朝政,自私怨仇讎而外無功能:類此之為,何其亟也!而乃冰山發焰,鱷水興波;群小充斥於朝端,賢良竄逐於崖谷。同己者性侔豺虎、行列豬猳,如阮大鋮及某某等數十巨憝皆引之為羽翼,以張殺人媚人之赤熾;異己者德並蘇黃、才媲房杜,如劉宗周、姜曰廣、高弘圖等數十大賢皆誣之為朋黨,以快虺如蛇如之狠心。道路有口,空憐「職方如狗、都督滿街」之謠;神明有知(一作難欺),最痛「立君由我,殺人何妨」之句。嗚呼!江漢長流、瀟湘盡竹,罄此之罪,豈有極歟!若鮑魚蓄而日膻,若火木重而逾烈。放崔、魏之瘈狗,遽敢滅倫;收闖、獻之獼猴,教以升木。用腹心出鎮,太尉朱泚之故智,几几殆有甚焉;募死士入宮,宇文化及之所為,人人得而誅之矣。是誠河山為之削色,日月倏已無光。又況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內懷忠之臣,誰不欲食其肉?敵國向風之士,咸思操盾其家。本藩先帝舊臣,招討重任:頻年痛心疾首,願為鼎邊雞犬而無從;此日履地戴天,誓與君側豺狼而拚命。在昔陶八州靖石頭之難,大義於今炳然;迄乎韓蘄王除苗氏之奸,臣職如斯乃盡!是用厲兵秣馬,討罪興師。當鄭畋討賊之軍,憶裴度閑邪之語:謂朝中奸黨之盡去,則諸城不討自平;倘左右兇惡之未除,則河北雖平無用。三軍之士,戮力同讎;申明仁義之聲聞,首嚴焚戮之隱禍。不敢妄殺一人,以傷天心;不敢荒忽一日,以忘王室。義旗所指,正明為人臣子,不忘君父之心;天意中興,必有問世英靈,夾翼皇明之運。泣告先帝,揭此心肝:願斬馬賊之首,以慰九原;還收阮奴之黨,以報四望。倘惑於邪說、詿誤流言,或受奸臣之指揮、或樹義兵之仇敵;本藩一腔熱血,郁為輪囷離奇。勢必百萬雄兵,化作蛟蠣妖孽。玉石俱焚之禍,近在目前;水火無情之時,追維心痛!嗚呼!朝無直士,誰斥李林甫之奸邪?國有同心,尚懷鄭虎臣之素志!我祖朝三百年養士之德,豈其決裂於僉壬?大明國十五省忠義之心,正宜暴白於魂魄。速張殪虎之機,勿作逋猿之藪!燃董卓之腹,膏溢三旬;籍元載之廚,椒盈八百:國人儘快,中外甘心。欽命世鎮武昌太子太傅寧南侯左良玉、欽命總鎮江楚部院袁繼咸、欽命守備承天總監何志孔、巡按湖廣兼管監軍監察御史黃澍、欽命管理平賊鎮監軍事務少卿李猶龍、總督應皖軍前監紀推官畲有灝、湖廣武昌府知府楊起鳳、總兵官金聲桓、胡以寧、左夢庚、張應元、李國英、吳學孔、惠登相、徐國棟、徐勇、盧鼎、盧光祖、馬進忠、王允成、劉洪起、毛顯文、董英、董原、鄧林奇,陳麟、郝效忠、副將鄭廉、馬士秀、常國安、蘇薦、於耀鱗、張從德、許有信、晉級、羅成耀、周朝、王興國、李養成、郎起貴、滿進忠、楊文富、杜弘域、郭天材、湯執中、賈一選、余起元、余世忠、郭雲鳳、李國春、汪碩畫、柯鳴升、李士元、金起延、曹純忠等公檄。沿途又遍張告示云:『照得先帝升遐,海內失望;訟獄歌謳,咸思太子。比年薊國公吳涉海護駕,送馭南都;物望久歸,庶幾靈武。不意權奸謀逆,暗下錦衣;無罪遭誣,真人罹難。思圖弒篡於他日,故斬帝嗣於今時;天地神人,所當共憤。本藩奉太子密旨,率師赴救,義不俱生。凡有血氣,當思同仇。專望義旗,共靖大難;早建扶天補日之功,無陷失時後至之罰。本藩設誓戒殺,雞犬無驚;向南郡邑,不得惶惑』!又示云:『王率師遠來,原為討彼賊臣,救我嗣主,以申一念痴忠,用彰千古大義。恐道路訛煽相傳,致滋群心惶惑;謹以各款項開列於後,布告通國,使共知聞。一、皇城各門,俱聽預遣官兵共守,不得驚動宮殿。一、官兵非號令不得入城,凡府縣文武大小官員,系謀害嗣君逆臣、萬耳萬目共見共聞者,法應剿除外,其餘不得妄殺一人。各各安心,無相惑亂。一、京城內外各營,除拒敵者以助逆論,立殺無赦;其餘各安行伍,靜聽調遣,有功一體敘題。一、士農工商人等,除本藩有令護衛外,仍須各守身家,不得互相驚擾,自取失散。嗣主有難,今日之役,乃臣子萬不得已。凡我臣子,誰不沐先帝之德?誰不矢忠義之懷?自告之後,須共遵之』!
左良玉客胡以寧獻計,撰偽太子手書血詔,遣人赴鎮;良玉佯受詔,築壇而哭,灑血誓師。憚袁繼咸在九江,即遣以寧持血詔紿繼咸,會兵同進;以寧與袁蓋舊交也。
初,良玉畫楚疆為各鎮,自惠登相駐漢陽外,諸將咸有分地;楚人苦之。王之綱駐武昌縣,殘忍;日以人為糧。裸而懸之於柢,灌沸湯以蕩滌其腸腑而後烹之。之綱別號槓子;百姓聞其名,皆奪魄。楚紳士之不能去者,出子女、財帛所以奉之者百端,冀得免禍。瀕行,乃悉取而繃拷於營中,或夾以兩門,俾健兒走躍其上以索賄;賄未入,其人已折脅拉骼矣。祝世英、樊維城等,皆死於此。舊撫劉宗祥與之綱約為兄弟;軍既發,掠其貲十餘萬殺之,不能得其屍。
大清兵入徐州,總兵鎮徐將軍李成棟南奔。先是,有胡蘄忠者,南中大無賴也,貧困無聊;以條陳干史可法,留置幕下。高傑之變,徐、沛遂為畏途,胡挺身請往;可法大喜,即委之審徐州事。北兵將至,成棟登舟南遁;胡與劉某渡河投降,請豫王速渡黃河。豫王至河口,見水光接天,波濤洶湧,大駭;疑二人為謀,欲殺之。二人叩首,願身監營中,先以數十騎往;若徐州果有備御,就戮未晚。豫王從其言。忽爾風恬浪靜,萬騎遂瞬息而渡。
福王起朱繼祚故官。
史可法疏請入朝,處分東宮,以息群囂;有旨:『寇警方深(一作急),卿宜專心料理;待奏凱後朝見』。可法嘆曰:『「奏凱」二字,談何容易!誠如上言,面君不知在何日矣』!
劉良佐報荊州失陷。
二十六日(己酉)
以錢繼登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理兩淮鹽法兼督江防軍務;罷巡鹽御史。
戶部尚書張有譽奏:『鄖兵三千,先解餉五萬運至九江,交袁繼咸轉解。浙江銀十二萬兩、福建八萬兩,解至高起潛營中開銷』。
太監李國輔請開採雲霧山;給事中吳適疏言:『雲霧山即名封禁山,縱橫數百里;北通徽、池,南連八閩,東抵衢、嚴,西界廣信。唐、宋以來,每為盜藪。其間深谷窮淵,虎狼接跡;險阻極目,無徑可攀。且地接祖陵龍脈,為京右臂;歷朝禁止樵牧,封禁所由名也。英宗初年,遣官采木。於是地方奸宄(一作棍)互相煽惑,而狐假之輩因之攘奪小民、招引匪類,大肆劫掠;兼多內外官屬供億之費,數邑坐困,民不聊生。近山良民,遂鳥獸散。大盜鄧茂七等聚眾數萬,藉以為窟,攻城殺令;合四省兵力討之、十四年乃底定;奉旨照舊封禁:往禍蓋可鑑也。臣竊以界通四省,境地相歧;內多峻岭、外多絕谷,綿延重迭,蓽路崎嶇。厲禁既久,開鑿維艱:不便一。秣莽高深,重嶂迭峰;毒蛇猛獸,生育繁滋。一旦開伐,奔突狂噬,傷人必多:不便二。邃深幽奧,迥絕坦區;水不通舟,陸難移運。縱使輸倕再出,疇令轉輸?不便三。乘傳驛騷,有司困於供億,誰籌正賦?且吏胥假公行私,何所不至;而力田小民棄本逐末,消磨歲月,土田有荒蕪之困、力役多死亡之憂:不便四。興朝舉動,天下顒望以卜安危。今以無利有害之事而特遣重臣,搖動人心,傾危四省。垂之史冊,貽譏後世:不便五。遠邇傳聞,必且蜂屯蟻聚競營巢穴,居奇擾亂;約束無力,是使盜賊復生而殺戮再見:不便六。況臣詢之父老,僉云:「此山地連陵寢,自正統初開伐,致傷地脈,遂釀土木之難,泄山川靈氣:不便七。舉此數端,有害無利;伏惟陛下採擇』!國輔亦疏請中徹。
國輔,系司禮監韓贊周養子。贊周,奄侍中正人也;傷心時事,杜門休沐。國輔時在宮中,每有匡救,人以張永目之。馬士英視為眼中釘,因囑所私以開採事誑國輔,國輔具疏請往。其實,士英亦無意開採也。
史可法疏言:『北兵分路南下,李成棟棄徐南奔。鎮將平日擁眾縻餉,一遇警急,全不足恃』。
二十七日(庚戌)
袁繼咸疏請赦太子,以遏止左良玉兵;不聽。
有旨:『王之明的系假冒,如果先帝血胤,朕豈無慈愛?人臣何即稱兵犯闕。
袁繼咸身為大巨,兼擁重兵,如何說不能堵御』!
安廬巡撫張亮報闖賊分隊南來,並求賜罷斥。
史可法疏言:『今江北有四藩、有督師、有撫按、有屯撫、有總督,官不為不多矣;敵寇並至,曾何益毫末哉!至今日之揚州,一時進於城內者,有總督、有提督、有鹽科,酬應繁雜,府縣皆病;今又添鹽督。人人可以剝商;商本盡虧,課從何辦?利歸豪猾,不足之害,朝廷實自受之』。
大清兵入亳州。
福王升梁雲構、李喬俱兵部右侍郎。
馬士英聞左兵東下,大懼;專理部事,不入直。
二十九日(壬子)
大清兵取潁州太和縣。
福王加李本身太子太保、左都督。
命史可法扼徐、泗。時大清兵將逼淮南,可法議移駐泗州,防護祖陵;命幕僚載輜重先赴。會左良玉稱兵,召可法入援;復發兵渡江。
帝手書召可法入援;可法乃命侯方儼赴泗州而親率師趨江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