爝火錄/卷十一
卷十一
[編輯]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乙酉(一六四五)六月壬子朔
益王由本起兵建昌,新昌陳泰來欲從之,同邑按察使漆嘉祉、舉人戴國士持不可(由本,端王佑檳六世孫,萬曆四十五年襲封建昌)。
兩都繼沒,郡紳勸王舉兵,儀賓鄧思銘首建庠兵之議,以瞻財者助餉、負才者參謀、有勇者出戰;王大感動。然王年少柔弱,不習武事,乃悉以戰守機宜委永寧王慈炎及羅川王由柆主之。於是羅川王與東鄉艾命新、艾南英因以盡約諸紳士同仇共義,募集劉琦、楊獨龍、僧丹竹等三十六人就南英家歃血誓盟,得義勇七、八千人;諸紳各捐資助餉,兵勢稍振。王命思鉻參內幕(由柆,端王六世孫;慈炎,端王七世孫)。
邳州監生王台輔聞南京覆,泫然流涕曰:『吾誰氏之民也!可使食他粟乎』?起視其廩曰:『此我所樹,盡此死』!
吳淞副總兵吳志葵帥舟師入申浦,直抵米市塘駐泊;以令箭提富室索銀米助餉,縱兵大掠,逐大清所置官吏,公署、獄鋪盡毀。
涇縣尹民興與諸生趙初浣等據城,宣城諸生吳漢超棄家走涇縣與之起兵(民興,字宣子,崇禎初進士;歷知寧國、涇二縣,升職方郎中)。
休寧金聲懸高皇帝像,率士民拜哭,糾集義勇保績溪黃山,分兵扼六嶺。
績溪居萬山中,四面皆壁立,止前通一路,長三十里。聲營其中,山上設立十三營,以十三副將主之;前以大木紮營,防守甚固。
溧陽諸生謝球毀家募兵,兵散被執死(球,僉事鼎新子)。
徽州推官溫璜守城,與績溪金聲相犄角,且轉餉給其軍;而徙家屬於村中民舍。璜初名以介,字於石;烏程溫體仁再從弟。崇禎十六年秋,舉進士;授徽州推官。甫蒞任而京師陷,亟訓民為保障計。及南京陷,知府秦祖襄及諸僚屬皆遁;璜嘆曰:『城無主,民且相屠』!乃盡攝其印,召士民慰諭,登陴固守。
鹽城諸生司石盤(一作盤),與都司酆某同舉兵。兵敗被執,酆言:『此儒生,吾劫之為書記耳』。石盤曰:『吾首事,奈何諱之』!系獄六十餘日,狂歌痛飲;與酆皆死。
左兵回至湖口,夢庚與黃澍以眾降於大清;大清執袁繼咸北去。
大清英王追闖賊抵九江,郝效忠紿繼咸赴其軍,同入南昌為後圖。將及湖口,效忠隨夢庚率所部三十六營降於英王。繼咸被執,議相見禮;繼咸曰:『貴師徒討賊滅闖,為先帝報仇,當納一拜;改葬先帝后成禮,當納再拜』。遂以兩拜禮見。英王大喜,欲署繼咸原官;繼咸曰:『繼咸國之重臣,無事二姓禮』。因挾以俱北。
左夢庚挾張亮北行,亮乘間赴水死。
「甲乙事案」云:亮與江西巡撫曠昭俱被執不屈,豫王高其節,命二人同處,謹守衛之。二人多方求死,脅之降不從;械至燕京,同時被戮。
大清豫王出示南京各城關云:『剃頭一事,本國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爾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無恥官員先剃求見,本國已經唾罵之矣』。時下令髡髮,趙之龍、李喬、姚蜚先剃,徐允元以次剃。
十二日(癸亥)
會稽王毓蓍赴水死。毓蓍,字符祉,受業劉宗周之門。宗周絕粒未死,上書曰:『願先生早自裁,毋為王炎午所吊』!俄一友來視,毓蓍曰:『子若何』?曰:『有陶淵明故事在』。毓蓍曰:『不然!我輩皆聲色中人,久則難持;及今早死為愈』。至是,召故交歡飲,伶人奏樂。酒罷,攜燈出門,投柳橋下,先宗周死。鄉人私諡「正義先生」。
毓蓍一諸生耳,聞杭州不守,榜其門曰:「不降者,會稽王毓蓍也」。嗚呼!使張秉真、莫儷華等聞之,當愧死矣。
「宋遺民錄」:『王炎午字鼎翁,號梅邊;太學生。作生祭文丞相文,速文丞相死成名』。
寧國丘祖德與舉人龍文錢氏、諸生麻三衡、沈壽蕘等各舉兵應金聲。吳太平、阮恆、阮善長、劉鼎甲、胡天球、□□□、□□□各起兵,與麻三衡號七家軍(祖德被劾,提訊獲釋,而成都已陷;無家可歸,流寓寧國。三衡,字孟■〈王睿〉;布政使溶孫。壽蕘,字景山;都督有容子)。
貴池吳應箕亦舉兵應金聲(應箕,字次尾;崇禎十五年鄉試副榜,貢入京)。
桐城諸生方授,字子留;剃髮為僧。哭孝陵三日,走嘉興,登東塔頂哭死。
馬士英在杭,猶日盼上江捷音。俄阮大鋮、朱大典俱倉皇至,士英始知黃得功已兵敗死、福王被執。
士英駐杭,挾偽太后作威福。有人自南京來云:『太后已乘驢隨弘光入天界寺矣』!杭人始知其偽,爭驅逐之。
楊文驄襲殺黃家鼒。
文驄率黔兵五百南奔過蘇州,適太監李國輔亦至;猝入城,執家鼒,數其罪而殺之。周荃逃去,文驄遂自行巡撫事。
「堅瓠集」云:湖寇揭竿殺黃安撫,城中鼎沸,吾家盡室出避;賴大清兵繼至,人心寧定。至八月中始歸,廬舍安然,人口無傷。
宜興盧象觀赴水死。象觀,字幼哲,象升弟也;崇禎十六年進士。象觀於六月起兵;敗,投水死。象觀弟象晉,剃髮為僧。盧氏一門後先赴難者百餘人,從弟象同及其部將陳安死尤烈(象觀官中書,象晉、象同皆諸生)。
吳淞總兵官吳志葵自海入江,結水寨於泖湖;總兵黃蜚擁千艘自無錫至,與之合。參將侯成祖守金山(承祖,字懷玉;世襲金山衛指揮)。
黃蜚,字文麓,南昌人;本姓塗。少隨其舅黃龍鎮遼陽,龍死無子,蜚襲;遂冒母姓,積官後軍都督。大清兵南下,諸將皆降;不降者,惟蜚與黃得功。得功死,蜚孤軍駐池、太間,未知所向。閩帥鄭芝龍貽書於蜚,約發兵下江南;蜚大喜,移兵江口。抵蘇州而芝龍兵不出,遂與志葵合。
承祖與志葵議不合,憤然起曰:『府城憑大總戎提督,金山衛吾當死守,誓不使北兵得近衛城一步』!承祖遂回金山。
馬士英、阮大鋮等請潞王監國,不受;母妃召,王泣拜,終不受。
鎮徐將軍李成棟降於大清,命為松江總兵。
西充龐昌胤,崇禎十年進士,官青陽知縣。南京覆,走匿九華山,謀舉兵;事泄被執,夜死旅店中。
武進歐敬竹居城南戈橋,修破扇餬口。聞南京變,招鄰人飲,與訣曰:『忠義祠池水至清,來日我當赴之;若且盡我一杯酒』!其妻提壺適至,曰:『子休矣!聞舊官皆做新官,又安在子』!敬竹曰:『此爾翁所以欲死也。媼何知』!竟自沉死。
故邵武同知王道焜字昭平,錢塘人。慨然謂其子均曰:『世受國恩,死固分也』!遂投繯死。
道焜,天啟元年舉人,官同知;以賢能,征入京。都城陷,微服南還。
曾英據重慶,屢破賊兵;王祥出師綦江,與之相犄角。祥才武不及英,而王應熊委任之,倚兩人以自強。諸將楊展等各據州縣自雄,應熊不能制。
十三日(甲子)
鎮江總兵鄭鴻逵、戶部主事蘇觀生奉唐王入閩監國。王諱聿鍵,小字長壽,太祖九世孫也。洪武二十四年,太祖封第二十三子桱於南陽,國號唐。傳至端王碩熿,欲立其愛子,囚世子器■〈土盛〉於承奉司;王父也。王方三歲,從之囚;年二十八,尚未請名。世子遇毒薨,立為世孫。崇禎五年襲位,年三十一矣。七年流賊起,蠲金築南陽城。援潞藩例,乞增兵三千人;不許。八年冬,賊犯南陽,復請護衛;又不許。九年八月京師戒嚴,倡義勤王;巡按御史楊繩武以聞,莊烈帝切責之。王行至裕州與賊遇,亡其內豎二人。事定,下部議,給事中馮可賓、鍾炌議廢為庶人,徙鳳陽高牆。監送同知張有度欲以檻車械致之,王自裁不殊。至鳳陽,陵奄索賄不得,用祖製鐵鎖法以困苦之;王不勝其辱。有司廩祿不給,資用乏絕。淮撫路振飛周恤甚厚,每以私錢助王;又疏請加恩罪宗,王甚德之。及甲申三月北都陷,福王自立於南京,乃赦王出高牆;禮臣請復王爵,不許,命徙居廣西平樂府。行至杭州,值南都不守、福王又被擒於太平,鴻逵、觀生遂奉王入閩。
端王憎世子唇有瘤,愛嬖妾所生二、三兩子;因置世子並王兄弟四人於幽室,飲食不給;賴書堂官張某暗傳薪米,得不死。王好學,雖處幽囚,猶命張書堂覓書傳入。端王將立次子,次子給世子曰:『兄襲爵在邇,須醫治唇瘤乃可』。世子從之。次子即賄醫生郭某鴆世子死,無敢發其奸者。後端王薨月余,王尚不知。及巡方、道、府臨吊,張書堂密聞於王;王號哭,踰牆出,執仗行禮畢,即泣訴家難。守道陳奇瑜、知府王之柱為之請嗣,巡方御史以聞於朝,王得襲爵;三日後,執兩叔及醫生於宗祠,杖殺之。
「甲乙事案」云:世子死,守道陳奇瑜、知府王之柱言於端王曰:『世子薨逝不明,若其子不得嗣,事必發覺』!端王懼,始為王請名,立為世孫。
王蠲金修築南陽城,知府陳振豪弗受功;王以為言,詔逮振豪下獄。八年冬,上疏言:『所有護衛兵一千二百人,半為汴梁班軍;乞念城當賊沖,以全軍見還』!不許。
先是,王府典仗呂調陽奸部軍妻而殺其夫,陳振豪杖調陽,正其罪;王銜之,許振豪乾沒修城工銀。按治不實,得旨鐫級。又奏杖調陽事,詔逮振豪系獄。久之,王奪爵,錮高牆;振豪獲釋(振豪,字子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
先帝欲行宗室換授法,禮臣陳子壯執不可;王遺書子壯爭之,稱說典制、授引經傳,言言有本,廷臣顧弗及知也。
督師盧象升道經南陽朝王,值大雨,王執儀注,聽象升於品級名下冒雨拜跪;象升銜之,乃構承奉,伺王過。時流寇猖獗,王詣闕面陳機宜,出城百里,卒遇賊闖塌天,奪王旗幟;偽為王,連破數城。象升遂具疏論王通賊,降為庶人。
凡新任漕撫,例具四十金遣候;惟路振飛聞望氣者言:『鳳陽高牆有天子氣』,乃親往候王。王告以吏遇無禮狀,振飛疏請加恩罪宗,置吏無狀者於法;詔不應。值弘光恩赦,振飛為王謀曰:『方今北地用兵,王必求善地建國,然非重賄不可。王窘迫,何以圖此!以臣愚見,大王被冤,今始昭雪,當設位祭告開喪,其費可得也』。王從之。振飛首倡賻四百金,闔屬承風厚贈,計共得八千金。入南京陛見,得封廣東南雄府。王束裝至蘇州,聞清兵渡江,移舟嘉興。遇太監高起潛、都督陳洪範等聚議時事,洪範語多不合。王性暴,遂揮拳毆洪範;起潛跪勸,乃止。洪範降清。王至杭州,勸潞王監國,拒北使招降者;潞王不聽。會鄭鴻逵自京口至、蘇觀生自南都至,胥會於西湖。共說王曰:『清兵渡清江,金陵不守;若以浙西為門戶,立國於閩,大業可圖也』!遂與福建巡撫張肯堂、巡按吳春枝、禮部尚書黃道周、南安伯鄭芝龍等奉王監國。
時地方奸民糾集各大戶逆奴乘時焚劫,辱及婦女;方三、四百里中,皆於六月十三日一齊舉事。五團唐氏、六灶顧氏先被其害,上海生員華文明率子士適、女華氏、媳閔氏,挈家貲登舟謀遁。而逆奴顧傑、顧成等八人糾奸民沈朝小紀等數十百人邀之馬家壩,文明易小舟渡水登岸;華與閔見賊勢洶湧,泣相謂曰:『寧速死,勿受辱』!即攜手投水死。越三日,士適收其屍,猶相攜不放,酷暑中顏色如生。閔年十九,華年十五(「上海縣誌」)。
上海二十三保祝聖堯家,群奴持刀弒主父子,屋宇立時焚毀;延至各鄉,大戶無不燒搶。又有顧六等倡率各家奴輩入城,先至紳家索鬻身文契,其家立成齏粉;主被毆辱,急書退契。各大家為之焚掠一空。
按明季縉紳多收投靠者,而世隸之縣邑幾無王民矣。然主勢一衰,跋扈而去。甚有反占主產,坑主貲財獻之新貴。有勢力家因而投牒興訟者,有司亦惟力是視。物極必反,以是顧六一呼,從者蜂起。
馬士英等率兵走錢塘,距杭城十里,列營五。
杭州張秉純絕粒死。妻劉氏勺水不入口,閱十有六日,命子扶至柩前祭拜,痛哭而絕。
大清兵入蘇州,楊文驄遁走處州。
大清豫王遣大帥貝勒調兵八萬入蘇,一從虎邱黃花涇、一從楓橋出橫塘、一從高坂橋出洞涇。楊文驄遁,貝勒駐師閶門外白雲庵;令士紳朝見,皆行四拜禮。遂命侍郎李延齡同降將土國寶鎮蘇州,授原任通判徐樹藩(一作蕃)署太倉州事,舉人王節、李楷等署嘉定、武進等知縣。
土國寶,開州人,河南總兵;為闖賊所敗,失官潛居京師。後降於大清,隨豫王下江南。至是,命為蘇州巡撫。
長洲諸生顧所受,字東吾,老儒也;與計琰善,人稱東園先生。聞變,賦詩曰:『身自明朝老布衣,眼看世界不勝悲;從容死向宮牆地,免使忠魂棄濁渠』。又書几上云:『非自同於匹夫匹婦之諒,實不忍為被髮左衽之人』!赴泮池死。
蘇州府學生員華京,字壯輿;殉節死(「府志」)。
十五日(丙寅)
崑山王佐才等起兵。崑山人議拒守,縣丞閻茂才已遣使迎降大清,用為知縣;縣人共執殺茂才,推舊將王佐才為主。朱集璜、周寶瑜、陶琰、陳大任等並舉兵,參將陳宏勛、前知縣楊永言率壯士百人為助(佐才,邑人,歷官狼山參將;年老矣。集璜,字以發,貢生。寶瑜,舉人,官儀對知縣。琰,字圭稚,諸生。大任,貢生。共倡義,迎佐才,以其宅為帥府。佐才,字南陽;萬曆四十一年武進士)。
茂才嚴薙髮之令,邑人磔殺之。貢生陳大任推王佐才為主帥,治守具。傳聞州中浦六結連巨惡為內應,賂丐者以毒藥投井,以火藥置窗戶,夜舉火。時天大暑,民渴不敢飲,眾心洶洶。忽雷擊里者二人,捕浦六不得,攢槊殺藏六者;而故令楊永言、參將陳宏勛募兵數百人至,遂以永言為監紀治縣事、宏勛副佐才,移檄遠近。
會稽布衣潘集聞王毓蓍死,為文祭之;袖二石及所著詩文,自投渡東橋下。周卜年聞毓蓍死,作「五噫歌」;飲酣,至海濱持一簡付牧豎曰:『家人來問,以此視之』。遂赴海死。頃之,父追至,發簡讀之,乃囑其弟立後事也。父號哭曰:『兒死誠當,但屍不可得,如何』!明日,怒濤涌屍上,冠履不失(集,字子翔;卜年,字定夫)。
集聞安撫使至,泣曰:『蘇州之役,吾王父母俱死,三奔喪不得一骸骨歸;今靦顏為其民,偷生視息,死何以見先人地下』!為文吊毓蓍,沉於河。卜年聞二子死,曰:『二子死不先,年死不後』!肅衣冠,躍入海(年,山陰人。鄉人私諡集曰「義成先生」、卜年曰「全義先生」)。
潞王常淓監國於杭州。常淓,潞簡王翊鏐子,萬曆四十六年嗣封。崇禎時,賊躪中州,常淓流寓杭州;南都覆逾月,稱監國,迎母妃入府。
原任左都御史劉宗周令分守台紹道於穎上疏於監國潞王,請誅馬士英;不報。
馬士英至紹興,紹興士人猶未知福王被擒也。原任九江僉事王思任上疏,言『戰鬥之氣必發於忠憤之心,忠憤之心又發於廉恥之念。事至今日,人人無恥、在在不憤矣!所以然者,南都定位以來,從不曾真真實實請求報雪也。主人寬仁有餘,而剛斷不足;感奸相馬士英援立之功,將天下大計盡行交付。而士英公竊太阿,肆無忌憚;窺上之微而有以中之:上嗜飲,則進■〈酉靈〉醁;上悅色,則獻妖淫;上喜音,則貢優伶;上好玩,則奉古董。以為君逸臣勞,而以疆場擔子一肩推與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而決不照應之。無一出朝,招集無賴,賣官鬻爵,攫盡金珠。而四方狐狗輩願出其門下者,得一望見,費至百金;得一登簿,賣至千金。以至文選、職方,乘機打劫;巡撫、總督,見兌即題。其餘編頭修腳、服錦橫行者,不在話下矣。所以然者,士英獨掌朝綱,手握樞柄,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篤信之以至於此也!茲事急矣!政本閣臣,可以走乎?兵部尚書,可以逃乎?不戰不守而身擁重兵,口稱護太后之駕,則聖駕獨不當護耶!一味欺矇、滿口謊說,英雄所以解體、豪傑所以灰心也!及今猶可呼號泣召之際,太后宜速趣上照臨出政,斷酒絕色、臥薪嘗膽,立斬士英之頭傳示各省,以為誤國欺君之戒!仍下哀痛罪己之詔,以昭悔悟;則四方之人心士氣猶可復振,而戰鼓可勵、苞桑可圖也』!又上書士英曰:『閣下文彩風流、才情義俠,職素欽慕。即當國破眾疑之際,爰立今上以定時局,以為古之郭汾陽、今之于少保也。然而一立之後,閣下氣驕腹滿,政本自由、兵權獨握,從不講戰守之事而止知貪黷之謀,酒色逢君、門牆固黨,以致人心解體、士氣不揚。叛兵至,則束手無策;強敵來,而先期已走。致令乘輿播遷,社稷邱墟。閣下謀國至此,即喙長三尺,亦何以自解也!以職上計,莫若明水一盂,自刎以謝天下;則忠憤節義之士,尚爾相諒無他。若但求全首領,亦當立解樞權,授之才能清正大臣,以召英雄豪傑,呼號惕厲,猶可幸望中興。如或逍遙湖上、潦倒煙霞,仍效賈似道之故輒,千古笑齒已經冷絕;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報仇雪恥之國、非藏垢納污之地也!職當先赴胥濤,乞素車白馬以拒閣下;上干洪怒,死不贖辜。閣下以國法處之,則當束身以俟緹騎;私法處之,則當引領以待鉏麑』。
嘉定士民起兵,推侯峒曾為主;偕里人黃淳耀、張錫眉、龔用圓、馬元調、唐全昌、夏雲蛟等誓死固守(錫眉,字介茲,崇禎三年舉人。用圓,字智淵,天啟元年舉人;官秀水教諭。元調、全昌、雲蛟,並諸生)。
峒曾子玄演,字幾道;玄潔,字雲居:俱諸生。從父起義,殺大清所置縣令,捐數千金犒軍。北帥李成棟自吳淞至,以數十騎追城下挑戰;玄演帥壯士追逐,盡殲其騎。
三原焦之雅與布衣郭雄麗起兵於耀州張果岩,大清兵御之於富平、涇陽、合陽諸縣境,屢為所敗。既圍慶陽,大清援兵大至,雄麗被箭死;之雅被執,憐其孝,置弗問(之雅,字大夏。父原溥,罵賊支解;李自成下令:有收視者族之。雅持刀行哭於市曰:『若不許我收父屍,我則自剄』。自成許之。雄麗,字君鎮;涇陽人)。
華亭沈猶龍偕里人李待問、章簡等募兵壯數千人守城,與吳志葵、黃蜚相犄角(待問,字存我,崇禎末進士;官中書舍人。簡,字坤能,舉人;官羅源知縣)。
先是,松江有指揮常某集義,殺大清安撫吳□坦、顧大猷,而遍括郡人金錢助餉。郡人苦之,乃敦請猶龍為主。
太倉奸人素銜張采者,群擊殺之;復用大錐亂刺之。已而蘇,避之鄰邑;又三年卒。
太倉之俗,豪奴皆充衙役,表里橫行。每州守至,受先率諸鄉紳告以嚴束衙役,為若輩所積恨。鼎革時,諸人擒入教場,毒毆而斃;人散去,一僧負之入庵,臥於韋馱之前。多方救之,得蘇;久之,得遁去。受先平日最惡佛,而救其命者乃一僧也,豈不異哉!先是,婁東有降箕者忽書云:『後日賢紳被難,須着城隍神救護』。至被毆時,見有朱衣者以一網覆身,故得復甦(「堅瓠集」)。
大清除江陰縣令方亨到任,莫士英大失所望;見亨,遂昌言『剃髮之令,民心皇皇。俟參謁上台回署,一決可否』。
大清提督金聲桓命吳亮遺書江西巡撫曠昭,說之降。昭不從,答書曰:『昊天不弔,先皇帝身殉社稷,乃臣子殺身成仁之秋。而孤臣尚仗旄擁纛、開府岩疆,誠以本朝中興有地、南京中興有主,庶得藉以雪犬馬之心而圖桑榆之效;豈知人謀不臧,補報無術!不思先皇帝之恩,而汲汲報其私恩;不思先皇帝之仇,而汲汲報其私仇。賢奸雜處,功罪不明,使江上四鎮逍遙於西北、荊楚大帥結怨於東南,自相攻擊。故貴國得無亡矢遺鏃之費,遂越長江天塹之險,中國尚可謂有人乎!夫吳將軍之乞師貴國也,本效包胥之哭,使貴國能成復楚之功;故荷戈執殳,為王前驅,轉戰數千里、殺賊數十萬,天下稱為奇男子。今大仇未復、宗廟再傾,逆闖構鷸蚌之勢,而貴國享漁人之利;豈吳將軍之用心哉!豈天下之所望於吳將軍哉!故為貴國計與吳將軍之為本國計,莫若窮追賊黨,以正厥辜;若亡命四逸,則當傳檄天下,構捕其首。然後擇先皇帝之諸子或宗室之親而賢者立之,以為中興主;再簡二、三元老以輔翼之。其舊將擁兵宿內地、坐視國亡不能挽救,且恣行擄掠為民患者,殺無赦;別選才望儒將以蒞之。如是,則中國免湯火之患、奠衽席之安,皆貴國之賜也。如是而厚玉帛、通婚姻,世講盟好、永絕戰爭,書之史冊,豈不貽萬世之美名!命吳將軍亦得藉以不朽哉!貴國興滅繼絕,在斯一舉。昭束身待命,是其本事。不然者,惟有率江右文武百姓背城借一,以死報國耳』!
金聲桓,字虎夫;遼東衛人。初,大清兵破遼東,金家被擄,獨聲桓逃走入關。身才表表,性沉猜,善持兩端,見人默無一語。以軍功,累官總兵都督同知,隸左良玉後軍。大清兵從英王追闖賊至九江,左夢庚率所部降,王旋師攜諸將俱北;獨聲桓請於王,願收江西自效。王乃命聲桓為江西提督,與闖部降將王體忠合營屯潯陽江,規進取。吳亮,其所署九江知府也。
曠昭,字白於,遂寧人;萬曆中進士。
朱大典還金華,據城固守。
劉宗周與於穎書曰:『監國舉動全無足恃,劾士英疏朝上即宜夕下,何至三日尚無進止!明府不必候旨,再疏、三疏申大義於天下而已』。
閩廣總督劉若金欲駐福寧州以抽洋稅,州中士民及鋪戶恐致騷擾,粘帖拒之;遂激變,罷市。
潞王從巡撫張秉貞及陳洪範等謀迎款大清;及大清兵壓境,王奉母妃率眾開門降於大清。
貝勒至杭,以書遺陳洪範招王。王度力不能抗,遂詣其營,請勿殺害百姓、士紳,貝勒許之;王遂奉太后,率巡撫張秉貞、左布政使莫彥華、督糧副使王敬錫、杭嚴道兵備副使吳簡思、水利道副使錢志騶等迎降。貝勒按兵入城,市不易肆(潞王監國僅三日)。
潞王遣錢塘知縣顧咸建犒師;既復命,即出城去。尋被執,死之。
咸建首懸城上,一蠅不集,顏色如生。
二十六日(丁丑)
唐王次建安,下令曰:『昔我太祖高皇帝掃蕩群氛,統一區宇;成祖文皇帝燕都定鼎,威震華夷:仁涵義育,累洽重熙。何期數當陽九,天降鞠凶!昔年薊北,獨深蒙難之悲;此日江南,復有北轅之恨。孤慚涼德,雪恥未遑;念切同仇,請纓有志。今爾臣民連箋勸進至再、至三,謂寇迫杭州,人無固志;賊臣有屈膝之議,舉國同蒙面之羞。孤覽斯言,撫膺隕涕;痛統緒之幾墮,悵天下之無君!孤不得已,俯順輿情,允從監國。護於六月二十八日朝見臣民於建安,收拾餘燼,恢復南都;張皇六師,迎還玉輅。萃王靈於渙散之後,出百姓於湯火之餘』。
接此令旨,王親筆揮灑。先述世系,後述時艱;痛天潢之慘裂,復悵王室之顛隮。灑灑千言,不能悉載。一稱張鯢淵先生、一稱吳梅谷先生,方諸劉、祖,比於溫、陶。捧讀者,無不嗚咽流涕也(三餘王氏)。
又諭鄭鴻逵出示安民曰:『寡人布素,十年毫未煩擾。今除下程小飯該縣官備辦外,一切供億並氈彩無益等事,俱各免行。當百姓剝骨見骸之日,寡人誓約以安天下。違旨者,治以不忠擾民之罪。隨侍官校不過十人,敢擅取民間根薪粒米,實時察啟講究,定然捆打八十,割耳示眾。寡人生平直性實心,字字真誠。爾各官一體遵行,無負寡人惓惓至意』!
翰林院學士黃道周進誓師文、監國祭告天地文、登極詔共四通,並繳賜銀三兩;王手敕答曰:『所進撰文,俱能寫孤意中事;且典核有體,孤心嘉悅!留至日備用。孤今日夜焦勞新創諸事,方盼先生速至,便議戰守並監國禮儀。至在途之費,上下所共需也;同舟分濟,典非溢格,不准再辭。着即祗受,稱孤軫恤之意』。
鄭芝龍勸唐王監國,進箋;王手敕答曰:『漢、唐中興,各有成資。今止一隅,勢非昔比。況孤庸質,恐羞祖烈!惟是先生兄敬弟忠,勛猷夙着。前靖鹵伯奉孤南來,實惟先生是奔是依;自孤勉允監國之後,專望先生兄弟。在朝,則孤之心膽也;在邊,則孤之臂膊也。孤與先生等,才不愧太祖臣子。至於諸將,則均有安危之寄。一統告廟,功成封侯,孤必不負』!
二十七日(戊寅)
諭鄭鴻逵曰:『昨據先生啟請中標黃將官領兵三千(一作二千),各令把守仙霞關等;業已俞允,兼令發稿矣。孤發稿後,思念兵將跋涉之苦,孤目親睹;今使兵將把關,必要先足其月糧,然後好責其成功。茲諭先生:各兵將一概應支糧餉及前遣糧資並先生捐資代給者通算欠數,俟孤到省陸續照補外,今將現在把關兵將二千名,即將浦城縣現存正額每名先給與現月(六月)一月,並再預支閏六月一月,示孤軫念兵將至意。其額兵二千,傳諭該將:一不許兵冒領、二不許縱兵淫酗、賭博等弊,抖擻精神,一意防守外,仰先生即將標大小將領年貌、籍貫、履歷速造簡明文冊一本並歷年各將照給支餉數目,各兵行坐每名支餉數目,並自今年正月起至六月各餉支過幾月?通共領過銀若干?現欠幾月?每月欠銀若干?通共欠餉若干?先生賠應若干?曾應挪補公家別項若干?某餉斷宜急補、某宜稍緩補給?俱造簡明文冊一本;共冊二本,一、二日即造進來。其發過犒銀並支過該縣兩月餉銀給發後,再行造冊;一面具啟、一面移部,以憑開銷。孤以困頓餘生,宮內生長,不諳軍國大事;惟先生竭力輔孤,以全奉孤南來精忠大節』!
總兵方國安,浙人;左良玉標官也。左夢庚兵敗,國安南奔,與朱大典有隙,圍攻金華,殺掠頗慘。
海寧亂卒乘機乞餉,環署大噪。知縣林垐罪為首者而如其請;以城孤不能存,引去(垐,字子野,福清人;崇禎十六年進士)。
海寧舉人祝淵投繯死。杭州失,淵方葬母,趣工人速竣事;還家設祭,即投繯死。年三十有五。
海寧進士俞元亮、舉人周宗彝與弟啟琦,俱殉節死。
行人陸培聞潞王降,索酒飲,將自裁;其妻晝夜守,培乃遣妻他往,拒戶自經。妻侄破壁救之蘇,培大恨。賦絕命詩二章,上書其母,以繩授二仆曰:『我為烈士,若輩宜相成』。坐方床,從容自縊。死年二十六歲(培,字鯤庭;仁和人)。
太倉既下,諸生王湛與弟淳復舉兵圍城。兵敗,淳赴水死、諶歿於陣。
二十九日(庚辰)
總兵南安伯鄭芝龍進唐王冰紗十端,漳紗、葛紗、軟紗、永春布各五端;啟曰:『芝龍盥手跪誦唐王殿下賜諭,如絲如綸,感高厚之恩。惟是天步艱難,正望蕩平之日。幸殿下神明,尤為中興之主。芝龍前得胞弟鴻逵手信,慎重之過,恐武備未周,致有窺伺;故意從迂遠之行。茲逢令旨諭示,芝龍即亟會撫按、司道及縉紳、孝廉、貢監、生員,無不歡欣鼓舞,共慶昇平。人心如此,天意可知。禍亂之作,皇天所以開聖人也,其在斯乎!然先監國而後登極,此與芝龍之見暗合矣。又據差官鄒泰傳諭,欲居貢院。察貢院逼山腋,稍雨即患水;當以布政司為行宮。若布政司一時未便搬移,芝龍總兵衙門亦可駐蹕;既與撫按各官議妥,不敢有煩睿慮。其諭旨賜龍胞弟芝豹者,因芝龍在省督舡、彼在安平練兵,相去六日路程,方差人賷去,未及取啟回報,統維慈宥!芝龍一味拙直,苟有奏誤,更望天涵;到底方信芝龍之無他也』。王手書答云:『自古英雄相遇,凡功業之巨細,正在相信之淺深。啟內一切慎舉動、擇行在,識慮周詳、任事堅決,孤更感激!另啟所進衣着,孤即受用,以昭與卿一體之忠愛云爾』。
又諭芝龍云:『把手關隘一切急務,先生業已料理有緒;孤不勝嘉慰!措餉之難,其來已久,孤今惟實實至儉至勞,布素外朝以先天下;余俟監國後,與先生等面議而行。至委先生兄弟守巡總督重任,出孤獨斷,倚任之專;先生不可辭此官,即孤不可辭監國。閏六月初一日常過建寧,一切監國事宜,俱要預備;一統所基,關係至重。勉之慎之』!
歸安知縣某作啟迎貝勒,悉列諸生名於尾。韓敬之子繹祖字茂貽,上書湖州知府,乞除己名;知府以其書張明倫堂,掛冠去。
臨安知縣唐自彩聞潞王出降,與從子階豫逃山中(自彩,達州人)。
時邑吏皆望風而遁,士民倚訓導過俊民為城守。城陷,俊民被執;不屈,縊死功臣山(俊民,字遵伯,無錫人;崇禎十年歲貢)(「無錫縣誌」)。
魏忠賢竊柄時,有養女任氏者極美艷,性狡多智;謀進於熹宗。熹宗寵幸之,立為貴妃。及闖賊入宮,妃偽云:『我天啟張皇后也』!賊不敢犯。後賊敗走,妃挾宮中珠寶逸出;遇一少年,如前對之。少年利其有,匿之出都。年余,少年盡費其所挾,貴妃銜之;偶語於人曰:『我先朝皇后也,胡為至此』!聞者大駭,遂聞於官。遞送至京師,舉朝無一識者,人人果以為張皇后也。有太監王永壽從人間竊窺之,曰:『此任貴妃也』!以手指之,喃喃罵不止;妃亦竊窺永壽,泣下面發赤,閉目如不聞者(丹陽諸生賀宿「紀事」)。
閏六月辛巳朔
江陰諸生許用倡言守城,遠近應者數萬人;推典史陳明遇主兵,用徽人邵康公為將。而前都司周瑞龍以舟師泊於江口相犄角(明遇,浙江人,居官以長厚稱;破家殉義)。
時剃髮令下,許用大言於明倫堂曰:『頭可斷,發不可剃』!北門鄉兵拘方知縣於賓館,求明遇舊藏火藥、器械,隨執守備陳瑞之,搜獲在城奸細黃瑞生、陳天璧,俱破產從軍(許用一作許用德,明遇名選)。
「江上遺聞」云:鄉兵裂方亨衣冠,毆死其從人,焚之;拘亨於賓館。抵暮,執送孝廉夏維新家。
「海角遺編」云:方知縣走匿鄉紳曹子玉家,其鎮守兵馬盡為鄉兵所殺。
眾知陳瑞之納款營升,且代方亨申文乞兵。適瑞之至東關,殺其負纛二人、馬二匹。瑞之踰城出,遂執其妻孥於獄。隨獲瑞之父子杖之,亦收禁。
長州諸生陸世鑰集義於陳湖。世鑰,字兆魚;世居陳湖,以富稱。時剃髮令下,鄉民驚懼。適府、縣差催馬草,挾兵勢需索。陳湖有十將官者,遂殺府、縣差,焚其舟;煽誘鄉民揭竿稱變,邀世鑰同事。時城中富室皆避居水鄉,為此輩朵頤已久;於是遂大肆劫掠。世鑰乃盡毀其家,集千餘人,捐數十萬以供餉;嚴禁部下虜一錢一縷者,殺無赦。名與十將官為犄角,實防遏之也。
吳人朱旦者,祖為朱鷺人,稱白民先生;着「建文書法疑」,極意表揚遜國諸臣。旦曰:『我祖作書忠於建文,今我舉義忠於先帝,雖死猶生也』!遂拜母訣別。往太湖說黃蜚諸帥恢復郡城,不應;復貽書吳志葵,亦不應。乃同西山徐雲龍等集義舉兵。
楊展既復州,賊將馮雙禮來寇,每戰輒敗;孫可望以大眾援之,隔江相持一月,糧盡。樊一蘅退屯古藺州,展退屯江津。賊追襲朱化龍及僉事蔡肱明於羊子,化龍率番騎數百沖賊兵;賊驚潰,死者滿山谷。化龍以孤軍還守舊地,他將復連敗賊於摩泥滴水。
會稽諸生鄭遵謙倡眾起兵,餘姚熊汝霖與孫嘉績同起兵。
時浙東郡縣降附,易置官吏。餘姚攝印官鳩閭左少年為馳道,鞭撲之;眾嘩。故九江僉事孫嘉績乘眾怒,斬攝印官;閭左少年輟耕而從者數千人。紹興鄭之尹子遵謙殺奄人屈尚忠,紹興守、會稽令召集故所知豪傑應之;寧波錢肅樂亦應之。
屈尚忠自南京逃至越,遵謙曰:『吾聞諸念台先生:『凡系逃官,皆可斬也』。即棰斃之。
遵謙出,以幼子托孟仲芳;妻孫氏,自經於西郭門尼庵中。
王期升為紹興太守,夢有持簡入謁者,覺而記其姓「殷」。以問推官陳子龍;
子龍曰:『越亂兆矣!此殆會稽守殷通也』。至是而驗。
初二日(壬午)
福建布政司周汝璣、參議傅雲龍、張文輝、副使僉事柴世■〈王延〉、陸懷玉、李長倩、羅萬爵、張夬、劉柱國、張晉澄、王宇、都司陳績、郭軻、楊升鋮具箋迎賀唐王云:『分班錫寵,宗支首重於維城;壓紐儲祥,嗣服莫光於監國。殷憂啟聖,或聆基命之歌;多難興邦,載輯景山之頌。恭惟陛下忠懷帝室,孝篤天經。國號從唐,佐治順堯天之則;藩封移秀,派演流涓水之芳。錫玉輅以疏榮,執桐圭而作寶;豈謂遭家不造,遂俾國步多艱!念主上之播遷,敷天疾首;痛臣民之流散,率土寒心。苟非白馬之盟,孰系紫宸之重!爰揆神異,允協禎符。是用師錫僉同,天人交與。金枝千葉,獨推一本之向陽;玉水萬流,共仰朝宗之入海。閩對雖褊,負水憑山;閩眾雖孱,本忠依孝:一成一旅,少康王自有成(一作仍);三讓三推,孝友來於代邸。精克厲於膽嘗薪臥,勢終免於泉達火然。保四海而非難,王天下其再見!汝璣等涕淚餘生,遭逢盛舉;悲已深於集蓼,喜忽動於開熙。朝上國之麟圖,繄僅有光赤社;歌高皇之龍種,行將繼美朱陵。伏願持危,以慮雪恥;無忘世德,營懷安輯。一新君臣上下之往轍,嘗思光武中興;亟回東西南北之人心,必奏昆陽大捷。想片時弘運,不過腐鼠孤雛;計一統皇輿,位看游麟巢鳳』。
王手答書云:『孤允藩院公啟,定於本月初七日駕臨布政司監國矣。切望文武協恭,各捐夙謬;共圖恢復,仰慰高廟。彝典酬功,孤必不靳』。
海寧諸生查繼美與同里俞元良起兵拒守(繼美一作美繼。美繼,字仲含。元良,崇禎七年進士)。
左懋第聞南京失守,慟哭。其弟懋泰官吏部員外郎,降賊;後歸大清,授官。來謁,勸之降;懋第曰:『此非我弟也』!叱之出。
初,懋第被囚太醫院,劉英及曹遜、金鑣入訊,踰垣得見。懋第發疏,令金鑣偕都司楊文泰赴南都奏之;及至,而南都已失守。懋第得信,題詩悲悼。
大清兵攻嘉定,侯峒曾舉火焚其舟。
大海貝勒剃髮令下,長洲少詹事徐汧慨然太息,作書戒二子;肅衣冠,北向稽首,投虎邱新塘橋下死。閱三日,顏色如生;郡中赴哭者數千人。又一人儒冠藍衫而來,躍虎邱劍池中死;土人憐而葬之,卒不知何人也。
先是,汧致書親族云:『前月六日之夕,弟即引決於莊舍,為莊奴所覺,志不能遂。今紳士欲郊迎貝勒,乃弟臨大節之時也。存此不屈節、不被發之身,以見先帝於地下』。至是,復移書友人,從山中移舟虎邱;月下沽酒獨飲,飲畢從容赴水死(子枋,字昭法;崇禎壬午舉人)。
無錫諸生嚴紹賢,字與揚;一鵬兄子。聞剃髮令下,不告於家,自經寢室:一婢從死,逸其姓(見志)。
常熟義兵起,推原任知州嚴栻為主。陳主簿出示令民剃髮,鄉城百姓擁鄉紳宋奎光等至察院拜龍牌,設誓不願剃髮;毆陳主簿,立斃。遂團結義兵,固守城池;推兵部嚴栻為主(栻,字子張,嚴文靖公孫、文文起婿;甲戌進士。弘光時,授兵部職方司,不出;翩翩佳公子也)。
丹陽諸生賀向俊與汪參去之大丕山,旬日聚眾千人,襲金壇破之。大清兵至,向峻為主兵者畫計策,不聽。或勸之去;曰:『共舉事而棄之。不義;吾與城俱碎耳』。兵敗被執,不屈死;年僅十九。參跳而免;已稍收余卒,復搏戰城外,手格殺四、五人,被重創死。
初三日(癸未)
唐王舟次水口驛;驛乃古田縣地,為入省之咽喉。先時,驛遞有坐駕大舡祗候水次,王卻之不御。惟乘民間小艇僅載數人者,宮眷在焉;不設彩幔及鼓吹。觀者舉手加額,以為儉素如此,吾民其有瘳乎!鄭芝龍迎於舟次,即賜接見;傳諭各官,俱候登驛朝參。及登驛,各官恭迎道左,至驛階下,行四拜禮;王謙抑,賜答兩拜。傳諭各官暫退,仍親標二十員名進:在東者,南安伯臣鄭芝龍、靖鹵伯臣鄭鴻逵、巡撫臣張肯堂、閩廣總督臣劉若金、巡按臣吳春枝、屯鹽道臣羅萬爵、兵備道臣張夬、分巡道臣王芋、都司僉書臣陳績、內臣王承恩;在西者,戶部侍郎臣何楷、大理寺卿臣鄭瑄、通政司右通政臣馬思理、光祿寺少卿臣林銘鼎、尚寶司少卿臣鄭焜貞、四川按察使臣曹學佺、科臣陳燕翼、臣張利民、道臣郭貞一、臣王錫袞。時鄭瑄、馬思理、曹學佺俱在籍,穿吉服;何楷等俱自南京來,穿素服待罪。王寬仁,憐其不得已之故,有旨勿問,賜坐、賜茶。即面諭云:『聞省城行在擇布政司,一時官吏搬移,加之修理,未能猝辦;暫於總兵府駐蹕,各宜仍舊,勿得營造,致滋勞費』。隨諭侍衛,捧出御用剩銀一百五十兩,系淮揚巡撫呈進者;除在途犒賞、買辦外,即充修葺丹堊之施,勿取諸民。時有議修宮費,酌派各屬者;曹學佺言於鄭芝龍曰:『仁聲仁聞,王政之先;豈宜睿駕未臨,而先派多金修理!是播侈風於下也。不肖有司,藉此而括庫藏、科百姓;增美之謂何,而彰其過乎』!芝龍即出示禁止之。
是晚,唐王命於水口驛下關泰山廟議推各要緊衙門職員。次早至芋原驛,始定;具疏以聞。
南京細柳街瓦匠獨不薙髮,人皆危之。匠飲酒自若;暮歸,其妻強之遵令。匠佯醉,許以明晨;中夜,自經死。
金壇木匠不薙髮,哭祭祖父,投水死。蘇州玄妙觀鬻面者不薙髮,夫婦對經死。鄞縣樵者不薙髮,歌曰:『發兮發兮,父之精兮、母之血兮!我薙髮兮,何以見我父母兮』!遂自沉死。
武進五牧鎮薛叟蓄鵜鳥、捕魚為業;不肯剃髮,自經死。
初四日(甲申)
唐王舟次洪塘登岸,擇吉入城;王暫憩民家,庭無供張,市不易肆。愚民以為天子來,更靜於縣吏。
降令旨云:『孤今監國閩省,遵制舉用部閣等官,虛心聽納,惟慎惟公。除不忠先帝皇上負國害民者概不錄用外,藩院諸衙門既會議確當,概允所啟,分別攝事還職』。
諭布政司速造諸祖神位,設太廟。旨云:『自古忠臣孝子未備居室,先立宗廟。今孤瞻仰孝陵,不勝憤痛。既議監國,必先祭祖,方敢攝政。速於該省擇一公所,匾曰「行太廟」;屆期行禮』。
授曹學佺太常寺少卿(學佺,字能始,侯官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天啟二年,官廣西右參議。着「野史紀略」,直書梃擊本末;劉廷元劾之,削籍歸)。
蘇州諸生殷獻臣避兵荻溪;家人有薙髮者,見之號慟三日,不食死。石士鳳,貿易青蚨為業。不薙髮,死;系小竹牌子於帶,書「大明不屈義士」。
故蘇松巡撫祁彪佳給家人先寢,端坐池中死。彪佳自杭州失守,即絕粒。死年四十有四。
北兵至杭州,彪佳約劉宗周起義,不果。及貝勒檄諸生投謁,彪佳語妻商氏曰:『此非辭命所能卻;若身至杭州辭以疾,或得歸耳』。陽為治裝將行者;家人信之,不為意。至夜分,潛出寓園外放生碣下,投水死。先書於幾云:『某月日,已治棺寄蕺山戒珠寺,可即殮我』!其從容就義如此。女德茞,字湘君;哭父詩有云:『國恥臣心在,親恩子報難』!時人傳誦之。
淳安方希文,好蓄書。值杭州不守,大帥方國安潰兵掠江滸,數百里無寧宇;希文避山間,載書以往。會幼子病疹,希文出延醫。妻項淑美與一嫗、一婢處,亂兵突至,縱火肆掠。婢挽淑美衣,欲興俱出;正色叱曰:『出則死於兵,不出死於火;等死耳。死火不辱』!時嫗已先出,去見火熾,復入呼之曰:『火已至此落,諸嫗皆匿他所,奈何弗出』!淑美不應;急取書堆左右,高與身等,坐其中。須臾火迫,書盡焚,遂焚死。兵退,希文歸,則餘燼旋而成堆,若護其骨者;一慟,灰即散。乃即收骨瘞諸先兆。
參將何以培,字曰厚,無錫人;太僕少卿棟如孫。棟如散家財養死士,期為國用。以培少負氣節,精擊刺、戰陣諸法;弘光朝以良家子從軍,命為參將。棄官歸,屏居湖濱;懸祖畫像於室,佩所遺故劍,芻秣良馬欲有所為。邑人先歸順者,欲除異己自效,以以培名聞郡守;郡守命其人檄致之。有僧三山者,故棟如家將;詗得之,夜半走告以培,邀以俱亡。以培嘆曰:『吾家世受國恩,豈有逃死』!天明檄至,持檄者即以培戚也。從容留飲,談笑如平生。遂偕至郡,太守盛陳兵衛;以培白衣冠,束帶入。軀長八尺,豐頤白晰,儀觀甚偉。太守一見,嘖嘖好語曰:『降不失富貴』!曰:『吾世臣,無降理』。曰:『不降,且不得生』!曰:『願即死』!再問,答如初。太守目左右喻意,或引以培耳語;厲聲叱曰:『斫即斫耳,何效兒女子為』!即解衣就縛,神色不少動;遂斬於市。
鄞縣故刑部員外郎錢肅樂與總兵王之仁共守寧波。寧波鄉官議納款,肅樂力言當舉兵拒守。諸生華夏及董志寧等遮拜肅樂,大呼倡首,士民集者數萬。肅樂乃建牙行事,郡中監司、守令皆逃,惟一同知治府事;已齎圖籍迎降。聞兵起,叩首請罪;肅樂索取倉庫籍,繕完守具。會總兵王之仁既納款而悔,入城與肅樂締盟共守。
王之仁已具降表,肅樂大會縉紳士子於城隍廟,召募義勇;郡紳謝三賓陰致書之仁,謂『一、二庸妄書生,恐為禍階。須以公之兵威脅之』!之仁至寧,陳兵教場,受約於肅樂;出三賓書,誦壇上。三賓戟手欲奪之,之仁色變;有左三賓者,使三賓任餉而止(之〔仁〕字九如,宛平人;太監王之心弟)。
初五日(乙酉)
唐王命司禮監傳諭:『天氣炎暑,公件緊急,各啟朝者概從簡便;在任文武及大小紳衿百姓,俱止行一拜、一叩頭禮。續到者,免朝』。
福州府知府請冕服式,令旨照依「會典」。
大常寺少卿曹學佺朝見,啟進三款:一為福建解京錢糧俱宜屬兵餉項下,祈勿他用;恐防不繼。一為禮成之後,即宜造靖鹵伯鄭鴻逵抵關,相度防守、進取事宜以聞。一為禁戢逃兵沿途搶掠害民,似宜急諭主將令其識認部下之兵、收拾什伍,示以赦辜復用之意,暫紓民患。王以為三者皆着實可行,因目之曰:『此海內名儒也。孤在唐國,聞名久矣。茲幸在此得見,以慰數年景慕之意』。即賜坐、賜茶。
傳諭禮部:『初七日入城監國』。先祭告天地、太廟、唐國宗廟,俱用太牢,陳設簠簋籩豆如禮;仍擬祭文三篇,攝禮部臣劉若金會太常少卿曹學佺撰者。陳設俱遵諭行。
初六日(丙戌)
嘉興知府鍾鼎臣與前大學士錢士升、給事中馬嘉植、翰林屠象美、同知朱大定、知州劉履丁及士升子棅、侄旃等稱奉潞王令旨舉兵,附者甚眾;推故尚書徐石麒主城守事,殺大清所置秀水知縣某(鼎臣,字彝公,新會人,崇禎七年進士;官真定府知府未赴,本年五月改授嘉興。之官時,南京已陷;或勸之勿行,鼎臣曰:『見危苟免,義之所不敢出也』!卒蒞任。大定,字君永,秀水人,文恪公國祚第六子;以蔭,官成都通判。以入覲,返里門。履丁,字漁仲,漳州人,貢生;官郁州知州。棅,字仲馭,年十九舉崇禎十年進士;官廣西僉事未赴,歸養。義師起,首輸萬金。旃,字彥林,巡撫士登子;崇禎六年舉人。弘光初,授職方主事。先是,大清命陳洪範至嘉興招降,巡道吳克孝大集士民詢之,願降者眾;克孝遂微服行。大清帥貝勒至,士民獻冊籍降。比髡髮令下,眾難之,始謀舉義。石麒迎鎮將陳梧為帥,軍聲頗振;大清兵備吳簡思從水關遁)。
錢棅與從兄旃分防嘉善間,出偏師邀戰,北兵甚畏其精銳。旃子默字不識,年十四舉於鄉、十五成進士、十七官知縣;從父起義。
甪里街徐圃臣,偕同人三五中堂署話。聞堂柱中腷膊三響,柱忽開裂,跳出一緇衣雛僧,長二寸許,背負黃袱包,繞地疾走。眾皆駭愕,環而逐之;隨手攫得,咥然有聲。以漆匣緘覆,移時闃寂;啟視,則化為燕窩,殘泥零落,他無所有。亟召術者黃某占之,黃顰戚良久曰:『此大不祥事。夫僧者,薙髮之象也;負包而走者,無家可歸也;燕泥零落者,破巢之下無完卵也:吾郡其有大厄乎』!未幾城陷,焚戮之慘果符前兆。
桐鄉村人業蠶者入市,聞大清兵至,闔戶自縊死。
錢秉鐙妻方氏,桐城人;避寇寓南都。秉鐙與阮大鋮有隙,避吳中;方挈子女追尋得之。已而吳中亦亂,方知不免;乃密紉上下服,抱女赴水死。
江陰陳明遇下令:城中有能搜獲奸細者,官給賞銀五十兩。有青衣人行於市,鄉兵疑而執之;搜得地圖一紙,書兵馬從入之路及諸山瞭望埋伏處。送顧元泌拷訊,供稱橫塘夏中書家人,投靠方亨明往他所乞兵解厄;反供曾在馬三家與諸生沈曰敬、吏書吳大成等協謀屠洗。遂執馬三、大成等,同磔於市;日敬僅以身免。又於西門月城搜獲奸細二人,審視鎖鑰門鍵不固,執守門兵壯;拷訊,招得買路銀兩。與奸細駢斬城下。
蘇郡諸生許王家,字君聘;隱居搖城。有吏趣之出;封利劍一,示以期曰:『不出,則王家死分也,吾固甘之』!或勸王家:『君故明諸生,未食天祿;胡遽以身殉』?王家曰:『君臣之義,豈謂仕不仕耶!吾讀孔子書,殺身成仁、求生害仁,講之熟矣。公等勿復言』!以父母,囑妻顧曰:『爾善事堂上,吾不能終養矣』!父母知其志不可奪,含涕謂曰:『汝行汝志,勿念我二人』!王家肅衣冠再拜,赴湖水死。年三十有九(有告廟文,今不傳)。
初七日(丁亥)
唐王入城,行監國禮畢,以南安伯府為行在;群臣慶賀如禮。
命參將賷金錡監國赦款,宣諭金、衢。
擢何楷為戶部尚書。
王諭:『守關進取,決不可無兵;有兵,決不可無餉。餉出之民,有民而後有餉。安民以裕餉,必須戶部得人。茲眾卿在廷,即僉擇其可者』!於是諸臣推何楷;楷力辭曰:『臣尚負罪,俟明法誅戮;其敢肩茲重任』!叩頭懇辭,願簡賢者。王以舉出諸公,俯答其拜而堅欲用之。又諭吏部曰:『天步方艱,餉為兵命;戶部重任,得人甚難。茲特面允文武公舉戶部侍郎。何楷廉而能計,孤於崇禎乙亥親閱邸報,已服其侃侃掖垣。危難仗義之人,必於直言敢諫中求之。古人式說,孤奉為范。何楷升戶部尚書,即日到任理事,慎勿再辭,致耽急務。該部即會同何楷確議,推擇清吏司郎中一員,以便呈堂行事;並即推攝文選司郎中主事』!
唐王特頒親制告諭文二條:一、戎政,曰:『孤惟人君能以至公待天下,方可責人臣以無私;包苴不入司馬門,天下始得真將之用。將真,則六軍之命安矣。蓋文武,一剛柔也;剛柔,一動靜也。臂之身,文筋而武骨也、文背而武胸也。分則佐命,合則一身;文蔑武、武蔑文,亦必不能獨立矣。論者為文以節武,此自尋常之將言之耳。若夫唐之李、郭,宋之岳、韓,我朝之徐、常,今奉孤之兩鄭,皆大將也;將大不待節制,相大不妨專擅。不妨、不待,皆能自靖其心;此天地之間必有為而生者。目今札弁滿天下,孤必求真大將,親拜而授之鉞。以立見孝陵、復東南澤國為半功,再復西北以報烈宗深仇為全功。半則以徐、魏處之,全則以郭汾陽酬之。語列甚明,惟天下英雄速圖自奮,成孤中興之烈』!二、縉紳,曰:『孤惟帝王之御世也,必與文武諸賢共之;始於得賢將相,終於得賢百職:四海兆民,方有攸賴。民安,則華強夷服矣。然歷稽世道之污隆,機握於帝王之宇量;量必包乎天下,始可以總統乎千官。千官當則民治,民大治而帝王始安。帝王量狹,一統必割據;帝王量大,割據必一統。蓋量大,則識必高;識高,始能用。彼聲色貨利又何有東林門戶、魏黨、馬黨之紛紜哉!嗚呼!三黨成偏安矣,四黨成一隅矣!今孤臥薪而望孝陵、嘗膽以圖一統,焦勞昕夜,惟賢是求。追惟洪武二十四年王祖分封唐國,祖訓命名詩曰:「嘉歷協銘圖」;往時未詳,於今有悟。我天、我祖既預兆之,敢不孜孜敬天法祖,與我文武誓復舊疆,仰答我上帝之休命乎?彝典酬功,信如皎日』。
特授貢生薛瑞泰司經局正字。瑞泰,字幼安,侯官人;故中丞鳴宇子。嫻掌故;聞監國右文稽古,以家藏「御覽玉篇」、「太平廣記」、「資治通鑑」諸書五百本疏獻之,今授正字。瑞泰以年老不任仕辭;監國溫旨慰之曰:『瑞泰以喬木世家,敦禮義廉恥之節,巍然如魯靈光殿。所進書籍,雅體孤心。如此卑職,原敦怙勸,不准辭;仍候登極後,即行召對,全孤愛重老成之意』。
擢蘇觀生為翰林院學士。觀生謁王於杭州,王與語大悅,聯舟入福建,即擢官。
禮部侍郎管紹寧以不薙髮死。有揚州進士某者降於大清,改名某,署常州知府;詐傳檄舉義,召闔郡紳衿議,不至者以降敵論。紹寧赴之。某先伏兵堂側,縛諸紳衿,頃刻盡薙其發;紹寧大罵,不屈被害。
邵常蘅云:常州太守宗灝,賊鷙人也;與管有隙,為蜚語中之,罪至死。或告以守利公貲爾;管喟然曰:『老臣亡狀,負國恩當死;顧靦顏偷活草土間,且晚人爾。即死,奈何以賄免,重辱國』!守益怒,並捕系三子;遂同日遇害,年六十有三。子鉉,舉人;鍵,貢生;燧,邑諸生(宗灝,字閣先,揚州人,崇禎十六年進士;官中書舍人。及知常州府,為本郡紳士劾罷)。
大清兵再攻嘉定,侯峒曾預斷一石橋;橋傾,壓死敵兵甚眾。
常熟諸生徐懌不薙髮,自經死。
中書文震亨寓揚城,聞剃髮令,自投於河;家人救之,絕粒六日死。遺筆有『僅保一發,以見祖宗於地下』。
初八日(戊子)
山陰原任左都御史劉宗周不食死。杭城不守,宗周方食:聞變,推案慟哭。自是遂不食,移居郭外。有勸以文、謝故事者;宗周曰:『北都之事,可以死、可以無死;以身在田裡,尚有望於中興也。南都之變,主上自棄其社稷,尚曰可以死、可以無死;以俟繼起有人也。今吾越有降矣,老臣不死,尚何待乎!若曰身不在位,不當與城為存亡;獨不當與土為存亡乎?此江萬里所以死也』。出辭祖墓,舟過白洋港,躍入水中;水淺不得死,舟人扶之出。絕食二十三日,始猶進茗飲;後勺水不下者十三日,與門人問答如平時。至是卒,年六十有八。陶奭齡講學白馬山,多以因果為說,去王守仁益遠;宗周憂之,乃築證人書院,集同志講肄其學,專以「誠意」為主,而歸功於「慎獨」。臨沒時,語門人曰:『為學之要,一誠盡之,而主敬其功也。敬則誠,誠則天;若良知之說,鮮不流於禪者』。學者稱「念台先生」(宗周作絕命詞曰:『留此旬日死,少誠匡濟意;決此一朝死,了我平生志。慷慨與從容,何難亦何易』!又示婿奏嗣瞻詩云:『信國不可為,偷生豈能久!止水與迭山,只爭死先後。若雲袁用甫,時地皆非偶!得正而斃矣,庶幾全所受』。
總兵方國安從金華至紹興。
吳江吳易走太湖,興同邑舉人孫兆奎、諸生沈自駉、自炳、武進吳福之等謀舉兵;旬日得千餘人,屯於長白蕩,出沒旁郡,道路為梗(福之,鍾鑾子也)。
時朱涇四堡匯則有諸生周毓祥、周謙等,與吳易等皆稱白黨,以白布纏腰為號。藉助餉為名,富家大室悉遭劫掠;黠者或預賄以免。諸生戴之俊亦舉義。
大清兵攻白黨,則彼出此入;彼此出門或相逼,互有殺傷。
大清兵攻江陰北門,鄉勇奮呼而前,行六、七十里;抵暮接戰,腹餒力乏,且馬步不敵,敗還。其舟師經雙橋,田夫怒詈之;士卒憤甚,欲登岸擒斬。田夫共拔青苗擲船上,泥滑不可駐足,大半墮水死。其登岸者,盡為耰鋤擊殺,無一脫者。浮屍蔽河而下,水咽不流。
夜二鼓,殺方亨、莫士英及其僕從。士英父潛避三日;搜得,並斬之。
十一日(辛卯)
故大學士方逢年、兵部尚書張國維、朱大典等迎魯王以海監國紹興。以海,魯肅王壽鏞第五子;崇禎十七年襲封,轉徙台州。南都不守,國維請王監國;錢肅樂亦遣舉人張煌言奉表請監國紹興,餘姚亦舉兵。王三召逢年,定議赴紹興行監國事(逢年,遂安人;崇禎時,官禮部尚書、東閣大閣學士)。
按「諸王世表」:『洪武三年,太祖封第十子檀為魯王。十八年,就藩兗州。八傳至壽鏞,崇禎十二年薨。十三年,嫡一子以派襲;十五年,大清兵破兗州,自縊。十七年,壽鏞第五子以海襲;尋寄居台州』。而「魯王傳」則云:『壽鏞薨,子以派嗣。十二年,大清兵克兗州,被執死;弟以海轉徙台州』。不載十七年襲封事,與表異;似當從表。
大清兵入兗州,王被執,詭稱牧兒。見兵入掠王府資,忽流淚;兵怪之,旁人曰:『此魯藩五千歲也』。兵刃之三,俱不中;曰:『汝有大福,我不害汝!前有一少年女子甚麗,犯之不從,刎死牆下;豈汝婦耶?汝其埋之』!王視牆下屍,果妃周氏也;收斂之。崇禎十七年二月十五日(甲戌),王嗣位。三月,北都陷;王南奔。本年四月,命移廣州;道浙江,暫駐台州。五月南都陷,張國維與鄭遵謙、陳函輝、宋之普、柯夏卿、方國安、方逢〔年〕、熊汝霖、孫嘉績等迎至紹興,即監國位;以分守道署為行宮,以明年為「監國元年」。
朱大典遣孫珏上表魯王勸進。
進張國維少傅兼太子太傅、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督師江上。
國維與朱大典、宋之普俱拜大學士,國維督師江上、大典鎮守金華、之普專司票擬。
召錢肅樂為右僉都御史,畫錢塘而守。
起章正宸為吏部左侍郎,不受;仍署原官。
起余煌為禮部右侍郎,再起戶部尚書;皆不就(煌,字武貞,會稽人;天啟五年殿試第一。崇禎時,官右庶子,充經筵講官)。
起補御史陳潛夫原官,加太僕寺少卿,監各藩鎮兵馬(潛夫乘南都不守脫歸,渡江來謁)。
擢熊汝霖為右僉都御史,督師防江。
擢沈宸荃、孫嘉績、李向中俱右僉都御史。
擢陳函輝為少詹事。或言函輝昔被計典,不宜侍左右;函輝遂棄官歸。
十三日(癸巳)
道周奉表唐王勸進,張肯堂亦奉表勸進。
鄭鴻逵欲王早正位以系人心;鄭芝龍擁兵驕悍,意有所待。群臣亦多言監國名正,建號宜遲。
侍御李長倩疏言:『急出關、緩正位,示監國無當天下心』。不報。而擁入者艷翊戴功,謂非正位號無以壓眾心、杜後起;遂定議:本月二十七日即位。
桂王常瀛避難梧州,陳子壯謂王神宗子,宜立。總督丁魁楚方集眾議,而唐王已立於福建,診遂寢(常瀛,神宗庶七子,天啟七年就藩衡州府。崇禎十六年,獻賊陷衡州,王由永州入廣西,寄居蒼梧)。
大清兵攻江陰,紮營張孝廉園;密遣二人偵探城中動靜,獲之梟示。城中亦遣一人探敵,至吳橋,見列炮甚伙;俟敵散盡,投之水。竊其一以歸,周瑞龍奇而賞之。
十五日(乙未)
淮撫田仰遣沙兵援江陰,渡江而來;城中遣貢生章經世、孝廉夏維新犒師。其兵無紀律,賭博酗酒;南城一戰,大挫而遁。
蘇州諸生陸世鑰聚眾焚城樓,福山副總兵魯之璵率千人入城,與大清兵戰,潰走;之璵戰死。
時陳湖所部有被獲下獄者,世鑰伏力士劫之,以城樓舉火為號。於是城中爭奮起,相與焚北察院及巡撫公署,李延齡、土國寶俱斂兵屯南園;城中大姓各設酒食犒義兵。然義兵皆徒手,無器械火。其約總兵吳志葵、守備張若來刻期恢復,若來不應、志葵移泊黃天蕩亦不應。鄉人張邵勸之赴援,志葵乃令魯之璵率兵入城,從北寺臥龍街殺至飲馬橋,之璵中箭墮水死,全軍俱歿,材官韋武韜、陳湖勇士韋志斌俱死;白腰兵猶圍李延齡、土國寶於南園。大清驍將八大王不知蘇州民變,從楓橋乘驛坐船而下;白腰兵詐稱鄉民,焚香跪接。引至新橋民房密處,舉火燒船,推橋上石欄壓之,戰死水中;所部滿兵無一生者。從在其地為厲,凡閶門一帶燒獻者,用八大王神馬雲(之璵,字瑟若;蘇州衛人)。
十六日(丙申)
大清固山李成棟援蘇州,駐盤門內,號令嚴肅;白腰兵與戰,有頂缸僧戰甚力,手殺北兵數十人。是夜月蝕,李延齡引兵潛出齊門,從蠡口繞出望亭,縱掠滸墅至楓橋;城中北兵焚殺胥門、盤門,城內外死者萬人。白腰兵大敗,退入太湖。時潭東李伯含率眾至盤門,遽墮水死。朱旦同徐雲龍等薄胥門,被北兵衝突,雲龍斷甲走;其弟君達、僧景賢皆戰死,旦亦死。
大清兵攻嘉定,侯峒曾乞師於吳志揆;念揆遣游擊蔡祥以七百人來赴,一戰失利,束甲遁。外援遂絕。
蔡祥勇悍善斗,手揮鐵j鐧擊殺數十人;身中矢如蝟而遁。
黔國公沐天波遣參將李大摯戍金沙江(天波號玉液,沐英之裔;襲封國公,世守雲南)。
杭州金堡與鄉人姚志卓起義山中,志卓屢有克捷,與江東諸營遙為聲援(堡,字道隱,庚辰進士。初任臨清知縣;京師陷,南奔。旋丁內艱)。
十九日(己亥)
望江王之慶自沉於九江。之慶,字修祜,貢生;知尤溪縣,告歸。團練鄉兵,結人和寨以備賊。十年之間,流寇、左兵屢攻圍之,弗拔。左夢庚素恨望江人創其部曲;及降大清,愬英王曰:『望岩邑雖降,終必負固;請即屠之』!英王至,城中大懼。之慶疾走穹廬,陳說顛末。英王意解,委之慶署黃州府;之慶不受。行至九江,移書報其子兆春曰:『吾為一邑謀,非為一身計。今幸桑梓無事,反為梯榮;親墓不廬、國難不與,其尚可以為人乎哉!固辭不獲,則從湘纍於水濱已耳』。越二日,又留書曰:『骨不可得、魂不可招;古有三不弔,此其一也』。遂至琵琶亭,沉於碧水池中;水淺,乃枕泥橫臥以死。喪至望江,兆春哭之,堂上不設位、不書銘旌;闔邑人臨之,私諡曰「忠節先生」,祀於屈大夫祠。
江陰劣生尹吉素不軌,謀應敵;忽暴雷震其家,聞馬嘶聲。眾入內室搜之,得馬二匹,鎗刀、弓矢、甲冑無算;斬其仆康寧,囚吉於獄。
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左懋第與從行兵部司務陳用極、游擊王一斌、都司張良佐、劉統、王廷佐俱以不降大清,伏法;馬紹愉獲免。
先是,十二日,大清兵平江、浙,再下剃髮之令;副將艾大選先髡其首,懋第立杖殺之。大清捕懋第,下刑部獄;懋第曰:『我自行我法殺我人,與若何預?可速殺我』!至是,騎兵擁入內朝,已七日不食矣。南向坐於廷下,攝政王數以偽立福王、勾引土寇、不投國書、擅殺總兵、當廷抗禮五大罪;懋第抗辭,惟請速死。王問在廷漢臣云何?吏部陳名夏曰:『為福王來,不可饒』!懋第曰:『若非先帝中汝會元榜眼者乎?今日何面目坐此』!侍郎金之俊曰:『先生何不知興廢』?懋第曰:『若何不知羞恥?我今日止有一死,何必多言』!王揮出斬之。趙開心將為之請,同坐者掣其裾而止。懋第至宣武門外,神氣自若,南面再拜,端坐受戮;劊子楊某涕泣叩首,而後行刑。開心始行啟王,王將從之;而監刑者已報死矣。馬紹愉率所隨將士悉髡髮降;參謀主事陳用極、游擊王一斌等不屈,同日被害死。後忽風沙四起,卷市棚於雲際,屋瓦皆飛;一時罷市(紹愉降後,累進要職;至順治三年巡按江南,恣行威福)。
懋第死,有二仆在側。一仆引吭吮懋第頸血,乃自剄;一仆向懋第再叩首,以小刀刺胸,肝見而死:觀者無不流涕。
侯官人藍銖仰天大慟,解衣束帶,以懋第首納懷中;負屍於背,疾走至慈仁寺前,長跪號呼。為偵者所獲,獄□□之曰:『若與懋第親耶』?銖曰:『吾知有忠臣,不知有懋第也』!議上,欲殺之;會許收懋第屍,因赦銖。
用極門人咸默故人子徐敷得用極及懋第屍於白馬寺後。
「殉節錄」云:懋第標下中軍艾大選、監餉傳浚素與外通,乘間進言:『江南既平,當剃頭為百官倡』。陳用極怒,撻之曰:『為臣死忠,是分內事。剃頭何為』!尋以盜餉事發,大選自經死。浚懼,陰令大選□首用極等等異圖。蓋山東豪傑通私款實有因,攝政王大駭,勒兵入寓,逼懋第等剃髮;懋第等曰:『頭可斷,發不可剃』!遂執下刑部獄。至十九日陛見,已七日不食矣。逼降不從,遂遇害。用極屍直立不仆,刑人曰:『這位爺,必然成神;戶部錢爺同如此,後作厲鬼殺謝陛也』。攝政王重諸人死忠,具三棺:懋第專棺,用極與一弁同棺,又三兵總一棺。徐玄具詞當事,請收葬;既批允,部索賄無以應,往商之懋泰。懋泰闔戶,使人出謝曰:『此吾家疏屬,人各要自保。爾欲為義士,勿累我也』!復謀之刑人,罄行李畀之。居數日,雷電交迸,邏者不出;刑人引至埋所,發而毀之。四弁骨,即舊地掩埋;懋第骨,收藏火神殿座下;用極骨,入練囊負歸。初不屈者有五弁,臨赴市一弁憶垂白老母,即變節髡髮;四弁共唾之曰:『不忠,復何能孝』!懋第從子司直聞訃慟哭,自縊死。
文秉曰:『懋第拘囚太醫院,與文信國小樓何異!其與洪、李相詰問,與文信國責備呂文煥何異!其與剛楞抗拒不屈,與文信國見博羅長楫不屈何異!其卻之俊興廢之說而端坐受戮,與文信國卻張弘范仕元之說而從容就市何異!已行刑而攝政王傳免不及,與文信國已赴義而世祖諭免不及何異!既死矣而王一斌等皆同殉難,與文信國諸客鄒鳳、劉子俊等倡義追隨,鼎鑊不避何異!「書」云:「使於四方,不辱君命。捨生取義,殺身成仁」。若懋第者,於為人臣之道盡矣。嗚呼!懋第其文信國後生哉』!
吳江石里村農家許氏二女,長適張文達、次適周志達。文達以負販為生,荷戈從起義者;戰敗被執,不屈死。志達往偵之,亦被執;不肯剃髮,見殺。二女尋夫不得屍,俱守志不嫁。次女事姑七年,姑死依姊以居,奉夫主祀之;各處一室。吳俗:婦貧無依者多為尼。或勸二女剃髮出家,長曰:『不可!婦人之發安得效男子剃之耶』!次曰:『吾夫以不剃髮死;而吾剃之,何以見吾夫地下乎』?年俱七、八十,尚躬耕自給。里人高其節,欲請於有司旌之;二女泣謝曰:『吾姊妹遭家多難,廉恥自愛,何旌之有!且俱無後,受旌為誰榮乎』?里人卒不能強也(戴名世「江南兩節婦傳」)。
魯王群臣皆奉表勸進,王曰:『孤之監國,原非得已;當俟拜孝陵後,徐議樂推未晚也』。固讓乃止。王性孝友,恆病喘。
楊文驄於蘇州取庫銀二十萬,與田仰居山島中,有兵幾二萬。田、楊同遣兵四百載幣物獻貝勒,貝勒盡殺之;仰又私送幣帛四千,貝勒受之。使田兵別營,以鐵騎千餘圍楊兵,令下馬去器械;大炮四沖、亂箭齊發,一軍盡殲。
大清兵攻嘉興,陳梧率眾御之三塔,精銳俱盡。和州戴重與王元震集太湖義旅為一軍,約吳江吳易相犄角,攻復湖州,磔降清者;三失而三復之。轉戰三月,被流矢洞胸。作絕命詞十五章,絕粒死;友人私諡「文節先生」。
二十六日(丙午)
大清兵入嘉興,尚書徐石麒自縊死。初,石麒居郡城外;大清兵圍城將破,石麒曰:『吾大臣也,城亡與亡』!復入居城中。至是,朝服自縊。
石麒罷官時,歸構一堂曰「醉經」。既書標,心惡之曰:『「醉」分為「酉、卒」;明年歲在酉,吾殆死乎』?至是果卒。仆祖敏、徐錦等俱從死。
鍾鼎臣自經死。屠象美為亂兵所殺,城中屠戮一空,雞犬無遺。諸生張叔韓持一木牌,與敵格鬥死。孫開達亦戰死。劉履丁為仇家所刺,並殺其子。
湯芬父某分守西門,死之。諸生張廷章公服自經中堂死。
海寧查繼美謁見魯王於紹興,授兵部職方司主事。歸與大清將孟某戰於海鹽,大清兵敗,發巨炮擊之。風返舟焚,繼美死。大清兵攻城,陷之。俞元良自縊;曰:『庶不負繼美相邀也』。
二十七日(丁未)
唐王自立於福州,稱號曰「隆武」,以福州為天興府。
監國唐王聿鍵祭告天地、祖宗,即皇帝位於福州南都。詔曰:『朕以天步多艱、皇家末造,憂勞監國,又閱月於茲矣。天下勤王之師既已漸集、向義之心亦已漸起,匡復之謀亦漸有次第;朕方親履行間,鼓舞素屬,以觀厥成。而文武臣僚咸稱萃渙之義貴於立君,寵綏之方本乎天作;時哉不可失,天定靡不勝。朕自顧缺然,未有丕績以仰對上帝、克慰祖宗。而臨安委轡,尊攘無期,奈何泛泛如河中之木;朕敢不黽勉以副眾志而慰群生!朕稽考載籍:漢光武聞子嬰之信,以六月即位鄗南,即以是年為建武元年,誕膺天命;昭烈聞山陽之信,以四月即位漢中,即以是年為章武元年,立宗廟、社稷。艱危之中,豈利大寶;亦惟是興義執言,系我臣民之望故也。以今揆古,即以是年為元年。其承天翊運定難功臣,悉以次第進爵行賞;分茅胙土,稍俟恢復以勒勛庸。其翊運宣猷守正文臣,亦以次第進級。別需表章孝秀耆宿軍民人等,俱依前諭優給。行在所〔有〕山川、鬼神除淫祠外,皆遣官精誠禋祭,以示朕纘緒為天下請命之意』。大赦凡一十八款,改本年七月初一以後為隆武元年;頒詔於八府、一州。時宣讀詔書於行在午門外,臣民跪聽者數千人。
以布政司為行殿,額鼓樓門曰「行在大明門」。以福建省為福京,改福州府為天興府。
是日五鼓,駕自南安伯府移入布政司;庭燎輝煌,軍容壯麗。各官咸以次入,芝龍戎裝騎馬行於駕前,鴻逵帥禁軍殿其後。至司,即入行宮;百官鵠立,始聞環佩之聲。寅時,駕用袞冕朝服升殿,受朝賀;初行五拜、三叩頭禮,繼又行二十四拜禮。
「明季遺聞」云:隆武即位郊天時,忽大風震起,拔木揚沙。及駕回宮,尚寶司卿坐馬忽驚躍起,玉璽墮地,損其一角。
立妃曾氏為皇后。
追稱福王為聖安皇帝。
追尊弘光太后為慈禧皇太后。
追尊唐國高、曾、祖、考諡號;封弟聿■〈金粵〉為唐王,主唐國祀。封叔器■〈土鼎〉為鄧王。
進鄭芝龍、鄭鴻逵為侯,封鄭芝豹、鄭彩為伯。
芝龍進平鹵侯、鴻逵定鹵侯,並賜號「承天翊運定難功臣」。芝豹封澄濟伯,彩封永勝伯。
設六部九卿,並賜號「翊運宣猷守正大文臣」。
以黃道周為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參贊機務。王素重其學行,敬禮備至。
道周至自衢州,即日召對便殿,陳恢復事宜稱旨。帝曰:『真朕中興名相也』。即拜大學士。
召舊輔何吾騶、蔣德璟、黃景昉(吾騶,香山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崇禎中,官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德璟,字申葆,天啟二年進士;景昉,字太稚,天啟五年進士:俱晉江人。崇禎十六年,同日拜東閣大學士)。
諭吏、兵二部:起蔣德璟於泉州;旨曰:『今中興伊始,朕志切親征;密勿必得匡贊之臣,始可分任從行、居守之重。舊輔蔣德璟,簡在先帝,久欽其經綸;況學博古今,度具忠亮。着以原官起用、佐理。着新任行人司張廷榜敦聘,即來行在與朕分勞』!
又起朱繼祚、林欲楫、熊開元等相繼入閣(繼祚,莆田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崇禎時,官禮部尚書。福王時,起官未赴而南京陷)。
又以黃鳴俊、林增志、李先春、陳洪謐等為大學士。
帝敷求耆碩,自蔣璟德、黃景昉而下共三十餘人,皆起為大學士;然或至、或不至。其遠不能至者,僅列其名遙授而已。
是時閣員甚多,俱優閒無事,不令票旨;凡有批答,帝親自為之。
以張肯堂為吏部尚書、黃錦為禮部尚書、曹學佺為禮部右侍郎兼蘭台館學士、周應期為刑部尚書、鄭瑄為工部尚書:皆民望也。
按肯堂本傳:拜太子少保、吏部尚書;學佺本傳:遷禮部右侍郎兼侍講學士。
以吳春枝為兵部尚書、馬司理為通政司、鄭廣英為錦衣衛都督。
召郭維經為吏部右侍郎。
進蘇觀生為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
以按察司為芝龍第、都司為錦衣衛、鹽運司為通政司、巡撫署為吏部、海道署為戶部、提學署為都察院、稅課司為南察院,其餘各官僦民房受事。
以天、建、延、興四府為上游,汀、邵、漳、泉四府為下游;各設巡撫,縣升府、府升道、道轉內卿。一命以上,咸予寵錫。
召故禮部右侍郎陳子壯。子壯以前議宗室事有宿憾,辭不赴。
升嚴起恆為戶部右侍郎,總督湖廣錢法(起恆,浙江山陰人,崇禎四年進士;歷官衡永兵備副使)。
擢朱天麟為少詹事,署國子監事(天麟,字湤初,崑山人;崇禎元年進士,官翰林院編修)。
改天興府學為國子監。先是,颶風壞學宮,郡紳馬司理與諸生鄭澤等重修之;因命鄭澤等准貢入監,思理升級。
以張家玉為侍講。
進堵允錫右副都御史,實授湖北巡撫;傅上瑞右僉都御史,實授偏沅巡撫。
唐王御製自敘文曰:『朕始祖唐定王,高皇帝二十三子;母李貴妃出。洪武二十四年受封,永樂六年之國。傳子靖王,早逝無嗣;二弟浙陽王亦絕,三弟文城恭靖王長子入繼為敬王,追封恭靖為唐恭王。王繼統三十餘年,壽七十有一。子順王,順王子端王;端王子追封裕王。裕王萬曆二十二年立為庶(世?)子,長子即朕也。家庭多難,端不悅裕,囚在內官宅。母毛娘娘,生朕於萬曆三十年四月初五日申時;先有靈神擁送之兆,後有遍身鱗錦之祥。祖不悅,而曾祖母魏悅之。八歲延師,僅辨句讀。曾祖母薨,祖即將朕與父同禁。篝佛燈,日夜苦讀。禁十六年,朕二十八歲,尚未報生焉。崇禎二年二月,父為叔鴆;朕誓報仇。賴有司持公,天啟祖考念,請於烈廟,奉敕准封。本年十二月十二日,祖考亦薨,朕乃奉藩。五年六月初三日,受封。九年六月初一日,請覲;七月初一日,報仇。二十日,請勤王;八月初一日,起行。十一日,見部咨寇梗,同國。十一月二十一日,奉降遷之命,責朕以越關擅弊。十年三月二十二日,到鳳陽高牆。五月大病,中宮割股。十二年,朱大典請宥;十四年,韓贊周請宥;十六年,路振飛請宥更切。十七年二月十三日,奉旨:『該部即與議復』;而有三月十九之事,不及全受先帝恩矣,痛哉!今朕四十四歲,共分四節:一節二十八歲,為家難;二節自二十八歲至三十五歲為治國,九月十一年奉譴;三十六歲至四十三歲八月,皆高牆囚禁;八年事為第三節,四節則上年至今年也』。
禮科給事中龔善選進「大勢攸歸疏」;有曰:『楚留□州,蜀留遵義,江留贛州、南安,浙留金華、溫州,信天意之有歸、人心之有待者乎』!王然之。
二十九日(己酉)
唐王諭江西巡撫曠昭敕云:『念卿在鳳撫綏多士,甘藟之蔭施於喬木;握手道故,何日能忘!比以留都不靖、孝陵重扃,朕已徵兵閩、粵可十數萬,劍及於皇、履及於門,而諸豪傑以六師一動必須萬全,欲先合江右之軍、次收兩浙之士;棲遲顧慮,又將一月!朕獨居,深念枕籍之處,常有淚痕;想卿聞之,亦為痛心張目乎!彼惡已稔,人心思奮;溫、台以西,衢、處而下,刎頸之士亦數萬人。欲發錢塘與大將軍相遇;卿能率贛州之師,決鄱陽、下蕪湖,指顧金陵,濯足龍江,番君之義不足高也!萬元吉、揭重熙能與之俱來乎?雲台麟閣,何常之有!屈指故人,望卿如歲;毋懷金玉而有遐心。欽哉!特諭』。昭得之,感激泣下。
殺大清使人馬德敞。
唐王命揭重熙以故官聯絡建昌兵。
江西永豐縣原任大理卿詹兆恆、上饒縣原任南寧知府楊聞中上賀表推戴,帝溫旨答之。
諭提督各路總兵掛討逆將軍印恢剿豫楚等處兼管土司中軍都督府左都督金聲桓敕曰:『昔者帝舜三苗之格、周宣六月之師,雖天行不廢五兵,惟人和可勝九伐。蠢茲狡賊,敢肆披猖;廟社受其震驚,神人為之怒憤。邇者誓師親討,直驅熊虎於幽燕;伐罪弔民,先集貔琳於彭蠡。爾聲桓正氣摩天,忠肝貫日。樓舡鎮遠,先朝之召虎生風;討鹵征西,趙宋之范韓攸賴。邗水朕識大將之面,芝山爾騰無敵之稱。茲加爾文銜一品太保、「豫楚」改為「南京」;爾其效順竭忠,力圖恢復!造廬推轂,早已結念於舊時;礪山帶河,即以相期於異日。大度,朕之天性;善後,臣之良規。汝其懋哉勖哉,朕不食言!特諭』。
按金聲桓降於大清,願收江南自效;屯兵潯陽,逼曠昭矣。而猶降是敕,王故不自重其綸綍若此。嗣後來者,無分賢、不肖,動輒獎其忠義、賞其才能;有都俞而無吁咈,其意蓋欲激發人心。而不知煌煌聖諭,等諸讆言浮說;嗚呼!甚可惜焉。
曾纓至,鄭芝龍薦為工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崇禎時,紅夷寇興、泉,櫻官福寧道;請於巡撫鄒維璉,用芝龍為軍鋒,果奏捷。及劉香寇廣東,總督熊文燦欲得芝龍為援;維璉疑香與芝龍有舊,不遣。櫻以百口保芝龍,遂討滅香;芝龍感櫻甚。後東廠獲一男子,言為櫻行賄,謀遷按察司;命撫按械櫻赴京。御史葉初春先為櫻屬吏,知其廉;疏微白之,有詔詰問。因具言櫻賢,然不知賄所從至。詔至閩,巡撫沈猶龍、巡按張肯堂閱廠檄,有奸人黃四臣名。芝龍前白曰:『四臣我所遣,我感櫻恩,恐遷去,令從都下訊之;四臣乃妄言,致有此事』。猶龍、肯堂入告,力訟櫻冤;芝龍亦具疏請罪。士民以櫻貧,為醵金辦裝;耆老數千人隨至闕下,擊登聞鼓訟冤。帝命毋入獄,俟命京邸;削芝龍都督銜,而令櫻以故官巡視海道,歷遷南京工部右侍郎(櫻,字仲含,峽江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
命丁魁楚以原官協理戎政。
召太僕少卿王瑞旃仍故官。
吳鍾巒抵南雄,聞南都失,轉赴福建,痛陳國計。
魯王罷大學士宋之普(之普在位止十六日)。
馬士英請入朝,魯王諸臣力拒之。張國維劾其十大罪。士英逡巡浙東,聞魯王監國,率所部至赤城,欲入朝;張國維劾其誤國十大罪,士英懼,遂不敢入。
唐王授艾南英兵部主事。南英字千子,東鄉人;天啟四年舉人。入閩,王召見,陳「十可憂疏」。
特授四川舉人徐永周為翰林院檢討;尋改禮部主事。帝於翰林一席獨重資格,時有「重翰林、輕宰相」之說。永周以詩文見賞,特授檢討。有言其不由進士起家者;帝笑曰:『朕覽其詩文,意其為進士耳』!尋改主事。
召陳奇瑜為東閣大學士;道遠未聞命,卒於家。奇瑜,字玉鉉,保德州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崇禎七年總督陝西、山西、河南、湖廣、四川軍務。九年,戍邊。初,奇瑜官南陽,聿鍵賴其力得為世孫;故有是召。
武進諸生張龍文起兵攻郡城,敗死。
魯王進右都督張鵬翼太子少師。鵬翼,字羽辰,諸暨人;世壟武蔭。弘光朝,官都督。至是,率師入衛。
唐王授浦城訓導王兆熊翰林院待詔,專理御覽書籍事務。兆熊,字念葛,福寧人,歲貢;任蒲城訓導。王入關,即為扈從;後出使溫、台。王稱其「真忠如金石、真清如冰玉」,特授是官。
特旌錢塘知縣顧咸建。
諭司經局正字薛瑞泰:『搜訪遺書,不論新舊,朱藍批點(一作閱)。至十六朝「實錄」,尤為要典;着爾留心,朕不負此忠款』!
巡五城巡視御史及兵馬司。
加朱大典東閣大學士,督師浙江。
大典擁重兵於金華,與方國安勢不相下;唐王敕其協心和氣,共濟時艱。至是,賷扣本至,加大典閣銜。大典疏辭;降敕曰:『卿忠勤幹濟,勞苦功高,朕衷實切眷倚!宜祗承明命,以慰朕遠懷』。大典因薦使臣兵科給事中劉中藻「思苦慮深,學純力定」;王召對,稱旨。
左兵既敗,其將馬進忠、王允成無所歸,突至岳州;偏沅巡撫傅上瑞大懼。章曠曰:『此無主之兵,可撫也』!入其營,與進忠握手,指白水為誓;進忠等皆從之(進忠,即賊中渠魁混十萬也)。
如皋布衣許德溥,字符傅;許直族子也。始聞賊陷京師,慟哭數日;繼聞南都覆,亦如之。每獨居輒哭,食必以「崇禎錢」一置几上,祭而後食;食已復哭。刺四字於胸,曰「不愧本朝」;又刺八字於臂,曰「生為明人,死為明鬼」。有發其事者,執見縣令,不跪;呵之曰:『若布衣,未嘗食祿,刺此何為』?答曰:『不忍忘故國耳』!執送巡江御史,亦不跪。御史命逮其父,乃跪;曰:『吾為父屈爾』!御史義之,免其父,以德溥聞。臨刑,慨然曰:『今日得見先帝,吾事畢矣』!
魯王鑄「大明通寶錢」。
唐王授金聲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總督諸道軍。聲通表於王,故授。
設儲賢館,分十二科取士,招四方士;令蘇觀生領之。觀生矢清操,稍有文學,而時望不屬。王以故人,恩眷出廷臣右。
改庶吉士為庶萃士,命觀生領之。蓋觀生不由科目起家,故令領其職以寵之也。然人望不屬,所招致者皆妄男子;稍知自好者不肯預。
大清常州知府宗灝清兵助剿江陰(?),敵騎日數千至;城中窺其半渡,發炮衝突。敵用開扇蔽體,卒不獲全;敵騎凡為火箭中者,悉被焚死。獨一騎將既拔己所傷箭,復下馬拔馬腹中箭;又齧馬股肉去火毒,上馬加鞭而去。
初,崇德呂宣忠戰敗,走匿洞庭山中。土人執之以獻,慷慨罵敵;而敵捶碎其膝,不跪。系獄,整襟危坐,意氣怡然。臨刑過市,大呼曰:『今日,大明義士報國之秋也,請諸君觀之』(宣忠,字亮工)!
無錫許學,字習之;崇禎十六年進士。遘國變,入密室投繯;其母老矣,趨救之,謂曰:『許氏數世,惟汝一人。汝死,吾安倚』?學乃屏居養母,黃冠野服,終不剃髮。以違功令,執詣大吏;被發覆面而入。大吏遙望見,即呵左右曰;『此病狂人,何事拘以來』!命扶出,遂得免。養母二十餘年;母死,未數月亦死。
有言故臨安知縣唐自彩受魯王敕,陰步署為變者。自彩遂被捕獲,麾從子階豫走;不從,兩人竟同死。
自彩遣人齎疏魯王,約為內應。王加自彩監軍守備副使,仍理縣務。自彩乃發朱票,諭臨安胥吏取庫銀三千兩以為募兵之需。時大清所置令已蒞任,急追捕之。
自彩冠帶南面立,被詰不屈;顧地上有石,取擊令不中,中案,案上物皆碎。左右大驚,縛而支解之。子二歲、從子十歲,同日遇害。又從子階豫向依自彩匿山谷間,騎至,不肯去;曰:『我不忍背我叔父也』!至中途,騎憐階豫無與,釋之;階豫堅不肯去,亦從死。
大清兵作招降書射入江陰城中,縣令許壁同眾議答,侃侃無屈詞。時各鄉叛奴乘釁索券弒主、焚掠,煙光烽火閉天,大家救死不暇。泗善港人葛輔弼父子率鄉兵拒敵,戰於三官殿受傷,折五百人。
唐王欽天監奏進新曆,敕下禮部速刻頒行。
中山裔孫徐青君,魏國介弟也。性豪侈,廣蓄姬妾。築園大功坊側,不啻平泉、金谷;選妓邀賓酣歌哄飲,夜以繼日。弘光朝,加中府都督,榮顯愈盛。鼎革以後,田產籍沒,群姬雨散;孑然一身,與傭丐為伍,乃至為人代杖。其居第,改為兵道衙門。一日,與當刑人約定杖數,計償錢若干。受杖時,其數過倍;乃大呼曰:『我徐青君也』!兵憲林某駭問,左右對曰:『此魏國公子徐青君也;窮因為人代杖。此堂即其家廳事,不覺傷心,故呼號耳』。林憐而釋之,慰藉甚至;且曰:『君尚有非欽產可清還者,吾當為查給,以終餘生』。青君跪謝曰:『花園是某自造,非欽產也』。林唯唯,厚贈遣之,查還其園;賣花石、貨柱礎以自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