爝火錄/卷十九
卷十九
[編輯]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着
己丑(一六四九)、大清順治六年(永明王永曆三年、魯王監國四年)春正月庚申朔
大風,雨雹。
永明王在肇慶,詔群臣免朝賀。魯王次沙埕。
初二月(辛酉)
南昌故吏科都給事中劉斯■〈土來〉賀正不遵「大清時憲歷」,用「明大統歷」以辛酉日元旦,朱衣、烏紗北向呼先帝再拜,然後鼓樂前導,率三子入家廟;見者駭愕。被逮,論死(斯■〈土來〉,萬曆丙辰進士)。
按南昌疑南康之■〈言為〉。蓋南康於上年五月初二日為大清兵所破,應遵「時憲歷」;若南昌此時尚為金聲桓所據,稱永曆年號行「大統歷」,不當有此事也。
初五日(甲子)
李成棟於滇陽峽中白日閒坐,忽見所殺部將楊太甫持刀索命。成棟舉弓射之,身隨弓去,墮水中;急為撈救,神情慘寂,英勃之氣十減五、六。自是,不敢踰梅關;枉道而東,駐軍信豐縣境。
初十日(己巳)
督師何騰蛟疏奏湖南千里一空,前恢復諸城一旦盡棄;引罪自劾。初,督師據忠貞營塘報,稱於十一月二十一日自常德發兵,二十二日恢取益陽。十二月初一日,發兵三路:一取湘潭、一取湘陰、一取衡山,殺衡山令。初二日,過寧鄉。初三日巳時,抵湘潭。十一日,直抵長沙。隨聞常德、寶慶一帶因忠貞兵闌入,皆燒營棄城東走,湖南為之魚爛。故有是疏。
十二日(辛未)
巡撫堵胤錫在長沙,疏將家口寄入行在,提兵控御上流;帝敕有司治公館,遣兵部侍郎程峋往卦川迎之。胤錫戒諭從小路入肇;至懷集縣,盡被土寇掠殺。朝廷聞報,僅為惋惜,無一人言及追賊者。峋至中途,亦遇害;其家人赴法司訴,系塘官張祥指使(祥,李元胤部將;時忠貞營已潰入粵西,元胤恐峋召之入行在,故殺之也)。
督師何騰蛟檄馬進忠由益陽出長沙,期諸將畢會;而親詣忠貞營,邀李赤心入衡。部下六千人,懼忠貞營掩襲,不獲行;止攜吏卒三千人往。將至,聞其軍已東,即尾之至湘潭;湘潭,空城也,赤心不守而去,騰蛟乃入居之。時大清兵南下,馬進忠等敗走;偵知何騰蛟在湘潭,遣將徐勇引軍入。勇,騰蛟舊部將也;率其卒羅拜,勸騰蛟降。騰蛟大叱,勇遂擁之長沙;絕食七日,乃殺之。
馬進忠等奉檄前發,聞督師輕身往衡州,遣宣威伯楊□□追護之;未至,而忠貞兵至湘潭,見空城,亦不守而去。是時北兵乍退,長沙孤懸湖外,城崩三丈;諸帥壁長、湘間者烽火相望,北總徐勇計且不守矣。一日,引輕騎數百出城覘望,徑至湘潭;得李紹祖之子密報,知城守無兵,僅督師一人在。遂入城,擁之去。既去,宣威伯始至,城已為北兵所守;急入城,求督師,凡七出七入,不得。最後入至橋,遇伏兵,矢中其項(一作吭);遂自擲橋下死。北兵尋亦大至,馬進忠等聞之皆退,滇帥胡一青等亦棄永州而還。凡收復各郡縣,俱陷。督師死之日,城內外兵民皆為之舉哀。騰蛟夫人及二幼子,俱被殺。
騰蛟所居有神魚井;井故無魚也,騰蛟至,魚忽滿井,皆五色。騰蛟死,魚亦空。
李赤心等走廣西,緣道掠衡、永、郴、桂。
忠貞兵潰走靈武、藍山,由懷集、賀縣闌入粵西。沿途肆掠,衡、永皆為蹂躪。
堵胤錫與胡一青守衡州戰敗,走桂陽。
大清兵破南昌,金聲桓、姜曰廣投水死。
聲桓部將湯執中守進賢門,其偏將湯國柱約降於大清。譚固山因以厚陣佯攻德勝,炮聲聞三百里,金、王齊赴之;而奇兵從進賢門梯而上,城遂陷。聲桓赴水死(一作池水死),得仁陣獲礫死。朱奎光、劉一鵬、郭天才被執,不屈死;姜曰廣赴偰家池死。得仁突得勝門三出三入,與譚泰馬首再相值;泰不知其為得仁,得仁亦不知其為泰也。初,聲桓之主堅壁也,以待廣師之援;而吳尊周所草乞師表文,但誇張勝狀而不告急。既朝中聞江西危急,始遣李赤心由袁、吉,李成棟出南雄,會南昌;赤心逗留不進、成棟留滯信豐,南昌遂以不救。
南昌被圍久,城中升米數金;易子析骸之慘,等於睢陽。自夏及冬,日夜渾戰;入春以來,大雨連旬,城磚皆爛。大清兵以西洋鏡照城發炮,城垛崩裂。聲桓知不能守,使匠斫棺數十,闔門親屬生入棺中,縱火自焚。又怒姜曰廣失策,殺其全家,止十五歲一孫逃免。
全鳴時受事,能軍善戰;無楊國柱私降,南昌不破。先是,聲桓病時,使人問死生於八角廟漢將番君梅銷之神;笤曰:『死在浮漚』。至是始驗。城破二日後,獲宋奎光於城西空舍;固山諭之降,不從,被殺。陳芳、黃人龍皆死亂軍中;余將不知死狀者,大率為人所食也。
二十日(己卯)
永明王以群臣水火甚,令盟於太廟,而黨益固不可解。時朝廷臣各樹黨:從李成棟至者,袁彭年、曹曄、耿獻忠、洪天擢、潘曾緯、毛毓祥、李琦,自誇反正功,氣凌西人;從廣西扈行至者,朱天麟、嚴起恆、王化澄、晏清、吳貞毓、吳其靁、洪士彭、雷得復、尹三聘、許兆進、張孝起,自矜完發未剃,詆袁、曹等嘗事異姓。久之,復分吳、楚兩黨:主吳者,天麟、孝起、貞毓、化澄及李用揖、堵胤錫、萬翔、程源、郭之奇,皆內結馬吉翔、外結陳邦傅;主楚者,丁時魁、蒙正發、劉湘客、金堡、袁彭年,皆外結瞿式耜、內結李元胤。彭年等倚元胤為心腹,勢張甚;謀攻去吉翔、邦傅,權可獨擅。而堡居言路,有鋒氣;乃疏陳八事,劾慶國公邦傅十可斬,文安侯吉翔、司禮中官龐天壽、大學士起恆、化澄與焉。起恆、化澄乞去,天麟奏留之;堡與時魁等復相繼劾起恆、吉翔、天壽無已。太后召天麟,面諭武岡危難,賴吉翔左右;今擬嚴責堡等。天麟為兩解,卒未嘗罪言者;而彭年輩怒天麟不已。
孫可望疏至肇慶請封。可望與劉文秀、李定國同輩,一旦自尊,兩人不為下。聞肇慶有君,李錦、李成棟等並加封爵;念得朝命加王封,庶可相制。乃議遣使奉表;楊畏知亦素以遵主為言,遂遣畏知及永昌故兵部郎中龔彝赴肇慶進可望表,請封王爵。嚴起恆、吳貞毓力持不可,朱天麟、王化澄議許之;金堡七疏爭,畏知乃曰:『可望欲權出劉、李上耳,今進之上公而卑劉、李侯爵可也』。乃議封可望景國公,賜名朝宗;定國、文秀皆列侯。遣大理卿趙昱為使,加畏知兵部尚書、彝兵部侍郎同行。
可望遣楊可任等六人詣肇慶,獻南金二十兩、琥珀四塊、馬四匹,移書求封秦王;書云:『先秦王蕩平中土,掃除貪官污吏;十年來,未嘗忘忠君愛國之心。不謂李自成犯順,玉步旋移;孤守滇南,恪遵先志。合移知照,王繩父爵、國繼先秦;乞敕重臣會觀詔書謹封。己丑年正月十五日,孫可望拜書』。以方幅黃紙書之,不奉朔、不建朔。詔下群臣議,慫恿許封者十之九;獨金堡引「祖制無異姓封王」例,力爭不可。朝廷重違其言;而宗室議■〈雨上永下〉奏堡把持誤國,疏數上。畏知曰:『朱君誤矣!給事言是也。給事引祖制以爭,使滇知朝廷有人;皇上破例封之,使滇知朝廷恩典,不更感恩乎』?貴陽鎮帥皮熊、遵義鎮帥王祥皆疏言:『可望名雖向正,事非革心;朝廷毋為所愚』!大學士嚴起恆、都御史袁彭年亦執不可;李元胤以滇使自陳邦傅所來,亦力阻。
「成仁錄」云:李定國,本名如靖:劉文秀,本名若錡。帝從廷臣議,封可望景國公,賜名朝宗;如靖康侯,賜名定國;若錡泰侯,賜名文秀;能奇信候,賜名策勛。
何騰蛟死,滇將趙印選、胡一青、王永祚無所歸;乃相謂曰:『吾儕以勤王出滇,國破君亡,依何閣部;今閣部死,軍破不可復振。將死封疆乎?則吾無封疆之責;將就降乎?則當時出滇謂何!桂林留守瞿公仁慈好士,盍往歸之』!因收殘兵得萬餘,趨桂林;留守大喜,遣使郊迎。但部署不嚴,所過多行劫掠。
陳邦傅訐金堡官臨清,嘗降流賊,受其職;且請堡為己監軍。朱天麟擬諭譏堡,堡大憤;丁時魁乃鼓言官十六人詣閣詆天麟,至登殿陛大嘩,棄官擲印而出。王方坐後殿,與侍臣議事;大驚,兩手交戰,茶傾於衣,急取還天麟所擬而罷。天麟遂辭位,王慰留再三,不可;陛辭,叩頭泣,王亦蒞曰:『卿去,余益孤矣』!初,時魁等謂所擬出嚴起恆意,欲入署毆之。是日起恆不入,而天麟獨自承,遂移怒天麟;逐之去,並逐其弟為行人、兩子為御史中書者,天麟移居慶遠。
初,金堡赴行在,將有所建白。過桂林,示留守;留守令至肇,與劉湘客酌之。疏奏八款,李成棟、陳邦傅、龐天壽、馬吉翔皆在所參;湘客削去李、龐而留陳、馬。封上,一時丰采赫然;補兵科給事中。成棟未歸朝時,邦傅潛通降啟,心鄙之;及是,爵位埒,恥與噲等為伍。得堡疏,大喜;成棟子元胤遂與交密,實不知成棟初亦在參中也。時袁彭年掌都察院事、劉湘客以詹事兼副都御史、丁時魁掌吏科、蒙正發戶科、堡兵科,終日群聚,國事由其主持;諸不得志者,目為五虎,以元胤為黨魁雲。吉翔陰鷙,被參略不為意;邦傅憤甚,疏言『堡謂臣無將無兵,濫冒封爵;請即遣堡為臣監紀,觀臣十萬鐵騎』!且言『堡昔知臨清,降賊為官;今自湖南來,為北間諜耳』!時閣臣在直者,嚴起恆、朱天麟;天麟得邦傅疏,抵幾大笑曰:『金道隱善罵人,亦被人罵倒耶』(道隱,堡字也)!遂票擬:『金堡「辛苦」何來,朕所未悉。所請監紀,着即會議』!起恆久欲擠天麟而無隙,即以此擬密示時魁;時魁大怒,即約科道兩衙門十六人入閣,大噪曰:『堡論邦傅,請監紀,即令監;堡又諭郝永忠,若永忠請其首,亦即與之耶』?遂相與下殿,免冠趨出。帝聞之,大驚;諭諸臣『照舊供職』。天麟亦上疏自陳,即日引退。
時帝恭坐穿堂,召太僕卿馬光,追敘五年前永州被難,逃入全州;別後手書謝光,有『先生衣我、食我,後日歲月皆先生生我、成我』句。忽聞時魁等大噪丹墀,共言『強臣箝結言官之口,將來唐末節度可虞、宗周守府再見』!因叫哄而出曰:『我等不做官矣』!將袍帶擲棄庭中,小帽叉手,聯袂而去。帝兩手振索,茶遂傾衣。元胤承彭年之橐鑰,權通大內,勢逼至尊;十四日,請帝諭旨,諭十六人仍入本衙門辦事,前本另發票擬,閣臣朱天麟即日放還田裡。諸臣以為豐裁矯矯,中興朝政第一美舉也。
劉士楨歸匿龍泉,吉安守索之急,捕其子肇謙、肇頤、肇岳,肇頤拷死;士楨絕粒卒。
清江故吏部右侍郎熊化因有司趨迫,出見;作絕命詞,投腦子茶中飲之不死,遂自縊。
魯王以張肯堂為東閣大學士。
大清兵再平江州,星子吳江返南康為拒湖計,結壘開先寺。已敗走都昌,得鎮將張士彥、標將王才潰兵二百人部勒之,冀復舉。才投降於大清兵,執江以獻。解赴江南,高冠長佩,叱咤自若;論斬。
金聲桓死,諸軍盡散;獨張自盛眾數萬走閩。揭重熙入其軍,約廣信曹天鎬並進;自盛掠邵武戰敗□被執,重熙走依大鎬。
自盛,本王得仁裨將。得仁敗歿,自盛亡入山,與洪國玉、曹太鎬、李安民收召散卒及群盜圖恢復,眾踰萬人,名曰「四營」;揭重熙、傅鼎銓等皆依之。
二十六日(乙酉)
永明王聞何騰蛟之變,哀悼;賜祭者九。
湘潭報至,行在大震;帝輟朝哀臨,予騰蛟祭九壇。
王化澄貪鄙無物望,為丁時魁等所攻,碎冠服辭去。
二十八日(丁亥)
召何吾騶,黃士俊入。
化澄既去,帝乃召吾騶、士俊。初,吾騶自閩逃回。成棟破廣州,即薙髮降,與成棟相得相歡;令修「粵東志」,阿諛成棟,為粵人所嗤。元胤素執禮門下,故力薦起,資固在士俊前;及至,遂為首輔。物議不平,行人司方祚亨、太僕寺丞張尚、都察院經歷林有聲相繼伏闕極詆之;皆奪職。
二月庚寅朔
江西宗室由■〈木藝〉入閣辦事,李成棟殺之。由■〈木藝〉,壬午鄉舉,教諭廣東。丙戌,閩省鄉試同考官,受紹武侍讀。至是,入閣;成棟命錦衣衛捕系,瘐死獄中。
大清延綏總兵沈朝華駐兵黃河遏絕姜瓖,延綏巡撫王志更檄延安參將王永強協防清水營及黃甫川諸路。會神木高家堡田秉德、張秀昌等又擁舊將高有才,郭毓奇而府谷兵應之,永強乃率兵馳一日夜,突入榆林,屯凱歌樓下,聲言姜瓖分兵過河,己將歸守延安。朝華聞其有異志,從徑路襲之;至神水隘口,為永強所擒。有才又已馳檄榆林,雲大兵且至榆林,遂下志死之。
王永強自立為延綏大元帥,召魚河故將平德為山西總兵,出攻平陽;而留裨將謝汝得為延綏總兵,守延綏。高有才亦據神水,各自署官,不相統攝。永強勒兵至延安,有才亦出富平,於是關中大震(永強,吳堡人;有才,安定人)。
二十六日(乙卯)
李成棟兵敗於信豐,墮水死。
先是,江西警報迭至,成棟急欲率帥赴援;而麾下各鎮戀粵東繁富,不肯出兵。成棟獨以其屬行,且愧且忿,又恣睢殺戮,人不敢近;駐兵信豐。而南昌已破、金王俱歿;贛勢愈壯。大清兵自南昌泝流援贛,直趨信豐;諸將爭欲拔營歸,成棟不可。會久雨,成棟坐城樓上召諸將議事,則去者已大半。夜半,聞鼓譟聲,或傳敵兵、或曰民變。成棟知莫能御,慷慨欷歔,命巨觥痛飲,誓死城上;左右挽之上馬渡河,河水漲、馬力竭、又已大醉,中流人馬俱沉。三日後,人見有擐甲抱鞍植立水中者,始知成棟死。中軍杜永和等挈其印先歸,余將俱全軍而還。成棟出師南下,四更時,先發火器手三百,責付曰:『如前遇敵,盡發火炮,我為後應;不,爾竟前走』!至黎明,杳無炮聲;眾皆曰:『火器軍往矣,吾當拔營前進』。披甲上馬。言未畢,大清兵突至,滿營潰亂。蓋先發炮手前遇大清兵,甫欲舉火,忽大雨傾盆,炮聲不發;三百人斫殺無遺,故爾寂無。成棟營後即急流山澗;成棟被甲未完,乘一跛馬渡澗,遂溺水死澗中。
兵部尚書張調鼎、監軍道姚生文俱死於亂兵。
何騰蛟參軍甘永歸隱於安福之懷溪山,邑令捕而殺之。
三月庚申朔
大清兵破寧德。
初七日(丙寅)
信豐、南昌同時報至,舉朝震驚。李元胤入見帝,帝對之大哭。封元胤南陽伯,掛車騎將軍印;元胤力辭,仍以錦衣衛提督禁旅。
李成棟妻妾四十八房,元胤悉勒死於廣州署中。
杜永和等回廣州,帝手敕遣戎政侍郎劉遠生慰勞之;以遠生為諸將同鄉,素與相信,欲因是用之總督軍務。北至廣州,永和已重賄諸將,共推為「留後」;居然坐軍府,開印行總督事矣。永和雖稱總督,諸將實不用命;惟賄是求,不復有出嶺之意。
給事中金堡等不欲何吾騶為首輔,召瞿式耜入直,以文淵閣印畀之;式耜終不入。
何吾騶與司禮監夏國祥交通,金堡疏參之;遂引疾去。黃士俊為首輔,同嚴起恆入直。起恆每事持平,不慊五人意;又與龐天壽、馬吉翔皆從龍共事久,時魁等輒指為邪黨,起恆亦不以為意。
十五日(甲戌)
大清兵陷衡州。
姜瓖部將姜建勛從靜樂西下取汾,從汾而上將攻太原。遇大清端重王於赤橋,大戰而敗,保晉祠堡;水草乏絕,以數十騎突圍出。追兵及之,建勛自經死,餘眾潰散。所得汾州諸縣復失,惟大谷不下。瓖部將牛化麟據保德,被圍數月,士卒殺之以降。
永明王以杜永和為兵部尚書,總督兩廣;敕南陽侯李元胤保扈行畿。封楊大福為安樂伯、羅成耀為宜城伯、馬寶為安完伯,四路援剿。又加都督車任重宮保,鎮守潮、惠;總兵張世新、張祥等各行分汛:命收海上四姓余賊,訓練水師。封新會土鎮王興為高明伯,招集義旅(興,身材短小,相傳所謂「繡花針」者也)。又加總統林時望為勇毅將軍。
二十一日(庚辰)
大清兵取永州。
王永強渡河攻蒲州,拔之;復渡河至美原、河曲。大清巡撫黃爾信遣使走漢中,求救於平西王吳三桂及固山李某;各以兵出棧道,疾趨三原,大戰於美原。永強大敗,奔石浦川自縊死。
永明王復召朱天麟;天麟不至,拜疏曰:『今國勢累卵,路人皆知;而建言者絕不問。瑣屑一人一事,掉頭而爭曰:「我遺直也」。今而後,請勿以四方無利害者執為極重大事,而獨使主上憂社稷』。其意亦為金堡等發也。
鄭成功遣施琅、楊才、黃廷、柯宸樞等攻漳浦;大清守將王起鳳降,授鐵騎鎮,尋改正兵鎮。
夏四月己丑朔
帝御經筵。初,留守瞿式耜請開經筵,薦詹事劉湘客為講官。至是,加副都御史銜,與詹事黃奇遇同入直進講。然袁彭年、丁時魁等每有建議,必決於湘客而後行。彭年所持者,正名器、慎紀綱,其實祗爭體統、重資格而已。湘客好言典制,然其所習皆先朝陋規也。湘客本諸生,田薦舉起家,受知於留守;初編修兼御史、繼以詹事兼副都,亦隨彭年等以資格繩人,人益不服。時魁頗招權,剛狠有氣習,同輩亦不善其所為。蒙正發惟依附諸公,聽其指使。獨金堡遇事敢言,素負清直。然性溪刻,不近人情;筆鋒甚銳,人頗憚之。彭年先朝給諫,有名譽;既降北,物望大減。及為總憲,核資俸、清冒濫,不少寬假;怨者尤眾。自恃有同謀反正功,常爭論於帝前,語不遜;帝責以君臣之義,彭年曰:『使去年此日惠國以鐵騎鼓行而西,此日君臣之義安在』!聞者咋舌,帝心不善此五人。
鄭成功抵詔安,屯分水關,令黃廷、柯宸樞守盤陀嶺;大清兵攻之,宸樞戰死。
十三日(辛丑)
永明王封王祥忠國公。
命祥與匡國公皮熊同防滇寇。
金堡等既連逐三相,益橫;每闌入閣中,授閣臣以意指。王不得已,建文華殿於正殿旁,令閣臣侍坐擬旨以避之。而堡猶負強直聲,連劾兵部侍郎萬翔、程源、禮部侍郎郭之奇、戶部尚書吳貞毓;貞毓等欲排去之,畏李元胤為援,不敢發。
德化王慈燁踞將軍寨,攻拔大田,破龍溪,攻順昌、將樂等縣。時福建盡失,惟漳、延、汀三府界連江西,而延平所屬皆處萬山中;大清兵既旋,諸邑遂擁王立之。
大清兵破福安;魯大學士劉中藻冠帶坐堂上,為文自祭,吞金屑死。
中藻守福安,大清兵前後來攻,所殺數千人。大清兵乃傅城十里掘壕樹柵,中藻不得出戰;食盡,吞金死。部將董世尚等同死者數百人。
二十五日(癸丑)
大清兵陷郴州。時李赤心分布各營屯駐郴州及諸屬縣,一聞大清兵至,不暇返顧,望風奔竄。大清兵追之,至龍虎關而返。
高有才遁至府谷,據城自固。大清兵屯於保德,保德與府谷夾河而城;府谷城險峻,據高臨下,大清兵數渡河仰而攻之,弗克。保德地卑,有才以巨炮擊之,大清兵多死。
兵部右侍郎劉季礦,同升子也;從父起義。丙戌,任翰林院待詔;後至廣西,歷至今官。戊子五月,統兵至酃縣,逐大清所置官而居之。已而眾散,還行在。尋出,有群盜來就撫,季礦統之;至樂昌,四出剽掠。禁之不止,反為所殺。
遵義鎮將王祥縱兵四出,假貿易銀布給軍為名,煩擾黔民;皮熊懲其尤者一、二。祥忿甚,率三十六鎮攻圍貴陽兩月;熊撤清浪鎮兵入援,至油柞關大戰,擒殺祥兵十萬。乘勝踰烏江索戰;易視祥兵,日事飲博。祥偵其懈怠,設伏舉火,亦殲熊兵數萬於江中:兩家精銳盡喪。
大清兵破永興,都督僉事掌錦衣衛事堵孫正巷戰力竭,死東郭門;年二十四(孫正,字寅叔,胤錫從子)。
帝在行宮供奉清簡,侍女寥寥,俱幼蠢、荊布。內侍夏國祥以六十金於廣城買一歌姬以進;姬名青娥,發方覆額,不一月溺死池中。肇慶行宮湫隘,與高要縣學並峙;中隔一池,乃覆土填其半。每日下午,帝偕龐天壽等騎射其中;三宮從側樓視帝中的,以為笑樂。帝及三宮供膳,日限二十四金,凡有賞賚亦在數中;有報捷、面恩奏畢,帝必左顧曰:『賞銀十兩與他』!司禮吳國泰、夏國祥等皆備膳者,深以值日為苦。大司禮龐天壽養御營兵十營,每營正總兵一人、副總兵二人、參將四人、官□二人、小卒一人,十營共百人;皆天壽出資給餉,以備視朝日儀衛擁護。
五月己未朔
德慶將領楊弘遠不戒軍士,有陝西人董姓伯爵者出鎮羅定州道經德慶,以弘遠狀上聞;奉敕剿之。董發炮擊楊戰艦三百艘,盡殺亂兵;弘遠伏誅。
初四日(壬戌)
忠貞營潰兵流入梧州劫殺,城中官民一空。傅稱忠貞營在長沙被北兵衝散,督師不知所在,其侄寅叔已殺死於長沙東門;其子永茲避難同來,潰兵十萬求安插地。有數騎至行在,口陳高必正在梧州候旨,不具疏也。
按長沙素為北總兵徐勇所守,何、堵及忠貞皆未之入,寅叔戰死於永興東郭門。其雲「忠貞在長沙被北兵衝散,寅叔死長沙東門」,皆誤也。
姜瓖以母老,堅守大同不出;大清兵為長圍以困之。經半載,城中糧盡,人相食;部卒遂殺□以獻。劉遷敗走,入黑山堡自縊死。
袁彭年丁艱去任。彭年,初為給事中;吳其靁特疏參,帝不問。有張述載者,涇縣人,原任江西瀘溪知縣;以節義自命。至行在久不得官,謂彭年輩抑之也,遂伏闕疏彭年罪;或雲司禮監夏國祥使之。國祥,弘光時老璫;入粵新用事,能探知帝意。與述載同鄉,故有是疏。彭年自是氣少沮;久之,生母死,不欲守制,宣言於眾曰:『吾家受國恩深重,奕世科名;更受天地恩宏大,代產異才。吾今享年遠過先人,天正不欲置我於無用之地;胡可苦守三年,虛度歲月耶』!同黨以為國爾忘家,中興可望;李元胤為疏請奪情,不允。馬太后甚惡之,宣查丁艱不守,是何朝祖制?彭年又靦顏月余,挾重貲寓佛山鎮。
彭年,為袁中郎子。中郎有二妾,生彭年者弗愛;中郎歿,未幾彭年迎生母意,以父別妾厚價鬻於劉涎,覆沒遼東。彭年為諸生時,召箕仙;中郎降箕,彭年默禱,示家中人不知事。箕大書曰:『劉綖事,我最恨』!彭年驚跪,因問終身;曰:『亂世功名,要他何用』!此萬曆戊、己年事也。佛山生員李戊妾,擁資數萬;彭年督學廣州時掖其嗣。戊子反正後,招彭年主其家焉(江陵黃雲安)。
楊展與王祥有隙,遣子璟新攻之;璟新先襲殺馬應試,與祥戰,敗歸。李干德利展富,說袁韞及武大定殺展,分其貲,據嘉定;範文光惡之,遂入山不視事。樊一蘅誚干德,諸鎮亦皆憤恨有離心。
展雖與袁、武合而不絕占春,時通問,饋以銀米。袁、武有所求,顧不甚遂,因恨展。既韜徙屯犍為,展以生辰往犍為稱壽;干德因說韜殺展而分其貲。
禮部尚書吳璟見咨入貢生皆市儈下材、目不識丁者,掛冠朝門而去。
遣嚴起恆、劉湘客安輯忠貞營;至梧州,而李赤心等已走賓、橫二州。
帝以湘客陝產,忠貞營俱秦人,特飭湘客偕起恆往諭。十三日至梧,潰兵已於
初十日流入潯州;城中空無一人。堵胤錫至梧州。初,李赤心等至廣西龍虎關,守將曹志建惡其淫掠,並惡胤錫;胤錫不知也。或說志建:胤錫將召忠貞營圖古建。志建夜發兵圍胤錫,殺從卒千餘人;胤錫及子逃入富川猺洞。志建索之急,猺洞送胤錫於監軍僉事何圖復,間關達梧州。
胤錫追忠貞潰兵不及,從鎮峽關入(鎮峽關即龍虎關);宗室謀型在守關保昌侯曹志建營,謂志建曰:『此必忠貞欲入關,堵前導,將謀為內應耳』!曹信之。
又謂堵曰:『志建甚疑公,何不走』!堵不謂然,解甲安寢。志建發兵圍之,盡殲其眾;堵父子逸出(志建字光宇,鄞人;世襲滄州衛。北兵入京,闔門死難者九十三人。至是為鎮將,封保昌伯;有眾數萬)。
劉湘客載堵胤錫歸行在。
湘客在梧,徘徊江上;見府江上流破舟中坐一人,蓬頭跣足,順流而下,自言『吾乃忠貞營主帥堵閣部也』。湘客挽舟細詢,始知長沙之敗;與之易舟並下。
二十九日(丁亥)
焦、滇兵哄殺守道王奕昌,瞿式耜檄焦璉斬其部將趙興。璉既受知留守,再保桂林,遂以桂為老營;滇帥久在督師標下,每赴援入桂,與璉兵有主客之分,多不和。已而,移璉駐平樂、陽朔。去年冬,湖南潰,滇帥趙印選、胡一青棄(〔□〕)州,率其兵奔入平樂:又與璉兵爭平樂。璉部將趙興治兵相攻,興敗;滇兵追至朔陽,遇奕昌殺之。留守引罪自劾,請恤奕昌;檄璉斬興以謝滇,而移滇老營駐桂林。滇兵自是益驕,不可用矣。興死不以罪,粵人惜之。
御史毛毓祥封入封奏,雜「年家眷弟」名帖;帝笑而還之。毓祥自陳愚憊,解官去。
六月己巳朔
大清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一作懋緒)出鄱陽、踰梅嶺入廣東,定南王孔有德渡洞庭、溯牂牁入廣西。
永明王以萬年策為兵部尚書,總督湖北軍務;毛壽敦為兵部右侍郎,監督勛鎮軍馬。時何騰蛟既歿、堵胤錫又入廣西,諸軍無所統,故命二人。
壽敦,公定人;前御史毛羽建子。雅好讀書,有謀略,能耐勞苦,楚奇材也。瞿式耜疏薦監督襄國王進才、鄂國馬進才兩路軍務。
擢張同敞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總督諸路軍務。同敞有文武才,援筆數千言立就。受知瞿式耜,執贄為弟子;式耜薦之。
同敞健瘦而髯,意氣慷慨。年四十,無嗣;喪妻不再娶,蕭然一榻而已。式耜疏薦壽敦、同敞,諸大帥以留守所舉為得人。
呂大器至思南,得疾;次都勻,卒。
十二日(丙寅)
帝命留守瞿式耜兼督江、楚各省兵馬。時何、李敗歿,永州兵亦退。式耜請以兵科給事中吳其靁監各營軍再出;疏云:『歲月稍暇,財賦優裕,用心盡力修內治以自固、嚴外備以自強;且積弊之後,易致中興也』。式耜每慨人才凋零殆盡,凡趼足而至者非懷忠抱義之人,亦亂世取功名之士。人之歲月、精神不用之於正,則用之於邪;安可驅為他人用!故一材藝之士,靡不收羅幕府。時人咸以桂林為稷下。
惠國李成棟喪至自嶺北,元胤回廣州治喪;帝賜祭九壇。事畢,詔元胤赴行在。時惠國舊部曲董方策、楊大甫等各據一郡;大甫尤驕悍不法。至是入覲,元胤邀飲其宅,即席上稱詔斬之。
按楊大甫至是始誅,益知李成棟手刃大甫及成棟於滇陽峽中見大甫索命之說皆謬矣。
方以智至行在參機密,見渙髮絲綸不達城外,托修道入山去。
以智棄妻子入山為道士,自號浮生;有人勾漏、星岩、羅浮、南華諸處見之。
按侯方域與密之書:密之歸里上高座寺為僧,號無可。
以寶豐伯羅成耀鎮守韶州。自成棟歿後,庾關不守。聞北帥有窺粵意,粵督杜永和請成耀出鎮韶州;帝從之。永和邀賄萬餘金,許割南、韶二府屬之。時海道薛宮出巡未回,有謀其缺者;薛竟補南韶道,與成耀同行。
瓊州叛黎馬蹬根結黨林沖霄、黃敬純等謀據定安,擁上流以窺郡城。定安諸生王昌言(字綸如)所居龍梅,當黎賊出沒之沖;念龍梅不守,定安隨之而陷,乃散家財、糾壯士為捍禦計。賊知有備,不敢越龍梅尺寸。越數月,賊乘間率兵數萬至,昌言挈死士先登陷陣,多所斬獲;既而參將張某遇伏,師潰。昌言單騎馳救,手刃數人;毒矢雨發,不能支,遂死。邑人私諡曰「惠愍先生」。
魯王定西侯張名振復健跳所。
秋七月戊午朔
帝遣使封鄭成功為廣平公。
曹志建遷怒何圖復,誘殺之;闔門俱盡。
圖復家近猺洞,資財富厚;素能撫集猺人。與志建戰,敗歿。圖復二子走入猺洞,志建之銳卒亦盡。後北兵橫行,遂無與抗者。志建每言及此,深自悔恨,誓殺朱謀型。
建昌孔徹元誤聞瑞昌七邑奉靖武遺宗,徹元大喜;入城,殺大清所置令劉時俊。已而各邑寂然,同黨恐禍及,執徹元以獻,論死;兵卒盡散。
十九日(丙子)
魯王封王朝先為平西伯。朝先徇邊海至奉化之鹿頸,四閱月而集兵數千,邊海為之出賦。
閩中州縣盡陷,鄭彩棄監國而去;張名振、阮進追監國於沙埕,扈至南田,以健跳所處之。時從亡者,大學士沈宸荃、劉沂春、禮部尚書吳鍾巒、兵部尚書李向中、侍郎孫延齡、左副都御史某、兵部職方司郎中朱養時、戶部主事林瑛;每日朝於水殿。而鍾巒飄泊所至,試其士之秀者為博士弟子員,率之進見;襴衫巾絛,拜起秩如。監國命為使使山寨拜官。
八月朔戊子朔
焦璉部將劉起蛟輕兵出全州,敗績;璉按軍法斬之。先是,留守瞿式耜聞北兵漸近,檄趙印選出全州,檄楊國棟、焦璉分兵堵截開州、海陽坪間。璉臥病陽朔,不即行;其部將張明剛、劉起蛟奮勇爭行,疾趨興安而敗。留守疏言:『起蛟貪功致敗,法所不容。但今兵驕將悍,時起蛟身先士卒、一往不顧,其忠義之氣有足嘉者;請以其子襲職』。從之。
按留守所統焦軍最弱,敵至輒大創之;何以致此?蓋部將皆真將軍也。自白貴戰死,趙興、劉起蛟以細過誅,而焦軍遂以不振。嗟乎!壞汝萬里長城,豈獨宣國之過哉!
初五日(壬辰)
魯世子生。
十五日(壬寅)
堵胤錫至肇慶;閣臣嚴起恆舊薦主也,為言於帝。明日召對,詢問方略;帝極荷賴之。
帝以張述載為御史。
十六日(癸卯)
魯王授王翊河南道御史、王江戶部主事;左都御史某言:『浙東諸營,文則自稱都御史,武則自稱將軍、都督,未有三品以下者;主上嘉其慕義,亦遂因而命之。惟王翊不自振大,僅授御史;在承平固為顯要,而非論於今日。諸營小者不及百人,大亦不過王翊一部;今品級懸殊,以之相臨,恐為未便』!大學士劉沂春、禮部吳鍾巒皆以為然,定西侯張名振持之不下。初,諸營迎表皆因名振以達,獨翊不關名振;名振不樂。曰:『候王翊來,為上言之』。
永明王遣使以蠟丸封吳三桂為漢中王;不報命。
堵胤錫結歡於馬吉翔,而吉翔與李元胤、袁彭年皆專柄,各樹黨。胤錫乃激李赤心等東來,與元胤為難;移書瞿式耜欲間元胤,託言王有密敕,令己與式耜像素胤。天顏不悅;元胤黨丁時魁、金堡又論其喪帥失地,乃令總統兵馬,移駐梧州。
元胤知胤錫之謀,大言曰:『我輩做韃子時,渠不來復廣東;今反正後,乃來爭廣東乎?且皇上在此,他來何為』!胤錫計沮。忠貞兵於懷集、賀縣、富川一帶劫殺甚慘;及入潯州,陳邦傅獻女於高必正,慫恿必正提兵入桂。瞿式耜知之,疏請以粵西全省錢糧分給諸勛,使毋侵擾;邦傅計不行。胤錫移書式耜云:『上有密敕:東人握君掌中,一朝不戒,生劫入舟,朕不復有中原之望。惟卿與瞿先生圖之』!式耜大驚,謂此決非帝意;乃曆書四年朝政並諸勛臣邪正始末,與胤錫別白言之:『毋挑東激西,以興同室斗』。帝聞之,特發手敕,取胤錫原書並所奉密敕,務欲窮治其事。式耜恐別生事端,以業付水火為對;力解釋之,乃罷。胤錫初恃吉翔援入朝,即擬輔政;及是,帝大不悅,楚人怨之尤深,遂不見用。
時橫州徐彪、鬱林州梁士奕各聚兵據境,陳邦傅不能制。因忠貞兵至,思借之以為重;乃與忠貞盟結為婚姻,以討彪等並傾東勛也。
行在聞赤心東來,聲言清君側之惡;舉朝震恐。
堵胤錫待命行在請餉,疏凡五上;閣臣又為特請,批發學道李綺納秀銀三千兩充招集募資。已■〈扌舁〉至寓,復為李元胤攫去。二十四日陛辭,帝曰:『卿將何往』?對曰:『陸行無馬、水行無舟,有視師之名、無犒軍之費;臣決不敢逍遙河上,貽外人指摘。惟有擴清四海,以申此意。萬不得當,捐此身以報皇上耳』!帝甚憫之,乃撤御前龍旗二,以壯行色。胤錫叩謝,含淚而出。
欽州知府許啟洪自外至,有馬七匹、弟一、仆二;錫胤欲資之以行,為之題請,加督撫銜,賜尚方劍,鎮守粵西。太僕卿馬光寓與戶科蒙正發封銜數被凌侮,急求外轉;為之題授衡永巡撫,御筆增入「寶慶」,亦賜尚方劍,便宜行事。四川人趙昱原任無錫令,自貴州來,任兵部郎中,深慨朝事不可為,欲掛冠;為之題授川貴總督、尚方劍到任自鑄,敕命即日頒給。二十七日,三人陛辭而出,錫胤與之偕行。
趙昱字浴庵,安縣人(「無錫縣誌」)。
堵胤錫矯永明王命,改封孫可望為平遼王。初,胤錫曾賜空敕,得便宜行事;趙昱乃就與謀。胤錫以李赤心等不足恃,欲遙結可望為強授;矯王命,易敕書以往。金堡面責胤錫昵赤心與可望所遣使,胤錫為之氣懾。
滇賊請封者,正使楊畏知、副使龔彝而外,孫可望差焦光啟、李定國差潘世榮護送兩使,不見朝也。自正月入肇,盡八月始離行在。胤錫知朝議不允滇請,陰欲結滇;約二弁至七里岩,設席舟中,歃血與盟。次日,請朝士飲;堡遂面詰胤錫曰:『滇與忠貞,皆國讎也;厥罪滔天!公大臣,偏欲與此輩結交,何意』?胤錫失色,徐曰:『某辛苦萬狀;如君言,全無功勞矣』!堡曰:『勞則有耳,功則謂何』?二弁亦在壁間,盡聞堡語。胤錫大恨,數日遂引疾去,次於梧州。趙昱過梧,竊聞二弁,知堡語,不敢行;知胤錫有空頭敕,乃就胤錫謀矯詔封平遼王,換敕印以往。
九月丁巳朔
永明王贈何騰蛟中湘王,諡「忠烈」;官其子文瑞僉都御史。
贈李成棟寧夏王,諡「忠武」;贈金聲桓豫章王,諡「忠烈」。
初五日(辛酉)
太監秦宗文自湖南返,過桂林;言大清辰常總兵馬蛟麟有歸國心。瞿式耜疏請敕印,命宗文往招之;蛟麟但修書報命而已。
定安陷,王昌言妻陳氏被執;以計脫其孤懋曾,罵賊死。
孫可望遣白文選攻遵義,王祥自刎死;降其卒二十餘萬,盡得遵義。寶慶張先璧、馬進忠皆歸於可望,勢益強。
王祥招烏合之眾六、七萬,分三十六鎮,與滇兵戰於烏江河,大潰。祥乃裹其文繡、珠玉、金寶作竹夾三千背,使牙將負之前驅;眾心盡解,多送款可望。可望掩擊之,祥夜走;牙將盡劫其貲而去。比曉,妻子皆散失,從者僅百餘騎;追者至,祥率死士數十人短兵接戰,創重自刎死。可望遂下遵義。寶慶駐鎮張先璧等由湖南入黔,皆歸可望;地與粵西相接。
初九日(乙丑)
監軍毛壽敦赴楚,路經柳、慶,為陳邦傅標下曾海虎劫掠一空;瞿式耜飛檄地方嚴緝賊首,追取敕書並鄂國營諸誥敕印信,立提海虎置之法,遠近稱快。
粵督杜永和入朝,粵人黃奇遇、郭之奇以小忿爭直永和前,為永和所嗤;朝士恥之。
大清定南王孔有德至衡州。馬蛟麟先期攻道州,永國公曹志建與戰而敗,遂出白金二十餘萬置營中,令有能斬一級者賞銀一錠;軍士爭先赴敵,殊死奮擊,蛟麟大敗,斬首無算,遣人獻捷行在。
魯王健跳所飢,阮進恃昔日保舟山之功,以百艘泊舟山告急;黃斌卿不應,亦不使人至健跳所存問官守:進遂與斌卿有隙。
冬十月丙戌朔
二十七日(壬子)
馬進忠復武岡州;胡一青進屯東安,直逼永州;牛萬才、張光翠兵過寶慶:軍聲復振。
賜呂大器諡「文肅」。
十一月丙辰朔
堵胤錫至潯州,自恨發病。
胤錫至潯,其子正孫已死,隻身無伴。有史其文家眷一妻、二妾、一子,向依同鄉潘曾緯;曾緯甚苦之,以贈胤錫,胤錫委禽於天寧寺後殿。本以憤懣不平之懷,復中酒色,不兩月而殂。
按錢邦芑「堵文襄公傳」云:『公侄正明,原名孫正;已丑四月清兵襲永興,正明統兵力戰死,諸眷屬皆遇害。公子世明,原名孫驥;□公軍中任監軍御史。公於十一月卒於潯州舟中;遣世明賷遣奏赴行在,病卒於廣東陽山道中』。「談往」云:『公侄名寅叔,之白子;公子名正孫』。再考「何堵事略」:『公宜興人,螟蛉子錫山堵之白;之白後生子名寅掉。寅掉即寅叔之訛;為公之弟,非侄也』。「邦芑傳」云:『族人立寅掉之子景原為公嗣』。帝聞胤錫卒,涕泣減膳,輟朝五日;賜祭九壇。
初四日(己未)
王進才、劉之良復靖州,曹志建復永興、耒陽。
留守瞿式耜疏報湖南情形,言『北兵已抵長沙。據胡一音與趙印選書有云:北來者,其帥為定南王孔有德,實抵衡州;一面發兵往寶慶,一面大隊來永州』。是時王永祚、張明綱已圍永五月,其將李東斗堅守不下;有德命辰常鎮帥馬蛟麟援永。
大清兵至曲沃,李建泰迎戰被擒;伏誅。
建泰降賊、降清,俱為相。姜瓖起兵,又召為相;瓖敗,建泰逃歸。有妾五十人,建泰語之曰:『吾今必死,汝輩有一人肯從吾死者乎』?眾妾皆掩面而笑,相謂曰:『渠固應死,吾等為何』?建泰尋被誅。
大清兵圍都昌,裨將邵某私款於大清兵,城遂陷。余應桂與子諸生顯臨同被執死,帥師亦死之。師同應桂守城北,帥令兩生招師;師欲手刃兩生,兩生急竄去。城破被執,解送南昌;飲食歌笑如平時,死尤慷慨雲。
十七日(壬申)
大清兵圍健跳所,魯王蕩鹵伯阮進率其樓舡數百至,金鼓震天;大清兵解圍去。
山海久不得寧,北人有謀者曰:『此皆失職人所致。若招撫而官之,無有不願解甲者矣』。會稽人嚴我公知之,偽為告身、銀印,曰:『請自隗始』!遂裨以都御史,招撫山海諸寨;湖州柏襄甫、會稽顏虎臣皆降。我公將渡海,發使者入四明山;王翊前營黃中道曰:『嚴我公動搖山海,寧可使之達行在哉』!烹其使,分羹各營曰:『敢受招撫者視此』!我公踉蹌遁。
二十一日(丙子)
魯王平西伯王朝先謀殺黃斌卿。斌卿喜收海盜資其劫掠;標將王大振善劫,獲番舶數萬,悉以獻斌卿。斌卿不厭,大振無以應之,逃匿朝先營;誑告斌卿逆狀。朝先上疏請討之,魯王命阮進同剿;斌卿遣陸偉、朱玖迎戰輒敗,求救於安昌王恭■〈木島〉。大學士張肯堂上章代理,議和於諸營曰:『彼此皆王臣,兵毋得妄動,候旨處分』!九月十四日,胥會於海上;初皆安堵,已而偉、玖背約出洋,阮進疑斌卿逃叛,縱兵大掠。朝先旗鼓尹明斫斌卿沉海,二女從死(阮進,本張名振舵工,拔為營將;有勇名,獲封伯爵。朝先經營數年,深結之,為殺斌卿地)。
按斌卿殺人全家多矣,獨朝先跳免,卒殺斌卿;天之報施無絲毫或失。其將佐皆逃,而朱玖者不得明着其死,吾獨有恨!
大清兵攻大田,德化王慈燁被執;兵部尚書羅南生降。
十二月乙酉朔
魯王駐舟山,以參將府作行宮。晉張肯堂、吳鍾巒、李向中俱太子太保,朱永佑吏部左侍郎掌銓政,張煌言兵部右侍郎,孫延齡戶部尚書,徐孚遠祭酒兼右都御史,陳九征太常寺卿,楊璣欽天監丞,馬星太僕寺少卿,任光裕大理寺卿,傅啟芳太僕寺丞,李開國職方司主事,楊鼎臣文選司主事。
晉定西侯張名振太傅,平西伯王朝先、振威伯塗登華俱太子太保,蕩鹵伯阮進太子太傅,進侄阮駿英義將軍,阮美、阮驊俱左右都督;其餘文武各官俱升擢有差。
向中,號立齋,庚辰進士;湖廣人。永佑,字問玄,甲戌進士;松江人。
魯王自丙戌入海以後,止舟山陸處二年;余則以海島為金湯、舟楫為宮殿。海舶苦水,扈從者晨沐不過一盞;艙僅周身,穴而下,仍復蓋之。監國舟稍大,名河艍;其頂即為朝房,諸臣議事在焉。落日狂濤,君臣相對;亂礁窮島,衣冠聚謀:雖金鰲橘火、零丁瓢絮,未罄其形容也。
十二日(丙申)
王永祚等久圍永州,守將李東斗堅守五月,食盡兵疲,不肯下。大清兵赴救,胡一青率眾迎戰,大敗。張同敞馳至全州,檄楊國棟兵策應;乃解去。同敞意氣慷慨,知兵有膽。每出師,輒躍馬為諸將先;或敗奔,同敞危坐不去,諸將復還戰,或取勝:軍中以是服同敞。
一青兵方薄城下,北兵銜枚疾走,繞出永州河外;一青不設備,遂大敗。是夜
,復被劫營;滇將普明全軍俱歿。報至,同敞馳赴全州,檄武陵侯楊國棟駐全策應。全州為粵西門戶,危如累卵;北兵既解永圍不敢深入者,以有曹志建屯兵龍虎關為衡、永之左路,馬進忠屯兵瓜里為武、寶之右路,兩相犄角也。至除夜,北兵自江西來者踰梅嶺,破南雄;粵東門戶已失,粵西亦勉強支持而已。
胡一青既敗,逃入山谷;百姓素恨滇兵擄掠,爭欲縛獻定南王。惟焦璉部將張明綱全師而還。留守瞿式耜頓足曰:『吾蓄銳兩年,一朝奔潰!豈天不祚明耶』?自是,粵西門戶危於累卵矣。
十五日(己亥)
帝御文華殿親政。
大清耿、尚二王駐師吉安府,命贛州守將高進庫為嚮導之枯樹,舉火焚之;引師屯中寨。將柯某以六騎逐明兵四百餘人;謂進庫曰:『南雄即日可取也』。進庫謂柯曰:『南雄破,當壽我四千金』!柯不應,止兵不進。
大清兵在中寨,行在震恐;命羅成耀戍南雄府。成耀畏懦,止韶州不肯前。
有僧湛微自日本來為魯王蕩鹵伯阮進述請兵不發之故;且言『金帛不足以動之;誠以普陀山慈聖太后,所賜藏經為贄,則兵必發矣』。進與張名振上疏;監國以澄波將軍阮美為使,親餞送之。美與湛微至長崎,凡商舶至其國,例發小舟譏出入,名曰「班舶」;阮美喻以梵策乞師,其王聞之大喜。已而知舡中有湛微者在,大駭。蓋長崎島有三寺:一曰南京寺,中國北僧居之;一曰福州寺,中國閩僧居之;一曰日本寺,本國僧居之。南京寺住持名如定,頗通文墨,國人重之;湛微拜其位下。湛微所能,遠不及如定;而狡獪多變。乃至一島名膿泉者,其島中無中國人往來,不辨詩、字之好醜;湛微遂妄自尊大,惡札村謠,自署「金獅子尊者」。流傳至東京,大將軍見之曰:『此必西洋人之為天主教者潛入吾國』!急捕之;以其為江西僧,逐之過海。日本素不殺大唐僧,有犯法止於逐;若再至,則戮及同舟。湛微此舉,不過欲以藏經自結於日本耳。阮美於是始知為其所賣,遂載經而返。
按日本自寬永享國三十餘年,母后承之;其子復辟,改元義明。承平日久,其人多好詩書、法帖、名畫、古奇器、「二十一史」、「十三經」,向直千金者捆載既多,不過一、二百金;故老不見兵革之事,本國且忘兵備,豈能渡海為中國救援乎?即無西洋疑誤,亦未必能行也。
二十四日(戊申)
永明王開科取士,取中劉■〈艹洍〉八人,俱授庶吉士。
時史館乏員,誥敕多出中書;帝欲歸其職於翰林。內閣黃士俊、嚴起恆請考選,留守瞿式耜疏薦部屬某某等堪備館職;帝意特重科名,於是禮臣黃奇遇議仿唐、宋開科取士。有詔:『廷臣三品以上各舉所知、卿二等自舉其屬,匯送吏部;敕冢臣晏清會同禮、詹、翰諸臣嚴加考核,取及格者若干名。其一榜知名未仕者,亦與焉』。二十四日,帝親自臨軒;試經義二道、論一道、詩一首;取中八人,授翰林院庶吉士。
「所知錄」云:輔臣奏請詹、翰諸臣同入閱卷。是日,外廷密奏閱卷官頗通關節。帝聞,即敕遣出,獨留兩輔臣宿文華殿中,賜臥具,小監司飲饌;關防特嚴。拆卷日,鴻臚傳齊各官侍班,帝出御文華殿,輔臣將閱過卷分上、中、下進呈拆號。帝詔科道面舉情弊,以示至公;且曰:『朕自即位以來,才有是舉,用此數人。毋於用後,爾等又多言也』。每拆一名,御筆親為填寫。拆過〔六〕卷,遽命已。輔臣再三奏請,更允二卷;合得八人。輔臣以諸臣有資俸深者,引先朝推知考選例,請授編、檢;帝曰:『此朕特典,與考選不同』。次早,帝親灑宸翰,敕內閣吏部曰:『朕親試取中劉■〈艹洍〉、錢秉鐙、楊在、李來、吳龍楨、姚子莊、塗弘猷、楊致和等八員,着即授翰林院庶吉士官。特諭』。
命輔臣即擇日送劉■〈艹洍〉等入館教習,推禮部、詹、翰大臣有品行者為館師。是時,黃奇遇、郭之奇俱以詹事兼禮部侍郎;之奇曰:『黃由推知考選,焉知庶吉士典故』?奇遇曰:『郭以庶吉士浮躁散出禮部,營轉福建學僉;弘光時,通賄馬士英,升詹事。品行如此,可為館師乎』?相爭久之。輔臣因並推,候帝親自點定;乃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