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隱集/詩藁卷一

牧隱詩藁
卷之一
作者：李穡
1484年

山中辭

山之幽兮深深。鬱蕭森兮潭潭。黃鵠尙不得過其顚兮。截然屹立乎嶄巖。邃莫覰兮山之陰。曖霜露兮濡霑。文豹玄猿兮。迭出以嘷。飛禽迴翔兮。毛羽之毿毿。殷其雷奔於無底之竇兮。振蕩林莽。翼之以飛廉。石出角以鉤衣兮。橫枝截路以相攙。立寂寞以無隣兮。怳祁招之愔愔。敻不可討兮山之中。東西冥迷兮氣奄奄。淙飛泉以瀉於崖兮。淸肺腑而味甘。掬之手中兮氷寒。照衰顏以是監。爰流憩以聽其聲兮。鏘玉佩之相參。將敲火而煎茶兮。鄙陸羽之口饞。羨盤谷之可沿兮。矧其文爲我之指南。續道緖於千載兮。乃命其溪曰濂。惟山中之無偶兮。尙摳衣於丈函。聞一言以悟道兮。洗利慾之貪婪。開心源之瑩淨兮。惟太極之泳涵。若有遇於介然之頃兮。諒天地其可三。胡唐虞之遺墟。蔓草寒煙兮。吾道被於南炎。胡泓渟之而不霈兮。朔雪越嶺之交粘。信餘緖可以理天下兮。魯齊獨騁其征驂。然波及者靡不周兮。夫何恨於商參。惟後生之可畏兮。靑乃出乎其藍。幸其道之揭日月兮。吾依光兮心焉甘。將忘勢而內樂兮。日嘯倚於南櫩。苦相招而不止。忽軒眉而載瞻。欸初心之弗竟兮。終歲月以聊淹。

閔志辭

閔予志之溫蠖兮。非厥初之有常。慨因物以興懷兮。惟是非之失當。滃雲霧以晝晦兮。將宴息以在床。月皎皎而天淨兮。將顚倒其衣裳。夫晨夜之截然有限兮。折柳樊圃而瞿瞿之狂。胡老大而入於幽谷兮。赧一揖於陳良。爾雅蟲魚之消耗兮。匪有損其何傷。胡詩書之膏腴兮。亦憔悴而無光。悲參商兮孔孟。想髣髴兮虞唐。若可續兮卒莫可續。頹乎將戢而復掦。竟不聞兮謦欬。杳不見兮美墻。爰舒徐以視履兮。罔其旋於考祥。好色惡臭紛乎其不決兮。宜鬼域之彷徨。惟人天之大道顯而不隱兮。胡求之於渺茫。歲月荏苒以相代兮。衰老侵尋而欲僵。甘草木之同腐兮。忽驚嘆而內傷。貽好音兮春禽。送悲聲兮寒螿。諒須臾之鬧耳兮。付一哂於亡羊。哀吾辭之匪足傳兮。聊澆之以羽觴。忘形骸以放浪兮。泝馮翼之玄黃。天何言兮物之形。文在玆兮聖道以明。我辭蕪兮翳天庭。誓刪繁兮立良。

永慨辭

興言蹙口以出聲兮。人謂我其宣驕。辯之好以明道兮。人謂我其譊譊。追明良之歌以矢厥躬兮。人謂我其長謠。思鳳凰之飛於千仞兮。人謂我其難要。惟鴟鴞之壞我室兮。人謂我其相嘲。鄙塵寰之侷促兮。人謂我其飄搖。隘名敎之準繩兮。人謂我其逍遙。入我室以宴息兮。婦姑㛘磎以膠膠。對聖賢於黃卷兮。若蠛蠓於泬寥。杳莫尋其聲影兮。靦面目之奚邀。矧微辭之及於耳兮。昧絶響於姒姚。欲出戶庭以長騁兮。先騄駬與驃駣。悵荊棘之翳脩道兮。回予轡以無聊。人謂我其無用兮。斯其學之殽也。人謂我其無體兮。斯其行之澆也。人謂我其素飧兮。我實甘其招也。惟立言之㝡末兮。兀流涕以頤交。夫脩功必因人兮。非厥幸之可徼。夫何德之不知修兮。人謂我其難料。彼昏不知兮。舍是正直。宜其冥趨而陷於淫慆也。爾旣悔兮猶豫之如斯。宜乎人謂我其難料。千載而有人兮。想永慨於中宵。

流水辭

水之趨兮惟下。日百折兮不舍。不入於海兮。何科之停。盈必進兮。誰稅其駕。彼行潦之靡有源兮。尙逞威於大雨之炎夏也。勢暫似兮旋踵。猶足夸於鄙者也。吾寧不食於井之渫兮。大虛日星之倒寫也。矧雜穢之不幷兮。夫何滌而何瀉也。毋航斷港兮。恐其窒也。毋踵弱水兮。恐其溺也。迺從而亂之曰。性一兮淑慝之胡形。才一兮取捨之是嬰。澗泉之幽幽。江海之冥冥。我歌其中兮。鬢毛之星星。千載有人兮。有耳其聆。

東方辭。送大司成鄭達可奉使日本國。

詹東方之有君兮。肇大始以自尊也。其人佩義而服仁兮。厥氣勁而詞溫也。越世道之升降兮。尙剛烈而專門也。其輕生而敢死兮。何北宮黝之足言也。倣周季之戰國兮。凜凜乎使人毛豎而驚魂也。嗟來不食兮。睚眥必報。上忘父兄兮。下忘後昆也。矧妻孥與輿臺兮。視之不啻犬豚也。蓋此身兮澌盡。羌名譽兮永存也。士可殺不可辱兮。辱衣冠痛在國也。劘於民而陶俗兮。亦其宜而何責也。極而罔有不變兮。揖讓或在於旦夕也。中華衣冠之幾更制兮。我迺猶夫古昔也。舟車所至之必通兮。我迺足不踰閾也。日出處之天子兮。奄宅扶桑之域也。惟萬物之生育兮。迺谷風之習習也。惟下土之照臨兮。迺陽烏之赫赫也。之二者之所出兮。信天下之無敵也。胡群兇之竊發兮。至於今其猖獗也。播惡名於天下而旣稔兮。志士仁人莫不爲東方惜也。是將動天下之兵端兮。不疑又何卜也。輔車相依兮。虞虢是監。楚國亡猿兮。禍林木也。旣交聘兮。或不以情。上有神明兮。司正直也。今其權兮有所在。子其愼兮飮食也。少思慮兮興居。保厥躬兮供厥職也。蹇予詞兮筆力衰。言有盡兮意無極也。

自訟辭

汝之軀矮而陋兮。人視之若將仆也。視旣短而聽又瑩兮。中人聲而左右顧也。驚麇駭鹿之入於市兮。孰肯從而相友。雖幸聚而乍成懽兮。倏背焉而旋詬。出肺腑肉以求可兮。藐異馳而莫之遇。柔爾顏兮甘爾言。瀉眞情之繼吐。猶北轅而適楚兮。夫誰鏃而誰羽。舒憂娛悲之何所兮。豁茫茫其天宇。惟情親之乖離兮。杳暮雲而春樹。觀吾身於霄壤兮。吹毛一於牛九。疇其置齒牙間兮。抑難知其所否。豈予德之回譎兮。予則懷其純一也。豈予行之奇邪兮。予則視其正直也。豈予言之訐詐兮。予則師其悃愊也。豈予學之鹵莽兮。予則至於其極也。豈予政之多疵兮。予則蹈夫繩墨也。惟吾之顚頓狼狽兮。莫知主善之克一也。夫惟一之罔知協兮。禽獸之歸而何擇。宜仁人之不齒兮。罔之生也是敵。胡反觀之不蚤兮。上帝臨之而赫赫也。其循循而蹈禮兮。則不違於咫尺也。引罪辜以謝過兮。孰旣往之追責。貸予褒兮何欣。附予毀兮何怵。雍容袍笏之班兮。不識不知而順帝之則也。

雪梅軒小賦。爲日本釋允中菴作號息牧叟。

扶桑翁發深省。道根固心灰冷。蕭灑出塵之標。幽閑絶俗之境。炯玉壺之永出。森瑤臺之月映。爾乃謝語奪胎。宋句換骨。二賦流傳。千載超忽。風人噤以不譁。騷客寂而彌鬱。韓山子霜鬢蕭蕭。麻衣飄飄。思偶然之談笑。嫌丁寧之喚招。叩剡溪之蘭槳。馳庾嶺之星軺。忽中道而坎止。乃息牧之相邀。開竹房俯風櫺。展蒲團而加趺。烹露芽而解酲。吟載塗於周雅。想調羹於殷室。是惟無用之用。蓋有則於有物。予於是知西域之有敎。或於斯而甲乙。雨露均是澤也。農桑焉重。桃李均是花也。富貴焉宜。夫孰知雪也梅也吾師也。情境交徹。針芥相隨。罔或須臾之離也耶。若夫一枝璨璨。千山皚皚。飛鳥自絶。游蜂不偕。消塵滓於氣化。浩大極於心齊。實有助於所學。宜其扁於高齋。今歲月之幾何。阻情境之俱佳。異日沈痾去。蹇步平。鳴藍輿於石徑。當一賞以忘情。

觀魚臺小賦_幷序

觀魚臺在寧海府。臨東海。石崖下游魚可數。故以名之。府吾外家也。爲作小賦。庶幾傳之中原耳。

丹陽東岸。日本西涯。洪濤淼淼。莫知其他。其動也如山之頹。其靜也如鏡之磨。風伯之所橐鑰。海若之所室家。長鯨群戲而勢搖大空。鷙鳥孤飛而影接落霞。有臺俯焉。目中無地。上有一天。下有一水。茫茫其間。千里萬里。惟臺之下。波伏不起。俯見群魚。有同有異。圉圉洋洋。各得其志。任公之餌夸矣。非吾之所敢擬。太公之釣直矣。非吾之所敢冀。嗟夫我人。萬物之靈。忘吾形以樂其樂。樂其樂以歿吾寧。物我一心。古今一理。孰口腹之營營。而甘君子之所棄。慨文王之旣歿。想於牣難跂。使夫子而乘桴。亦必有樂於此。惟魚躍之斷章。迺中庸之大旨。庶沈潛以終身。幸摳衣於子思子。

予年十七歲。赴東堂賦和氏璧。二十一歲。入燕都國學月課。吳伯尙先生賞予賦。每日可敎。旣歸。赴癸巳東堂賦黃河。鄕試賦琬圭。會試賦九章。今皆不錄。非古文也。非吾志也。非吾志而出身於此。非此無階於榮養耳。嗚呼悲哉。

巢父操

天昭昭兮冥冥。我道曠兮吾心寧。風泠然兮澹忘歸。彼奚爲兮營營。

伯益操

我心兮秋波之如。我跡兮匪步玄虛。謳歌有歸兮歸歟歸歟。聊永保兮吾初。

伊尹操

五就桀兮我心孔悲。五就湯兮舍我其誰。世之靡兮予之辜。玄牡告兮維其時。

太公操

渭水流兮微風興。魚就深兮寒欲氷。天下歸兮我將安歸。歸於周兮日之昇。

周公操

維父維兄兮維命之明。金縢以藏兮流言行。風雷作兮鴟鴞詠。赤舃几几兮周之禎。

宣尼操

巢父隱兮伯益避。伊尹興殷兮太公興周。周公禮樂兮傷於讒。吾衰甚兮修春秋。

右琴操六篇。思治之情也。卒之以春秋。何其悲哉。讀者無忽。

崧高操。韓山子望松山而作。

崧高維嶽。表於海邦。太祖甸之。時維鴻痝。時維鴻痝。搏鴨操鷄。三韓攸同。無敢勃谿。無敢勃谿。保我東原。維時中夏。五季迄於元。五季迄於元。天命靡常。式修方物。邦永於昌。邦永於昌。天子壽而康。建康長發祥。我國斯無疆。以近耿光。

近以唱和故。家僮屢至圓齋門庭。回必言公欲出。竊念公出非他適。定省是急耳。年近知命。高堂又無恙。樂哉斯人也。穡獨永感。天曷故焉。於是作鄭母之詩。所以自傷也。其詞曰。

彼美老萊。白髮彩衣。而舞而戲。以樂庭闈。孰嗣其音。而順母心。不寧配古。可以化今。惟我西原。允虎允文。圓齋承之。大播其芬。其芬播而近而察之。維是孝思。迺爲之基。惟義惟忠。用之不窮。孝惟其本。積之於中。惟中伊何。誠也匪他。天錫眉壽。母壽之多。人亦有言。有流有源。源之長矣。美哉春軒。

陽軒詩。爲龜城君金公作。

衆陽之長。惟天之明。赫赫至今。無欠無嬴。朔望朓朒。乃陰之精。照之所及。以缺以盈。天地之大。靡不包幷。人物之繁。靡不生成。惟陽之明。君子之生。惟陽之舒。君子之行。有軒翼翼。有覺其甍。君子居之。考義惟名。有山斯秀。有流斯泠。君子樂之。吟哦性靈。邪之旣閑。妙理自呈。在天曰陽。在人曰誠。誰其主之。有美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