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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怪錄/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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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玄怪錄
卷二
作者:牛僧孺 
卷三

崔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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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崔環者,司戎郎宣之子。元和五年夏五月,遇疾於滎陽別業。忽見黃衫吏二人,執帖來追,遂行數百步,入城。城中有街兩畔,官林相對,絕無人家,直北數里到門,題曰「判官院」。見二吏迤邐向北,亦有林木,袴靴秣頭,佩刀頭,執弓矢者,散立者,各數百人。同到之人數千,或杻,或系,或縛,或囊盛耳頭,或連其項,或衣服儼然,或簪裙濟濟,各有懼色,或泣或嘆。其黃衫人一留伴環,一入告。俄聞決人四下聲,既而告者出曰:「判官傳語:何故不撫幼小,不務成家,廣破莊園,但恣酒色!又慮爾小累無掌,且為寬恕,輕杖放歸,宜即洗心,勿復貳過。若踵前非,固無容舍。」乃敕伴者令送歸。環曰:「判官謂誰?」曰:「司戎郎也。」環泣曰:「棄背多年,號天莫及。幸蒙追到,慈顏不遙,乞一拜見,死且無恨。」二吏曰:「明晦各殊,去留有隔,不合見也。」環曰:「向者傳語雲已見責。此身不入,何以受刑?」吏曰:「入則不得歸矣。凡人有三魂,一魂在家,二魂受杖耳。不信,看郎脛合有杖痕。」遂褰衣自視,其兩脛各有杖痕四,痛苦不濟,匍匐而行,舉足甚艱。同到之人,嘆羨之聲,喧於歧路。

南行百餘步,街東有大林。二吏前曰:「某等日夜事判官,為日雖久,幽冥小吏,例不免貧。各有許惠資財,竟無暇取,不因送郎陰路,無因得往求之。請即暫止林下,某等偕去,俄頃即來。諸處皆是惡鬼曹司,不合往,乞郎不移足相待。」言訖各去,久而不來。環悶,試詣街西行,一署門題曰「人礦院」,門亦甚凈。環素有膽,且恃其父為判官,身又蒙放,遂入其中。過屏障,見一大石,周回數里。有一軍將坐於石北廳上,據案而坐,鋪人各繞石及石上,有數十大鬼,形貌不同,以大鐵椎椎人為礦石。東有杻械枷鎖者數千人,悲啼恐懼,不可名狀。點名拽來,投來石上,遂椎之,既碎,唱其名。軍將判之,一吏於案後讀之云:「傅某獄訖。」鬼亦捧雲。其中有傅磑獄者,付火獄者,傅湯獄者。環直逼石前看之,軍將指之云:「曹司法嚴,不合妄入,彼是何人,敢來閑看!」人吏競來傳問,環恃不對。軍將怒曰:「看既無端,問又不對,傍觀豈如身試之審乎?」敕一吏拽來鍛之。環一魂尚立,見其石上別有一身,被拽撲臥石上,大錘錘之,痛苦之極,實不可忍。須臾,骨肉皆碎,僅欲成泥。二吏者走來,槌胸曰:「郎君,再三乞不閑行,何故來此?」遂告軍將曰:「此是判官郎君,陽祿未終,追來卻放,暫來入者。無間地獄,入不須臾。遂道如斯。何計得令復舊?」軍將者亦懼曰:「初問不言,忿而處置,如何?」因問諸鬼曰:「何計得令復舊?」皆曰:「唯濮陽霞一人耳。」曰;「遠近?」曰:「去此萬里。昨者北海王與化形出遊,為海人所愪。其王請出,今亦未回。」乃令一鬼召之。

有頃而到,乃一髯眇目翁也,應急而來,喘猶未定。軍將指環曰:「何計?」霞曰:「易耳。」遂解衣纏腰,取懷中藥末,糝於礦上團撲,一翻一糝,扁槎其礦為頭頂及身手足,剜刻五臟,通為腸胃,雕為九竅,逡巡成形,以手承其項曰:「起!」遂起來,與立合為一,遂能行。大為二吏所貴。相與復南行。將去,濮陽霞撫肩曰:「措大,人礦中搜得活,然而去不許一錢。」環許錢三十萬。霞笑曰:「老吏身忙,當使小鬼梟兒往取,見即分付。」

行及城門,見一吏南走,曰:「黃河欲分一枝,前者天令三丁取一,計功不計,今請二丁取一。」二吏以私行有礦環之過,恐宣之怒環而召也,謂環曰:「彼見若問,但言欲觀地獄之法,以為儆戒,故在此耳。」吏見果問,環答之如言。遂別去復行。

須臾,至滎陽,二吏曰:「還生必矣。某將有所取,能一觀乎?」環曰:「固所願也。」共入縣郭,到一人家中堂,一吏以懷中繩系床上女人頭,盡力拽之,一吏以豹皮囊徐收其氣,氣盡乃拽下,皆縛之。同送環家,入門,二吏大呼曰:「崔環!」誤築門扇,遂寤。其家泣候之,已七日矣。後數日,有梟鳴於庭,環曰:「濮陽翁之子來矣。」遂令家人刻紙錢焚之,乃去。疾平,潛尋所見婦人家,乃縣糾郭霈妻也。其時尚未有分河之議,後數日,河中節度使司徒薛公平議奏分河一枝,冀減沖城之勢。初奏三丁取一,既慮不足,復奏二丁役一,竟如環陰司所見也。

柳歸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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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興柳歸舜,隋開皇二十年自江南抵巴陵,大風吹至君山下。因維舟登岸,尋小徑,不覺行四五里,興酣,逾越溪澗,不由徑路。忽道傍有一大石,表裏洞徹,圓而砥平,周匝六七畝。其外盡生翠竹,圓大如盎,高百餘尺,葉曳白雲,森羅映天,清風徐吹,戛為絲竹音。石中央又生一樹,高百尺,條幹偃陰為五色。翠葉如盤,花徑尺餘,色深碧,葉深紅,異香成煙,箸物霏霏。

有鸚鵡數千,丹嘴翠衣,尾長二三尺,翺翔其間,相呼姓字,音旨清越。有名「武遊郎」者,有名「阿蘇兒」者,有名「武仙郎」者,有名「自在先生」者,有名「踏蓮露」者,有名「鳳花臺」者,有名「戴蟬兒」者,有名「多花子」者。或有唱歌者曰:「吾此曲是漢武鉤弋夫人常所唱。」詞曰:

  戴蟬兒,分明傳與君王語。

  建章殿裏未得歸,朱箔金缸雙鳳舞。

名阿蘇兒者曰:「我憶阿嬌深宮下淚,唱曰:『昔請司馬相如為作《長門賦》,徒使費百金,君王終不顧。』」又有誦司馬相如《大人賦》者曰:「吾初學賦時,為趙昭儀抽七寶釵橫鞭,余痛不徹。今日誦得,還是終身一藝。」名武遊郎者言:「余昔見漢武帝乘鬱金楫,泛積翠池,自吹紫玉笛,音韻朗暢,帝意歡適。李夫人歌以隨,歌曰:『顧鄙賤、奉恩私。願吾君,萬歲期。』」

又名武仙郎者問歸舜曰:「君何姓氏行第?」歸舜曰:「姓柳,第十二。」曰:「柳十二自何許來?」歸舜曰:「吾將至巴陵,遭風泊舟,興酣至此耳。」武仙郎曰:「柳十二官人,偶因遭風,得臻異境,此所謂因病致妍耳。然下官禽鳥,不能致力生人,為足下轉達桂家三十娘子。」因遙呼曰:「阿春,此間有客。」即有紫雲數片,自西南飛來。去地丈餘,雲氣漸散,遂見珠樓翠幕,重檻飛楹,周匝石際。一青衣自戶出,年始十三四,身衣珠翠,顏甚姝美,謂歸舜曰:「三十娘子使阿春傳語郎君:貧居僻遠,勞此檢校。不知朝來食否?請垂略坐,以具蔬饌。」即有捧水精床出者。歸舜再讓而坐。阿春因呼鳳花臺鳥:「何不看客?三十娘子以黃郎不在,不敢接對郎君。汝若等閑,似前度受捶。」有一鸚鵡即飛至曰:「吾乃鳳花臺也。近有一篇,君能聽乎?」歸舜曰:「平生所好,實契所願。」鳳花臺乃曰:「吾昨過蓬萊玉樓,因有一章。詩曰:

  露接朝陽生,海波翻水晶。

  玉樓瞰寥廓,天地相照明。

  此時下棲止,投跡依舊楹。

  顧余復何忝,日侍群仙行。

歸舜曰:「麗則麗矣。足下師乃誰人?」鳳花臺曰:「僕在王丹左右一千餘歲,杜蘭香教我真籙,東方朔授我秘訣。漢武帝求太中大夫,遂在石渠署見揚雄、王褒等賦頌,始曉箴論。王莽之亂,方得還吳。後為朱然所得,轉遺陸遜。復見機、雲製作,方學綴篇什。機、雲被戮,便至於此。殊不知近日誰為宗匠?」歸舜曰:「薛道衡、江總也。」因誦數篇示之。鳳花臺曰:「近代非不靡麗,殊少骨氣。」俄而阿春捧赤玉盤,珍羞萬品,目所不識,甘香裂鼻。

飲食訖,忽有二道士自空飛下,顧見歸舜曰:「大難得!與鸚鵡相對。君非柳十二乎?君船以風便,索君甚急,何不急回?」因投一尺綺曰:「以此掩眼,即去矣。」歸舜從之,忽如身飛,卻墜巴陵。達舟所,舟人慾發。問之,失歸舜已三日矣。後卻至此,泊舟尋訪,不復再見也。

崔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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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天寶中,有崔書生者,於東周邏谷口居,好植花竹,乃於戶外別蒔名花,春暮之時,英蕊芬郁,遠聞百步。書生每晨必盥漱獨看。忽見一女郎自西乘馬東行,青衣老少數人隨後。女郎有殊色,所乘馬駿。崔生未及細視,而女郎已過矣。明日又過,崔生於花下先致酒茗樽杓,鋪陳茵席,乃迎馬首曰:「某以性好花木,此園無非手植。今香茂似堪流盼。伏見女郎頻自過此,計僕馭當疲,敢具簞醪,希垂憩息。」女郎不顧而過。其後青衣曰:「但具酒饌,何憂不至。」女郎顧叱曰:「何故輕與人言!」言訖遂去。

崔生明日又於山下別致醪酒,俟俟女郎至,崔生乃鞭馬隨之,到別墅之前,又下馬拜請。良久,一老青衣謂女郎曰:「車馬甚疲,暫歇無傷。」因自控女郎馬至堂寢下,老青衣謂崔生曰:「君既未婚,予為媒妁可乎?」崔生大悅,再拜跪,請不相忘。老青衣曰:「事即必定,後十五日大吉辰,君於此時,但具婚禮所要,並於此備酒饌。小娘子阿姊在邏谷中,有微疾,故小娘子日往看省。某去,便當咨啟,至期則皆至此矣。」於是促行。崔生在後,即依言營備吉日所要。至期,女郎及姊皆到。其姊亦儀質極麗。遂以女郎歸於崔生。

崔生母在舊居,殊不知崔生納室。崔生以不告而娶,但啟聘媵。母見女郎,女郎悉歸之禮甚具。經月餘日,忽有一人送食於女郎,甘香特異。後崔生覺母慈顏衰瘁,因伏問幾下,母曰:「吾有汝一子,冀得永壽。今汝所納新婦,妖美無雙。吾於士塑圖書之中,未嘗識此,必恐是狐媚之輩,傷害於汝,遂致吾憂。」崔生入室見女郎,女郎涕淚交下,曰:「本待箕帚,便望終天,不知尊夫人待以狐媚輩,明晨即便請行,相愛今宵耳。」崔生掩淚不能言。

明日,女郎車騎至,女郎乘馬,崔生從送之,入邏谷三十餘里,山間有川,川中異香珍果,不可勝紀。館於屋室,侈於王者。青衣百許,迎拜女郎曰:「小娘子,無行崔生,何必將來!」於是捧入,留崔生於門外。未幾,一青衣傳女郎姊言曰:「崔生遺行,使太夫人疑阻,事宜便絕,不合相見。然小妹曾奉周旋,亦當奉屈。」俄而召崔生入,責誚再三,辭辯清婉,崔生但拜伏受譴而已。遂坐於中寢對食,食訖,命酒,召女樂洽飲,鏗鏘萬變。樂闕,其姊謂女郎曰:「須令崔郎卻回,汝有何物贈送?」女郎遂出白玉合子遺崔生,崔生亦自留別。於是各嗚咽而出。行至邏谷,回望千巖萬壑,無徑路,自慟哭歸家。常見玉合子,鬱郁不樂。

忽有胡僧扣門求食,崔生出見,胡僧曰:「君有至寶,乞相示也。」崔生曰:「某貧士,何有見請?」僧曰:「君豈不有異人奉贈,貧道望氣知之。」崔生因出合子示胡僧,僧起拜請曰:「請以百萬市之。」遂將去。崔生問僧曰:「女郎是誰?」曰:「君所納妻,王母第三個女,玉卮娘子也。姊亦負美名在仙都,況復人間。所惜君娶之不得久遠。倘住一年,君舉家必仙矣。」崔生嘆怨迨卒。

曹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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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初,有曹惠者,制授江州參軍。官舍有佛堂,堂中有二木偶人,長尺餘,雕飾甚巧,丹青剝落。惠因持歸與稚兒。後稚兒方食餅,木偶即引手請之。兒驚報惠,惠笑曰:「取木偶來。」即言曰:「輕紅、輕素自有名,何呼木偶!」於是轉盼馳走,悉無異人。

惠問曰:「汝何時來物,頗能作怪?」輕素曰:「某與輕紅是宣城太守謝家俑偶,當時天下工巧,總不及沈隱侯家老蒼頭孝忠也。輕素、輕紅即孝忠所造也。隱侯哀宣城無辜,葬日故有此贈。時輕素在壙中,方持湯與樂家娘子濯足,聞外有持兵稱敕聲,娘子畏懼,跣足化為白螻,少頃,二賊執炬至,盡掠財物,謝郎時頷瑟瑟環,亦為賊敲頤脫之。賊人照見輕紅等,曰:『二明器不惡,可與小兒為戲具。』遂持出,時天正二年也。自爾流落數家,陳末麥鐵杖猶子咬頭將至此,以到今日。」惠又問曰:「曾聞謝宣城索王敬則女,爾何遽雲樂家娘子?」輕素曰:「王氏乃生前之妻,樂家乃冥婚耳。王氏本屠酤種,性粗率多力,至冥中猶與宣城琴瑟不睦,何宣城顏嚴,則磔石抵關以為威脅。宣城自密啟於天帝,帝許逐之。二女一男,悉隨母歸矣。遂再娶樂彥輔第八娘子,美資質,善書,好彈琴,尤與殷東陽仲文、謝荊州晦夫人相得,日恣追尋。宣城嘗云:『我才方古詞人,唯不及東阿耳。其餘文士,皆吾機中之肉,可以宰割矣。』見為南曹典銓郎,與潘典門同列,乘肥衣輕,貴於生前百倍。然十日一朝晉、宋、梁,可以為勞,近聞亦已停矣。」

惠又問曰:「汝二人靈異若此,吾欲舍汝,何如?」即皆喜曰:「以輕素等變化,雖無不可,君意如不放,終不能逃。廬山山神欲索輕素作舞姬久矣,今此奉辭,便當受彼榮富。然君能終恩,請命畫工,便賜粉黛。」即令工人為圖之,使被錦繡。輕素喜笑曰:「此度非論舞姬,亦當彼夫人。無以奉酬,請以微言留別。百代之中,但有他人會者,無不為忠臣居大位矣。言曰:『雞角入骨,紫鶴吃黃角甲(疑此處有脫誤,「黃角甲」,《廣記》作「黃鼠申」,「申」字或屬下讀),不害五通泉室,為六代吉昌。』」言訖而滅。

後有人禱廬山神,女巫云:「神君新納一夫人,要翠花釵簪,汝宜求之,當降大福。」禱者求而焚之,遂如願焉。惠亦不能知其微言,訪之時賢皆不識,或云:中書令岑文本識其三句,亦不為人說雲。

滕庭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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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元年,毗陵掾滕庭俊患熱病積年,每發身如火燒,熱數日方定。召醫,醫不能治。後之洛調選,行至滎陽西十四五里,天向暮,未達前所。遂投一道旁莊家,主人暫出未至,庭俊心無聊賴,自嘆吟曰:「為客多苦辛,日暮無主人。」即有老父,鬚髮甚禿,衣服亦弊,自堂西出而曰:「老父雖無所解,然性好文章,適不知郎君來,正與和且耶聯句次,聞郎君吟『為客多苦辛,日暮無主人』,雖曹丕『客子常畏人』不能過也。老父與和且耶同作渾家門客,門客雖貧,亦有斗酒接郎君清話耳。」庭俊甚異之,問:「老父居止何所?」老父曰:「僕忝渾家掃門之客,姓麻,名束禾,第大,君何不呼為麻大。」庭俊即謝不敏,與之偕行,繞堂西隅,遂見一門,門啟,華堂復閣甚綺秀,館中有樽酒盤杓。麻大揖庭俊同坐。

良久,門中一客出,麻大曰:「和至矣。」庭俊即降階相讓,還坐,且耶謂麻大曰:「適與君聯句,詩頭來未?」麻大自書題目曰:「同在渾平原門聯句一首。予已為四句矣。」麻大詩曰:

  自與慎終鄰,馨香遂滿身。

  無關好清凈,又用去灰塵。

且耶良久乃曰:「僕是七言,韻又不同,如何?」麻大曰:「但自為一章,亦不惡。」於是且耶即吟曰:

  冬日每去依煙火,春至還歸養子孫。

  曾向苻王筆端坐,邇來求食渾家門。

庭俊猶未悟,見其館華盛,因有淹留歇馬之計,乃書四言云:

  田文稱好客,凡養幾多人?

  如使馮驩在,今希廁下賓。

且耶、麻大笑曰:「何得相譏?向使君得在渾家,一日自當足矣。」於是餐膳肴饌,引滿數十巡。主人至,覓庭俊不見,使人叫喚之,庭俊應曰:「唯。」而館宇並麻、和二人一時不見,身在廁屋下,傍有大蒼蠅、禿帚而已。庭俊先有熱疾,自此後頓愈,不復更發矣。

顧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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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天監元年,顧總為縣吏,數被鞭捶,嘗鬱郁憤懷,因逃墟墓之間,仿徨惆悵,不知所適。忽有二黃衣見顧總曰:「劉君,頗憶疇昔周旋否?」總驚曰:「弊宗乃顧氏,先未曾面清顏,何有周旋之問?」二人曰:「僕二人,王粲、徐幹也。足下生前是劉楨,為坤明侍中,以納賂金謫為小吏,公今當不知矣。然公言辭歷歷,猶有記室音旨。」因出袖中五軸書示總曰:「此君集也,當諦視之。」總試省覽,乃瞭然明悟,便覺藻思泉湧。

其集人多有本,惟卒後數篇記得。詩一章,題目曰《從駕遊幽麗宮卻憶平生西園文會因寄修文府正郎蔡伯喈》,詩曰:

  在漢絕綱紀,溟瀆多騰湍。

  煌煌魏世祖,拯溺靜波瀾。

  天紀已垂定,邦人亦保完。

  大開相公府,掇拾盡幽蘭。

  始從眾君子,日侍賢主歡。

  文皇在春宮,烝孝逾問安。

  監撫多餘閑,園圃恣遊觀。

  末臣戴簪筆,翊聖從和鸞。

  月出行殿涼,珍木清露溥。

  天文信輝麗,鏗鏘振瑯玕。

  被命仰為和,顧征成所難。

  弱質不自持,危脆朽萎殘。

  豈意十餘年,陵寢梧楸寒。

  今朝坤明國,再顧簪蟬冠。

  侍遊於離宮,高躡浮雲端。

  卻憶西園時,生死暫悲酸。

  君昔漢公卿,未央冠群賢。

  倘若念平生,覽此同愴然。

其餘七篇,傳者失本。

王粲謂總曰:「吾本短小,無何取樂進女,女似其父,短小尤甚。自別君後,改娶劉荊州女。尋生一子,荊州與名似翁奴,今年十八,長七尺三寸,所恨未得參丈人也。當渠年十一,與余同覽鏡,余謂之曰:『汝首魁梧於余。』渠立應余曰:『防風骨節專車,不如白起頭小而銳。』余又謂曰:『汝長大當為將。』又應余曰:『仲尼三尺童子,羞言霸道。況某承大人嚴訓,敢措意於相斫道乎?』余知其了了過人矣。不知足下生來有郎娘否?」良久沈思,稍如相識,因曰:「二君子既是總友人,何計可脫小吏之厄?」徐幹曰:「君但執前集,訴於縣宰,則脫矣。」總又問:「坤明是何國?」幹曰:「魏開國鄴地也。公昔為開國侍中,何遽忘也?」公在坤明國家累悉無恙,賢小娘子嬌羞娘,有一篇奉憶,昨者已誦似丈人矣,詩曰:

  憶爺拋女不歸家,不作侍中為小吏。

  就辛苦,棄榮華,願爺相念早相見,

  與兒買李市甘瓜。

誦訖,總不覺涕淚交下,為一章寄嬌羞娘子:

  憶兒貌,念兒心,望兒不見淚沾襟。

  時殊世異難相見,棄謝此生當訪尋。

既而王粲、徐幹與總殷勤敘別。

乃攜《劉楨集》五卷,並具陳見王粲、徐幹之狀,仍說前生是劉楨。縣宰因見楨卒後詩,大驚曰:「不可使劉公幹為小吏。」即解遣,以賓禮待之。後不知總所在,集亦尋失矣。時人勖子弟皆曰:「死劉楨猶庇得生顧總,可不進修哉!」

周靜帝居延部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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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靜帝初,居延部落主勃都骨低淩暴,奢逸好樂,居處甚盛。忽有人數十至門,一人先投剌曰:「省名部落主成多受。」因趨入。骨低問曰:「何故省名部落?」多受曰:「某等數人各殊,名字皆不別造。有姓馬者,姓皮者,姓鹿者,姓熊者,姓獐者,姓衛者,姓班者,然皆名受。唯某帥名多受耳。」骨低曰:「君等悉似伶官,有何所解?」多受曰:「曉弄碗珠。性不愛俗,言皆經義。」骨低大喜曰:「目所未睹。」有一優即前曰:「某等肚饑,臈臈怡怡,皮漫繞身三匝。主人食若不充,開口終當不舍。」骨低悅,更命加食。一人曰:「某請弄大小相成,終始相生。」於是長人吞短人,肥人吞瘦人,相吞殘兩人。長者又曰:「請作終始相生耳。」於是吐下一人,吐者又吐一人。遞相吐出,人數復足。骨低甚驚,因重賜賫遣之。

明日又至,戲弄如初。連翩半月,骨低頗煩,不能設食。諸伶皆怒曰:「主人當以某等為幻術,請借郎君娘子試之。」於是持骨低兒女弟妹甥侄妻妾等吞之於腹中。腹中皆啼呼請命,骨低惶怖,降階頓首,哀乞親屬。伶者皆笑曰:「此無傷,不足憂。」即吐出之,親屬完全如初。

骨低深怒,欲伺隙殺之。因令密訪之。見至一古宅基而滅。骨低聞而令掘之,深數尺,於瓦礫下得一大木檻。中有皮袋數千。檻旁有谷麥,觸即為灰。檻中得竹簡書,文字磨滅,不可識。唯隱隱似有三數字,若是「陵」字。骨低知是諸袋為怪,欲舉出焚之。諸袋因號呼檻中曰:「某等無命,尋合化滅。緣李都尉留水銀在此,故得且存。某等即都尉李少卿般糧袋,屋崩平壓,綿歷歲月,今已有命,見為居延山神收作伶人,伏乞存情於神,不相殘毀。自此不敢復擾高居矣。」骨低利其水銀,盡焚諸袋。無不為冤楚聲,血流漂灑。焚訖,骨低房廊戶牖悉為冤痛之音,如焚袋時,月餘日不止。其年骨低舉家病死,死者相繼,周歲無復孑遺。水銀後亦失所在。

劉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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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年,竟陵掾劉諷,夜投夷陵空館,月明下憩。忽有一女郎西軒至,儀質溫麗,緩歌閑步,徐徐至中軒,回命青衣曰:「紫綏,取西堂花茵來,兼屈劉家六姨姨、十四舅母、南鄰翹翹小娘子,並將溢奴來,傳語道此間好風月,足得遊樂。彈琴詠詩,大是好事。雖有竟陵判司,此人已睡明月下,不足迴避也。」

未幾而三女郎至,一孩兒,色皆絕國。於是紫綏鋪花茵於庭中,揖讓班坐。坐中設犀角酒樽,象牙杓,綠罽花觶,白琉璃盞,醪醴馨香,遠聞空際。女郎談謔歌詠,音詞清婉。一女郎為明府,一女郎為錄事,明府女郎舉觴澆酒曰:「願三姨婆壽等祇果山,六姨姨與三姨婆壽等,劉姨夫得太山府糾判官,翹翹小娘子嫁得諸余國太子,溢奴便作諸余國宰相,某三四女伴總嫁得地府司文舍人,不然,嫁得平等王郎君六郎子、七郎子,則平生素望足矣。」一時皆笑曰:「須與蔡家娘子賞口。」翹翹錄事獨下一籌,罰蔡家娘子曰:「劉姨夫才貌溫茂,何故不與他五道主使,空稱糾判官,怕六姨姨不歡,深吃一盞。」蔡家娘子即持杯曰:「誠知被罰,直緣劉姨夫年老眼暗,恐看五道黃紙文書不得,誤大神伯公事。飲亦何傷。」於是眾女郎皆笑倒。又一女郎起,傳口令,仍抽一翠簪,急說,須傳翠簪,翠簪過令不通即罰。令曰:「鸞老頭腦好,好頭腦鸞老。」傳說數巡,因令紫綏下坐,使說令,紫綏素吃訥,令至,但稱「鸞老鸞老」。女郎皆笑,曰:「昔賀若弼弄長孫鸞侍郎,以其年老口吃,又無發,故造此令。」

三更後,皆彈琴擊築,齊唱疊和。歌曰:

明日清風,良宵會同。星河易翻,歡娛不終。

綠樽翠杓,為君斟酌。今夕不飲,何時歡樂?又歌曰:

楊柳楊柳,裊裊隨風急。

西樓美人春夢中,翠簾斜卷千條人。

又歌曰:

玉戶金釭,願陪君王。邯鄲宮中,金石絲簧。

衛女秦娥,左右成行。紈縞繽紛,翠眉紅妝。

王歡轉盼,為王歌舞。願得君歡,常無災苦。

歌竟,已是四更。即有一黃衫人,頭有角,儀貌甚偉,走入拜曰:「婆提王屈娘子,便請娘子速來!」女郎等皆起而受命,卻傳曰:「不知王見召,適相與望月至此。既蒙王呼喚,敢不奔赴。」因命青衣收拾盤筵。諷因大聲連咳,視庭中無復一物。明旦,諦視之,拾得翠釵數只。將出示人,更不知是何物也。

董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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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大業元年,兗州佐史董慎,性公直,明法理。自都督以下,用法有不直,必起犯顏而諫之。雖加削責,亦不懼,必俟刑正而後退。嘗因事暇偶歸家,出州門,逢一黃衣使者曰:「太山府君呼君為錄事,知之乎?」因出懷中牒示慎。牒曰:「董慎名稱茂實,案牒精練,將分疑獄,必俟良能,權差知右曹錄事者。」印處分明,及後署曰倨。慎謂使者曰:「府君呼我,豈有不行,然不識府君名謂何?」使者曰:「錄事勿言,到府即知矣。」因持大布囊,內慎於中,負之趨出兗州郭,致囊於路左,汲水為泥,封慎兩目。

慎目既無所睹,都不知經過遠近,忽聞大唱曰:「範慎追董慎到。」使者曰:「諾。」趨入。府君曰:「所追錄事,今復何在?」使者曰:「冥司幽秘,恐或漏泄,向請左曹匿影布囊盛之。」府君大笑曰:「使一範慎追一董慎,取左曹布囊盛一右曹錄事,可謂能防慎矣。」便令寫出,抉去目泥,便賜青縑衣、魚須笏、豹皮靴,文甚斑駁。邀登副階,命左右取榻令坐,曰:「藉君公正,故有是請。今有閩州司馬令狐寔等六人,置無間獄,承天曹符,以寔是太元夫人三等親,準令式遞減三等。昨罪人程翥一百二十人引例,喧訟紛紜,不可止遏。已具名申天曹。天曹以為罰疑唯輕,亦令量減二等。余恐後人引例多矣,君謂宜如何?」慎曰:「夫水照妍蚩而人不怒者,以其至清無情,況於天地刑法,豈宜恩貸奸慝。然慎一胥吏爾,素無文字,雖知不可,終語無條貫。常州府秀才張審通,辭彩雋拔,足得備君管記。」府君令帖召。

俄頃審通至,曰:「此易耳,君當判以狀申。」府君曰:「尹善為我辭。」即補充左曹錄事,仍賜衣服如董慎,各給一玄狐,每出即乘之。審通判曰:「天本無私,法宜畫一,茍從恩貸,是恣奸行。令狐寔前命減刑,已同私請;程翥後申簿訴,且異罪疑。倘開遞減之科,實失公家之論。請依前付無間獄,仍錄狀申天曹者。」即有黃衫人持狀而往。少頃,復持天符曰:「所申文狀,多起異端。奉主之宜,但合遵守。周禮八議,一曰議親,又元化匱中釋沖符,亦曰無不親。是則典章昭然,有何不可。豈可使太元功德,不能庇三等之親。仍敢愆違,須有懲謫。府君可罰不紫衣六十甲子,余依前處分者。」府君大怒審通曰:「君為情辭,使我受譴。」即命左右取方寸肉塞卻一耳,遂無聞。審通訴曰:「乞更為判申,不允,則甘罪再罰。」府君曰:「君為我去罪,即更與君一耳。」審通又判曰:「天大地大,本以無親;若使奉主,何由得一?茍欲因情變法,實將生偽喪真。太古以前,人猶至樸,中古之降,方聞各親。豈可使太古育物之心,生仲尼觀蠟之嘆。無不親,是非公也,何必引之。請寬逆耳之辜,敢薦沃心之藥。庶其閱實,用得平均。令狐寔等並請依正法。仍錄狀申天曹者。」黃衣人又持往,須臾又有天符來曰:「再省所申,甚為允當。府君可加六天副正使,令狐寔、程翥等並正法處置者。」府君悅,即謂審通曰:「非君不可以正此獄。」因命左右割下耳中肉,令一小兒擘之為一耳,安於審通額上,曰:「塞君一耳,與君三耳,何如?」又謂慎曰:「甚賴君薦賢以成我美,然不可久留君,當壽一周年相報耳。君兼本壽,得二十一年矣。」即促送歸家。

使者復以泥封二人,布囊各送至宅,欻如寫出,而顧問妻子,妻子云:「君亡精魂已十餘日矣。」慎自此果二十一年而卒。審通數日額角癢,遂踴出一耳,通前三耳,而踴出者尤聰。時人笑曰:「天有九頭鳥,地有三耳秀才。」亦呼為雞冠秀才者。慎初見府君稱鄰,後方知倨乃鄰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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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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