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蘭譜
窗前有草,濂溪周先生蓋達其生意,是格物而非玩物。予及友龍江王進叔,整暇於六籍書史之餘,品藻百物,封植蘭蕙,設客難而主其譜,擷英於幹葉香色之殊,得韻於耳目口鼻之表,非體蘭之生意不能也。所稟既異,所養又充,進叔資學亦如斯蘭,野而岩穀,家而庭階,國有台省,隨所置之,其房無斁,夫草可以會仁意,蘭豈一草雲乎哉?君子養德,於是乎在。
淳佑丁未孟春戊戌蒲陽葉大有序
萬物皆天地委形,其物之形而秀者,又天地之委和也。和氣所鍾,為聖為賢,為景星、為鳳凰、為芝草。草有蘭亦然,世稱三友,挺挺花卉中。竹有節而嗇花,梅有花而嗇葉,鬆有葉而嗇香,惟蘭獨並有之。蘭,君子也。餐霞飲露,孤竹之清標;勁柯端莖,汾陽之清節;清香淑質,靈均之潔操。韻而幽,妍而淡,曾不與西施同其等伍,以天地和氣香之也。予嗜焉成癖,誌學之暇感於心,服於身,複於聲譽之間,搜求五十餘種而遍植之。客有謂予曰:「此身本無物,子何取以自累?」予應之曰:「天壤間萬物皆寄爾,耳聲之寄,目色之寄,鼻臭之寄,口味之寄,有耳目口鼻而欲絕夫聲色臭味,則天地萬物,將無所寓其寄矣。若總其所以寄我者而為我有,又安知其不我累耶?」客曰:「然。」遂譜之。
淳佑丁未龍江王貴學進叔敬書○品第之等
涪翁曰:「楚人滋蘭九畹,植蕙百畝,蘭少故貴,蕙多故賤。」予按:本草,薰草亦名蕙草。葉白,蕙根曰薰,十二畝為畹,百畝自是相等。若以一幹數花而蕙賤之非也,今均目曰蘭,天下深山窮穀,非無幽蘭,生於漳者,既盛且馥,其色有深紫、淡紫、真紅、淡紅、黃白、碧綠、魚魫、金錢之異,就中品第,紫蘭陳為甲,吳潘次之。如趙如何如大小張淳監糧趙長秦(峽州邑名)紫蘭景初以下,又其次。而金棱邊為紫袍奇品,白蘭灶山為甲,施花惠知客次之,如李如馬如鄭如濟老十九蕊黃八兄周染以下,又其次。而魚魫蘭為白花奇品,其本不同如此。或得其人,或得其名,其所產之異其名,又不同如此。
○灌溉之候
涪翁曰:「蘭蕙叢生,蒔以沙石,則茂;沃以湯茗,則芳。」予於諸蘭非愛之大過,使之碩而茂,密而蕃,蒔沃以時而已。一陽生於子,根荄正稚,受肥尚淺,其澆宜薄,南薰時來,沙土正漬,嚼肥滋多,其澆宜厚。秋七八月預防水霜,又以濯魚肉水或穢腐水,停久反清,然後澆之。人力所至,蓋不萌者寡矣。
○分拆之法
予於分蘭次年,才開花即剪去,求養其氣而不泄爾。未分時,前期月餘,取合用沙,去礫揚塵,使糞夾和(鵝糞為上,他糞勿用)。曬乾儲久,逮寒露之後,擊碎元盆,輕手解拆。去舊蘆頭,存三年之穎,或三穎四穎作一盆,舊穎內,新穎外,不可太高,恐年久易隘。不可太低,恐根局不舒。下沙欲疏而通,則積雨不漬;上沙欲細而潤,則泥沙順性。雖橐駝複生,無易於此。
○泥沙之宜
世稱花木多品,惟竹三十九種,菊有一百二十種,芍藥百餘種,牡丹九十種,皆用一等沙泥。惟蘭有差,夢良魚魫,宜黃淨無泥瘦沙,肥則腐。吳蘭仙霞,宜粗細適宜赤沙,澆肥。朱李灶山,宜山下流聚沙。濟老惠知客馬大同大小鄭,宜溝壑黑濁沙。何趙蒲許大小張金棱邊,則以赤沙和泥種之。自陳八斜夕陽紅以下,任意用沙,皆可。須盆麵沙燥,方澆肥,平常澆水亦如之。而澆水時與澆肥異,肥以一年三次澆,水以一月三次澆,大暑又倍之。此封植之法,受養之地,靖節菊,和靖梅,濂溪蓮,皆識物真性。蘭性好通風,故台太高衝陽,太低隱風,前宜向離,後宜背坎,故迎南風而障北吹。蘭性畏近日,故地太狹蔽氣,太廣逼炎,左宜近野,右宜依林,欲引東暘而避西照,炎烈陰之,凝寒曬之,蚯蚓蟠根,以小便去之。枯蠅點葉,以油湯拭之。摘莠草,去蛛絲,一月之內,凡數十周,伺其側,真怪識之。橘逾淮為積,貉逾汶則死。餘每病諸蘭肩載外郡,取憐貴家,既非土地之宜,又失蒔養之法,久皆化而為茅,故以得活萌。貽諸同好君子,倘如鄙言,則紉為裳,揉為漿,生意日茂,奚九畹而止。
○紫蘭
陳夢良有二,種一紫,幹一白。幹花色淡紫,大似鷹爪,排釘甚疏。壯者二十餘萼,葉深綠,尾微焦而黃,好濕惡燥,受肥惡濁,葉半出架而尚抽,蕊幾與葉齊而未破。昔陳承議得於官所而奇之,陳夢良字也,棄之雞柵傍,一夕吐萼二十五,與葉俱長三尺五寸有奇,人寶之曰:「陳夢良,諸蘭今年懶為子,去年為父,越去年為祖,惟陳蘭多缺祖,所以價穹。」其葉森潔,狀如劍脊,尾焦,眾蘭頂花皆並俯,惟此花獨仰,特異於眾。
吳蘭,色深紫,向吾得於龍岩(漳州縣名)鐵礦山鐵叢。石心而婉媚,葉之修綠冠諸品,得所養,則蕊歧生有二寸餘萼。性頗受肥,亭亭特特,隱然君子立乎其前。
仙霞,色深紫,花氣幽芳,勁操特節,幹葉與吳伯仲,特花深耳。
趙十使(使一作四)即師博(博一作薄),色淡,壯者十四五萼,葉色深綠,花似仙霞,葉之修勁不及之。,
何蘭,壯者十四五萼,繁而低壓,冶而倒披,花色淡紫,似陳蘭,茅花幹壯而何則瘦,陳葉尾焦而何則否。或名潘蘭,有紅酣香醉之狀,經雨露則嬌困,號醉楊妃,不常發,似仙霞。
大張青,色深紫,壯者十三萼,資勁質直,向北門張姓讀書岩穀得之。花有二種,大張花多,小張花少。大張幹花俱紫,葉亦肥瘦各勝,小張慳於發花。
蒲統領,色紫,壯者十數萼,淳熙間蒲統領引兵逐寇,忽見一所,似非人世,四周幽蘭,欲摘而歸,一老叟前曰:「此處有神主之,不可多摘。」取數穎而歸。
陳八斜,色深紫,壯者十餘萼,發則盈盆,花類大張青,幹紫過之,葉綠而瘦,尾似蒲下垂,紫花中能生者為最,間有一葉雙花。
淳監糧,色深紫,多者十萼,叢生並葉,幹曲花壯,欹者如想,倚者如思。葉高三尺,厚而且直,其色尤紫,大紫壯者十四萼,出於長秦,亦以邑名,近五六載,葉綠而茂,花韻而幽。
許景初,十二萼者,花色鮮紅,淩晨浥露,若素練輕茜,玉顏半酡。幹微曲,善於排釘。葉頗散垂,綠亦不深。
石門紅,其色紅,壯者十二萼,花肥而促,色紅而淺,葉雖粗亦不甚高,滿盆則生,亦雲趙蘭。小張青色紅,多有八萼,淡於石門紅,花幹甚短,止供簪插。
蕭仲紅,色如褪紫,多者十二萼,葉綠如芳茅,其餘纖長,花亦離疏,時人呼為花梯。
何首座,色淡紫,壯者九萼,陳吳諸品未出,人爭愛之。既出,其名亞矣。
林仲禮,色淡紫,壯者九萼,花半開而下視,葉勁而黃,一雲仲美。粉妝成,色輕紫,多者八萼,類陳八斜,花與葉亦不甚都。
茅蘭,其色紫,長四寸有奇,壯者十六七萼,粗而俗,人鄙之,是蘭結實,其破如線,絲絲片片。隨風飄地輕生,夏至抽篦,春前開花。
金棱邊,出於長秦陳氏,或雲東郡迎春坊門王元善家,本龍溪縣後林氏花,因火為王所得,有十二三萼,幽香淩桂,勁節方筠,花似吳而差小。其葉自尖處分為兩邊,各一線許,夕陽返照,恍然金色。漳人寶之,亦罕傳於外,是以價高十倍於陳吳,目之為紫蘭奇品。
○白蘭
灶山,色碧,壯者二十餘萼,出漳浦,昔有煉丹於深山。丹未成,種其蘭於丹灶傍,因名。花如葵而間生並葉,幹葉花同色,萼修齊中有薤黃。東野樸守漳時,品為花魁,更名碧玉幹,得以秋花,故殿於紫蘭之後。
濟老,色微綠,壯者二十五萼,逐瓣有一線紅暈界其中,餘絕高,花繁則幹不能製,得所養則生。紹興間,僧廣濟修養窮穀,有神人授數穎蘭在山陰久矣,師今行果已滿,與蘭齊芳,僧植之岩下,架一脈之水溉焉,人植而名之,又名一線紅,以花中界紅脈若一線然。幹花與灶山相若,惟灶山花開玉頂下花如落,以此分其高下,此花慳生蕊,每歲隻生一。
惠知客,色潔,曰或向或背,花英淡紫,片尾微黃,頗似施蘭,其葉最茂,有三尺五寸餘。
施蘭,色黃,壯者十五萼,或十六七萼,清操潔白,聲德薰香,花頭頗大,歧幹而生。但花間未周下蕊半隨,葉深綠,壯而長,冠於諸品,此等種得之施尉。
李通判,色白,壯者十二萼,葉有劍脊,挺直而秀,最可人眼,所以識蘭趣者,不專看花,正要看葉。
鄭白善,色碧,多者十五萼,歧生過之,膚美體膩,翠羽金肩,花若懶散,下視其跗尤碧,交秋乃花,或又謂大鄭。
鄭少舉,色潔白,壯者十七八萼,鄭得之雲霄,葉勁曰大鄭,葉軟曰小鄭,散亂蓬頭,少舉葉硃,花一生則盈盆引於齊葉三尺,勁壯似仙霞。
仙霞,九十蕊,色白,鮮者如濯,含者如潤,始得之泰邑,初不為奇,植之蕊多,因以名花,比李通判則過之。
馬大同,色碧,壯者十二萼,花頭肥大,瓣綠片多紅暈,其葉高聳,幹僅半之。一名朱撫,或曰翠微,又曰五暈絲,葉散端直冠他種。
黃八兄,色潔白,壯者十三萼,葉綠而直,善於抽幹,頗似鄭花,多猶荔之十八娘,朱蘭得於朱僉判,色黃多者十一萼,花頭似開,倒向一隅,若蟲之蠹,幹葉長而瘦。
周染,色白,壯者十數萼,葉與花俱類鄭而幹短弱(葉幹長者為少,舉促而葉微黃者為白,善幹短者為周花)。夕陽紅色白,壯者八萼,花片雖白,尖處微紅者,夕陽返照,或謂產夕陽院東山因名。
雲嶠,色白,壯者七萼,花大紅心,鄰於小張,以所得之地名。葉深厚於小張,清高亦如之。雲嶠,海島之精寺也。
林郡馬,其色綠,出長泰,壯者十三萼,葉厚而壯,似施而香過之。
青蒲,色白,七萼,挺肩露穎,似碧玉而葉低小,僅尺有五寸,花尤白,葉綠而小,直而修。
獨頭蘭,色綠,一花大如鷹爪,幹高二寸,葉類麥門冬,入臘方薰馥可愛,建浙間謂之獻歲。一幹一花而香有餘者,山鄉有之,間有雙頭,涪翁以一幹一花而香有餘者蘭也。
觀堂主,色白,七萼,幹紅,花聚如簇,葉不甚高,婦女多簪之。
名第,色白,七八萼,風韻雖亞,以出周先生讀書林(先生諱匡物,元和進士榜)。邦人以先生故,愛而存之。
魚魫蘭,一名趙蘭,十二萼,花片澄澈,宛似魚魫,折而沉之,無影可指。葉頗勁綠,顛微曲焉,此白蘭之奇品,更有高陽蘭四明蘭。
碧蘭始出於葉(興化郡名)龜山院陳沈二仙修行處,花有十四五萼,與葉齊修,葉直而瘦,花碧而芳,用紅沙種,雨水澆之,莆中奇品,或山石和泥亦宜之。
翁通判,色淡紫,壯者十六七萼,葉最修長,此泉州之奇品,宜赤泥和沙。
建蘭,色白而潔,味芎而幽,葉不甚長,隻近二尺許,深綠可愛,最怕霜凝,日曬則葉尾皆焦,愛肥惡燥,好濕惡濁,清香皎潔,勝於漳蘭,但葉不如漳蘭修長,此南建之奇品也。品第亦多,而予尚未造奇妙,宜黑泥和沙。
碧蘭,色碧,壯者二十餘萼,葉最修長,得於所養,則萼修於葉,花葉齊色,香韻而幽,長三尺五寸有餘,更有一品而花葉俱短三四寸許。愛濕惡燥,最怕烈日,不得其本性則腐爛,此廣州之奇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