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谷達意稿/卷14

卷之十三 ◄

石谷達意稿 卷之十四

► 卷之十五

序二

送方伯何公赴湖廣序﹝戊戌﹞

聖天子法堯舜之為君，以仁帥天下，而臣庶鮮克勵翼，以疏導德澤而周致之於民。十有三年，世尚未升於大猷。宸衷慨然既益只德以先怠倦，復敕有司以汰貪懦。乃十四年春，當群後來朝之期，大明黜陟之典，幽以沉，明以升，中外之臣惕然咸儆於有位矣。於時盱江何公廷秀以河南按察使遷秩湖藩布政使，報至汳藩臬，僚佐之賢，郡邑游居之良，齎諮籲唏，咸重惜其去，去之晨，相與載尊俎追而餞之河之滸，酒畢，僉謂：「宜有言以識別。」命余執筆以書。余辭不可，為之言曰：

今之布政使，古之方伯也。其屬有府若州與縣，府有守，州如之縣有令，爵皆與古諸侯子男等，方伯秩尊守令居其上，而統率之，與承上之流而宣其化，其任重而不輕也。灼然矣，今公又以明陟而為使大藩，敷布德政，何榮如之！其兆亦足以行矣。然而猶若是未慊於人心，何哉？昔唐陸傪貞元間，以祠部員外郎出刺歙州，當時廷議咸以為不當，去，韓昌黎作詩送之，推序其意，以為陸君之道行乎朝廷，則天下望，其賜刺一州，則傳而不能，咸且謂先一州而後天下，非其君相之心，陸之為人未知其何如，然方其去時，人皆戚嗟，以為不當，有願為天下留之意焉，而韓之序謂其君相無後天下心，以微諷之，覬其留傪以幸天下，詞尤鄭重，則傪為人必賢矣。湖南，全楚大藩也，領郡若邑不下百餘數，非蕞爾一歙州比，方伯之於刺史，官之尊崇又加焉。公之道行乎大藩，惠且百倍於州矣。如是而人猶以為未慊者，蓋公之文辭豐贍，典則粹然一出於正，可以代言而華國公之學術，博而能約，克修於其身，可以格心，而正君其施諸政事而已，試者又明達果斷，要歸於中正，既能洗冤，而澤物矣。況其敦裕毅方之質，成於天，清慎勤儉之操孚於人，人又於格物表俗為宜。吾意其於傪之賢不啻過之耳。公賢既過於陸，則人望宜重於陸矣。而僅以其道殉身於外，斂大惠以施於一方，曾未得以均其賜於天下，其於人望何如邪？先一方而後天下，吾亦豈敢謂吾君與吾相之心然哉？行矣，吾見公之將從龍於天而雨天下也。公其慎重以需以仰副聖天子望道愛民之心而紓其憂焉，若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諮而問焉，以是怨於有力者之見奪，此吾台中二三大夫與郡邑百司之執事者之私耳，非天下之憂也。故後之。

送憲副周公可大之任蜀台序﹝戊戌﹞

同僚安成周公可大，榮升四川按察司副使奉命督理松潘兵備，振策於邁，憲使天臺陳公士賢率台中僚友載樽俎追而餞之，僉謀以言為贈，屬余執筆以書，不獲辭。言曰：

夫世俗之能移人心如風之於草，莫不靡然。觀於古昔，治化之隆，特人無不學其學焉者，無不咸知道義之為重而恥於計功謀利，故其淳風美俗天下化之，比屋可封而人人君子焉。逮其衰也，聖賢不作，古人之所謂「學因廢不講，道義功利之說。不明於天下久矣」！雖間以二三大儒屢發之，而世之學者方溺志口耳，莫之能信。是以其所以自為者，既溺於人慾之私，至其出而為上為民者，亦曰功焉爾，於斯時也，吾道之用不著，而仁義之澤弗流，天下不復睹聖賢德業之盛，但見奸巧之徒挾智謀之末，詭遇而獲禽獸，一朝若丘陵，而世之為嬖奚者，又從而為之延，譽於上曰：「天下之良工也。」以是炫大名取大利，其氣焰赫然可畏，世遂以為誠大丈夫爭慕效之。此風一倡，天下草偃。當其時能特立流俗之表，不隨之而靡，非豪傑之士與若吾可大者，可以當之矣。

可大，家江之西，世以儒為業，其先有石初先生者，以古學馳名，屢進不偶於時，遂退而修於家，以淑諸其鄉人，其積之之厚，至於可大而始發。故可大得之天者，有膚敏之質，有明斷之才，其學以充之者，又得聖賢之旨，而達於天人之際，其發為文辭者，亦條暢純正而不雜。自舉進士，為秋官比部郎，即以明清著稱縉紳間，及其出僉浙憲，又能振揚風紀，使官吏懾其威，民庶懷其惠，蓋其推之也有本，故其見之於末者，條理有足觀也。況方天下承平之久，人心從欲以流，士夫競為詭，遇以要聲利，雖乞播不以為羞，雖登壟不以為賤，可大於其間，遵道由義而往，利害禍福不以易其志。二十年間，後進之士或已超遷顯融，而可大秩猶在下大夫之列，居之裕如，不以動乎其中。今年逾五十矣，始循資級，被擢副憲，往撫遠人。其於進取何如邪？非豪傑之士，見超流俗不為所移，能之乎？董子曰：「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君之篤於道義如是謂非強仁者與今之松潘全蜀之屏蔽也，御戎之道，要在結以恩信以不治治之耳。而比年以來，喜功利之臣或昧此而欲竭民力，以幸得志於彼，適以疲民而已，豈非感之甚乎？可大往哉！所以仰副朝廷之託，其必知所懲矣，尚毋忘乎其初，夫道義人心所同然也，行之蠻貊焉，往而不得哉！惟公念之毋忘乎其初，異時威德振起。雪山之東，公來公去與山為輕重有以永，蜀人之瞻慕於悠久者，其必有在人心之所同矣。功利云乎哉！

重刊為政要規序

天下事無大小，精粗人之處之皆必有一定之則，亦必有一時之宜，是皆理義存焉。明乎理而達於義，以處天下事，將無往而不中其則，適其宜矣。否則，擿埴索途，冥行而已，能無過乎？況刑以齊民，先王不得已而用之，尤事之大焉者，苟情法重輕之間，差之錙銖，則刑有不得其平矣。是故君子盡心焉。國朝參酌歷代刑書定為大明律。方創制之初，未暇盡更古法之未善，厥後乃時有例以通其變，所謂一定之則，一時之宜，於是備矣。然律文簡奧而例變日滋，非素習而通之，執而用之，鮮有不差者矣。前輩為是，蓋嘗因律令總要，論著為歌賦及辨解，而凡今例之切於用刑者，亦既梓行矣。河南方伯昌邑孫伯大，慮其傳之未廣，且多舛訛也，於是謀諸僚佐後，校集而刻之，需餘一言以識歲月。方伯職在承宣德化，此宜非所先而其心惓惓焉，蓋將使無一人不明於法，無一夫不得其平，則刑罰以清邪慝以懲，庶幾庶民興而美化成矣！是豈非承宣之急務哉？

於戲！其識遠矣，而其用心亦仁矣，至於臣子進言於君，封檢表裡之式，用字高下之宜，亦謹書並刻以示人，則所以廣其忠敬之心者，亦可見其無所不用其極雲。

送楊公文淵升都憲序﹝戊戌﹞

楊氏，東魯文獻故家也。文淵生而鐘嶽濟之，秀有膚敏之資，有剛健之德，有變通之才。其為學也，務篤行而不為浮靡之文，正統甲子，以禮經舉鄉進士，試春官，遊太學。景泰初，聞車駕將幸龍福寺，公首倡，六館諸生俯伏道左，上書極言佛本夷狄之教，非先王之法，不宜屈萬乘，示崇信以惑天下心。上韙其言，即為之翻然，回龍馭以臨幸辟雍，禮先聖先師而還。吾道增光，士林胥慶。遂使一時人心曉然，知迪天理而不惑於詖淫邪遁之說者，公與有力焉。蓋公自是知名縉紳間。故其出而判運河東，不三載即陟守畿內，政聲卓然。庚辰，入覲，英宗皇帝嘉其有異政，召見便殿，天語丁寧，以勉勵愛民為諭。又出內帑鈔寵賚之。由是功業逐日以新，聲名隨風而流，起參河南省政，遂進秩布政使。計自釋褐至此，才三兩轉耳。而已超遷方伯之尊焉。是豈幸而致之哉！

今年夏，聖天子垂意西北邊事，以延、綏等處巡撫缺人，遷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奉命以往。憲使天臺陳公士賢率僚佐追而餞之，謂宜有言為贈，命余執筆以書，辭弗獲。

竊惟士之任大責重而不動心者，必其洞達之識足以明夫道義而於天下之事無所疑，剛大之氣足以配夫道義，而於天下之事無所懼者能之也。況夫都御史之職，入綱領十三道，拾遺補過，糾謬繩愆，以正君德而肅朝政，出則總正三司，激濁揚清，彰善癉惡，以清庶僚而貞百度，其任尤大，其責尤重，苟非識高於人氣，充於己，達於事而不疑，勇於義而不懼，能勝其任而塞其責者鮮矣。今夫釋氏之教，行乎中土也久矣，其為術也似是而實非，似正而實邪，豈惟愚俗惑之，蓋雖士大夫之高明者，往往陷溺其中而不自知焉，況當其教盛行，下及公卿輔相，舉宗而事之，能於其時昌言以排之，苟非其知言之極，則其性之明學之而至者亦已高出乎等夷矣。而凡其他事物，是非得失，疑似之間，又何足以惑之耶？又況夫天子之尊怒，則雷霆震而斧鉞加焉。方乘輿將枉駕梵宮，侍從之臣豈無一人知其非者？孰敢犯天威蹈不測之禍，一陳讜言以沮萬乘已駕之輿，使改度乎？是則非其剛大之氣充乎內，豈能勇於義若是邪？而凡世之所謂利害禍福又惡足以動乎其中也？

嗚呼！公之所以位日益進而望日益隆，隨其所至輒能舉其任充其責者，孰謂非其識之洞達，氣之剛大，有以勝之邪？今其往也，涉世既深而識愈高，歷年彌老而氣益壯，其必有剔蠹政振頹綱樹風聲隆威望，固中原之藩屏於關右使朝廷無西顧之憂無疑矣。尚慎之哉。故序。

送大參顧安道致政歸養序﹝庚子﹞

夫道之在人，人無時無處無事無之，一息不可離焉。蓋不啻水火之為用，布帛之為衣，菽粟之為食，不可一日無者也。但其藏於密也，靜而本無其形於為也，動而始有，非明諸心無以窮其源，非修諸身無以蹈其實，非施之事，無以闡其用，是以體其全且盡者於今為難也。然行之而不著習矣，而不察焉者，自昔豈特凡民哉？蓋雖儒衣冠，名學士大夫者，而溺其心，而汙其身，而術數權謀是事逐逐於富貴利達之途，背焉而馳。凡民之不若者豈少也。其群居而倫，交際而文，宦達而名者，或有畏而強，或有欲而假，或有質而偶合焉。蓋有之矣，然去凡民幾何哉？吁！可慨也。余官中外凡四方士得於聞見者眾矣，語有道者未為乏人，然或其名則是，其實則非，其言則合，其行則違，其事則近，其心則罔，豈強之者終未至，假之者終非其有，而偶合焉者終未之聞邪，亦有非名知道者也。非名能言者也，然考其行則是察其心則明，驗之事率無違而人未嘗知之其知而譽之者，亦未嘗出於是也。若吾友安道顧公，其庶幾與？然而世之信耳者，取人遙采諸聲聞，其所推揚矜頌以為天下之望，古人之匹者多歸彼而不在此也。

噫！甚矣，世之易欺而名之易浮也。夫何怪乎俗之靡靡為彼而不為此哉？安道生言裡，其稟明毅，有陽剛君子之資，其學於書，無不讀，而尤精於詩於人情性邪正之辨物理精粗之際，世道政化盛衰得失之由，無不詳察而博通，是其心，蓋知所至與大擿埴索塗而冥行者天壤矣，其言無激論，其行無矯情，其事親孝，其居家理，其處鄉黨信，且誼起進士，為御史，為僉事，為副使，為參政，所至能正其身以率，人推其有以濟物，修其職而獲乎上，榮被恩封爵及其親而祿，足以養，雖有離憂其親悅焉。所謂養其口體，樂其心志者，兼至矣。在南台謇諤能立常平劇盜以靖江湖之患，及遷汴臬，廉明有威，屢設策捕獲盜魁，而活其冤民數十餘命，又嘗從當道撫流徙於襄鄧間，力陳前人驅逐捕鼠之非，計議宜析其地籍其民，而郡縣治之當道是而行之，至於今山澤流移，皆樂其居，無復嘯聚之虞，比自汴之陝河南北民皆惜其見奪，而西人則嗟其來之後，相與安之，此其修諸身而施之事者，其實已著而其用亦已周矣。今念其尊再竹軒先生年垂九十，久疏定省，疏其情，得請東歸，方將具甘旨，舞斑斕以娛養其親，共樂天倫，享壽考於太平之世，詠歌帝德而不忘，孝而忠，忠而孝，終始蓋兩全焉。斯人之所深願而難得者，亦人之所易虧而鮮能者也。而公得之能之於道奚愧哉？然古之有道者，進而行固足以康民物而澤當時，退而藏猶足以化鄉閭而淑後進。公歸，吾為陝洛之人惜，而為蘇常之人賀也。故序以道之。

贈都憲徐公序﹝壬寅﹞

皇上御極之十有八年秋，以總督漕運兼巡撫南畿江北諸郡都台憲臣乏人，命吏部推擇，方岳之堪任者，具姓名績狀上之，於是河南左布政使中川徐公時傑在薦首，遂蒙擢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往蒞其事。璽書薦出使，使驛齎就治所授之，俾遄其行，皇言鄭重凡事許便宜以行，其委任也重矣，先是同寮傅君商佐歸自鳳淮間，言江北並瀕河兵民素聞公聲望，咸願得公撫治，且曰：「公來吾儕其有瘳乎？」其屬望也切矣。至是果諧民志焉。人有欲天必從之，事固不偶然哉？公行藩司，同官偕餞之。屬言為贈，誼不可辭，因告之曰：公往哉，上荷倚毘之隆，下繫屬望之眾，必仰圖稱塞其責，俯思慰浣其心可也。然則宜何如哉？嘗觀古之君子之事君臨民也，必自其義理根於心者發之事業，是以功烈若彼其正大光明而卓乎不易及焉。若徒馳騁於智謀之末，以規功利，君子固深恥焉，而不屑為也。今夫鳳、廬、滁、徐之地，近在圻甸，國家之根本也，漕河轉運南方，財賦以資京師，國家之命脈也，況泰寧歲久，奸偽日滋，重以屢更災歉，民貧卒困，而牧守帥領類或弗循其馴，習之錮弊，有莫之勝說者哉？則夫撫臨其人總理其事，為之蓋甚難也何？則官治當糾也，民隱當察也。賦役之重輕繁易，當均節也。刑獄之頗僻放紛，當慎讞也。庶職之廉汙材否激揚去留，當公且正；庶民之忠孝節義奸宄寇盜旌別彰殄，當嚴且明。方萌之孽，當銷未形之虞，當戒將領之顯咎。隱慝，當攻士卒之舊弊，當剔宿蠹，當芟勢豪之請託，當絕強橫之漁獵。當禁也，其必智之鑒，煜乎中義之刃，遊乎外以別是非，以決可否，本之以仁之，公而愛動之，以禮之節而文以疏惠澤以示威嚴而又誠以始而終之，則眾善立，萬事理，仰不孤所託，俯不負所望矣。審如是，功業之成，豈不與昔之君子齊驅今古哉？苟舍其本而徒欲以區區智謀勝之，其克濟乎？公深於易者也，易言君子長人利物嘉會貞固之德，忠信立誠之道，皆濟世大源也。公學焉而體之，必嘗自得之矣，取諸心而施諸事，左右當逢其原，奚假他求哉？昔張魏公德遠，蜀產也，當宋南渡，嘗以是道總帥江淮，以圖恢復，雖厄於群邪，未克收全功，然佐宋中興，其志業偉偉，焜耀天宇內，迄今猶有光也。況今萬方一統全盛之世，非宋偏守一隅之比。幸逢聖明在上，又大有為之時也，異乎魏公所遇矣。夫古今人不相遠也，行道樹功以光輔太平之大業於無窮，使挾智謀者知道義之功其澤果深長遠大，而厭然縮首，恥不敢售其技以病國厲民，且俾天下後世知魏公之裡常有人焉，重為蜀山川出色，於公是行，蓋有望焉。幸公毋以規為瑱。

義官郭君仲宏挽詩序﹝壬寅﹞

浙之蘭溪有郭姓，諱昊，字仲宏者，蓋善士也。年未五十遽歿，歿今二十有一年矣，士大夫見輿，聞其賢者，莫不哀之，而形於聲詩。其長子䢮萃以成帙，因其婦翁餘寅長金華陳公廷輔出以視余，屬序之。餘，蜀產也，生也後。惜不及識仲宏，間亦嘗聞其賢於廷輔，及讀諸作者詩，並考於同年楊公朝重所為，仲宏墓表猶有足征。吾言者蓋仲宏之可哀與諸詩人之悼仲宏而哀之者有二焉：才可用而不見於用，天塞其施，可哀也；德宜壽而不得其壽，天奪其年，尤可哀也。今夫蘭茝芳植也，宜采而佩，乃蕪沒於草澤凡蕡之間，識者傷之，而玄穎之適用而易摧卿雲之為祥而易散，君子往往因物有感於心，至於亂苗之莠，止棘之蠅，含沙之蜮，若梟與獍，則人皆疾之如仇，芟除殄滅，惟恐不盡。其斃也，眾固快心焉。孰其哀之！夷考仲宏之行，其善者多矣。始為諸生，文藝成試輒穎出於眾，使持此決科幹位審如拾芥矣。乃以母老多疾，敝屣置之。乞歸而終養焉。喪又極其情，君子以謂有何蕃之孝，其所履近仁矣。四百斛之粟其為利非少也，不忍鄉人貧之，散而輸之，官以濟人之急而紓上之憂，君子以謂有李發之仁，其所尚則義矣。性本明敏，違眾而治《春秋》，明於褒貶之旨，是非善惡以察，執以正辭斷事，亦既重於其長，上信於一鄉之人，君子方之王烈焉，可不謂智乎？夫仁義與智，善莫大焉已。見於事矣，則由外以占內，其根於心者，可知矣。凡人有寸長片善猶足於用苟有愛親之仁，有利物之義，有處事之智，兼資並運達而行之，弘而大之其所及當如何哉？不幸而不達，其儀鄉範俗，積而久，久而漸，涵流衍其澤亦未可涇也。今天卒塞其行推之而不見試也，遽奪之速引之而不能長也，不亦大可哀乎？夫好善，人之性也，生而好之，死則哀之，固人之情也。然則諸作者之詩其亦根於性發乎情哉，非無從也。

壽姚母陳孺人九十詩序﹝癸卯﹞

君子之壽其親也，在樂其心焉，則所以介乎壽者遠矣。既富而貴，子孫蕃茂。二者具焉，孝友以植其基本，則親之心樂矣。壽考其有涯乎？環穹壤而觀，福履之全有如姚孺人者，世僅見焉。孺人陳出也，父世傑，隱德不仕，生孺人，少有士行，甚鍾愛之，擇所歸以姚清門，而仲先翁凝然有長者風度，其配安氏尤有內則子彥儀偉偉然出群，其才氣跅弛而機警，有知慮善治生。家雖儉而勃勃有興意，遂以孺人許婚彥儀焉。方孺人之初歸也，舅姑皆垂白在堂，飲食衣服凡調和紉箴浣濯無不謹。雖先意為之，靡不中所欲，夙夜勤勩無難色。至於待疏戚不及臧獲之類，咸無怨。彥儀既冠，以親老不欲仕，恆商游荊楚渝巴之間，為供賦稅及仰事俯育計，孺人為之綜理家政，計其出入贏縮以給時之有無，內外酬應罔不給，故彥儀內顧無憂，得盡力於生業。既而家大裕，始年僅十金之產，末年遂以貲雄一郡。彥儀生平豪邁，輕財重義，雖積而能散，凡橋樑之圮壞者，易而新之。道路之隘險者，拓而平之。鄉閭之貧乏孤窮者，賙之。不責其報，蓋孺人內助之力居多也。生三子，長瑺，以鄉進士歷升鄠縣教諭，遵慈訓，所至師道大行，才六十即乞歸休養親，今年幾七十矣。次璲，出粟賑饑，得恩授冠帶義官，年六十。季珍，與璲之子曰文俱國子生。需銓於天曹，食祿有待。孫九人，曾孫倍孫之數加一人焉。皆恂恂尚文術，群玉森森乎滿庭。歲時伏臘，每旦坐孺人於堂上，瑺率子姓諸婦進觴獻俎，更迭稱壽，朱延鶴髮，輝映先後。噫嘻盛哉！

夫世之故家富矣，未必貴貴矣。而胤未必昌昌矣，未必賢。姚氏其兼有之。然瑺恆不以是自溢，開家塾，嚴督子姓淬礪詩書禮義，每夜靜列屋燈火書聲聞衢道，與璲、珍大拓長帷，對談理致，以孝友相交修用，是孺人怡怡焉。志樂其養，故今年躋九十，耳聰目明，蓋所以致壽，豈者有其本也。君子曰：賢哉！姚氏之善養，其古孝友之門乎？今歲十二月廿有六日，孺人生辰也，璲次子曰兆，聘予女，莊親誼之篤，蓋非他人比者。予喜孺人富壽康寧而好德嘉教，諭兄弟之能樂其親也，繫官於汴，弗獲同賓友登堂舉觴以相慶，故請諸同官作詩以祝之，將寓歸為賀，而僣敘諸冊元如此，復作歌繼之，俾至其旦，歌以侑觴，歌曰：

秀屏青青兮蘭桂馨，慈闈永慶兮壽而且寧。
菀彼喬木兮王謝之庭。渠江泱泱兮源派長。
孺人遐祉兮富而且臧。懿彼文獻兮崔盧之堂。
山水兮通靈，產俊彥兮萃止名門。
篤孝友兮適親情，壽當而康兮以保爾後生。

石谷達意稿卷之十四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