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析疑 (四庫全書本)/卷09
禮記析疑 卷九 |
欽定四庫全書
禮記析疑卷九
翰林院侍講銜方苞撰
考定文王世子
文王之為世子朝於王季日三雞初鳴而衣服至於寢門外問內豎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內豎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節則內豎以告文王文王色憂行不能正履王季復膳然後亦復初食上必在視寒煖之節食下問所膳命膳宰曰末有原應曰諾然後退武王帥而行之不敢有加焉
文王有疾武王不說冠帶而養文王一飯亦一飯文王再飯亦再飯旬有二日乃間文王謂武王曰女何夢矣武王對曰夢帝與我九齡文王曰女以為何也武王曰西方有九國焉君王其終撫諸文王曰非也古者謂年齡齒亦齡也我百爾九十吾與爾三焉文王九十七乃終武王九十三而終〈刪〉
九齡夢錫先儒皆識其妄而未知誰實為之以王莽事及當日所偽亂經語證之蓋亦劉歆所增竄也蓋莽稱宰衡受九錫居攝踐阼南面朝羣臣稱假皇帝皆託於周公唯即真於公無可託故特起符命而興昌亭長首言夢天公使者告以攝皇帝當為真哀章繼稱漢髙帝降金䇿書傳位於莽故歆增竄此記以示周之興文武嘗見此異徴以為莽事之證騐其稱武王養疾亦為莽而設也莽侍王鳯疾不解衣帶連月其孤貧時以孝母著聞則一飯亦一飯再飯亦再飯必莽之飾行〈莽革漢命亦三夜不御寢三日不御食〉故增竄此記以見莽天性合道凡事皆與古聖同符以義裁之武王必無是也父母有疾當時已之飢飽而飯每減焉或偶輟一飯亦順其自然必以父母之一飯再飯為凖是偽也設旬月不入勺飲子亦如之可乎
成王幼周公相抗世子法於伯禽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長幼之道也成王有過則撻伯禽所以示成王世子之道也
不能涖阼〈刪〉踐阼而治〈刪〉文王之為世子也〈刪〉去不能涖阼踐阼而治八字辭意始相承仍之則義悖而辭意亦梗蓋周公抗世子之法於伯禽為成王不逮事武王非為其不能踐阼也且公於伯禽何待踐阼而後法可抗其為歆所増竄無疑 末綴文王之為世子也義無所處故先儒以為衍然非衍也蓋歆於世子之謂也下綴周公踐阼以示古有周公踐阼之禮故於此節綴此句於一獻無介語可也下綴教世子以示三語乃記禮者各標其名目使人疑古記所傳或有同異蓋故亂其緒以揜飾其所増竄正公孫祿所謂顛倒五經使學士疑惑也
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禮樂樂所以修內也禮所以修外也禮樂交錯於中發形於外是故其成也懌恭敬而溫文立大傅少傅以養之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大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觀太傅之徳行而審喻之大傅在前少傅在後入則有保出則有師是以教喻而徳成也師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諸徳者也保也者慎其身以輔翼之而歸諸道者也
記曰虞夏商周有師保有疑丞設四輔及三公不必備唯其人語使能也〈刪〉仲尼曰昔者周公攝政踐阼而治抗世子法於伯禽所以善成王也聞之曰為人臣者殺其身有益於君則為之況於其身以善其君乎周公優為之〈刪〉
古書言師保者多矣未有言疑丞者言三公者多矣未有言四輔者莽置四輔以配三公又為其子置師疑傅丞阿輔保拂故歆増竄此記或謂莊子有舜問於丞語疑古或有此官不知莊子皆寓言與湯之問棘等耳果虞夏商周之舊典胡他書更無及此者先儒謂前言周公相踐阼而治此闕相字下文又有周公踐阼皆記者之失不知此歆之㣲意也記之本文乃成王幼周公相歆竄入不能涖阼踐阼而治二語欲並削相字則辭意不安故仍之然恐解者謂相成王踐阼而治故覆出此文以見踐阼而治者乃周公而下文又特綴周公踐阼以見當時即有此名目也其特稱仲尼見不獨事為周公之事而美其事者復有仲尼之言即莽下書稱康誥王若曰朕其弟小子封春秋隱公不言即位此二經周公孔子所定蓋為後法之意也於其身以善其君亦隂為莽解也周官師氏保氏教王世子於虎門凡國子弟及國之貴遊子弟學焉祭祀賔客會同喪紀軍旅王舉則從伯禽乃諸侯世子本當抗世子法以教之以親屬為國子在學在朝本朝夕王所王甚幼而有過為師傅者法當督責左右親近衞翼之人以警王心即伯禽之撻禮亦宜然無所謂迂其身也莽自居攝踐阼以至稱假皇帝皆曰將以隆就孺子此歆所謂迂其身以善其君與
是故知為人子然後可以為人父知為人臣然後可以為人君知事人然後能使人
成王幼不能涖阼以為世子則無為也是故抗世子法於伯禽使之與成王居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長幼之義也君之於世子也親則父也尊則君也有父之親有君之尊然後兼天下而有之是故養世子不可不慎也〈刪〉
以義求之宜曰武王崩成王幼以為世子則無為也與不能涖阼何與其稱此至再至三不過為周公踐阼證耳君之於世子也數語亦無謂且辭意䝉混與莽傳內制詔書疏相似疑亦竄入
君子曰徳徳成而教尊教尊而官正官正而國治君之謂也
數語本在語使能也下今移置於此蓋承上文能為父能為君能使人而言養成世子之徳所以如是其重者以此日之徳成則他日之教尊而官正國治然後可以為人君也徳成而教尊則可以為人君而又可以為人父矣官正而國治則能使人之效也
行一物而三善皆得者唯世子而已其齒於學之謂也故世子齒於學國人觀之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有父在則禮然然而衆知父子之道矣其二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有君在則禮然然而衆著於君臣之義也其三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長長也然而衆知長幼之節矣故父在斯為子君在斯謂之臣居子與臣之節所以尊君親親也故學之為父子焉學之為君臣焉學之為長幼焉父子君臣長幼之道得而國治語曰樂正司業父師司成一有元良萬國以貞世子之謂也
周公踐阼〈刪〉
凡學世子及學士必時春夏學干戈秋冬學羽籥皆於東序小樂正學干大胥贊之籥師學戈籥師丞贊之胥鼓南春誦夏大師詔之瞽宗秋學禮執禮者詔之冬讀書典書者詔之禮在瞽宗書在上庠凡祭與養老乞言合語之禮皆小樂正詔之於東序大樂正學舞干戚語說命乞言皆大樂正授數大司成論說在東序凡侍坐於大司成者逺近間三席可以問終則負牆列事未盡不問凡學春官釋奠於其先師秋冬亦如之凡始立學者必釋奠於先聖先師及行事必以幣凡釋奠者必有合也有國故則否凡大合樂必遂養老凡語於郊者必取賢斂才焉或以徳進或以事舉或以言揚曲藝皆誓之以待又語三而一有焉乃進其等以其序謂之郊人逺之於成均以及取爵於上尊也始立學者既興器用幣然後釋菜不舞不授器乃退儐於東序一獻無介語可也
教世子〈刪〉
此篇首言文王之為世子武王帥而行之繼言成王幼周公抗世子法於伯禽文武履常而盡其道周公遭變而制其宜皆可以法後王立人極者若夫教世子之法崇禮樂擇師保興齒讓則三代之所同也古今無異教上下無異學故列序學世子及學士之通禮而釋奠之禮次之始立學之禮又次之釋奠而合樂養老又次之語於郊而斂賢取才又次之始立學而器未備禮未成者又次之學既立禮既成教既備而後天子視學焉故次之庶子之官為世子領國子及其倅王舉則從以觀禮而聽事者也而其教尤詳於公族皆所以輔成世子之徳也故以是終焉篇末世子之記則古所傳世子之疏節而述禮者因以附焉爾
天子視學大昕鼓徴所以警衆也衆至然後天子至乃命有司行事興秩節祭先師先聖焉有司卒事反命始之養也適東序釋奠於先老遂設三老五更羣老之席位焉適饌省醴養老之珍具遂發詠焉退修之以孝養也反登歌清廟既歌而語以成之也言父子君臣長幼之道合徳音之致禮之大者也下管象舞大武大合衆以事達有神興有徳也正君臣之位貴賤之等焉而上下之義行矣有司告以樂闋王乃命公侯伯子男及羣吏曰反養老幼於東序終之以仁也是故聖人之記事也慮之以大愛之以敬行之以禮脩之以孝養紀之以義終之以仁是故古之人一舉事而衆皆知其徳之備也古之君子舉大事必慎其終始而衆安得不喻焉兌命曰念終始典於學庶子之正於公族者教之以孝弟睦友子愛明父子之義長幼之序其朝於公內朝則東面北上臣有貴者以齒其在外朝則以官司士為之其在宗廟之中則如外朝之位宗人授事以爵以官其登餕獻受爵則以上嗣庶子治之雖有三命不踰父兄其公大事則以其喪服之精麤為序雖於公族之喪亦如之以次主人若公與族燕則異姓為賔膳宰為主人公與父兄齒族食世降一等其在軍則守於公禰公若有出疆之政庶子以公族之無事者守於公宮正室守大廟諸父守貴宮貴室諸子諸孫守下宮下室五廟之孫祖廟未毀雖為庶人冠取妻必告死必赴練祥則告族之相為也宜弔不弔宜免不免有司罰之至於賵承含皆有正焉公族其有死罪則磬於甸人其刑罪則纖剸亦告於甸人公族無宮刑獄成有司讞於公其死罪則曰某之罪在大辟其刑罪則曰某之罪在小辟公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公又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及三宥不對走出致刑於甸人公又使人追之曰雖然必赦之有司對曰無及也反命於公公素服不舉為之變如其倫之喪無服親哭之公族朝於內朝內親也雖有貴者以齒明父子也外朝以官體異姓也宗廟之中以爵為位崇徳也宗人授事以官尊賢也登餕受爵以上嗣尊祖之道也喪紀以服之輕重為序不奪人親也公與族燕則以齒而孝弟之道達矣其族食世降一等親親之殺也戰則守於公禰孝愛之深也正室守大廟尊宗室而君臣之道著矣諸父諸兄守貴室子弟守下室而讓道達矣五廟之孫祖廟未毀雖及庶人冠取妻必告死必赴不忘親也親未絶而列於庶人賤無能也敬弔臨賻賵睦友之道也古者庶子之官治而邦國有倫邦國有倫而衆鄉方矣公族之罪雖親不以犯有司正術也所以體百姓也刑於隱者不與國人慮兄弟也弗弔弗為服哭於異姓之廟為忝祖逺之也素服居外不聽樂私喪之也骨肉之親無絶也公族無宮刑不翦其類也
世子之記曰朝夕至於大寢之門外問於內豎曰今日安否何如內豎曰今日安世子乃有喜色其有不安節則內豎以告世子世子色憂不滿容內豎言復初然後亦復初朝夕之食上世子必在視寒煖之節食下問所膳羞必知所進以命膳宰然後退若內豎言疾則世子親齊𤣥而養膳宰之饌必敬視之疾之藥必親嘗之嘗饌善則世子亦能食嘗饌寡世子亦不能飽以至於復初然後亦復初
余少讀世子記怪其語多複𠴲枝贅既長益辨周公踐阼之誣武王夢帝與九齡之妄而未有以黜之及觀前漢書王莽居攝羣臣獻議稱明堂位周公踐阼以具其儀然後知劉歆之徒實為之而是篇誣妄語亦當時所増竄也是篇所記教世子之禮也而稱成王不能涖阼者再周公踐阼者三成王幼而孤無由習世子之禮非闗不能涖阼也周公抗世子之法於伯禽豈必踐阼而後法可抗哉其強而附之増竄之跡隱然可尋莽將即真稱天公使者見夢於亭長故偽附此記以示年齒命於天而夢中得以相與則亭長之夢信乎其有徴矣嘗考周官顯悖於聖道者實有數端而察之莫不與莽事相應故公孫祿謂歆顛倒五經使學士疑惑其罪當誅意當其時老師宿儒必具見周官禮記本文而憤其偽亂故祿亦疾焉余於周官之不類者既辨而削之乃並芟薙是篇稍移其節次而發其所以然之義孟子曰予豈好辨哉予不得已也之數者乃禮義之大閑自前世或疑而未決或習而不知其非故不自揆刋而正之以俟後之君子莽之亂政皆託於周官而僭端逆節一徴以禮記其引他經特遷其說謬其指而未敢易其本文〈其受九錫奏稱謹以六藝通義經文所見周官禮記宜於今者為九命之錫蓋他經則遷就其義而周官禮記則増竄其文之徵也〉蓋武帝時五經雖並列於學官而易詩書春秋傳誦者多故說可遷指可謬其本文不可得而易也儀禮孤學自高堂生而外學者徒習其容而不能通其義故於喪服㣲竄經文附以傳語至戴記則後出而未顯周官自莽與歆發故恣為偽亂然恐海內學士或間見周官之書而傳儀禮戴記者能辨其所増竄故特徴天下有逸禮古書毛詩周官爾雅天文圖讖鐘律月令史篇文字者並詣公車至者以千數皆令記說廷中而又使歆卒父業典校羣書而頒布之使前見周官戴記之本文者亦謂歆所増竄雜出於廷中記說而疑古書所傳或有同異其巧自蓋者可謂曲備矣自班固志藝文壹以歆所定七畧為宗雖好古之士無所據以別其真偽而每至歆所増竄則鮮不以為疑蓋書可偽亂而此理之在人心者不可蔽也戴氏所述禮記無明堂位至東漢之初馬融始入焉其為歆所偽作無可疑者而此記所稱周公踐阼及他誣妄語莫不與莽事相應一如莽之亂政分竄於諸官先聖之經古賢之記為歆所偽亂者轉賴其自蓋之跡以參互而得之豈惟人心之不可蔽哉蓋若天所牖焉後之人或以専罪余則非余之所敢避也
莽之求書先逸禮以戴氏所傳無明堂位及此記所増竄也次古書以稱周書逸嘉禾篇假王涖政也次毛詩以毛氏後出未顯俾衆疑其引詩而遷其說謬其指者或出於毛氏也〈如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為以天下養之類〉次周官其亂政皆分竄於諸官也並及爾雅雜家使衆莫測也易春秋無求焉以莽事無所託雖有稱引而於本文無増竄也昔朱子謂戴記所傳或雜以衰世之禮然相提而論其誣枉未有若周公踐阼居天子之位者其妖妄未有若武王夢帝與九齡而文王復與以三者其悖謬未有若大夫為其父母兄弟之未為大夫者之喪服如士服及士之子為大夫則其父母不能主者凡此皆先儒所深病䝉士所心非也莽為其母功顯君服天子之弔服而不主其喪則雜記之文毋亦歆所増竄以示大夫士相去一間耳而古者子為大夫於父母之服即有變況踐阼居天子之位乎子為大夫父母之為士者尚不敢主其喪況居天子之位與尊者為體而可私屈為母喪主乎歆既邪惡而文學乃足以濟其姦凡所增竄辭氣頗與戴記周官為近故歴世以來羣儒雖究察其非終懐疑而未敢決焉班史謂自書傳所載亂臣賊子無道之人考其禍敗未有如莽之甚者余攷自古承學之士通經習禮而為妖為孽亦未有如歆之甚者也然莽以六藝文姦言當其時即交訕焉而歆蠧蝕經傳以誣聖人亂先王之政至於千七百餘年而莫敢薙芟則歆之罪其更浮於莽也與
禮記析疑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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