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論二
三代聖人以道御天下,動容貌,出辭氣,逡巡廟堂之上。而諸侯承德,四夷向風,何其盛哉。至其後世稍衰,桓、文迭興而維持之,要之以盟會,齊之以征伐。既以畢矣,然春秋之後,吳越放恣,繼之以田常、三晉之亂,天下遂為戰國。君臣之間,非詐不言,非力不用,相與為資蹠之行猶恐不勝。雖桓文、文之事且不試矣,而況於文、武、成、康之舊歟?
秦起於西陲,與西戎雜居,本以強兵富國為上。其先襄公最賢,詩人稱之。然其所以為國者,亦猶是耳。詩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夫蒹葭之方盛也,蒼蒼。其強勁而不適於用;至於白露戾為霜,然後堅成可施於人。今夫襄公以耕戰自力,而不知以禮義終成之,豈不蒼然盛哉。然而君子以為未成,故其後世狃於為利而不知義。至於商君,厲之以法,風俗日惡,鄙詐猛暴甚於六國,卒以此勝天下。秦之君臣以為非是無足以服人矣。當時時諸侯大者,連地數千里,帶甲數十萬,雖使齊威、晉文假仁義挾天子以令之,其勢將不能行。惟得至誠之君子,自修而不爭,如商周之先君,庶幾可以服之。孟子遊於齊梁,以此干其君,皆不能信。以為詐謀奇計之所不能下,長戟勁弩之所不能克,區區之仁義,何足以致此。然魏文侯,當時之弱國也,君王后,齊之一婦人也,魏文侯行仁義,禮不賢者,用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而秦人不敢加兵。君王后用齊四十餘年,事秦謹,與諸侯信,而齊亦未嘗受兵,而況於力行仁義,中心慘怛,終身不懈而有不能勝者哉。
夫衣冠佩玉,可以化強暴;深居簡出,可以卻猛獸;虛心寡慾,可以懷鬼神。孟子曰:「仁不可以為眾。」誠因秦之地,用秦之民,按兵自守,修德以來天下,彼將繈負其子而至,而誰與共亡?惜乎其明不足以知之,竭力以勝敵,敵勝之後,二世而亡,其數有以取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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