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泉集/卷三

竹泉集
卷三
作者：金鎭圭
1773年

詩

先人甞以嶺南御史到此地。感舊有作。_{時餘四歲。母親送余泣語此事。}

先人衣繡地。小子製荷時。遺躅從誰問。餘哀秪自知。海山空滿目。霜露更添悲。舊日兒今壯。臨分泣母慈。

南州柚歌

南州炎德産柚樹。處處人家種園圃。婆娑株榦閱歲月。沃若枝條含霧雨。猗嗟嘉木世所稀。燕棗秦栗非其伍。歲暮嚴霜悴草木。滿林佳色獨盈矚。葉茂森森競翠竹。子熟煌煌映黃菊。望中村落張錦繡。摘來衣裳襲芬馥。乍破香霧爪甲濕。細嚼流霞膓肺沃。南州吏民不敢甞。十襲題封獻君王。蓬萊殿上深秋日。荊楚包開滿庭香。想見天笑一爲新。頓覺玉食增輝光。君餘仍復徧恩錫。小臣亦甞霑聖澤。豈知流落此相見。臨風三嗅淚垂臆。聞說昨夜貢使發。幾時當到長安陌。羨爾遙生瘴海村。猶得年年近至尊。自憐懷中餘舊核。美人天末空嬋媛。欲將丹心比珍果。安得伴爾朝天閽。嗚呼安得伴爾朝天閽。

題酒壺

湘水何須吊。愚溪不用名。壺中有樂地。聊可過吾生。

九月二十五日。祖母壽辰。昔先人叔父。每娛侍左右。自先人卽世。叔父遠謫。祖母於是日。悲戚終夕。而猶冀小子兄弟將奉餘年。又並遷海外。今値玆辰。感念悲慕。情見於詩。

玆辰歲歲北堂前。對舞萊衣樂事偏。夜哭三年淚猶濕。暮閭千里眼空穿。母孫徒欲相爲命。兄弟那知更並遷。折得黃花何處壽。朔雲殘日轉悽然。

送奴於家苦待不來

日日望奴歸。奴歸何太遅。無端村犬吠。幾使客心疑。

菊

月移瘦影上窓扉。風送寒香入酒巵。花葉伴人憔悴甚。與君相慰更相悲。

夕

木落寒風裏。鴉歸夕照邊。孤雲西北去。何處廣陵天。

夕景感懷

稻穫原田豁。樵歸野逕昏。羣鴉集庭樹。一犬吠柴門。淚向寒花滿。愁同落葉繁。故園千里外。長有未招魂。

秋懷雜詩

楓葉深紅槲葉黃。滿林秋色盡迎霜。孤懷感物增蕭瑟。愁眼登高轉渺茫。短景徘徊悲返照。寒花悵望吊餘香。昬鴉暮雀皆歸去。唯有羇人滯異鄕。

又

萬死窮荒一念餘。君親耿結淚盈裾。涓涓斷港歸滄海。渺渺浮雲接暮閭。歲晩偏憐西日促。夜深猶望北辰居。枯葵衰草霜風裏。長憶三春暖景舒。

又

弟在加羅兄漢挐。同胞落落異方賖。鴈行隔海難成陣。荊樹逢秋不復花。蘆谷對床猶夢裏。駒城分路卽天涯。來生未了因雖結。此別何能慰恨嗟。

又

憶曾兄弟奉先人。日日門闌喜氣新。萊子庭闈趍綵服。楊家裡巷擁朱輪。年移事往空餘感。昔羨今憐可重陳。回首悲歡三歲變。西風霜露只沾巾。

又

夢裏還家覺卻非。眼中親愛轉依依。兒知文字能通信。妻自裁縫遠寄衣。擧案何時甘共隱。候門終日苦思歸。人生緣障嗟難解。爲爾含情對落暉。〈解一作斷〉

又

昔歲曾參元會班。豸冠高岌繡衣斑。風來閶闔爐煙起。日上罘罳殿影還。父子同趍文陛下。親朋相遇瑣闈間。傷心落葉飄孤嶼。矯首祥雲隔九關。

又

蘆谷之西芝浦東。當時幽興未渠窮。攜筇望海隨漁子。藉草談農對野翁。陽羨田良買何日。松江魚美憶秋風。炎荒迢遰歸心絶。釣艇耕犂入夢中。

又

秋盡南鄕穡事終。田家相慶樂年豊。賽神笳鼓朝朝響。滌圃壺觴處處同。堪羨農人生理足。獨悲孤客暮途窮。翻思去歲蘆山墅。門外閑看穫稻功。

又

日下人爲海外囚。天敎吾道付滄洲。島前島後波相接。潮去潮來地欲浮。徂歲如隨東逝水。夢魂猶阻北歸舟。可憐此意同精衛。願塞層溟作細流。

又

殊方歲暮客愁多。別淚空添漲海波。許國丹心空皎㓗。歸田素計竟蹉跎。羈蹤積水憐萍梗。旅服寒風感芰荷。賴得鄰人數杯酒。酣來擊節一長歌。

秋盡

秋序行欲盡。炎荒亦漸寒。朔風捲海霧。寥廓露天端。搖落穹林踈。蕭條叢菊殘。無心喜瘴歇。有感悲歲闌。去國身苦孤。思親淚未乾。憂多念耿耿。睡少夜漫漫。徘徊竟語誰。坐臥空流嘆。可憐骨肉情。每書勸加餐。

十月十五日。母親壽辰。謫中不勝愴悢戀慕。聊以言志。

飢烏啼屋角。明發心不怡。思親屬此日。惻愴在天涯。旣難供菽水。況望奉酒巵。恨極中腸結。感深雙涕垂。念昔北堂上。膝下羅諸兒。平生慈愛情。暮年別離思。生我三十載。何限恩勤斯。未效養一日。終悲貽百罹。凡民皆有樂。骨肉不相離。自傷誠孝薄。敢怨皇天慈。夢見竟非眞。重逢浩無期。世世爲母子。願慰此生悲。

聽雨憶兄

曉來窓牖寒。簷響驚殘睡。蕭瑟盈愁耳。潺湲並客淚。無端枕邊聲。感起心中事。耽羅萬里外。此夜增離思。

食大口魚有感

巨口纖鱗世所珍。獨於魚鼈逈超倫。漁人網集窮滄海。驛使星馳貢紫宸。宿昔微臣每霑賜。流離絶域此甞新。臨餐更結堂闈戀。惆悵無因遺老親。

病裡遇至日感懷。和韋蘇州冬至夜寄諸弟韻。

經旬抱病臥。對案不能餐。愁中日南至。海島始微寒。短景添一線。繁憂增萬端。食蘗未爲苦。啜醋亦非酸。豈如別離遠。重以歲月闌。天涯骨肉隔。燈下形影單。憶昔團圓日。佳辰共爲歡。今宵望鄕處。北斗空闌干。

聞鄭氏妹從夫往舅謫居

遙聞鄭氏妹。流落向康津。遠道攜兒子。深情泣老親。一家分嶺海。幾日得音塵。骨肉難長聚。而今況適人。

謫裡乏食。筆墨易粟。戲賦長句。

書生一生無長物。舊業唯有墨與筆。悲歡憂樂盡寓此。二者何曾無一日。南遷千里絶因依。行李蕭條無計活。囊空盎倒四壁靜。旅舍悄然煙火色。白帝飛書孰哀憐。儋耳負瓢太放達。從知飢臥不干人。且復揮毫強娛悅。日晏窮巷聞犬吠。小吏數人扣蓬篳。謂言文房有所須。故將斗粟來相乞。遂傾篋裡游戲資。補此眼前朝晡缺。老婢敷腴洗甑塵。僮奴奔走抱薪爇。窮人坐有甔石儲。一飽居然百憂失。憶昔手操數寸管。射策昕庭擢第一。當時世人皆仰望。回首榮華驚一瞥。爭似如今餬余口。不待西江救涸轍。始覺昨非而今是。肯效破硯磨不出。安得徂徠萬隃麋。更有中山千不律。日日易粟作𩜾粥。努力加餐慰飢渴。其餘仍復買村醪。痛飮終朝醉兀兀。

懷李養叔_頤命

我遷南海外。君竄東海邊。馬牛風不及。鴻鴈信豈傳。同時遭百罹。惻惻空相憐。二父夙結友。郢斲與牙絃。厚契曁後昆。抆血思追先。齒同心又同。非特昏媾連。當時巷南北。數日離愁牽。今來若晨星。渺渺隔遠天。相思屬歲暮。寒夢繞山川。人生有悲歡。會合亦前緣。神交無遠邇。千里猶眼前。平生切磋志。詎隨窮達遷。此道諒所共。幽憂還可捐。最是各有母。此恨奈同然。

冬夜

歲暮宵方永。愁多夢亦驚。暗窓時自響。風雨送寒聲。

又

海風吹破窓。山雨灑叢竹。長夜何時晨。寒衾獨自宿。

海島冬晩始小雪。感而有作。

冬晩南初雪。微微逐海風。乘宵如乍冷。到地訝旋融。暫着高峰白。俄歸旭日紅。誰言粵犬吠。嗟此與無同。

暮冬遣懷

稍稍愁難去。茫茫歲易徂。母兄千里遠。天地一身孤。山晩林鴉集。浦寒水鳥呼。此時羇思亂。倚杖且踟躕。

夜坐

海鶴鳴煙浦。霜月掛荒林。炎方冬不寒。開戶坐夜深。身孤頻悵望。境寂但沉吟。星河漸西領。默默此時心。

除夜

年光忽去不遅遅。卻似親朋遠別離。欲把一杯相餞問。此生能有更逢時。

又

客裏無心效頌椒。孤燈相伴意蕭條。一年行逐三更盡。千里空添兩鬢凋。海外風濤兄弟散。天涯音信母妻遙。愁人每恨寒宵永。此夜慇懃坐到朝。

元日敬次先府君僑居元日詩韻

謫裡新正至。羇心劇愴然。孤懷偏惜日。愁鬢耐添年。戀母腸堪絶。朝天夢幾懸。危蹤愧枯草。春返獨難姸。

見花有思

梅花半落杏花開。海外春光客裡催。遙憶故園墻北角。數株芳樹手曾栽。

感春

愁眼難收淚。他鄕忍見春。花濃禽語軟。草暖蝶飄頻。物色乾坤滿。離懷歲月新。欣欣動植樂。可復及羇人。

寒食日誌感

令節偏添感。殊方況易愁。弟兄皆遠放。丘墓更誰修。松栢荒山麓。煙花漲海洲。唯將恨千種。付與淚雙流。

春日書懷_{祖母時新葬貞阡。先墓在蘆谷。}

天涯臥病掩柴扉。默筭平生萬事非。寒食淸明愁裡過。新阡舊壠夢中歸。春來客淚花催落。日暮鄕心鳥共飛。起倚小窓臨極浦。島煙洲霧剩侵衣。〈春來。一作三春。日暮。一作千里。〉

憶瑞弟_{弟悼亡數月而遠遷}

伯仲同時謫。堂闈獨爾將。那知纔悼戚。更忍遠分張。共隔鯨波闊。遙憐鶴髮長。春光空自好。棣萼爲誰芳。

觀耕有感。次柳州逢耕者韻。

陽和潛布澤。草木爭敷榮。農人固力田。春至紛趍營。夙晨飯牛去。盡日秉耒耕。原疇膴膴融。陂水涓涓淸。千秋沮溺心。至樂於此生。謫居近隴畒。游矚開柴荊。平生志歸農。流落竟何成。務本諒所願。觸景詎忘情。緬憶蘆山田。臨風淚縱橫。

睡起

睡起朝日升。餘霞映窓隙。園林布穀鳴。茅屋藹春色。呼僮汲淸泉。盥漱岸輕幘。閑庭人跡少。稍見落花積。

三月三日

魂飛漢北身天南。何況逢春更不堪。千里離憂逾萬萬。一年佳節屬三三。歸心爭共繁花發。客意難將薄酒酣。惟羨簷前雙燕子。舊巢重返語呢喃。

見小童種杜鵑花有作

春風百卉競繁華。白白紅紅各自誇。遠客思歸歸不得。庭前獨種杜鵑花。

別懷

此別已二年。此懷非一端。伏枕長輾轉。倚杖時盤桓。悠悠春日遅。慘慘春陰寒。芳草喚愁生。殘花濺淚看。人言春可賞。我獨春無歡。別恨亘四時。天長海漫漫。

島中覽物

一片荒山漲海中。茫茫落日泣途窮。孤村四面連天水。極浦三春動地風。椒瘴起時雲暗谷。柚花開處雪盈叢。殊方異景堪愁絶。客鬢何由不似蓬。

謝春

孤客誰相顧。新春獨遠來。窮荒還不陋。景物漸看催。蜂採花鬚落。鸎呼柳眼開。厚情無以謝。佳句爲頻裁。

望見東鄰桃花盛開戲題

灼灼穠花裊裊枝。可憐嬌豔在天涯。西鄰騷客今憔悴。帶月臨風莫浪窺。

雨後花落。次柳州榕葉落盡韻。

春光欲晩客懷悽。千里傷心望眼迷。日暮孤村輕雨灑。殘花落盡鳥空啼。

花落後月明。感而有作。

花開不見月。花落月方圓。可惜花與月。何不並嬋娟。人生亦幾何。樂事苦難全。對月拾落花。惆悵久不眠。

春日感懷。效蘇州。

悠悠對春日。惻惻念鄕關。芳樹漢城陌。蔓草廣陵山。兩地空遠夢。幾日定生還。人生風裡花。榮悴斯須間。

見春草有感

杲杲春陽遍。茸茸野草長。芽柔含暖煦。葉茂汎晴光。和澤那能報。芳心秪不忘。離人歸未得。感歎戀高堂。

夜景

輕雲華月吐。芳樹澹煙沉。夜久孤村靜。淸泉響竹林。

將雛雞_{謫中無事養雞。見其子母相隨。感而有作。}

將雛雞。辛苦頻驚啼。旣卵旣伏又旣啄。幾日忍饑不下棲。然後衆雛生。毛羽猶未成。力微步跚跚。聲細鳴嚶嚶。嗟雞啄粟含蟲不自喫。分予衆雛食。晝行必回顧。夜宿必覆翼。衆雛漸大不離母。或飛母左或母右。嗟雞見雛之大愛轉深。未忍舍雛走。常恐貓貍來攘雛。張觜奮翅欲與鬪。衆雛但依母。豈知母恩厚。嗟雞愛雛非爲望反哺。至情天所賦。客子別母久。對此淚如雨。將雛雞。雖辛苦。爾與衆雛能相聚。

雨過

雨過天如洗。雲收月較明。淸宵乍遣興。離念已關情。爲客春將暮。懷歸草自生。慇懃瞻北斗。聊且慰南征。

聞隣家織聲

札札復札札。臥聽隣家織布聲。不知機中誰氏女。側耳想像辛勤情。海島地瘠木綿稀。居人被服多不贏。夫壻無衣兒無袴。妾身雖寒猶可輕。經冬已蓄紡績工。盡日催將機杼鳴。夜深人靜響轉急。映壁松炬當燈明。手倦腳疲眉幾嚬。十日未能一匹成。翻驚節序又蠶月。柔桑漸綠鳴倉庚。年年女紅長如此。不見衣裳箱篋盈。吁嗟民生各有職。女事繅織男耘耕。願將此聲遍人耳。輟卻琴瑟停竽笙。聞來可識身上衣。一絲成處千愁生。

孤嶼

孤嶼稀鄰並。洪濤絶路蹊。無風波自動。不雨霧長迷。地逐潮頭盡。天連水面低。思窮千里目。極望杳端倪。

生別離

明月在天水在池。可憐淸光映暫時。良家之子窈窕女。少小深藏門不窺。學姆朝來誦詩禮。從姊夜深鳴杼機。鉛華珠翠豈足姸。穆然環佩響周旋。天敎女子生有家。媒妁丁寧結良緣。二八芳年九十儀。雙蛾獨在衆女先。宛轉羞顔纔三日。皎潔深情期百年。奉盈唯解心逾小。顧影寧誇寵獨專。新歡未足生別離。回首含嚬去遅遅。蒼茫海島隔千里。日夜思君君豈知。瓊樓畫堂入夢想。茅屋柴扉寄生涯。父亡母老兄弟散。此身天地更何歸。漫同鮫人灑感淚。聊待靈槎卜佳期。悲來陟高欲相望。極目煙波斷歸航。靑鳥不來碧雲合。美人消息何茫茫。微軀敢怨妾薄命。寸誠庶幾君無病。平生恩義詎暫忘。世間苦樂元難定。嘗憂陋質荷殊眷。亦恐諐殃未自省。誰言夜愁枕席生。只擬芳心氷玉瑩。天涯春色昨夜至。入簾飛花笑獨寐。雲鬟別後罷膏沐。羞與春花爭嫵媚。簷前獨愛竹猗猗。此意要譬歲寒翠。

憶兒子

一子年纔十。長離路過千。難忘角犀相。忍隔掌珠憐。門漫終朝候。衣當幾日牽。父書須好讀。重見恐無緣。

又_{家書言兒別後頗長。王母在堂時。於孫曾中最愛此兒。}

家難慙爲父。身孤阻挈孥。鸎歌驚換節。雀乳感將雛。別久憐應長。思深怳欲呼。更悲王母愛。爾與衆孫殊。

暮春雨中漫賦

島霧濛濛水氣冥。此身滄海一浮萍。經年客鬢仍愁白。昨夜鄕山入夢靑。滿樹濃陰春欲暮。半窓微雨酒初醒。流光不駐歸心折。目極傷神涕自零。

再疊

柴門咫尺海冥冥。孤嶼渾如水上萍。急雨驅潮天漸黑。殘花滿地樹皆靑。傷心離合雲來去。回首悲歡酒醉醒。篋裏詩書猶自在。且將文墨慰飄零。

三疊

幽居無事樂沉冥。流落何須歎梗萍。泛渚羣鷗憐皎皎。照盃叢竹愛靑靑。客中詩律功頗細。身外榮華夢已醒。倚杖長吟遙浦望。不知簷雨滿衣零。

四疊

造化茫茫心已冥。任他止坎與漂萍。好將身世終浮白。那用功名耀汗靑。濩落難希中令考。沉酣不願左徒醒。百年榮悴同歸幻。試看花開忽復零。

夜聞杜鵑

客枕長無寐。寃禽故傍鳴。山哀生遠響。月吊逼微明。舊國三春思。孤臣再拜誠。襟前與花上。淸血較誰贏。

又_{世傳杜鵑懼爲烏鳶所攫。晝伏夜啼。而古人未甞雲此。東國中華之鵑。抑或有異耶。}

晝伏應多苦。宵啼獨自憐。無心競鸎燕。竄跡避烏鳶。炎海飛難度。巴山夢幾牽。莫嘆鄕國遠。猶免網羅纏。

六言

海天乍雨乍晴。村酒半酣半醒。孤枕空齋獨睡。誰人爲掩風欞。

春盡次唐詩韻

寂寞閑庭掩夕昬。枝枝綠遍舊紅痕。流光九十逝川水。遠道三千絶海村。愁鬢伴衰芳草色。哀詞獨吊落花魂。春歸猶得年年至。孤客何時返故園。

獨立

暮潮初上夕陽低。獨立荒庭意轉迷。饁婦農人皆伴去。林鴉簷雀亦雙棲。

聞鸎

小窓孤眠起。曉鸎喚前林。裊裊鸎聲遠。䓗䓗林木深。林深望不見。但聞送流音。

夏日獨坐

遅日如年長。幽人似僧閑。獨坐孤村靜。柴扉掩空山。營巢燕下上。喚友鸎綿蠻。此心惟寂寞。時物紛往還。

端午日。憶廣陵懷川先墓。_二首

去年手掃蘆山墓。今日魂隨竹浦舟。憑仗南風寄雙淚。遙和雨露浥松楸。

新阡草沒貞民里。舊宅堂空嘉會坊。一子三孫皆海外。誰將麥飯薦端陽。

喜雨

望望三旬旱。欣欣四野霖。唯須盡地力。自可見天心。色借枯苗潤。聲添涸澮深。流人無一畒。鼓腹亦謳吟。

霖雨夜坐

絶海疑無地。霪霖若倒江。門前誰裹飯。谷裏不聞跫。鼠齧喧空盎。螢流透破窓。悄然中夜坐。愁恨劇塡腔。

仲夏晦日

夏令行逾半。鄕心坐覺賖。日長唯益睡。客久漸如家。汲水澆籬菊。臨飡摘圃瓜。猶堪慰漂泊。何必起嘆嗟。

內來_{留兒女而來}

片舸層溟水。長程六月時。窮荒誰我訪。遠謫獨君隨。兒女情能割。驅馳病不辭。依然秉燭夜。拭淚喜兼悲。

又

結髮情無極。齊眉禮不愆。鹿車違共挽。鯨海愧從遷。辛苦容逾瘦。悲憂涕幾懸。終身負仰望。相對只相憐。

又

一別杳期斷。重逢眞夢如。秪言仍永訣。豈意此同居。淚臉憐猶濕。愁眉愛漸舒。還因會家室。倍憶倚門閭。

澆蔬

曳杖侵繁露。澆蔬汲細泉。淸晨炎氣薄。長夏野情偏。瓠帶花纏屋。茄垂子滿田。讀書空半世。學圃自今年。

余以去歲六月二十三日離家南來。今遇玆日。感而有作。

惻愴城西路。肝腸斷去留。猶殘離母淚。長結戀兄愁。別日渾如昨。流年訝已周。天時悲冉冉。海水恨悠悠。

漫吟

熇暑雖雲苦。荒居且喜深。山風喬樹得。竹日小庭沉。酒有妻斟酌。門無客訪尋。詩成不幽獨。好伴衆蟬吟。

新秋雨中

客有新秋感。人無舊雨來。流年催鬢髮。窮巷遍莓苔。櫪馬如吾瘦。階蛩共爾哀。天涯又歲晏。此意轉難裁。

秋日書懷

泠泠露墜葉。切切䖝喧砌。涼飈遆炎瘴。秋色生荒裔。昔疾暫欲蘓。新悲轉自係。北望彌日夕。南來涉期歲。憂多遺死生。跡孤忘身世。寂寥縱愜意。離索難禁涕。苦心詎卷轉。沉思秪含閉。深宵照孤月。獨立送遐睇。天高竟孰問。海闊諒無際。

次杜詩促織韻

繰縷元由繭。杼機豈屬人。蛛絲纖可取。螢火朗堪親。咿軋偏鳴夜。辛勤每達晨。衣裘成此響。誰假更誰眞。

九日

佳節頻驚屬異鄕。炎荒稍覺動微涼。二年瘴海人長病。九日霜風菊自芳。老母稚兒徒夢裏。弱妻嬌女且身傍。不堪羇思兼秋恨。謾把詩膓付酒觴。

效杜詩九日登高

露冷林踈䖝語悲。天長海闊鴈來遅。無多短景茫茫去。不斷涼風嫋嫋吹。雙淚感時誰送酒。一身望遠只吟詩。蕭條猶着枯荷葉。憔悴羞簪艷菊枝。

九日望夜月_{余以己巳七月來南。見月至此凡十五回。}

千里長安月。隨人渡海南。光飜苦霧散。影射積波涵。十五回相見。盈虧理已諳。慇懃許心照。皎潔倍情含。

島中柿罕。海賈來賣得數顆。因憶蘆山有感。

珍果窮荒未易求。團團數顆自商舟。赬虬戱海遺神卵。甘露凝盤潤渴喉。卻憶蘆山紅滿樹。正同楓葉爛深秋。蓴鱸謾惹思鄕興。萍梗其如逐水流。

夢覺

夜漸將愁永。家唯借夢還。窮秋絶海外。殘月小窓間。覺後身仍遠。懷來涕自潸。朦朧擧愁眼。髣髴見鄕山。

夜坐

靜夜坐暗窓。涼風起虛簷。月上叢篁外。玲瓏如隔簾。階䖝寒轉咽。草露冷偏霑。蕭踈亦可賞。幽寂諒無嫌。

秋望

淸秋眺望遠。木落山氣爽。晴天靜無風。孤村炊煙上。稻畦稍刈穫。野色轉莽蒼。蕭條聊極目。惆悵久倚杖。

朝陰

朝陰帶片雨。晩景漏餘暉。寒風斷續起。落葉高下飛。愁容傍衰草。生事對柴扉。沉吟寄遠想。獨鳥天邊歸。

紅葉

霜露醲於酒。楓林醉色紅。蕭條愁客鬢。白髮生秋風。

臥吟

寒宵未半已如深。遠夢初回杳莫尋。墜葉得風鳴破牖。繁霜如雪着單衾。無衣無食聊高臥。多病多憂只苦吟。千悟應資二年謫。古人誰獲此時心。

感物

遠謫安時命。窮秋感物情。風霜亦是敎。榮悴本相更。深荷仁天大。寧嗟病葉輕。踈林相對處。寒月照心明。

月夜

境絶遺塵慮。宵深閴衆聲。雲開天宇曠。月浴海波明。灝氣盈襟爽。浮光溢目淸。還忘在羅網。只道近蓬瀛。

獨立

山晩牛羊下。簷喧鳥雀歸。村燈射籬映。野樹入煙微。天末三秋盡。心中萬事違。茫茫獨立處。身世足霑衣。

落日

落日無情去。寒潮有信歸。林深稍鴉集。徑暗已人稀。暝色山山遍。秋聲樹樹飛。徘徊敦竹杖。索寞掩柴扉。

夜答錫弟書。感舊有作。_{南來弟送於良才。書言欲來訪。以親獨在不果。}

中表情親莫我如。不堪分散已年餘。孤燈寒雨三更夜。絶海空山一紙書。蕭寺同棲長入夢。郵村別淚尙霑裾。知君自有遊方戀。那得窮荒訪謫居。

節過授衣。幼女號寒。爲賦長篇遣懷。

九月天氣肅。長幼斯授衣。貴賤雖異服。禦寒皆及時。砧聲起四隣。刀尺家家持。嗟我一布衣。冠裳本不期。邇來千里謫。未齎數金貲。一衾過十年。一襦近二朞。雖寒亦不忍。所悲小女兒。垢衣短且薄。補綻何離披。不裙復不襪。赤腳步躕踟。凝霜集踈牖。朔吹捲茅茨。啼呼走母懷。凜慄粟生肌。抱持體相溫。母女俱涕洟。南荒地常煖。秋盡寒氣微。而汝尙號寒。無衣乃如斯。因念汝兄姊。爺孃遠別離。顧復嗟無人。伶俜良可思。京洛又早寒。辛苦應倍之。淵明昔有語。使子困寒飢。彼猶安田廬。團圓得相依。豈如隔童稚。骨肉散天涯。眼前且堪傷。異地則可推。彼哉富貴家。養子肆嬌癡。錦衣與綉褓。曲房兼重帷。豪奢以生長。義方不曾知。窮儒無以養。溫飽非所希。女長示圖史。男大敎書詩。德慧從此生。艱難諒所資。富固不須羨。貧亦不足悲。攜兒坐朝暾。曝背聊自怡。兒兮宜樂此。莫道父不慈。

再逢母親壽辰於謫中。詩以言志。_十韻

此日眞堪惜。親心想亦悲。三男皆海外。一女又天涯。無復斑衣戱。應添鶴髮垂。少孤唯仰恃。多難重貽罹。烏哺嗟深愧。猿腸恨可知。愁憂心莫慰。疾病體仍羸。未報如天德。長懸異地思。孤雲勞望望。暮景願遅遅。陟屺空連歲。稱觴定幾時。遙將千里意。深祝萬年期。

初冬遣悶

百念縈懷萬事違。所憂非是在寒饑。窮陰正感龍蛇蟄。薄暮空看鳥雀歸。歲月茫茫行欲老。乾坤蕩蕩獨何依。猶能曳杖歌商頌。響振霜林葉葉飛。

聞弟病

汝疾聞良苦。吾身覺不寧。地無醫與藥。居秪影隨形。夜思添風雨。朝吟感鶺鴒。深憂看漲海。一札半年經。

貧居

寒煙欲斷朔風吹。稚女無衣婦忍飢。逐客貧居空四壁。篋中唯自富新詩。

讀退之河之水。有感於懷。效作海上月二首。憶從子春澤。

海上月。明明光。人不如月徧四方。有姪奉母在漢陽。骨肉分離兮心不能忘。月又圓月又缺。二歲空見月。嗟我所思。曷月而覿。

其二

海上月。光明明。人不如月千里行。有姪奉母在漢城。骨肉分離兮我何爲情。晨昏於堂。拜掃於墓。昆弟皆遠。唯汝是付。

至日次杜詩韻

一陽猶復窮陰節。萬死長爲絶域人。連歲不堪遙去國。佳辰況是倍思親。愁添綉線憐西日。眼想鑪香戀北宸。竹浦無因通漢水。釰門那獨阻咸秦。

冬夕靜坐

凜凜送徂歲。棲棲羈絶徼。生年漸有涯。世故莽難料。有身那免患。無名庶觀妙。樹高響寒風。窓虛納晩照。冥心坐窅然。不復煩謌嘯。

宴坐

跡晦長流裏。心澄宴坐時。榮華難久處。災疾荷深資。風捲雲無影。霜繁竹有枝。寒天看物色。吾道復奚疑。

天寒

日短天寒風更鳴。層氷極浦望崢嶸。如今炎海同燕谷。誰遣陽和律裏生。

新年憶叔父伯氏瑞弟鄭氏妹

一別成三歲。諸親散四方。露梁書阻絶。瀛島路微茫。行坐吟空苦。嬋媛詈可忘。飄淪思骨肉。愁寂斷心腸。

遠望

落日荒山外。孤煙極浦濱。聊窮遠望眼。默數暮歸人。

新春臥病

歲往人猶滯。春生體未強。空囊支旅食。伏枕度流光。有病何須惡。居貧固是常。窮來一寸鐵。淬礪要逾剛。

島俗陋甚。次杜詩俳諧體韻遣意。_{地狹粟貴。雖豐年價高。地無市。捕魚出賣陸地。故島中魚産甚貴。}

可異他鄕俗。難宜逐客居。年豐粟如玉。海遶食無魚。交易言皆詐。尊卑禮甚踈。舒憂我書在。餘外儘從渠。

又_{島人性吝且詐。凡於買賣。皆預爲期。而到期不償其價。土風尙鬼。而言二月有神。尤極忌畏。俗好訟。骨肉輒相爭。土巫祀神。每持大竹竿而舞。稱以神依而降。糞田皆用海藻。}

僻絶同珍島。荒殘劇固城。人多二月忌。訟昧六親情。神託持竿降。田須糞藻耕。終然何歎陋。忠信自平生。

春日

迢遰長爲客。慇懃再見春。海山應識我。花竹又宜人。日暖波光媚。天晴野色新。窮居亦有樂。時物況怡神。

春賞

擧目迷春賞。行吟賴杖扶。草生心已死。花滿意還孤。欝欝時方好。欣欣物各娛。自知非卉木。那復變榮枯。

漫題_{時有病。而得藥無由。又適種瓜。故五六及之。}

跡遠何須起歎嗟。身閑還覺厭喧譁。機心已絶鷗常狎。懶性相宜蝨屢爬。交態今無宋淸藥。生涯古有邵平瓜。極知榮悴皆非我。一任開花與落花。

又

已分炎洲作我家。寧思杜曲舊桑麻。殊音慣聽能怡鴂。荒藪長隣不畏蛇。章甫固知無用矣。虗舟那復有呼耶。他鄕故土隨安處。何必偏懷下澤車。

志別

浮萍逐流水。漂轉無定時。有女嫁窮人。一生唯百罹。於歸十九歲。少會而多離。況此千里謫。耿結經年思。情深念窮獨。義重輕驅馳。不忍久隔絶。相隨到天涯。異方幸同居。辛苦甘如飴。南來席乍煖。北去涕又垂。離腸長宛轉。世事多參差。此別最難別。後期杳莫知。

又

漲海無涯水。峻嶺盤天途。連年五六月。僕倦又馬瘏。海闊不憂涉。嶺險不憚踰。去今爲思子。來曾爲從夫。平生處深閨。弱質病且癯。憂患若固行。不復自愛軀。嗟君識恩義。愧我何迷愚。投荒罪猶餘。窮苦及妻孥。不如林間鳥。雌䧺共將雛。何以送遠道。但禱神明扶。

又

契闊隨千里。團圓未一朞。飢渴思長共。門戶奈要持。姑老奉養急。兒稚顧復誰。況女年過笄。桃夭恐違期。網羅吾未去。道路子獨疲。晨昏替子職。檟楚兼母儀。中門少父戒。想見唯結縭。可憐一婦人。身當衆責埤。旣能從禍難。且復盡孝慈。辛勤來去間。情禮動合宜。

又_{五六以上記內所云}

未來夫婦離。旣來母子隔。依依此去恨。又較未來劇。一念懸兩地。寸腸斷不惜。更悲在腹兒。父面應難識。人皆樂子夫。子獨常分析。但願俱聚集。亦何怨流落。去意辭條葉。留蹤入籠翮。何當展鎩翮。葉間好棲息。離合固有數。衷情諒無易。已許心如玉。直期頭俱白。

麥浪

荻岸寧爲水。平田渺漲波。雪消藍色活。風偃縠紋多。雉起疑鷗泛。農謳當棹歌。滔滔孟夏後。猶似見黃河。

積雨

積雨人長臥。深林鳥獨廻。三年安坎止。萬事任環回。蒼白看雲變。靑黃認木災。極知詩亦妄。乘興復聊裁。

自五月雨。七月不止。

一雨彌三月。高原變漲渠。鵠飢憐久病。豹隱羨深居。片土乾安得。重雲欝自如。小洲危欲沒。嗟我恐爲魚。

病裏

病骨日淸虛。靜臥觀無始。彭鏗固窮夭。髑髏未甞死。災疾亦何資。是身元非己。聚散浮空雲。流馳赴壑水。一笑已脫然。兪扁徒爲爾。

秋後逾熱排悶

島暑老逾熇。執熱拘荒村。巨浸偪蒸欝。深薄圍炎昏。赫曦徹淵天。魚爛鳥不飜。露腳思層氷。披襟想寒門。一天同暑令。澤國劇高原。諒坐地卑下。何至內熱煩。詩成詠穆如。舞雩那足論。

大蝗行

去年久旱且惡風。今年苦雨仍大蝗。滛霖蒸濕産醜種。滿野薨薨競飛揚。須臾食節復食根。詎望有穎與有方。畎畒蕭條漸無靑。可憐嘉穀萎而黃。老農投鋤對禾泣。閭里相唁色淒涼。小島磽确粟如玉。何況年年洊失穰。居人有田旣雲急。遠客餬口尤可傷。胡爲我來三歲間。旅食再與凶年當。歎息無面見父老。吾道豈不如庚桑。未知皇天亦何意。偏使此地頻罹殃。投荒猶恐未自省。無乃又欲餓其腸。平生願不在溫飽。豈以顑頷慕持粱。極知貧賤是玉汝。古人有言吾敢忘。顔氏之樂季氏富。得失何須較而詳。欣然稽首拜天賜。遮莫盎中無見糧。

新秋對酒

客意愁誰語。流年奈若何。是身知有幾。此酒恐無多。時至羣蟲響。天空獨鳥過。尊前漲海接。萬古一滄波。

閏七月七日_是日不雨

新月依然映舊眉。金風玉露宛前時。今年應喜佳辰再。無復汍瀾作雨垂。

又

帝女應嫌隔歲離。璿璣偸斡重爲期。一年天上相逢再。遠別人間見幾時。

柴門夕景

山日下高舂。海樹倒層陰。微風送夕涼。滿野起䖝音。小犢草間歸。孤煙屋上沉。蕭條田野景。牢落鄕關心。柴門立於獨。暮潮眼前深。

早秋夜坐

獨坐對殘書。悠悠覽千古。窓明半夜燈。簷暗新秋雨。居閒愛寂寞。味道甘窮苦。蕭然娛一室。不覺非吾土。

風雨夜甚不能寐。曉眠而覺。天晴日出。

宿雨歸林薄。朝陽入窓櫳。脩篁偃踈籬。如帶前夜風。殘睡乍驚起。物色怳異同。

月夜對卷獨酌

空谷新秋夜。醉吟一編簡。林近螢流卷。簷踈月入盞。獨飮仍獨詠。世固少靑眼。

新秋觀月。到曉不眠。

臥看涼月生。起來望東山。白露洗淸輝。蒼蒼煙樹間。百䖝夜皆鳴。小澗亦潺湲。行吟不覺曉。蕭散思自閒。

題寓舍壁

茅簷短短竹扉踈。老屋三間亦有餘。洛下海南均異土。所嗟二陸未同居。

獨立

新秋田野稻花盈。獨立柴門竹杖輕。衰草䖝聲如有感。斜陽雨色卻無情。雲天悠遠歸心折。煙海微茫客意驚。忍制潺湲雙淚下。不禁蕭颯二毛生。

村景漫吟

溪流淸淺橫門。禾黍高低繞村。不覺飄淪海島。還疑歸去田園。

籬下

籬下寒潮漲欲歸。山頭落照淡無輝。連天篁竹幽居僻。滿地莓苔過客稀。老樹荒庭秋漠漠。棲鴉赤鳥〈鳥似是島〉晩依依。鄕園遙在浮雲外。魂夢猶難得奮飛。

竹裏

深色抱幽棲。踈枝漏遠眺。誰言天不見。猶得月相照。

食菁莖羹

窮居謀晩食。荒圃擷叢菁。要救中腸飢。那須下體幷。微微調白鹽。淡淡煑靑莖。黃粱會新炊。幸比不糝贏。露葉凝唇馨。風芽沁齒淸。欣然易爲食。甘滑難俱名。素病未良食。一升下孔明。我匙何忽健。此腹今始盈。萬錢止一飽。五鼎空大烹。天機反嗜欲。腊毒誠足驚。苟能知此味。何難百事成。膻腥詎敢當。陋矣嗤顔生。何由與衆共。擧世安菜羹。有美豈勿語。爲反蘓氏評。

曉

月昏燈滅曉風生。孤枕虛齋客睡驚。絡緯聲中秋最入。芭蕉葉上雨偏鳴。幽憂欝欝盈三歲。殘夢茫茫亂五更。此夜空吟七字苦。淸朝應見二毛明。

姪春澤從伯氏於耽羅。見海月有感。用坡翁江月詩韻。賦五章而眎余。余輒和之。此所謂千里所共。而對景幽吟。亦可想異地顔面爾。_{坡詩因杜詩四更山吐月。排更次爲五首起句。春詩亦逐更係以海月生。而自一更至五更而生吐者歷徧弦望眺朏。非就一夜而詠。余則始之月出。終之月低。以詠一夜之景。}

一更月出海。金波蕩碧瀾。城市曾遙望。滄洲此近看。卻忘在炎荒。渾疑游廣寒。嘯詠酬淸景。莫敎空夜殘。

又

二更月聳海。皎皎如不夜。流雲洞開捲。淸影紛射下。相隨杖可倚。相問酒以藉。依然舊鄕看。如得親朋話。

又

三更月臨海。月下離思起。光輝共遠邇。骨肉分彼此。人生不如月。顔面阻雲水。相望不相見。望月聊爾耳。

又

四更月斜海。俯仰盡虛明。色映中心潔。波侵感淚橫。羇蹤三歲留。飛轍千里行。何由託夢魂。流歇照鳳城。

又

五更月低海。餘輝更淸幽。感歎蘓公詠。想像合江樓。過子又隨遷。對月和千秋。公去月獨在。達曙空悲謳。

遣意

踈雨蒼苔巷。殘陽白竹扉。身危從在網。心寂自忘機。獨倚孤筇立。遙看倦鳥飛。悠悠聊見意。落落不思歸。

風雨終日。獨坐無聊漫題。

風雨悽然晝掩扉。終朝不語坐如癡。涓涓薄酒誰同酌。黯黯幽愁只自知。

一飯

一飯無餘事。三年剩苦情。虛窓當落照。老樹送寒聲。默默支頤坐。漫漫信杖行。此懷兼此境。應是抵今生。

中秋陰雨不見月

準擬中秋待月團。新詩聊問玉樓寒。窮人勝事天應惜。苦雨淒風到夜闌。

又_{連年中秋皆陰}

嫦娥獨宿爲誰容。佳節連年對鏡慵。猶恐月窺氷玉色。故敎雲霧掩重重。

獨夜

虛窓影動燈搖焰。孤枕寒生雨送聲。夢覺酒醒身獨臥。壁間唯有一蛩鳴。

次鄭德昭_亨晉寄眎韻

孤客丁年鬢已霜。端緣親愛水炎鄕。三秋鴈信長稀少。兩地鯨波共渺茫。同病半生猶未健。殊方一別永相望。新詩不減聞跫喜。遠意慇懃枉問湘。

又以短律。謝牋紙之惠。_{德昭爲造小牋七十以遺。俾作家書。}

七軸新牋紙。千重遠地心。㨾同洪度小。情較右軍深。島市寧高價。鄕書賴嗣音。仍將題數句。報謝當雙金。

又題_{二絶○妹從夫在康津。瀛洲沃洲。濟州珍島別號。三地相去皆不遠。余所居獨敻絶。}

弟兄三島各飄淪。有妹迢迢亦海濱。同是流離還羨爾。瀛洲入望沃洲隣。

〈右憶妹〉

長兒奇俊次純明。更喜前年得小甥。自愧舅愚那足似。袁楊可繼爾家聲。

〈右憶甥〉

九月八日

愁惜流年去。貧慙令節來。重陽指日近。片雨與時催。易改霜蓬鬢。難謀露菊盃。唯須排勝語。準擬詰朝裁。

九日和杜詩

故事徒然憶落帽。孤囚何處可登㙜。愁中佳節空三過。客裏幽懷豈再開。憔悴苦遭黃菊笑。慇懃難見白衣來。羇危寂寞應無已。歲月容顔只共催。

漫吟

浮生易盡恨難終。今夕斜陽昨夜風。一片孤雲何處托。千尋積水幾時窮。家山渺渺愁眉外。身世茫茫醉眼中。三歲謾將詩百首。伴吟春鳥與秋蟲。

月下對菊

黃花開正好。皎月光又盈。惜無一樽酒。寫此三秋情。幽吟風露下。景淸詩亦淸。心期寄東籬。嗟我復爾生。

夕坐

茅簷返照隱。夕坐憑踈欞。回風掃落葉。古木餘空庭。寒蟲漸寂寞。晩菊暫芳馨。秋懷自多悲。非是爲拘囹。

晩登小園

故園已息念。絶裔還堪寓。久結猿鳥侶。稍深山海趣。落照帶寒潮。淸霜醉老樹。登臨且寄興。長嘯秋天暮。

霜海

霜海琉璃色。秋山錦綉紋。蓬壺隣淺水。京國渺浮雲。世棄那妨遠。身閒幸絶紛。吟詩漸不俗。欲要衆仙聞。

夜思

獨立小庭中。相親只一筇。天寒星欲動。夜久露偏濃。破屋明隣火。空山響遠舂。此時雙闕下。長樂想鳴鍾。

晏起

窮巷喧聲遠。幽居睡起徐。煙開山日聳。潮暎海霞舒。無事門猶閉。耽閑首不梳。聽鷄鞴馬地。身世已相踈。

有感

結髮曾懷許國心。登朝非是戀華簪。五年事逐浮雲變。千里愁看漲海深。天末孤光流短景。雨餘寒氣結層陰。脩名未立身將老。歲暮殊方抱膝吟。

見小弟符詩感而和之

南北東西各落然。三年骨肉散如煙。伶俜鶴髮誰同老。唯有阿奴在眼邊。

斯道

古來斯道屬艱難。得喪那須更控摶。馬放聊隨孤鴈伴。鳳飢羞與衆鷄餐。茫茫積水天疑濕。漠漠窮陰歲正寒。拄杖徘徊歌一曲。風篁爲我響琅玕。

三年海外。逢母親壽辰。不勝遠慕。作小詩四疊。以寓祈祝之誠。

十月十五日。是我母生日。天涯共望月。祝壽恆如月。

其二

十月十五日。三年母子隔。無因赴北堂。徒自仰南極。

其三

十月十五日。千里阻稱觴。聊將滄海水。遐筭添無疆。

其四

十月十五日。何以慰吾母。海上有蟠桃。願攜萬顆壽。

有感

千里漂萍遠。三年轉燭忙。隣家歌遞哭。野草露更霜。牢落羇人意。蒼茫返照光。浮生都過客。何處是眞鄕。

雪後卽事

半壁小窓明。盤膝坐亭午。風篁晴雪落。疑聽深林雨。天寒屋無人。寥落如空宇。小童借書還。日晩始開戶。

寒夜

寒夜遙聞皷。孤村獨閉門。林踈飜暗鵲。浦冷叫離鵾。掩卷心偏感。挑燈眼轉昬。須成旅窓夢。且返故園魂。

一鶴

一鶴飄南海。三年未北飛。高軒那望寵。華表只思歸。

遣憂

時命那須恨。吾生自不遭。煩憂齊疊嶂。末路險層濤。海霧寒猶漲。陰風暮更饕。天機與世故。獨坐首空搔。

歲暮雨中

歲暮茅簷下。蕭蕭寒雨滴。寒暑時紛換。榮枯心已寂。身同酒爲偶。病與書成癖。世事旣相間。幽居漸自適。虗窓俯前浦。暮潮送暝色。可憐波上鷗。炯炯暗中白。

辛未十月二十八日。余臥病竹泉寓舍。曉夢與伯氏曁從兄。行到一山。有泉出谷口。迤流嵁巖間。匯成二潭。潭皆石凹爲底。淸瑩秀澈。林木雲山。倒影玲瓏。其奇麗殆不可狀。余兄弟前坐潭上。或濯手而嬉。或酌水而漱。甚歡適己。而微風徐來。潭水生波。淪漪滉漾。雖細縠纖鱗。不足喩其紋。余欣然謂二兄曰。此非文章之至觀乎。因忽蘧蘧。二兄之音容。猶若相接。而水石泠然在目。噫。余別二兄已三歲。戀慕之發乎夢寐如此。此非偶然焉耳。試以夢占。夫兩澤。乃朋友講習之義。而風行水上。文之至也。顧余素無交友。自幼唯兄弟相師友講習爲文。而今皆隔絶。每興獨學之歎。乃有此異夢。意者此生庶或重會。同尋舊學之淵源。如兩澤之相滋。而以成風水之文也耶。是雖未可知也。而姑作詩志之。用慰離索之懷。

源泉涌深谷。流派鍾雙潭。石坳疑鑿玉。波匯若染藍。互聞鳴佩環。並覩映雲嵐。聯翩我弟兄。潭底影成三。洗塵胷襟爽。漱瓊牙頰甘。微風更會至。泓水與交含。縠羅紛浣濯。鱗甲錯飜涵。對此心同愜。相將興正酣。淸區失蕉下。病枕仍天南。嗟我少朋知。友於唯平湛。塤箎曲未卒。風雨悲何堪。遙憐詠池草。最恨隔雷儋。深情兆夢寐。舊學思討談。水風文可觀。麗澤象宜參。文會庶前徵。詞源期共探。餘生倘重覯。此義須相諳。

望閑山島。懷李忠武。_{二十韻○島卽公勦倭處}

緬憶雲雷際。曾聞竹帛名。長蛇當薦食。虓虎展威聲。擊檝狂瀾豁。揮戈落日明。風生幾催鷁。血漲累屠鯨。黑齒扶傷急。丹心矢死貞。中權総艫舳。南紀屹干城。克復誠深賴。膚公莫與京。三周喧皷響。五丈隕星晶。身死師仍捷。神傳畫最▣。流風千里振。寰海百年淸。孤嶼今猶識。高牙昔所營。波腥疑洗劍。雲散怳揚旌。絶域離尤客。寒川弔古情。從來慷慨切。況乃慕懷傾。悵望風濤遠。蕭條歲月更。忍看毛遂語。難比邵陵盟。此意從誰說。如公可復生。心同狀太尉。跡阻頌營平。感激思敷袵。飄零負請纓。九歌醉更續。一唱淚先盈。

李南陽_興稷挽

稼牧留遺澤。怡愉訓義方。家風推孝謹。政績著循良。閔損曾無間。顔丁更善喪。繐帷仍堊室。行路也悲傷。

又

累世通家誼。諸郞托契情。榮枯寧有改。喪難互相嬰。南陌秋風巷。西原露草塋。稀齡飜一夢。哀輓感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