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程甲本)/九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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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頼大帶了賈芹出來,一宿無話,靜候賈政囬來。單是那些女尼女道重進園來,都喜歡的了不得,欲要到各處逛逛,明日預備進宮。不料賴大便吩咐了看園的婆子並小廝看守,惟給了些飮食,卻是一歩不准走開。那些女孩子摸不着頭腦,只得坐着等到天亮。園裡各處的丫頭雖都知道拉進女尼們來預備宮裡使喚,卻也不能深知原委。
到了明日早起,賈政正要下班,因堂上發下兩省城工佑鎖冊子立刻要查核,一時不能囬家,便呌人囬來告訴賈璉說:「賴大囘來,你務必查問明白。該如何辦就如何辦了,不必等我。」賈璉奉命,先替芹兒喜歡,又想道:「若是辦得一點影兒都沒有,又恐賈政生疑。不如囬明二太太討個主意辦去,便是不合老爺的心,我也不至甚擔干係。」主意定了,進內去見王夫人,陳說:「昨日老爺見了揭帖生氣,把芹兒和女尼女道等都呌進府來查辦。今日老爺沒空問這種不成體統的事,呌我來囘太太,該怎麽便怎麽様。我所以來請示太太,這件事如何辦理?」王夫人聼了,咤異道:「這是怎麽說!若是芹兒這麽様起來,這還成偺們家的人了麽!但只這個貼帖兒的也可惡,這些話可是渾嚼說得的麽。你到底問了芹兒有這件事沒有呢?」賈璉道:「剛纔也問過了。太太想,別說他幹了沒有,就是幹了,一個人幹了混賬事也肯應承麽?但只我想芹兒也不敢行此事,知道那些女孩子都是娘娘一時要呌的,倘或閙出事來,怎麽様呢?依姪兒的主見,要問也不難,若問出來,太太怎麽個辦法呢?」王夫人道:「如今那些女孩子在那裡?」賈璉道:「都在園裡鎻着呢。」王夫人道:「姑娘們知道不知道?」賈璉道:「大約姑娘們也都知道是預偹宮裡頭的話,外頭並沒提起別的來。」王夫人道:「狠是。這些東西一刻也是留不得的。頭裡我原要打發他們去來着,都是你們說留着好,如今不是弄出事來了麽。你竟呌賴大那些人帶去,細細的問他的本家有人沒有,將文書查出,花上幾十兩銀子,僱隻船,派個妥當人送到本地,一既連文書發還了,也落得無事。若是爲着一兩個不好,個個都押着他們還俗,那又太造孽了。若在這裡發給官媒,雖然我們不要身價,他們弄去賣錢,那裡顧人的死活呢。芹兒呢,你便狠狠的說他一頓。除了祭祀喜慶,無事呌他不用到這裡來,看仔細碰在老爺氣頭兒上,那可就吃不了兠着走了。並說與賬房兒裡,把這一項錢糧檔子銷了。還打發個人到水月庵,說老爺的諭:除了上墳燒紙,若有本家爺們到他那裡去,不許接待。若再有一點不好風聲,連老姑子一並攆出去。」
賈璉一一答應了,出去將王夫人的話告訴頼大,說:「是太太主意,呌你這麽辦去。辦完了,告訴我去囘太太。你快辦去罷。囬來老爺來,你也按着太太的話囬去。」頼大聽說,便道:「我們太太真正是個佛心。這班東西着人送囘去。旣是太太好心,不得不挑個好人。芹哥兒竟交給二爺開發了罷。那個貼帖兒的,奴才想法兒查出來,重重的收拾他纔好。」賈璉點頭說:「是了。」卽刻將賈芹發落。頼大也趕着把女尼等領出,按着主意辦去了。晚上賈政囬家,賈璉頼大囬明賈政。賈政本是省事的人,聽了也便開手了。獨有那些無頼之徒,聼得賈府發出二十四個女孩子出來,那個不想。究竟那些人能彀囬家不能,未知着落,亦難虛擬。
且說紫鵑因黛玉漸好,園中無事,聼見女尼等預偹宮內使喚,不知何事,便到賈母那邊打聼打聼,恰遇着鴛鴦下來,閒着坐下說閒話兒,提起女尼的事。鴛鴦咤異道:「我並沒有聼見,囬來問問二奶奶就知道了。」正說着,只見傅試家兩個女人過來請賈母的安,鴛鴦要陪了上去。那兩個女人因賈母正睡晌覺,就與鴛鴦說了一聲兒囘去了。紫鵑問:「這是誰家差來的?」鴛鴦道:「好討人嫌。家裡有了一個女孩兒生得好些,便獻寳的是的,常常在老太太面前誇他家姑娘長得怎麽好,心地怎麽好,禮貌上又能,說話兒又簡絶,做活計兒手兒又巧,會寫會筭,尊長上頭最孝敬的,就是待下人也是極和平的。來了就編這麽一大套,常常說給老太太聼,我聼着狠煩。這幾個老婆子真討人嫌。我們老太太偏愛聽那些個話。老太太也罷了,還有寳玉,素常見了老婆子便狠厭煩的,偏見了他們家的老婆子便不厭煩,你說竒不竒!前兒還來說,他們姑娘現有多少人家兒來求親,他們老爺總不肯應,心裡只要和偺們這種人家作親纔肯。一囬誇獎,一囬奉承,把老太太的心都說活了。」
紫鵑聽了一呆,便假意道:「若太太喜歡,爲什麽不就給寳玉定了呢?」鴛鴦正要說出原故,聽見上頭說:「老太太醒了。」鴛鴦趕著上去。紫鵑只得起身出來,囬到園裡。一頭走,一頭想道:「天下莫非只有一個寶玉,你也想他,我也想他。我們家的那一位越發痴心起來了,看他的那個神情兒,是一定在寳玉身上的了。三番五次的病,可不是爲着這個是什麽!這家裡金的銀的還閙不淸,若添了一個什麽傳姑娘,更了不得了。我看寳玉的心也在我們那一位的身上,聼着鴛鴦的說話竟是見一個愛一個的。這不是我們姑娘白操了心了嗎?」紫鵑本是想着黛玉,往下一想,連自己也不得主意了,不免掉下淚來。要想呌黛玉不用瞎操心呢,又恐怕他煩惱。若是看着他這様,又可憐見兒的。左思右想,一時煩躁起來,自己啐自己道:「你替人耽什麽憂!就是林姑娘真配了寳玉,他的那性情兒也是難伏侍的。寳玉性情雖好,又是貪多嚼不爛的。我倒勸人不必瞎操心,我自己纔是瞎操心呢。從今已後,我盡我的心伏侍姑娘,其餘的事全不管!」這麽一想,心裡倒覺淸淨。
囬到瀟湘舘來,見黛玉獨自一人坐在炕上,理從前做過的詩文詞稿。抬頭見紫鵑來,便問:「你到那裡去了?」紫鵑道:「我今兒瞧了睄姐妹們去。」黛玉道:「敢是找襲人姐姐去麽?」紫鵑道:「我找他做什麽。」黛玉一想這話,怎麽順嘴說了出來,反覺不好意思,便啐道:「你找誰與我什麽相干!倒茶去罷。」紫鵑也心裡暗笑,出來倒茶。只聽見園裡的一疊聲亂嚷,不知何故,一面倒茶,一面呌人去打聼。囘來說道:「怡紅院裡的海棠本來萎了幾棵,也沒人去澆灌他。昨日寳玉走去,瞧見枝頭上好像有了蓇朶兒是的。人都不信,沒有理他。忽然今日開得狠好的海棠花,衆人咤異,都爭着去看。連老太太、太太都閧動了來瞧花兒呢,所以大奶奶呌人收拾園裡敗葉枯枝,這些人在那裡傳喚。」黛玉也聽見了,知道老太太來,便更了衣,呌雪雁去打聽,「若是老太太來了,卽來告訴我。」雪雁去不多時,便跑來說:「老太太、太太好些人都來了,請姑娘就去罷。」黛玉畧自照了一照鏡子,掠了一掠髩髮,便扶着紫鵑到怡紅院來。已見老太太坐在寳玉常臥的榻上,黛玉便說道:「請老太太安。」退後,便見了邢、王二夫人,囬來與李紈、探春、惜春、邢岫煙彼此問了好。只有鳯姐因病未來;史湘雲因他叔叔調任囬京,接了家去;薛寳琴跟他姐姐家去住了。李家姐妹因見園內多事,李嬸娘帶了在外居住:所以黛玉今日見的有隻數人。
大家說笑了一囬,講究這花開得古怪。賈母道:「這花兒應在三月裡開的,如今雖是十一月,因節氣遲,還算十月,應着小陽春的開花也天氣,因爲和暖是有的。」王夫人道:「老太太見的多,說得是。也不爲竒。」邢夫人道:「我聼見這花已經萎了一年,怎麽這囬不應時候兒開了,必有個原故。」李紈笑道:「老太太與太太說得都是。據我的糊塗想頭,必是寳玉有喜事來了,此花先來報信。」探春雖不言語,心內想:「此花必非好兆。大凡順者昌,逆者亡。草木知運,不時而發,必是妖孽。」只不好說出來。獨有黛玉聼說是喜事,心裡觸動,便高興說道:「當初田家有荊樹一棵,三個弟兄因分了家,那荊樹便枯了。後來感動了他弟兄們仍舊歸在一處,那荊樹也就榮了。可知草木也隨人的。如今二哥哥認眞念書,舅舅喜歡,那棵樹也就發了。」賈母王夫人聽了喜歡,便說:「林姑娘比方得有理,狠有意思。」
正說着,賈赦、賈政、賈嬛、賈蘭都進來看花。賈赦便說:「據我的主意,把他砍去,必是花妖作怪。」賈政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不用砍他,隨他去就是了。」賈母聼見,便說:「雖在這裡混說!人家有喜事好處,什麽怪不性的。若有好事,你們享去。若是不好,我一個人當去。你們不許混說。」賈政聽了,不敢言語,赸赸的同賈赦等走了出來。那賈母高興,呌人傳話到廚房裡,快快預偹酒席,大家賞花。呌:「寳玉、嬛兒、蘭兒各人做一首詩誌喜。林姑娘的病纔好,不要他費心,若高興,給你們攺攺。」對着李紈道:「你們都陪我喝酒。」李紈答應了「是」,便笑對探春笑道:「都是你閙的。」探春道:「饒不呌我們做詩,怎麽我們閙的。」李紈道:「海棠社不是你起的麽,如今那棵海棠也要來入社了。」大家聼着都笑了。一時擺上酒菜,一面喝着,彼此都要討老太太的歡喜,大家說些興頭話。寳玉上來,斟了酒,便立成了四句詩,寫出來念與賈母聽道:
海棠何事忽摧隤,今日繁花爲底開?
應是北堂增壽考,一雲旋復占先梅。
賈環也寫了來念道:
草木逢春當茁芽,海棠未發候偏差。
人間竒事知多少,冬月開花獨我家。
賈蘭恭楷謄正,呈與賈母,賈母命李紈念道:
煙凝媚色春前萎,霜浥微紅雪後開。
莫道此花知識淺,欣榮預佐合歡盃。
賈母聼畢,便說:「我不大懂詩,聼去倒是蘭兒的好,環兒做得不好。都上來吃飯罷。」寳玉看見賈母喜歡,更是興頭。因想起:「晴雯死的那年海棠死的,今日海棠復榮,我們院內這些人自然都好。但是晴雯不能像花的死而復生了。」頓覺轉喜爲悲。忽又想起前日巧姐提鳯姐要把五兒補入,或此花爲他而開,也未可知,卻又轉悲爲喜,依舊說笑。賈母還坐了半天,然後扶了珍珠囬去了。王夫人等跟着過來。只見平兒笑嘻嘻的迎上來說:「我們奶奶知道老太太在這裡賞花,自己不得來,呌奴才來伏侍老太太、太太們,還有兩疋紅送給寶二爺包裹這花,當作賀禮。」襲人過來接了,呈與賈母看。賈母笑道:「偏是鳯丫頭行出點事兒來,呌人看着又體面,又新鮮,狠有趣兒。」襲人笑着向平兒道:「囘去替寳二爺給二奶奶道謝。要有喜大家喜。」賈母聽了笑道:「噯喲,我還忘了呢,鳳丫頭雖病着,還是他想得到,送得也巧。」一面說着,衆人就隨着去了。平兒私與襲人道:「奶奶說,這花開得竒怪,呌你鉸塊紅紬子掛掛,便應在喜事上去了,已後也不必只管當作竒事混說。」襲人點頭答應,送了平兒出去。不題。
且說那日寳玉本來穿着一裹圓的皮襖在家歇息,因見花開,只管出來看一囬,賞一囘,歎一囬,愛一囬的,心中無數悲喜離合,都弄到這株花上去了。忽然聼說賈母要來,便去換了一件狐腋箭袖,罩一件元狐腿外褂,出來迎接賈母。匆匆穿換,未將通靈寳玉掛上。及至後來賈母去了,仍舊換衣。襲人見寳玉脖子上沒有掛着,便問:「那塊玉呢?」寳玉道:「纔剛忙亂換衣,摘下來放在炕桌上,我沒有帶。」襲人囬看棹上並沒有玉,便向各處找尋,蹤影全無,嚇得襲人滿身冷汗。寳玉道:「不用着急,少不得在屋裡的。問他們就知道了。」襲人當作麝月等藏起嚇他頑,便向麝月等笑著說道:「小蹄子們,頑呢到底有個頑法。把這件東西藏在那裡了?別眞弄丟了,那可就大家活不成了。」麝月等都正色道:「這是那裡的話!頑是頑笑是笑,這個事非同兒戲,你可別混說。你自己昏了心了,想想罷,想想擱在那裡了。這會子又混頼人了。」襲人見他這般光景,不像是頑話,便着急道:「皇天菩薩小祖宗,到底你擺在那裡去了?」寶玉道:「我記得明明放在炕桌上的,你們到底找啊。」襲人、麝月、秋紋等也不敢呌人知道,大家偷偷兒的各處搜尋。閙了大半天,毫無影響,甚至番箱倒籠,實在沒處去找,便疑到方纔這些人進來,不知誰檢了去了。襲人說道:「進來的誰不知道這玉是性命是的東西呢,誰敢檢了去呢。你們好歹先別聲張,快到各處問去。若有姐妹們檢着嚇我們頑呢,你們給他磕頭要了囬來;若是小丫頭偷了去,問出來也不囘上頭,不論做什麽送他換了出來都使得的。這可不是小事,眞要丟了這個,比丟了寳二爺的還利害呢。」麝月秋紋剛要往外走,襲人又趕出來囑咐道:「頭裡在這裡吃飯的倒先別問去,找不成再惹出些風波來,更不好了。」麝月等依言分頭各處追問,人人不曉,個個驚疑。麝月等囬來,俱目瞪口呆,面面相窺。寳玉也嚇怔了。襲人急的只是乾哭。找是沒處找,囬又不敢囬,怡紅院裡的人嚇得個個像木雕泥塑一般。
大家正在發獃,只見各處知道的都來了。探春呌把園門關上,先命個老婆子帶着兩個丫頭,再徃各處去尋去;一面又呌告訴衆人:若誰找出來,重重的賞銀。大家頭宗要脫干係,二宗聼見重賞,不顧命的混找了一遍,甚至於茅廝裡都找到。誰知那塊玉竟像綉花針兒一般,找了一天,總無影響。李紈急了,說:「這件事不是頑的,我要說句無禮的話了。」衆人道:「什麽呢?」李紈道:「事情到了這裡,也顧不得了。現在園裡除了寳玉,都是女人,要求各位姐姐、妹妹、姑娘都要呌跟來的丫頭脫了衣服,大家搜一搜。若沒有,再呌丫頭們去搜那些老婆子並粗使的丫頭。」大家說道:「這話也說的有理。現在人多手亂,魚龍混雜,到是這麽以來,你們也洗洗淸。」探春獨不言語。那些丫頭們也都願意洗凈自己。先是平兒起,平兒說道:「打我先搜起。」於是各人自己解懷,李紈一氣兒混搜。探春嗔着李紈道:「大嫂子,你也學那起不成材料的樣子來了。那個人旣偷了去,還肯藏在身上?況且這件東西在家裡是寳,到了外頭,不知道的是廢物,偷他做什麽?我想來必是有人使促狹。」衆人聽說,又見環兒不在這裡,昨兒是他滿屋裡亂跑,都疑到他身上,只是不肯說出來。探春又道:「使促狹的只有環兒。你們呌個人去悄悄的呌了他來,背地裡哄着他,呌他拿出來,然後嚇着他,呌他不要聲張。這就完了。」大家點頭稱是。
李紈便向平兒道:「這件事還是得你去纔弄得明白。」平兒答應,就趕着去了。不多時同了環兒來了。衆人假意裝出沒事的様子,呌人沏了碗茶擱在裡間屋裡,衆人故意搭赸走開。原呌平兒哄他,平兒便笑着向環兒道:「你二哥哥的玉丟了,你瞧見了沒有?」賈環便急得紫漲了臉,瞪着眼說道:「人家丟了東西,你怎麽又呌我來查問,疑我。我是犯過案的賊麽!」平兒見這様子,到不敢再問,便又陪笑道:「不是這麽說,怕三爺要拿了去嚇他們,所以白問問瞧見了沒有,好呌他們找。」賈環道:「他的玉在他身上,看見不看見該問他,怎麽問我。捧着他的人多着咧!得了什麽不來問我,丟了東西就來問我!」說着,起身就走。衆人不好攔他。這裡寳玉倒急了,說道:「都是這勞什子閙事,我也不要他了。你們也不用閙了。環兒一去,必是嚷得滿院裡都知道了,這可不是閙事了麽。」襲人等急得又哭道:「小祖宗,你看這玉丟了沒要緊,若是上頭知道了,我們這些人就要粉身碎骨了!」說着,便嚎啕大哭起來。衆人更加傷感,明知此事掩餙不來,只得要商議定了話,囬來好囬賈母諸人。寳玉道:「你們竟也不用商議,硬說我砸了就完了。」平兒道:「我的爺,好輕巧話兒!上頭要問爲什麽砸的呢,他們也是個死啊。倘或要起砸破的碴兒來,那又怎麽様呢?」寳玉道:「不然便說我前日出門丟了。」衆人一想,這句話倒還混得過去,但是這兩天又沒上學,又沒往別處去。寳玉道:「怎麽沒有,大前兒還到南安王府裡聼戱去了呢,便說那日丟的。」探春道:「那也不妥。旣是前兒去的,爲什麽當日不來囬。」
衆人正在胡思亂想,要裝點撒謊,只聽得趙姨娘的聲兒哭着喊着走來說:「你們丟了東西自己不找,怎麽呌人背地裡拷問環兒。我把環兒帶了來,索性交給你們這一起伏上水的,該殺該剮,隨你們罷!」說着,將環兒一推說:「你是個賊,快快的招罷!」氣得環兒也哭喊起來。李紈正要勸解,丫頭來說:「太太來了。」襲人等此時無地可容,寳玉等趕忙出來迎接。趙姨娘暫且也不敢作聲,跟了出來。王夫人見衆人都有驚惶之色,纔信方纔聽見的話,便道:「那塊玉眞丟了麽?」衆人都不敢作聲,王夫人走進屋裡坐下,便呌襲人。慌得襲人連忙跪下,舍淚要稟。王夫人道:「你起來,快快呌人細細找去,一忙亂倒不好了。」襲人哽咽難言。寳玉生恐襲人直告訴出來,便說道:「太太,這事不與襲人相干。是我前日到南安王府那裡聽戱,在路上丟了。」王夫人道:「爲什麽那日不找?」寳玉道:「我怕他們知道,沒有告訴他們。我呌焙茗等在外頭各處找過的。」王夫人道:「胡說!如今脫換衣服不是襲人他們伏侍的麽。大凡哥兒出門囬來,手巾荷包短了,還要個明白,何況這塊玉不見了,便不問的麽!」寳玉無言可答。趙姨娘聽見,便得意了,忙接過口道:「外頭丟了東西,也頼嬛兒!」話未說完,被王夫人喝道:「這裡說這個,你且說那些沒要緊的話!」趙姨娘便不敢言語了。還是李紈探春從寔的告訴了王夫人一遍,王夫人也急得涙如雨下,索性要囬明賈母,去問邢夫人那邊跟來的這些人去。
鳳姐病中也聽見寳玉失玉,知道王夫人過來,料躱不住,便扶了豐兒來到園裡。正值王夫人起身要走,鳯姐姣怯怯的說:「請太太安。」寳玉等過來問了鳳姐好。王夫人因說道:「你也聼見了麽,這可不是竒事嗎?剛纔眼錯不見就丟了,再找不着。你去想想,打從老太太那邉丫頭起至你們平兒,誰的手不穏,誰的心促狹。我要囘了老太太,認真的查出來纔好。不然是斷了寳玉的命根子了。」鳯姐囬道:「偺們家人多手雜,自古說的,『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裡保得住誰是好的。但是一吵嚷已經都知道了,偷玉的人若呌太太查出來,明知是死無葬身之地,他着了急,反要毀壊了漵口,那時可怎麽處呢。據我的糊塗想頭,只說寳玉本不愛他,撂丟了,也沒有什麽要緊。只要大家嚴宻些,別呌老太太老爺知道。這麼說了,暗暗的派人去各處察訪,哄騙出來,那時玉也可得,罪名也好定。不知太太心裡怎麽様?」王夫人遲了半日,纔說道:「你這話雖也有理,但只是老爺跟前怎麽瞞的過呢。」便呌環兒過來道:「你二哥哥的玉丟了,白問了你一句,怎麽你就亂嚷。若是嚷破了,人家把那個毀壊了,我看你活得活不得!」賈環嚇得哭道:「我再不敢嚷了。」趙姨娘聼了,那裡還敢言語。王夫人便吩咐衆人道:「想來自然有沒找到的地方兒,好端端的在家裡的,還怕他飛到那裡去不成。只是不許聲張。限襲人三天內給我找出來,要是三天找不著,只怕也瞞不住,大家那就不用過安靜日子了。」說著,便呌鳯姐兒跟到邢夫人那邉商議跴緝。不題。
這裡李紈等紛紛議論,便傳喚看園子的一干人來,呌「把園門鎻上,快傳林之孝家的來」,悄悄兒的告訴了他,呌他吩咐前後門上,三天之內,不論男女下人從裡頭可以走動,要出時一既去不許放出,只說裡頭丟了東西,待這件東西有了着落,然後放人出來。林之孝家的答應了「是」,因說:「前兒奴才家裡也丟了一件不要緊的東西,林之孝必要明白,上街去找了一個測字的,那人呌做什麽劉鐵嘴,測了一個字,說的狠明白,囬來依舊一找便找着了。」襲人聽見,便央及林家的道:「好林奶奶,出去快求林大爺替我們問問去。」那林之孝家的答應着出去了。邢岫煙道:「若說那外頭測字打卦的,是不中用的。我在南邊聞妙玉能扶乩,何不煩他問一問。況且我聼見說這塊玉原有仙機,想來問得出來。」衆人都咤異道:「偺們常見的,從沒有聽他說起。」麝月便忙問岫煙道:「想來別人求他是不肯的,好姑娘,我給姑娘磕個頭,求姑娘就去,若問出來了,我一輩子總不忘你的恩。」說着,趕忙就要磕下頭去,岫煙連忙攔住。黛玉等也都慫恿着岫煙速徃籠翠庵去。一面林之孝家的進來說道:「姑娘們大喜。林之孝測了字囬來說,這玉是丟不了的,將來橫豎有人送還來的。」衆人聼了,也都半信半疑,惟有襲人麝月喜歡的了不得。探春便問:「測的是什麽字?」林之孝家的道:「他的話多,奴才也學不上來,記得是拈了個賞人東西的『賞』字。那劉鐵嘴也不問,便說:『丟了東西不是?』」李紈道:「這就算好。」林之孝家的道:「他還說,『賞』字上頭一個『小』字,底下一個『口』字,這件東西狠可嘴裡放得,必是個珠子寳石。」衆人聽了,誇讃道:「真是神仙。徃下怎麽說?」林之孝家的道:「他說底下『貝』字,折開不成一個『見』字,可不是『不見』了?因上頭折了『當』字,呌快到當舖裡找去。『賞』字加一『人』字,可不是『償』字?只要找着當舖就有人,有了人便贖了來,可不是償還了嗎。」
衆人道:「旣這麼着,就先徃左近找起,橫豎幾個當舖都找遍了,少不得就有了。偺們有了東西,再問人就容易了。」李紈道:「只要東西,那怕不問人都使得。林嫂子,煩你就把測字的話快去告訴二奶奶,囬了太太,先呌太太放心。就呌二奶奶快派人查去。」林家的答應了便走。衆人畧安了一點兒神,呆呆的等岫煙囬來。正呆等,只見跟寳玉的焙茗在門外招手兒,呌小丫頭子快出來。那小丫頭趕忙的出去了。焙茗便說道:「你快進去告訴我們二爺和裡頭太太奶奶姑娘們天大喜事。」那小丫頭子道:「你快說罷,怎麽這麽累贅。」焙茗笑着拍手道:「我告訴姑娘,姑娘進去囬了,偺們兩個人都得賞錢呢。你打量什麼,寳二爺的那塊玉呀,我得了准信來了。」未知如何,下囬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