繹史 (四庫全書本)/卷143上
繹史 卷一百四十三上 |
欽定四庫全書
繹史卷一百四十三上 靈壁縣知縣馬驌撰荀子著書〈上〉
史記荀卿趙人年五十始來遊學於齊騶衍之術迂大而閎辯奭也文具難施淳于髠久與處時有得善言故齊人頌曰談天衍雕龍奭炙轂過髠田駢之屬皆已死齊襄王時而荀卿最為老師齊尚修列大夫之𡙇而荀卿三為祭酒焉齊人或䜛荀卿荀卿乃適楚而春申君以為蘭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廢因家蘭陵李斯嘗為弟子已而相秦荀卿嫉濁世之政亡國亂君相屬不遂大道而營於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荘周等又猾稽亂俗於是推儒墨道徳之行事興壊序列著數萬言而䘚因葬蘭陵〈漢書儒家孫卿子三十三篇名況趙人為齊稷下祭酒〉
荀子〈非十二子〉假今之世飾邪説文姦言以梟亂天下欺惑愚衆矞宇嵬瑣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者有人矣縱情性安恣睢禽獸之行不足以合文通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衆是它囂魏牟也忍情性綦谿利跂茍以分異人為高不足以合大衆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衆是陳仲史鰌也不知壹天下建國家之權稱上功用大儉約而僈差等曽不足以容辨異縣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衆是墨翟宋鈃也尚法而無法下修而好作上則取聼於上下則取從於俗終日言成文典及紃察之則倜然無所歸宿不可以經國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衆是慎到田騈也不法先王不是禮義而好治怪説玩琦辯甚察而不恵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為治綱紀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衆是恵施鄧折也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猶然而材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説謂之五行甚僻違而無類幽隠而無説閉約而無解案飾其辭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游為茲厚於後世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若夫總方略齊言行壹統類而羣天下之英傑而告之以太古教之以至順奧窔之間簟席之上斂然聖王之文章具焉佛然平世之俗起焉則六説者不能入也十二子者不能親也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在一大夫之位則一君不能獨畜一國不能獨容成名況乎諸侯莫不願以為臣是聖人之不得勢者也仲尼子弓是也一天下財萬物養長生民兼利天下通逹之屬莫不服從六説者立息十二子者遷化則聖人之得勢者舜禹是也今夫仁人也將何務哉上則法舜禹之制下則法仲尼子弓之義以務息十二子之説如是則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畢聖王之跡著矣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貴賢仁也賤不肖亦仁也言而當知也黙而當亦知也故知黙猶知言也故多言而類聖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少無法而流湎然雖辯小人也故勞力而不當民務謂之姦事勞知而不律先王謂之姦心辯說譬諭齊給便利而不順禮義謂之姦說此三姦者聖王之所禁也知而險賊而神為詐而巧言無用而辯辯不恵而察治之大殃也行辟而堅飾非而好玩姦而澤言辯而逆古之大姦也知而無法勇而無憚察辯而操僻淫大而用之好姦而與衆利足而迷負石而墜是天下之所棄也兼服天下之心髙上尊貴不以驕人聰明聖智不以窮人齊給速通不爭先人剛毅勇敢不以傷人不知則問不能則學雖能必讓然後為徳遇君則修臣下之義遇鄉則修長㓜之義遇長則修子弟之義遇友則修禮節辭讓之義遇賤而少者則修告導寛容之義無不愛也無不儆也無與人爭也恢然如天地之苞萬物如是則賢者貴之不肖者親之如是而不服者則可謂訞怪狡猾之人矣雖則子弟之中刑及之而宜詩云匪上帝不時殷不用舊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曽是莫聼大命以傾此之謂也古之所謂士仕者厚敦者也合羣者也樂富貴者也樂分施者也逺罪過者也務事理者也羞獨富者也今之所謂士仕者汙漫者也賊亂者也恣睢者也貪利者也觸抵者也無禮義而唯權勢之嗜者也古之所謂處士者徳盛者也能靜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著是者也今之所謂處士者無能而雲能者也無知而雲知者也利心無足而侔無欲者也行偽險穢而彊高言謹慤者也以不俗為俗離蹤而跂訾者也士君子之所能不能為君子能為可貴不能使人必貴已能為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已能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已故君子恥不修不恥見汙恥不信不恥不見信恥不能不恥不見用是以不誘於譽不恐於誹率道而行端然正已不為物傾側夫是之謂誠君子詩云溫溫恭人維徳之基此之謂也士君子之容其冠進其衣逢其容良儼然壯然祺然蕼然恢恢然廣廣然昭昭然蕩蕩然是父兄之容也其冠進其衣逢其容慤儉然恀然輔然端然紫然洞然綴綴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吾語汝學者之嵬其冠絻其纓禁緩其容簡連填填然狄狄然莫莫然瞡瞡然翟翟然盡盡然盱盱然酒食聲色之中則瞞瞞然瞑瞑然禮節之中則疾疾然訾訾然勞苦事葉之中則儢儢然離離然偷儒而㒺無廉恥而忍謑訽是學者之嵬也第作其冠衶𧝓其辭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之賤儒也正其衣冠齊其顔色嗛然而終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賤儒也偷儒憚事無廉恥而耆飲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賤儒也彼君子則不然佚而不惰勞而不僈宗原應變曲得其宜如是然後聖人也 〈勸學〉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出之於藍而青於藍氷水為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㬥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已則知明而行無過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谿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於越夷貃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詩曰嗟爾君子無恆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聼之介爾景福神莫大於化道福莫長於無禍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嘗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逺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檝者非能水也而絶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南方有鳥焉名曰䝉鳩以羽為巢而編之以髪繫之葦苕風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繫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生於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擇鄉遊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徳肉腐出蟲魚枯生蠧怠慢忘身禍災乃作彊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溼也草木疇生禽獸羣焉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樹成䕃而衆鳥息焉醯酸而蚋聚焉故言有召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徳而神明自得聖心循焉故不積蹞歩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河騏驥一躍不能十歩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螾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彊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虵蟺之宂無所寄託者用心躁也是故無㝠㝠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兩視而明耳不兩聼而聰螣蛇無足而飛梧䑕五技而窮詩曰鳲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於一也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聼伯牙鼔琴而六馬仰秣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隠而不形玉在山而水草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真積力乆則入學至乎沒而後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湏臾舍也為之人也舍之禽獸也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分羣類之綱紀也故學至乎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徳之極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㣲也在天地之間者畢矣君子之學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蠕而動一可以為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為已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問一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嚮矣學莫便乎近其人禮樂法而不説詩書故而不切春秋約而不速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説則尊以徧矣周於世矣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學之經莫速乎好其人隆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而已將原先王本仁義則禮正其經緯蹊徑也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也不道禮憲以詩書為之譬之猶以指測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錐飱壼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禮雖未明法士也不隆禮雖察辨散儒也問楛者勿告也告楛者勿問也説楛者勿聴也有爭氣者勿與辯也故必由其道至然後接之非其道則避之故禮恭而後可與言道之方辭順而後可與言道之理色從而後可與言道之致故未可與言而言謂之傲可與言而不言謂之隱不觀顔色而言謂之瞽故君子不傲不隱不瞽謹順其身詩曰匪交匪紓天子所予此之謂也百發一失不足謂善射千里蹞歩不至不足謂善御倫類不通仁義不一不足謂善學學也者固學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塗巷之人也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紂盜跖也全之盡之然後學者也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故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為其人以處之除其害者以持飬之使目非是無欲見也使耳非是無欲聞也使口非是無欲言也使心非是無欲慮也及至其致好之也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聲口好之五味心利之有天下是故權利不能傾也羣衆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蕩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謂徳操徳操然後能定能定然後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成人天見其明地見其光君子貴其全也 〈修身〉見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見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不善在身也菑然必以自惡也故非我而當者吾師也是我而當者吾友也諂䛕我者吾賊也故君子隆師而親友以致惡其賊好善無厭受諫而能誡雖欲無進得乎哉小人反是致亂而惡人之非已也致不肖而欲人之賢已也心如虎狼行如禽獸而又怨人之賊已也諂䛕者親諫諍者疏修正為笑至忠為賊雖欲無滅亡得乎哉詩曰潝潝訿訿亦孔之哀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此之謂也扁善之度以治氣飬生則後彭祖以修身自名則配堯禹宜於時通利以處窮禮信是也凡用血氣志意知慮由禮則治通不由禮則勃亂提僈食飲衣服居處動靜由禮則和節不由禮則觸陷生疾容貌態度進退趨行由禮則雅不由禮則夷固辟違庸衆而野故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家無禮則不寜詩曰禮儀䘚度笑語䘚獲此之謂也以善先人者謂之教以善和人者謂之順以不善先人者謂之諂以不善和人者謂之䛕是是非非謂之知非是是非謂之愚傷良曰䜛害良曰賊是謂是非謂非曰直竊貨曰盜匿行曰詐易言曰誕趣舍無定謂之無常保利棄義謂之至賊多聞曰博少聞曰淺多見曰閑少見曰陋難進曰偍易忘曰漏少而理曰治多而亂曰耗治氣飬心之術血氣剛強則柔之以調和知慮漸深則一之以易良勇膽猛戾則輔之以道順齊給便利則節之以動止狹隘褊小則廓之以廣大卑溼重遲貪利則抗之以高志庸衆駑散則劫之以師友怠慢僄棄則照之以禍災愚欵端慤則合之以禮樂通之以思索凡治氣飬心之術莫徑由禮莫要得師莫神一好夫是之謂治氣飬心之術也志意修則驕富貴矣道義重則輕王公矣內省則外物輕矣傳曰君子役物小人役於物此之謂也身勞而心安為之利少而義多為之事亂君而通不如事窮君而順焉故良農不為水旱不耕良賈不為折閱不市士君子不為貧窮怠乎道體恭敬而心忠信術禮義而情愛人橫行天下雖困四夷人莫不貴勞苦之事則爭先饒樂之事則能讓端慤誠信拘守而詳橫行天下雖困四夷人莫不任體倨固而心執詐術順墨而精襍汙橫行天下雖逹四方人莫不賤勞苦之事則偷懦轉脫饒樂之事則佞兌而不曲辟違而不慤程役而不録橫行天下雖逹四方人莫不棄行而供冀非漬淖也行而俯項非擊戾也偶視而先俯非恐懼也然夫士欲獨修其身不以得罪於比俗之人也夫驥一日而千里駑馬十駕則亦及之矣將以窮無窮逐無極與其折骨絶筋終身不可以相及也將有所止之則千里雖逺亦或遲或速或先或後胡為乎其不可以相及也不識歩道者將以窮無窮逐無極與意亦有所止之與夫堅白同異有厚無厚之察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辨止之也倚魁之行非不難也然而君子不行止之也故學曰遲彼止而待我我行而就之則亦或遲或速或先或後胡為乎其不可以同至也故蹞歩不休跛鼈千里累土不輟丘山崇成厭其源開其瀆江河可竭一進一退一左一右六驥不致彼人之才性之相懸也豈若跛鼈之與六驥足哉然而跛鼈致之六驥不致是無他故焉或為之或不為之耳道雖邇不行不至事雖小不為不成其為人也多暇日者其出入不逺矣好法而行士也篤志而體君子也齊明而不竭聖人也人無法則倀倀然有法而無志其義則渠渠然依乎法而又深其類然後溫溫然禮者所以正身也師者所以正禮也無禮何以正身無師吾安知禮之為是也禮然而然則是情安禮也師雲而雲則是知若師也情安禮知若師則是聖人也故非禮是無法也非師是無師也不是師法而好自用譬之是猶以盲辨色以聾辨聲也舍亂妄無為也故學也者禮法也夫師以身為正儀而貴自安者也詩曰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此之謂也端慤順弟則可謂善少者矣加好學遜敏焉則有鈞無上可以為君子者矣偷懦憚事無廉恥而嗜乎飲食則可謂惡少者矣加惕悍而不順險賊而不弟焉則可謂不詳少者矣雖陷刑戮可也老老而壯者歸焉不窮窮而通者積焉行乎冥冥施乎無報而賢不肖一焉人有此三行雖有大過天其不遂乎君子之求利也畧其逺思也早其避辱也懼其行道理也勇君子貧窮而志廣冨貴而體恭安燕而血氣不惰勞勌而容貌不枯怒不過奪喜不過予君子貧窮而志廣隆仁也富貴而體恭殺勢也安燕而血氣不隋柬理也勞勌而容貌不枮好交也怒不過奪喜不過予法勝私也書曰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此言君子能以公義勝私慾也 〈榮辱〉橋泄者人之殃也恭儉者屛五六也雖有戈矛之刺不如恭儉之利也故與人善言煖於布帛傷人之言深於矛㦸故薄薄之地不得履之非地不安也危足無所履者也凡在言也巨塗則讓小塗則殆雖欲不謹若雲不使快快而亡者怒也察察而殘者忮也博而窮者訾也清之而俞濁者口也豢之而俞瘠者交也辯而不説者爭也直立而不見知者勝也亷而不見貴者劌也勇而不見憚者貪也信而不見敬者好剸行也此小人之所務而君子之所不為也鬭者忘其身者也忘其親者也忘其君者也行其少頃之怒而喪終身之軀然且為之是忘其身也室家立殘親戚不免乎刑戮然且為之是忘其親也君上之所惡刑法之所大禁也然且為之是忘其君也下忘其身內忘其親上忘其君是刑法之所不赦也聖王之所不畜也乳彘觸虎乳狗不逺遊不忘其親也小人憂忘其身內忘其親上忘其君則是人也而曾狗彘之不若也凡鬬者必自以為是而以人為非也已誠是也人誠非也則是己君子而人小人也以君子與小人相賊害也憂以忘其身內以忘其親上以忘其君豈不過甚矣哉是人也所謂以狐父之戈钃牛矢也將以為智邪則愚莫大焉將以為利邪則害莫大焉將以為榮邪則辱莫大焉將以為安邪則危莫大焉人之有鬬何哉我欲屬之狂惑疾病也則不可聖王又誅之我欲屬之鳥鼠禽獸邪則不可其形體又人而好惡多同人之有鬬何哉我甚醜之有狗彘之勇者有賈盜之勇者有小人之勇者有士君子之勇者爭飲食無㢘恥不知是非不辟死傷不畏衆彊恈恈然唯利飲食之見是狗彘之勇也為事利爭貨財無辭讓果敢而振猛貪而戾恈恈然唯利之見是賈盜之勇也輕死而暴是小人之勇也義之所在不傾於權不顧其利舉國而與之不為改視重死持義而不撓是士君子之勇也鯈䱁者浮陽之魚也胠於沙而思水則無逮矣掛於患而欲謹則無益矣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窮怨天者無志失之已反之人豈不亦迂哉榮辱之大分安危利害之常體先義而後利者榮先利而後義者辱榮者常通辱者常窮通者常制人窮者常制於人是榮辱之大分也材慤者常安利蕩悍者常危害安利者常樂易危害者常憂險樂易者常壽長憂險者常夭折是安危利害之常體也夫天生烝民有所以取之志意致修徳行致厚智慮致明是天子之所以取天下也政令法舉措時聼斷公上則能順天子之命下則能保百姓是諸侯之所以取國家也志行修臨官治上則能順上下則能保職是士大夫之所以取田邑也修法則度量刑辟圖籍不知其義謹守其數慎不敢損益也父子相傳以持王公是故三代雖亡治法猶存是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祿秩也孝悌原慤軥録疾力以敦比其事業而不敢怠傲是庶人之所以取煖衣飽食長生久視以免於刑戮也飾邪説文姦言為倚事陶誕突盜惕悍憍暴以偷生反側於亂世之閒是姦人之所以取危辱死刑也其慮之不深其擇之不謹其定取捨楛僈是其所以危也材性知能君子小人一也好榮惡辱好利惡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若其所以求之之道則異矣小人也者疾為誕而欲人之信己也疾為詐而欲人之親己也禽獸之行而欲人之善己也慮之難知也行之難安也持之難立也成則必不得其所好必遇其所惡焉故君子者信矣而亦欲人之信己也忠矣而亦欲人之親己也修正治辨矣而亦欲人之善己也慮之易知也行之易安也持之易立也成則必得其所好必不遇其所惡焉是故窮則不隠通則大明身死而名彌白小人莫不延頸舉踵而願曰知慮材性固有似賢人也夫不知其與已無以異也則君子注錯之當而小人注錯之過也故熟察小人之知能足以知其有餘可以為君子之所為也譬之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是非知能材性然也是注錯習俗之節異也仁義徳行常安之術也然而未必不危也汙僈突盜常危之術也然而未必不安也故曰君子道其常而小人道其怪凡人有所一同飢而欲食寒而欲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目辨白黒美惡耳辨音聲清濁口辨鹹酸甘苦鼻辨芬芳腥臊骨體膚理辨寒暑疾養是又人之所常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可以為堯舜可以為桀跖可以為工匠可以為農賈在勢注錯習俗之所積耳是又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為堯禹則常安榮為桀跖則常危辱為堯禹則常愉佚為工匠農賈則常烜勞然而人力為此而寡為彼何也曰陋也堯禹者非生而具者也夫起於變故成乎修修之為待盡而後備者也人之生固小人無師無法則惟利之見耳人之生固小人又以遇亂世得亂俗是以小重小也以亂得亂也君子非得勢以臨之則無由得開內焉今是人之口腹安知禮義安知辭讓安知㢘恥隅積亦呥呥而噍鄉鄉而飽已矣人無師無法則其心正其口腹也今使人生而未嘗睹芻豢稻梁也惟菽藿糟糠之為睹則以至足為在此也俄而粲然有秉芻豢稻梁而至者則瞲然視之曰此何怪也彼臭之而無嗛於鼻嘗之而甘於口食之而安於體則莫不棄此而取彼矣今以夫先王之道仁義之統以相羣居以相持養以相藩飾以相安固邪以夫桀跖之道是其為相縣也㡬直夫芻豢之縣糟糠爾哉然而人力為此而寡為彼何也曰陋也陋也者天下之公患也人之大殃大害也故曰人者好告示人告之示之靡之儇之鉛之重之則夫塞者俄且通也陋者俄且僴也愚者俄且知也是若不行則湯武在上曷益桀紂在上曷損湯武存則天下從而治桀紂存則天下從而亂如是者豈非人之情固可與如此可與如彼也哉人之情食慾有芻豢衣欲有文繡行欲有輿馬又欲夫餘財蓄積之富也然而窮年累世不知不足是人之情也今人之生也方多蓄雞狗豬彘又蓄牛羊然而食不敢有酒肉餘刀布有囷窌然而衣不敢有絲帛約者有筐篋之藏然而行不敢有輿馬是何也非不欲也幾不長慮顧後而恐無以繼之故也於是又節用御欲收斂蓄藏以繼之也是於己長慮顧後㡬不甚善矣哉今夫偷生淺知之屬曾此而不知也糧食大侈不顧其後俄則屈安窮矣是其所以不免於凍餓操瓢囊為溝壑中瘠者也況夫先王之道仁義之統詩書禮樂之分乎彼固天下之大慮也將為天下生民之屬長慮顧後而保萬世也其㳅長矣其溫厚矣其功盛姚逺矣非熟修為之君子莫之能知也故曰短綆不可以汲深井之泉知不幾者不可與及聖人之言夫詩書禮樂之分固非庸人之所知也故曰一之而可再也有之而可乆也廣之而可通也慮之而可安也反鉛察之而俞可好也以治情則利以為名則榮以羣則和以獨則足樂意者其是耶夫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是人情之所同欲也然則從人之欲則勢不能容物不能贍也故先王案為之制禮義以分之使有貴賤之等長㓜之差知賢愚能不能之分皆使人載其事而各得其冝然後使慤祿多少厚薄之稱是夫羣居和一之道也故仁人在上則農以力盡田賈以察盡財百工以巧盡械器士大夫以上至於公侯莫不以仁厚知能盡官職夫是之謂至平故或祿天下而不自以為多或監門御旅抱闗擊柝而不自以為寡故曰斬而齊枉而順不同而一夫是之謂人倫詩曰受小共大共為下國駿䝉此之謂也 〈解蔽〉凡人之患蔽於一曲而闇於大理治則復經兩疑則惑矣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今諸侯異政百家異説則必或是或非或理或亂亂國之君亂家之人此其誠心莫不求正而以自為也妒繆於道而人誘其所迨也私其所積唯恐聞其惡也倚其所私以觀異術唯恐聞其美也是以與治雖走而是已不輟也豈不蔽於一曲而失正求也哉心不使焉則白黒在前而目不見雷鼔在側而耳不聞況於使者乎徳道之人亂國之君非之上亂家之人非之下豈不哀哉數為蔽欲為蔽惡為蔽始為蔽終為蔽逺為蔽近為蔽博為蔽淺為蔽古為蔽今為蔽凡萬物異則莫不相為蔽此心術之公患也昔人君之蔽者夏桀殷紂是也桀蔽於末喜斟觀而不知闗龍逢以惑其心而亂其行紂蔽於妲己飛㢘而不知㣲子啟以惑其心而亂其行故羣臣去忠而事私百姓怨非而不用賢良退處而隱逃此其所以喪九牧之地而虛宗廟之國也桀死於亭山紂縣於赤旆身不先知又莫之諫此蔽塞之禍也成湯鑒於夏桀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長用伊尹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夏王而受九有也文王鑒於殷紂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長用呂望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殷王而受九牧也逺方莫不致其珍故目視備色耳聼備聲口食備味形居備宮名受備號生則天下歌死則四海哭夫是之謂至盛詩曰鳯凰秋秋其翼若干其聲若簫有鳯有凰樂帝之心此不蔽之福也昔人臣之蔽者唐鞅奚齊是也唐鞅蔽於欲權而逐載子奚齊蔽於欲國而罪申生唐鞅戮於宋奚齊戮於晉逐賢相而罪孝兄身為刑戮然而不知此蔽塞之禍也故以貪鄙背叛爭權而不危辱滅亡者自古及今未嘗有之也鮑叔甯戚隰朋仁智且不蔽故能持管仲而名利福祿與管仲齊召公呂望仁智且不蔽故能持周公而名利福祿與周公齊傳曰知賢之謂明輔賢之謂彊勉之彊之其福必長此之謂也此不蔽之福也昔賔孟之蔽者亂家是也墨子蔽於用而不知文宋子蔽於欲而不知得慎子蔽於法而不知賢申子蔽於勢而不知知恵子蔽於辭而不知實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故由用謂之道盡利也由欲謂之道盡嗛也由法謂之道盡數矣由勢謂之道盡便矣由辭謂之道盡論矣由天謂之道盡因矣此而數具者皆道之一隅也夫道者經常而盡變一隅不足以舉之由知之人觀於道之一隅猶未之能識也故以為足而飾之內以自亂外以惑人上以蔽下下以蔽上此蔽塞之禍也孔子仁智且不蔽故學亂術足以為先王者也一家得周道舉而用之不蔽於成積也故徳與周公齊名與三王竝此不蔽之福也聖人知心術之患見蔽塞之禍故無欲無惡無始無終無近無逺無博無淺無古無今兼陳萬物而中懸衡焉是故衆異不得相蔽以亂其倫也何謂衡曰道故心不可以不知道心不知道則不可道而可非道人孰欲得恣而守其所不可以禁其所可以其不可道之心取人則必合於不道人而不知合於道人以其不可道之心與不可道之人論道人亂之本也夫何以知曰心知道然後可道可道然後能守道以禁非道以其可道之心取人則合於道人而不合於不道之人矣以其可道之心與道人論非道治之要也何患不知故治之要在於知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虛一而靜心未嘗不臧也然而有所謂虛心未嘗不兩也然而有所謂一心未嘗不動也然而有所謂靜人生而有知知而有志志也者臧也然而有所謂虛不以所已臧害所將受謂之虛心生而有知知而有異異也者同時兼知之同時兼知之兩也然而有所謂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謂之一心臥則夢偷則自行使之則謀故心未嘗不動也然而有所謂靜不以夢劇亂知謂之靜未得道而求道者謂之虛一而靜作之則將須道者之虛則人將事道者之一則盡將思道者靜則察知道察知道行體道者也虛一而靜謂之大清明萬物莫形而不見莫見而不論莫論而失位坐於室而見四海處於今而論久逺疏觀萬物而知其情參稽治亂而通其度經緯天地而材官萬物制割大理而宇宙裏矣恢恢廣廣孰知其極睾睾廣廣孰知其徳涫涫紛紛孰知其形明參日月大滿八極夫是之謂大人夫惡有蔽矣哉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無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奪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刧而使墨雲形可刧而使詘申心不可刧而使易意是之則受非之則辭故曰心容其擇也無禁必自見其物也雜博其情之至也不貳詩云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懐人寘彼周行頃筐易滿也卷耳易得也然而不可以貳周行故曰心枝則無知傾則不精貳則疑惑以贊稽之萬物可兼知也身盡其故則美類不可兩也故知者擇一而一焉農精於田而不可以為田師賈精於市而不可以為賈師工精於器而不可以為器師有人也不能此三技而可使治三官曰精於道者也精於物者也精於物者以物物精於道者兼物物故君子一於道而以贊稽物一於道則正以贊稽物則察以正志行察論則萬物官矣昔者舜之治天下也不以事詔而萬物成處一危之其榮滿側飬一之㣲榮矣而未知故道經曰人心之危道心之㣲危㣲之幾惟明君子而後能知之故人心譬如槃水正錯而勿動則湛濁在下而清明在上則足以見鬚眉而察理矣㣲風過之湛濁動乎下清明亂於上則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心亦如是矣導之以理養之以清物莫之傾則足以定是非決嫌疑矣小物引之則其正外易其心內傾則不足以決麤理也故好書者衆矣而倉頡獨傳者一也好稼者衆矣而后稷獨傳者一也好樂者衆矣而䕫獨傳者一也好義者衆矣而舜獨傳者一也倕作弓浮游作矢而羿精於射奚仲作車乘杜作乘馬而造父精於御自古及今未嘗有兩而能精者也曾子曰是其庭可以搏䑕惡能與我歌矣空石之中有人焉其名曰觙其為人也善射以好思耳目之欲接則敗其思蚊䖟之聲聞則挫其精是以闢耳目之欲而逺蚊䖟之聲閑居靜思則通思仁若是可謂㣲乎孟子惡敗而出妻可謂能自彊矣有子惡臥而焠掌可謂能自忍矣未及好也闢耳目之欲可謂能自彊矣未及思也蚊䖟之聲聞則挫其精可謂危矣未可謂㣲也夫㣲者至人也至人也何彊何忍何危故濁明外景清明內景聖人縱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夫何彊何忍何危故仁者之行道也無為也聖人之行道也無彊也仁者之思也恭聖人之思也樂此治心之道也凡觀物有疑中心不定則外物不清吾慮不清則未可定然否也冥冥而行者見寢石以為伏虎也見植林以為後人也冥冥蔽其明也醉者越百歩之溝以為蹞歩之澮也俯而出城門以為小之閨也酒亂其神也厭目而視者視一以為兩掩耳而聼者聼漠漠以為哅哅勢亂其官也故從山下望牛者若羊而求羊者不下牽也逺蔽其大也從山下而望木者十仞之木若著而求著者不上折也高蔽其長也水動而影揺人不以定美惡水勢𤣥也鼓者仰視而不見星辰不以定有無用精惑也有人焉以此時定物則世之愚者也彼愚者之定物以疑決疑決必不當夫茍不當安能無過乎夏首之南有人焉曰涓蜀梁其為人也愚而善畏明月而宵行俯見其影以為伏鬼也卬視其髪以為立魅也背而走比至其家者失氣而死豈不哀哉凡人之有鬼也必以其感忽之間疑𤣥之時正之此人之所以無有而有無之時也而已以正事故傷於溼而擊鼓鼓痺則必有弊鼔喪豚之費矣而未有俞疾之福也故雖不在夏首之南則無以異矣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可以知人之性求可以知物之理而無所疑止之則沒世窮年不能徧也其所以貫理焉雖億萬已不足以浹萬物之變與愚者若一學老身長子而與愚者若一猶不知錯夫是之謂妄人故學也者固學止之也惡乎止之曰止諸至足曷謂至足曰聖王也聖也者盡倫者也王也者盡制者也兩盡者足以為天下極矣故學者以聖王為師案以聖王之制為法法其法以求統其類類以務象効其人嚮是而務士也類是而幾君子也知之聖人也故有知非以慮是則謂之懼有勇非以持是則謂之賊察孰非以分是則謂之簒多能非以修蕩是則謂之知辯利非以言是則謂之詍傳曰天下有二非察是是察非謂合王制與不合王制也天下有不以是為隆正也然而猶有能分是非治曲直者耶若夫非分是非非治曲直非辯治亂非治人道雖能之無益於人不能無損於人案直將治怪説玩竒辭以相撓滑也案彊鉗而利口厚顔而忍詬無正而恣睢妄辯而㡬利不好辭讓不敬禮節而好相推擠此亂世姦人之説也則天下之治説者方多然矣傳曰析辭而為察言物以為辯君子賤之博聞彊志不合王制君子賤之此之謂也為之無益於成也求之無益於得也憂戚之無益於幾也則廣焉能棄之矣不以自妨也不少頃干之胷中不慕往不閔來無邑憐之心當時則動物至而應事起而辯治亂可否昭然明矣周而成泄而敗明君無之有也宣而成隱而敗闇君無之有也故君人者周則䜛言至矣而直言反矣小人邇而君子逺矣詩曰墨以為明狐狸其蒼此言上幽而下險也君人者宣則直言至矣而䜛言反矣君子邇而小人逺矣詩云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言上明而下化也 〈正名〉後王之成名刑名從商爵名從周文名從禮散名之加於萬物者則從諸夏之成俗曲期逺方異俗之鄉則因之而為通散名之在人者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之性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情然而心為之擇謂之慮心慮而能為之動謂之偽慮積焉能習焉而後成謂之為正利而為謂之事正義而為謂之行所以知之在人者謂之知知有所合謂之智知所以能之在人者謂之能能有所合謂之能性傷謂之病節遇謂之命是散名之在人者也是後王之成名也故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實辨道行而志通則慎率民而一焉故析辭擅作名以亂正名使民疑惑民多辯訟則謂之大姦其罪猶為符節度量之罪也故其民莫敢為竒辭以亂正名故其民慤慤則易使易使則公其民莫敢為竒辭以亂正名故一於道法而謹於循令矣如是則其跡長矣跡長功成治之極也是謹於守名約之功也今聖王沒名守慢竒辭起名實亂是非之刑不明則雖守法之吏誦數之儒亦皆亂也若有王者起必將有循於舊名有作於新名然則所為有名與所縁有同異與制名之樞要不可不察也異形離心交喻異物名實亥紐貴賤不明同異不別如是則志必有不喻之患而事必有困廢之禍故知者為之分別制名以指實上以明貴賤下以辨同異貴賤明同異別如是則志無不喻之患事無困廢之禍此所為有名也然則何縁而以同異曰縁天官凡同類同情者其天官之意物也同故比方之疑似而通是所以共其約名以相期也形體色理以目異聲音清濁調竿竒聲以耳異甘苦鹹淡辛酸竒味以口異香臭芬鬱腥臊灑酸竒臭以鼻異疾養凔熱滑鈹輕重以形體異説故喜怒哀樂愛惡欲以心異心有徴知徴知則縁耳而知聲可也縁目而知形可也然而徴知必將待天官之當簿其類然後可也五官簿之而不知心徴之而無説則人莫不然謂之不知此所縁而以同異也然後隨而命之同則同之異則異之單足以喻則單單不足以喻則兼單與兼無所相避則共雖共不為害矣知異實者之異名也故使異實者莫不異名也不可亂也猶使異實者莫不同名也故萬物雖衆有時而欲徧舉之故謂之物物也者大共名也推而共之共則有共至於無共然後止有時而欲徧舉之故謂之鳥獸鳥獸也者大別名也推而別之別則有別至於無別然後止名無固冝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於約則謂之不冝名無固實約之以命實約定俗成謂之實名名為固善徑易而不拂謂之善名物有同狀而異所者有異狀而同所者可別也而為異所者雖可合謂之二實狀變而實無別而為異者謂之化有化而無別謂之一實此事之所以稽實定數也此制名之樞要也後王之成名不可不察也見侮不辱聖人不愛已殺盜非殺人也此惑於用名以亂名者也驗之所以為有名而觀其熟行則能禁之矣山淵平情慾寡芻豢不加甘大鍾不加樂此惑於用實以亂名者也驗之所縁無以同異而觀其熟調則能禁之矣非而謁楹有牛馬非馬也此惑於用名以亂實者也驗之名約以其所受悖其所辭則能禁之矣凡邪說辟言之離正道而擅作者無不類於三惑者矣故明君知其分而不與辯也夫民易一以道而不可與共故故明君臨之以勢道之以道申之以命章之以論禁之以刑故其民之化道也如神辯勢惡用矣哉今聖王沒天下亂姦言起君子無勢以臨之無刑以禁之故辯說也實不喻然後知命不喻然後期期不喻然後說說不喻然後辯故期命辯說也者用之大文也而王業之始也名聞而實喻名之用也累而成文名之麗也用麗俱得謂之知名名也者所以期累實也辭也者兼異實之名以論一意也辯說也者不異實名以喻動靜之道也期命也者辯說之用也辯說也者心之象道也心也者道之工宰也道也者治之經理也心合於道說合於心辭合於說正名而期質請而喻辯異而不過推類而不悖聼則合文辯則盡故正道而辯姦猶引繩以持曲直是故邪說不能亂百家無所竄有兼聼之明而無奮矜之容有兼覆之厚而無伐徳之色說行則天下正說不行則白道而冥窮是聖人之辯說也詩曰顒顒卬卬如珪如璋令聞令望豈弟君子四方為綱此之謂也辭讓之節得矣長少之理順矣忌諱不稱祅辭不出以仁心説以學心聼以公心辯不動乎衆人之非譽不治觀者之耳目不賂貴者之權勢不利𫝊辟者之辭故能處道而不貳吐而不奪利而不流貴公正而賤鄙爭是士君子之辯説也詩曰長夜漫兮永思騫兮大古之不慢兮禮義之不愆兮何恤人之言兮此之謂也君子之言渉然而精俛然而類差差然而齊彼正其名當其辭以務白其志義者也彼名辭也者志義之使也足以相通則舍之矣故名足以指實辭足以見極則舍之矣外是者謂之仞是君子之所棄而愚者拾以為已寳故愚者之言芴然而粗嘖然而不類誻誻然而沸彼誘其名其辭而無深於其志義者也故窮藉而無極甚勞而無功貪而無名故知者之言也慮之易知也行之易安也持之易立也成則必得其所好而不遇其所惡焉愚者反是詩曰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有靦靣目視人罔極作此好歌以極反側此之謂也凡語治而待去欲者無以道欲而困於有欲者也凡語治而待寡慾者無以節欲而困於多欲者也有欲無欲異類也生死也非治亂也欲之多寡異類也情之所也非治亂也欲不待可得而求者從所可欲不待可得所受乎天也求者從所可受乎心也所受乎天之一欲制於所受乎心之多固難類所受乎天人之所欲生甚矣人之所惡死甚矣然而人有從生成死者非不欲生而欲死也不可以生而可以死也故欲過之而動不及心止之也心之所可中理則欲雖多奚傷於治欲不及而動過之心使之也心之所可失理則欲雖寡奚止於亂故治亂在於心之所可亡於情之所欲不求之其所在而求之其所亡雖曰我得之失之矣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質也欲者情之應也以所欲以為可得而求之情之所必不免也以為可而道之知所必出也故雖為守門欲不可去性之具也雖為天子欲不可盡欲雖不可盡可以近盡也欲雖不可去求可節也所欲雖不可盡求者猶近盡欲雖不可去所求不得慮者欲節求也道者進則近盡退則節求天下莫之若也凡人莫不從其所可而去其所不可知道之莫之若也而不從道者無之有也假之有人而欲南無多而惡北無寡豈為夫南者之不可盡也離南行而北走也哉今人所欲無多所惡無寡豈為夫所欲之不可盡也離得欲之道而取所惡也哉故可道而從之奚以損之而亂不可道而離之奚以益之而治故知者論道而已矣小家珍説之所願皆衰矣凡人之取也所欲未嘗粹而來也其去也所惡未嘗粹而往也故人無動而不可以不與權俱衡不正則重懸於仰而人以為輕輕懸於俛而人以為重此人所以惑於輕重也權不正則禍託於欲而人以為福福託於惡而人以為禍此亦人所以惑於禍福也道者古今之正權離道而內自擇則不知禍福之所託易者以一易一人曰無得亦無喪也以一易兩人曰無喪而有得也以兩易一人曰無得而有喪也計者取所多謀者從所可以兩易一人莫之為明其數也從道而出猶以一易兩也奚喪離道而內自擇是猶以兩易一也奚得其累百年之欲易一時之嫌然且為之不明其數也有嘗試深觀其隱而難其察者志輕理而不重物者無之有也外重物而不內憂者無之有也行離理而不外危者無之有也外危而不內恐者無之有也心憂恐則口銜芻豢而不知其味耳聽鐘鼓而不知其聲目視黼黻而不知其狀輕煖平簟而體不知其安故嚮萬物之美而不能嗛也假而得問而嗛之則不能離也故嚮萬物之美而盛憂兼萬物之利而盛害如此者其求物也養生也粥壽也故欲養其欲而縱其情慾養其性而危其形欲養其樂而政其心欲養其名而亂其行如此者雖封侯稱君其與夫盜無以異乘軒戴絻與其無足無以異夫是之謂以已為物役矣心平愉則色不及傭而可以養目聲不及傭而可以養耳蔬食菜羮而可以養口麤布之衣麤紃之履而可以養體屋室廬庾葭槀蓐尚機筵而可以養形故無萬物之美而可以飬樂無勢列之位而可以飬名如是而加天下焉其為天下多其和樂少矣夫是之謂重已役物無稽之言不見之行不聞之謀君子慎之 〈性惡〉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滛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後出於辭讓合於文理而歸於治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故構木必將待櫽栝烝矯然後直鈍金必將待礱厲然後利今人之性惡必將待師法然後正得禮義然後治今人無師法則偏險而不正無禮義則悖亂而不治古者聖王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是以為之起禮義製法度以矯飾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擾化人之情性而道之也使皆出於治合於道者也今之人化師法積文學道禮義者為君子縱性情安恣睢而違禮義者為小人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孟子曰人之學者其性善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偽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禮義者聖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學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偽是性偽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見耳可以聼夫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聼之聰不離耳目明而耳聰不可學明矣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將皆失喪其性故也曰若是則過矣今人之性生而離其朴離其資必失而喪之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所謂性善者不離其朴而美之不離其資而利之也使夫資朴之於美心意之於善若夫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聼之聰不離耳故曰目明而耳聰也今人之性飢而欲飽寒而欲煖勞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今人飢見長而不敢先食者將有所讓也勞而不敢求息者將有所代也夫子之讓乎父弟之讓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此二行者皆反於性而悖於情也然而孝子之道禮義之文理也故順情性則不辭讓矣辭讓則悖於情性矣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問者曰人之性惡則禮義惡生應之曰凡禮義者是生於聖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為器然則器生於工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故工人斲木而成器然則器生於工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聖人積思慮習偽故以生禮義而起法度然則禮義法度者是生聖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若夫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佚是皆生於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後生之者也大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後然者謂之生於偽是性偽之所生其不同之徴也故聖人化性而起偽偽起於性而生禮義禮義生而製法度然則禮義法度者是聖人之所生也故聖人之所以同於衆其不異於衆者性也所以異而過衆者偽也夫好利而欲得者此人之情性也假之有弟兄資財而分者且順情性好利而欲得若是則兄弟相拂奪矣且化禮義之文理若是則讓乎國人矣故順情性則弟兄爭矣化禮義則讓乎國人矣凡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夫薄願厚惡願美狹願廣貧願富賤願貴茍無之中者必求於外故富而不願財貴而不願勢茍有之中者必不及於外用此觀之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今人之性固無禮義故彊學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禮義故思慮而求知之也然則性而已則人無禮義不知禮義人無禮義則亂不知禮義則悖然則性而已則悖亂在已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孟子曰人之性善曰是不然凡古今天下之所謂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謂惡者偏險悖亂也是善惡之分也已今誠以人之性固正理平治邪則有惡用聖王惡用禮義矣哉雖有聖王禮義將曷加於正理平治也哉今不然人之性惡故古者聖人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故為之立君上之勢以臨之明禮義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罰以禁之使天下皆出於治合於善也是聖王之治而禮義之化也今當試去君上之勢無禮義之化去法正之治無刑罰之禁倚而觀天下民人之相與也若是則夫強者害弱而奪之衆者暴寡而譁之天下之悖亂而相亡不待頃矣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故善言古者必有節於今善言天者必有徴於人凡論者貴其有辨合其符驗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設張而可施行今孟子曰人之性善無辨合符驗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設張而不可施行豈不過甚矣哉故性善則去聖王息禮義矣性惡則興聖王貴禮義矣故櫽栝之生為構木也繩墨之起為不直也立君上明禮義為性惡也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直木不待櫽栝而直者其性直也構木必將待櫽栝烝矯然後直者以其性不直也今人之性惡必將待聖王之治禮義之化然後皆出於治合於善也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問者曰禮義積偽者是人之性故聖人能生之也應之曰是不然夫陶人埏埴而生瓦然則瓦埴豈陶人之性也哉工人斵木而生器然則器木豈工人之性也哉夫聖人之於禮義也辟亦陶埏而生之也然則禮義積偽者豈人之本性也哉凡人之性者尭舜之與桀跖也其性一也君子之與小人其性一也今將以禮義積偽為人之性邪然則有曷貴堯禹曷貴君子矣哉凡所貴尭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偽偽起而生禮義然則聖人之於禮義積偽也亦陶埏而生之也用此觀之然則禮義積偽者豈人之性也哉所賤於桀跖小人者從其性順其情安恣睢以出乎貪利爭奪故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天非私曽騫孝已而外衆人也然而曾騫孝已獨厚於孝之實而全於孝之名者何也以綦於禮義故也天非私齊魯之民而外秦人也然而於父子之義夫婦之別不如齊魯之孝具敬父者何也以秦人之從情性安恣睢慢於禮義故也豈其性異矣哉塗之人可以為禹曷謂也曰凡禹之所以為禹者以其為仁義法正也然則仁義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塗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然則其可以為禹明矣今以仁義法正為固無可知可能之理邪然則唯禹不知仁義法正不能仁義法正也將使塗之人固無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而固無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邪然則塗之人也且內不可以知父子之義外不可以知君臣之正不然今塗之人者皆內可以知父子之義外可以知君臣之正然則其可以知之質可以能之具其在塗之人明矣今使塗之人者以其可以知之質可以能之具本夫仁義之可知之理可能之具然則其可以為禹明矣今使塗之人伏術為學専心一志思索熟察加日懸乆積善而不息則通於神明參於天地矣故聖人者人之所積而致也曰聖可積而致然而皆不可積何也曰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小人可以為君子而不肯為君子君子可以為小人而不肯為小人小人君子者未嘗不可以相為也然而不相為者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塗之人可以為禹然則塗之人能為禹未必然也雖不能為禹無害可以為禹足可以徧行天下然而未嘗有能徧行天下者也夫工匠農賈未嘗不可以相為事也然則未嘗能相為事也用此觀之然則可以為未必能也雖不能無害可以為然則能不能之與可不可其不同逺矣其不可以相為明矣尭問於舜曰人情何如舜對曰人情甚不美又何問焉妻子具而孝衰於親嗜欲得而信衰於友爵祿盈而忠衰於君人之情乎人之情乎甚不美又何問焉唯賢者為不然有聖人之知者有士君子之知者有小人之知者有役夫之知者多言則文而類終日議其所以言之千舉萬變其統類一也是聖人之知也少言則徑而省論而法若佚之以繩是士君子之知也其言也諂其行也悖其舉事多侮是小人之知也齊給便敏而無類雜能旁魄而無用折速粹熟而不急不恤是非不論曲直以期勝人為意是役夫之知也有上勇者有中勇者有下勇者天下有中敢直其身先王有道敢行其意上不循於亂世之君下不俗於亂世之民仁之所在無貧窮仁之所亡無富貴天下知之則欲與天下同苦樂之天下不知之則傀然獨立天地之間而不畏是上勇也禮恭而意儉大齊信焉而輕貨財賢者敢推而尚之不肖者敢援而廢之是中勇也輕身而重貨恬禍而廣解茍免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期勝人為意是下勇也繁弱鉅黍古之良弓也然而不得排擏則不能自正桓公之蔥太公之闕文王之録莊君之𦙑闔閭之干將莫邪鉅闕辟閭此皆古之良劍也然而不加砥礪則不能利不得人力則不能斷驊騮騹驥纎離緑耳此皆古之良馬也然而前必有銜轡之制後有鞭䇿之威加之以造父之馭然後一日而致千里也夫人雖有性質美而心辯知必將求賢師而事之擇賢友而友之得賢師而事之則所聞者堯舜禹湯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則所見者忠信敬讓之行也身日進於仁義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今與不善人處則所聞者欺誣詐偽也所見者汙漫淫邪貪利之行也身且加於刑戮而不自知者靡使然也傳曰不知其子視其友不知其君視其左右靡而已矣靡而已矣
繹史卷一百四十三上
<史部,紀事本末類,繹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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