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西遊記/第016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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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西遊記 第016回 真經寶櫃現金光 鎮海寺僧遭毒蠆 |
第017回 盜真經機內生機 迷眾僧怪中遇怪 |
話表鎮海寺眾增,香幡鼓樂,十里外迎接唐僧。遠遠望見三藏師徒從西走來,師父跟着馬垛,徒弟挑着經擔。道路奔馳,形容樵悴,不似往年體面。眾僧便有幾分炎涼怠慢,有的說:「上國聖僧,當行跪接。」有的說:「過往僧人,非僧錄住持,只好拱手相迎。」你長我短,正參差不前。不防靈虛子敲木魚嚇走了妖精,也隨路跟着三藏師徒,在那十里遠山見眾僧紛紛計議,乃察探得知情由,便想道:「這眾僧傲慢至此。古語說的好:『軒車清塵,則人讓路;毀冠囚首,則人不讓席。』據他們說,若是唐僧做個體面勢頭來,他便跪接拜迎。只如今見他師徒道路辛苦,似有狼狽行色,便情意懈擔你便是不尊重唐僧師徒也罷了;難道佛爺真經到此,你一個釋門弟子見了,不拜跪迎接之禮?我如今怎麼齊的這眾僧敬恭之心?欲待要假變長老,教導他們跪接,既涉了虛幻,欲待要變些儀從,與唐僧裝個威勢,又非事體;我只動眾僧一點敬畏的心吧。」乃隱身向前,向那經擔上吹了一口氣。只見那柜上金光萬道,直衝在空中,現出一位金甲神人。怎生威儀:
金盔金甲亮空空,赤眼未纓輝日光。
腳踏花靴龍嵌口,腰懸寶帶玉雕妝。
真經到處神威護,寶杵旋時孽怪降。
嚇得眾僧忙頓首,南無護法聖神王。
眾僧一見了經柜上放出金光,空中現出神人,他齊齊跪拜在地道:「鎮海寺眾僧稟上大唐聖僧老爺:僧等奉住持長老差來遠接。」鼓樂響動,三藏慰勞。僧眾各人凜凜擺班導引,離寺一里多路,只見長老同着兩個小沙彌也執着爐香迎候。三藏師徒到得山門,眾僧齊把經擔抬入正殿當中供着。長老眾僧過來,一班班先拜了真經,次後與唐僧師徒敘禮。
長老便開口問道:「聖僧老師,向年從此上靈山,如何今日方回?」三藏便把路遠遇怪,費了工夫,略說幾句,卻問道:「我弟子當年過此,上剎甚是荒涼,如今蓋造的這等整齊。向日有幾位喇嘛僧人,今日都不見;便是眾位師父,俱堂堂閒雅,不似往年體貌。香幡鼓樂,件件皆精,想都是老師父功德。」長老欠身答道:「老師父當年到此時,小僧尚居閒散眾中。這寺荒涼,皆因這山中多有妖邪、強寇,被他們作踐傾頹。自從老師父高徒降妖捉怪,掃滅了強寇,把地方寧靜了,遠近施主發心蓋造,招集各房眾增。蒙本郡首府說我弟子功行優長,立我做個住持,總理寺事。日前有兩位行腳遊方僧道過此,說曾往西山來,遇見老師父們取了真經回國,計日到此。所以弟子思念往年老師父功德,率眾迎候。真是山門有幸。復蒙老師父大駕光臨,得遇真經寶藏,使弟子們見聞,永為僧家傳誦。」
當下齊備齋供,敬奉三藏師徒。一面普請十方善男信女,修建道場,尊三藏為首座。老和尚便要拆開經櫃包擔,請出真經與眾僧持念;又叫能書寫的僧人,備了紙張謄寫。三藏欣然從允。只見行者對三藏道:「師父,我等上靈山求取真經,原非依路與僧人誦念的。國度眾多,道途遙遠,寺院無限。若到一處,誦念拆開一番,可不費了工夫,延挨時日。況且妖魔覬覦寶卷,僧眾仰慕真經,萬一拆封散失毀壞了,是誰之過?依弟子之意,只當使寺僧香花供養,依長老建一日道場,趕我們路程,莫要拆封抄寫誦念為上。」八戒道:「師兄,你只是多心。長老要抄寫課涌,普請十方善信,方才做道常我們不但有幾日飽齋,便是村齋錢鈔也多得幾貫,補補這身上破襖。古語說的:在家閒是閒。」沙僧道:「二師兄,你只想要吃齋,又動了錢鈔利心,那裡是出家人的意念?」八戒道:「千里求官只為嘴。我們萬里求經,只為齋。」三藏道:「徒弟,休亂講。悟空也說的是。」乃向長老說:「我弟子有一句話與老師說:我等取經年久,道路遠長。一則怕延挨時日,一則經文上有如來印封,不敢輕易開拆。就是啟建道場,慶賀真經,也不消得。況我弟子功行淺薄,怎敢便居首座?」長老道:「眾僧有緣恭逢至寶,從來聞得真經到處,人天利益,災害不侵,豈敢褻慢。啟建道場,不但本寺僧眾一點恭敬之心,亦是眾信發心布施,瞻仰老師父中華聖僧道德高重,靈山會上親見如來,傳與真經。若肯俯從,等居首座,開導愚迷,無量功德。」三藏力辭.那長老再三苦請。三藏只得依從,啟建道場不提。
且說離寺十里多路,有一庵,名如意庵。庭中有一僧,叫做脫凡和尚。這和尚蓄積饒多,享用豐厚。家下養着幾個徒弟,道人專一隻迎奉富室戶,飲酒遊樂。只見他一個出家人,做的是俗家事,便招出一宗大孽怪事。庵後領着一山,山中一個多年狐狸,能識人性,變化多般。一日,脫凡和尚同富家子游到山中,只見一個婦人,在那山樹下啼啼哭哭。富家子見了問道:「娘子何人宅眷,在這空山啼哭,為何?」婦人答道;「妾山後良家婦也。無夫無子,又沒娘家,無人養贍,飢餓難存。欲跟隨他人,又恐失了婦節,故此在此空山欲尋個自荊」富家子聽了道:「娘子,聽你說來,也是個節義的了。何不剃了青絲細發,出家做一個尼姑,投入庵門,自有善信人家供奉你。何必尋死,可惜了殘生。」婦人道:「好便好,我那裡去投奔庵門?」富家子乃向脫凡和尚耳邊,如此如此。脫凡聽了,便說:「女善人,若是肯出家,便是我庵中也容留得你。」婦人道;「長老師父,你是個男僧,我是個婦女,怎麼同住得一庵?」脫凡道:「這也無妨,我庵中左右前後閒房空屋盡多,便是隔開了一宅分為兩院,有何不可?」富家子你一言我一語,齊聲勸好。這婦人遂止了啼哭,向眾人拜了;又向脫凡深深拜了兩拜道:「多謝師父美意。」眾人一齊笑欣欣叫;「娘子果是真心,可跟我們到庵來。」那妖精扭扭捏捏,隨着眾人走入庵來。這富家子原攜得有酒餚,擺在庵中。叫婦人坐飲,同敘到夜。脫凡收拾了一個空房,鋪了床帳,把婦人安住在里。眾人說:「今日權且安下,另日待我等與娘子被剃,再尋一兩個女伴,與你同祝一應用度,眾家自供給與你。」婦人謝了一謝。這富家子去了。脫凡雖有邪心,卻於始初,意還有待。這正是:
為人凡事依天理,怪孽何由作出來。
奸狡一萌因即種,禍災從此髮根荄。
話說比丘到彼僧與靈虛子敲木魚,逼走蚖蛇蝮蠍眾妖,叫靈虛子遠遠去照顧三藏們經擔,他卻執着木魚直敲到那妖精洞前。眾妖不敢入洞,遠避到如意庵的後山來,卻遇狐狸變了婦人住在庵中,他的洞內空閒,這眾妖存身在里。蠍妖計較說:「我等被唐僧們的梆子聲逼,白日料難得他經卷,不如黑夜待唐僧與寺眾安息了,去偷他的來。那時他必沒處尋我。」眾妖計議已定。
卻說三藏被長老要拆開經擔,叫行者開擔,行者不肯。說道:「師父要開徒弟的經擔,除非是再上靈山,請下如來的封皮,方才開得。」三藏見行者不肯。乃動了個慍色道:「悟空,你為何違拗我師父不肯,說除非諸如來封皮?」行者道;「弟子有說。」三藏道:「你有何說?」行者便說道:
「我師請靜聽,徒弟說原因。
自從離花果,禮佛拜觀音。
皈依授正黨,跟我老師真。
十萬八千里,經來十四春。
沿途除怪孽,受盡萬千辛。
到得靈山境,瞻仰大慈仁。
感謝如來佛,憐念取經人。
賜與真經藏,名為三寶珍。
封皮密且固,恐遭風雨淋。
我師當謹慎,保護到唐君。
若還開動擔,誦念與抄謄。
輕則塗磨字,大則被灰塵。
若還遇妖怪,水火或來侵。
又要費徒弟,這場機變心。
我師若不聽,再去到雷音。」
三藏聽得,說:「便不消動悟空的經擔,把悟能的經擔拆開了吧。」八戒道:「也拆不得。」三藏道:「你的擔子如何拆不得?」八戒道:「要拆徒弟的經卷,除非回到東土,進了國門,原封交與師父。那時節憑師父開拆,方見徒弟勤勞,有始有終。」三藏見八戒也不肯,心性越發急躁起來,說:「悟空不開動,便有許多說。你也有說麼?」八戒道:「徒弟也有說。」乃說道:
「徒弟也有說,說與我師知。
想昔遭眨日,菩薩度脫時。
將功折罪過,叫我拜恩師。
保護靈山上,求經拜阿彌。
蒙垂方便惠,不惜度群迷。
釘鈀收貯庫,寶卷上封皮。
金口曾分付,莫要少差池。
徒弟懷兢業,挑來好護持。
肩皮壓腫了,不敢略愁眉。
熬着肩頭痛,忍着肚內飢。
程途日夜趕,勞苦自家知。
行里寧幾里,就要拆包兒。
萬一有差失,大家沒意思。
長老陪不起,徒眾沒家私。
我師須忖度,莫教悔後遲。」
三藏聽了說;「悟能,你既有說不肯。便把悟淨的經擔拆開,好歹請出幾卷經文,與長老課誦譽寫吧。」沙僧道:「師父,我徒弟的擔子越發動不得。要動徒弟的擔子,除非挑回到中華,交上唐王,那時迎送到個寺院裡,但憑師父開拆。」三藏見個個徒弟齊不肯,反到笑將起來,向長老說:「老師,我弟子倒也願開經擔,取出經文,與老師眾位眷抄課誦。怎奈小徒齊說不便。他俱不肯、教我也難強也。」長老道:「老師做了主,徒弟怎敢違。比如我和尚專要一宗事,這眾僧怎敢違拗。」
三藏道:「這卻不同。老師為一寺住持,主張法度由你。我小僧雖然請得經來,卻要遠路在徒弟們出力擔荷。萬千程途,也要靠他經心照管。」長老道:「高徒挑的,便不敢強他開動。那馬馱的兩櫃,乃是老師押的。這櫃內經文,卻求開動幾卷,料誦寫後,原封交還。師父必然見允。」三藏被長老苦求不過,便要開動馬馱的經拒,說:「徒弟們,真經原也是如來慈悲濟度眾生。便是開了,與眾生抄寫在寺,永遠看誦,也是個順便功德。」行者道:「師父,非是徒弟執拗,開櫃有幾宗不便。」三藏道:「那幾宗不便?」行者道:「途遠我們要趕程,抄寫捱日費工;磨弄了字籍,拆動了原封,都是小事。還有一宗大事,萬一眾手眾丟,你攜一卷,我取一卷,失落了如之奈何?」長老聽得道:「小師父,莫要多心,都在我老和尚身上。多不過十日,少不過五日。我叫眾僧一面做道場,誦的誦,一面抄的抄。放心放心,管你不得差失。」
行者只是不肯。那長老便動了嗔,說道:「你這小和尚,到底是個怪物臉,憊懶心。你師父既肯做情,偏你執拗。」叫:「眾僧齊上來,把經櫃拆開。莫要依他這割氣臉的主意。」八戒道:「老師,你罵我師兄是怪物臉,卻又改口罵甚麼割氣瞼。那裡一個和尚兩個臉?我們在此,也不肯與你開經擔。」長老道:「你若不肯,便是個死屍臉。」沙僧道:「老師,便是小和尚也不肯。」長老道:「越發是個晦氣臉。」八戒道:「老師,你難道沒個臉?」長老道:「你便說我是甚麼瞼?」八戒道:「你必定要我們開櫃,那個腆顏赧色,我說你是個骯髒齷齪臉。」長老、眾僧怪八戒開口不善,便揮眾搶櫃開拆。行者三人壓伏在柜子上,那裡肯與眾僧搶。無奈僧多,他三個勢寡,奪眾不過,將有奪去之態。惱了行者機變心生,身上拔下許多毛來,變了無數個大毒蜂,把眾僧光頭上,三個五個的,亂咬亂叮。眾僧自顧不暇,那裡再敢搶櫃。那長老見了,也只道是神力不容,忙向殿上聖像前禱祝說道:「弟子請經抄誦,原是為教廣傳方便。便是唐僧師徒不肯也曇。一時叫眾搶奪,是我弟子之過也。」祝罷。便叫眾僧莫要爭搶,神力不容,飛來這陣毒蜂相護。那眾僧也不肯,長者叫祝他各人咬的頭面疼痛,飛往外走。行者乃收了法,那毒蜂一時不見了。長老只得叫眾僧設壇場,做法事,再不敢開口說要開經拒。
這眾僧見行者有些神通,也不敢輕慢了大唐僧,齊齊的敲鐘打銷,凜凜的禮佛焚香。只見那:
長老端然首座,知磬舉念齊聲。
表白敷宣意旨,闍黎率眾開經。
知客接賓款待,沙彌剪燭明燈。
只有監齋執廚司饌,滿身作料香馨。
話說三藏師徒,被長者留住在寺,設醮慶賀真經。只得暫住幾日,待道場圓滿方行。畢竟後來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和尚待和尚,也有炎涼。唐僧只為少了一匹馬騎,見者便生簡慢。無怪而今人把驢子亦看得值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