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羣書治要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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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六 羣書治要 卷第十七
唐 魏徵 等奉敕編 景上海涵芬樓藏日本尾張刊本
卷第十八

羣書治要卷第十七

    秘書監鉅鹿男臣魏徵等奉 勅撰

  漢書五

張釋之字季南陽人也以貲爲郞事文帝十年

不得調欲免歸中郞將爰盎知其賢惜其去乃

請徙釋之補謁者釋之旣朝畢因前言便宜事

文帝稱善拜釋之爲謁者僕射從行上登虎圈

問上林尉禽獸簿十餘問尉左右視盡不能對

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上所問禽獸簿甚悉欲

以觀其能口對響應無窮者文帝曰吏不當如

此耶詔拜嗇夫爲上林令釋之前曰陛下以絳

侯周勃何人也上曰長者又復問東陽侯張相

如何人也上復曰長者釋之曰夫絳侯東陽侯

稱爲長者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效嗇夫

喋喋利口捷給哉且秦以任刀筆之吏爭以亟

疾苛察相高其弊徒文具無惻隱之實以故不

聞其過陵夷至於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嗇

夫口辯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靡爭口辯無

其實且下之化上疾於景響擧措不可不察也

文帝曰善廼止從行至覇陵上顧謂羣臣曰嗟

乎以北山石爲槨用紵絮斮陳⿰氵𭝠 -- 𣾰其間豈可動

哉左右皆曰善釋之前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

南山猶有𨻶使其中無可欲雖無石槨又何戚

焉文帝稱善其後拜釋之爲廷尉頃之上行出

中渭橋橋在兩岸之中也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

於是使騎捕屬廷尉釋之奏當此人犯蹕蹕止行人

當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他

馬固不敗傷我乎而廷尉廼當之罰金釋之曰

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

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巳

今巳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傾天下用法

皆爲之輕重民安所措其手足唯陛下察之良

久曰廷尉當是也其後人有盜高廟坐前玉環

得文帝怒下廷尉治奏當棄市上大怒曰人無

道廼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

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曰法如

是足矣且罪等俱死罪也盜玉環不若盜長陵土之逆也然以逆順

爲基今盜宗廟器而族之假令愚民取長陵一

抔土不欲指言故以取土喩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乃許

廷尉當

馮唐趙人也以孝著爲郞中署長事文帝帝輦

過問唐曰父老何自爲郞家安在具以實言曰

吾居代時吾尚食監高袪數爲我言趙將李齊

之賢戰於鉅鹿下吾每飮食意未甞不在鉅鹿

每食念監所說李齊在鉅鹿時也父老知之乎唐對曰齊尚

不如廉頗李牧上曰嗟乎吾獨不得廉頗李牧

時爲將豈憂匈奴哉唐曰陛下雖有頗牧不能

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復問曰公何以

言吾不能用頗牧也對曰臣聞上古王者遣將

也跪而推轂曰闑以內寡人制之闑以外將軍

制之門中橛爲闑也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此

非空言也李牧之爲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

用饗士賞賜決於外不從中覆也委任而責成

功故李牧乃得盡其知能是以北逐單于破東

胡滅澹林胡名西抑強秦南支韓魏今臣竊聞

魏尚爲雲中守軍市租盡以給士卒出私養錢

五日壹殺牛以饗賓客軍吏舍人是以匈奴遠

避不近雲中之塞虜甞壹入尚帥車騎擊之所

殺甚衆上功莫府一言不相應文吏以法繩之

其賞不行愚以爲陛下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

且魏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

爵罰作之由此言之陛下雖得頗牧不能用也

臣誠愚觸忌諱死罪文帝悅是日令唐持節赦

魏尚復以爲雲中守而拜唐爲車騎都尉荀悅紀論

曰以孝文之明本朝之治百寮之賢而賈誼見排逐張釋之十年不見省馮唐皓首屈於郞署

豈不惜哉夫絳侯之忠功存社稷而由見疑不亦痛乎夫知賢之難用人之不易忠臣自固之

難在明世且由若茲而況亂君闇主者乎然則屈原赴於汨𤄷子胥鵄夷於江安足恨哉周勃

質樸忠誠高祖知之以爲安劉氏者勃也旣定漢室建立明主眷眷之心豈有巳哉狼狽失據

塊然囚執俛首拊襟屈於獄吏可不愍哉夫忠臣之於其主由孝子之於其親也盡心焉盡力

焉進而喜非貪位也退而憂非懷𠖥也忠結於心戀慕不止進得及時樂行其道也故仲尼去

魯遲遲吾行也孟軻去齊三宿而後出蓋彼誠仁聖之心也夫賈誼過湘弔屈原惻愴慟懷豈

徒忿怨而已哉與夫苟患失之者異類殊意矣及其傅梁王哭泣而從之死豈可謂非至忠乎

然而人主不察豈不哀哉及釋之屈而思歸馮唐困而後達又可悼也此忠臣所以泣血賢哲

所以傷心也

汲黯字長孺濮陽人也爲人正直以嚴見憚武

帝召爲中大夫以數切諫不得久留內遷爲東

海太守黯學黃老言治民好淸靜責大指而不

細苛黯多病臥閤內不出歲餘東海大治召爲

主爵都尉治務在無爲而巳引大體不拘文法

上曰汲黯何如人也嚴助曰使黯任職居官亡

以瘉人然至其輔少主雖自謂賁育弗能奪也

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汲黯近之矣大將

軍靑侍中上踞厠視之厠謂牀邊踞牀視之丞相弘宴見

上或時不冠至如見黯不冠不見也甞坐武帳

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見黯避帳中使人可其奏

其見敬禮如此張湯以更定律令爲廷尉黯質

責湯於上前曰公爲正卿上不能襃先帝之功

業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安國富民使囹圄空

虛何空取高皇帝約束紛更之爲紛亂而公以

此無種矣黯時與湯論議湯辯常在文深小苛

黯憤發罵曰天下謂刀筆吏不可以爲公卿果

然必湯也令天下重足而立側目而視矣

賈山潁川人也孝文時言治亂之道借秦爲諭

名曰至言其辭曰夫布衣韋帶之士修身於內

成名於外而使後世不絕息至秦則不然貴爲

天子富有天下賦斂重數赭衣半道羣盜滿山

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視傾耳而聽一夫大呼天

下響應秦非徒如此也又起咸陽而西至雍離

宮三百鐘鼔帷帳不移而具又爲阿房之殿殿

高數十仭東西五里南北千歩從車羅騎四馬

騖馳旌旗不撓爲宮室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

曾不得聚廬而託處焉爲馳道於天下東窮燕

齊南極吳楚道廣五十歩厚築其外隱以金椎

作壁如甬道隱築也以鐵椎築之也樹以靑松爲馳道之麗至於

此使其後世曾不得邪徑而託足焉死葬乎驪

山吏徒數十萬人曠日十年下徹三泉冶銅錮

其內⿰氵𭝠 -- 𣾰塗其外被以珠玉飾以翡翠中成觀游

上成山林爲葬埋之侈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

得蓬顆蔽冢而託葬焉蓬顆猶裸顆小冢秦以熊羆之

力虎狼之心蠶食諸侯併吞海內而不篤禮義

故天殃巳加矣臣昧死以聞願陛下少留意而

詳擇其中臣聞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則不用

其身危不切直則不可以明道故切直之言明

主所欲急聞忠臣之所以𫎇死而竭智也地之

磽者雖有善種不能生焉江皐河瀕雖有惡種

無不猥大故地之美者善養禾君之仁者善養

士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

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勢重非特萬鈞

也開道而求諫和顏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

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廼況於縱欲恣行

暴虐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壓之以重則雖有

堯舜之智孟賁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則

人主不得聞其過失矣弗聞則社稷危矣古者

聖王之制史在前書過失工誦箴諫庶人謗於

道商旅議於市然後君得聞其過失也聞其過

失而改之見義而從之所以永有天下也天子

之尊四海之內其義莫不爲臣然而養三老於

大學擧賢以自輔弼求脩正之士使直諫故尊

養三老示孝也立輔弼之臣者恐驕也置直

之士者恐不得聞其過也學問至於芻蕘者求

善無厭也商人庶人誹謗巳而改之從善無不

聽也昔者秦力並萬國富有天下破六國以爲

郡縣築長城以爲關塞秦地之固大小之勢輕

重之權其與一家之富一夫之彊胡可勝計也

然而兵破於陳渉地奪於劉氏者何也秦王貪

狼暴虐殘賊天下窮困萬民以適其欲也昔者

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之君用

民之力不過歲三日什一而藉君有餘財民有

餘力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

力疲不勝其役財盡不勝其求一君之身所以

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勞疲者

不得休息飢寒者不得衣食無辜死刑者無所

吿訴人與之爲怨家與之爲讎故天下壞也身

死纔數月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廟滅絕矣秦皇

帝居滅絕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吿

也其所以莫敢吿者何也無養老之義無輔弼

之臣無進諫之士縱恣行誅退誹謗之人殺直

諫之士是以偸合苟容比其德則賢於堯舜課

其功則賢於湯武天下巳潰而莫之吿也詩曰

非言不能胡此畏忌此之謂也又曰濟濟多士

文王以寧天下未甞無士也然而文王獨言以

寧者何也文王好仁故仁興得士而敬之則士

用用之有禮義故不致其愛敬則不能盡其心

則不能盡其力則不能成其功故古之賢君於

其臣也尊其爵祿而親之疾則臨視之無數死

則弔哭之爲之服錫衰而三臨其喪未斂不飲

酒食肉未葬不擧樂當宗廟之祭而死爲之廢

樂故古之君人者於其臣也可謂盡禮矣故臣

下莫敢不竭力盡死以報其上功德立於後世

而令問不忘也

鄒陽齊人也事吳王濞濞以太子事怨望稱疾

不朝陰有邪謀陽奏書諫吳王不納其言去之

梁從孝王遊陽爲人有智略忼慨不茍合介於

羊勝公孫詭之間勝等疾陽惡之於孝王孝王

怒下陽吏將殺之陽廼從獄中上書曰臣聞忠

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爲然徒虛語耳昔者

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燕太子丹厚養

荊軻令西刺秦王其精誠感天白虹爲之貫日也白虹兵𧰼也日君𧰼也衛先生爲

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白起爲秦伐趙破長

平軍欲遂滅趙遣衛先生說昭王益兵糧爲應侯所害事不成其精誠上達於天故太白爲之

食昴昴趙分也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

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盡其計議願王知之也左右不

明卒從吏訊爲世所疑是使荊軻衛先生復起

而燕秦不寤也願大王孰察之昔玉人獻寶楚

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陽狂接

輿避世恐遭此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

而後楚王胡亥之聽無使臣爲箕子接輿所笑

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廼今知之

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

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借

荊軻首以奉丹事於期爲秦將被讒走之燕始皇滅其家又重購之燕遣軻

刺始皇於期自刎首令軻齎往也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

卻齊而存魏王奢齊臣也亡至魏其後齊伐魏奢登城謂齊將曰今君之來不過

以奢故也義不苟生以爲魏累也遂自剄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

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

於志慕義無窮也蘇秦相燕人惡於燕王燕王

按劔而怒食以駃騠駃騠駿馬也敬重蘇秦雖有讒謗而更食以珍奇之

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魏文侯文侯賜以夜

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

浮辭哉女無美惡入宮見妬士無賢不肖入朝

見疾昔司馬喜臏腳於宋卒相中山范雎拉脇

折齒於魏卒爲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

捐朋黨之私故不能自免於疾妬之人也百里

奚乞於道路繆公委之以政寗戚飯牛車下桓

公任之以國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左右

然後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堅如膠漆昆

弟不能離豈惑於衆口哉故偏聽生姦獨任成

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

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䛕而二國

以危何則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也秦用戎人由

余而伯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強威宣此二國

豈係於俗牽於世繫奇偏之辭哉公聽並觀埀

明當世故意合則胡越爲兄弟由余子臧是矣

不合則骨肉爲讎敵朱𧰼管蔡是矣今人主誠

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而

三王易爲也夫晉文親其讎強伯諸侯齊桓用

其仇而匡天下何則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

以虛辭借也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

強天下卒車裂之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

伯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

於陵子仲辭三公爲人灌園也今人主誠能去

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墮肝膽

施德厚無愛於士則桀之狗可使吠堯跖之客

可使刺由何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

則荊軻沈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爲大王道哉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於道衆莫

不按劔相盻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

輪囷離奇根柢下本也輪囷離奇委曲盤戾也而爲萬乘器者以

左右先爲之容也故無因至前雖出隨珠和璧

祇結怨而不見德有人先游則枯木朽株樹功

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雖

𫎇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懷龍逢比干之意而

素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於當世之君

則人主必襲案劔相盻之跡矣是使布衣之士

不得爲枯木朽株之資也今人主沈諂䛕之辭

牽帷廧之制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皁此鮑焦

所以憤於世也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汙義

砥礪名號者不以利傷行故里名勝母曾子不

入邑號朝歌墨子𢌞車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

籠於威重之權脇於位勢之貴𢌞面汙行以事

諂䛕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堀穴

岩藪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書奏

孝王立出之卒爲上客

枚乘字叔淮陰人也爲吳王濞郞中吳王之初

怨望謀爲逆也乘奏書諫曰臣聞得全者全昌

失全者全亡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則事無遺

策功流萬世臣乘願披心腹而效愚忠唯大王

少加意念於臣乘言夫以一縷之任係千鈞之

重上懸之無極之高下埀之不測之深雖甚愚

之人猶知哀其將絕也馬方駭鼓而驚之係方

絕又重鎭之係絕於天不可復結墜入深泉難

以復出其出不出間不容髮言其激切甚急也能聽忠

臣之言百擧必脫必若所欲爲危於累卵難於

上天變所欲爲易於反掌安於泰山今欲極天

命之壽敝無窮之樂究萬乘之埶不出反掌之

易以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累卵之危走上天之

難此愚臣之所大惑也人性有畏其影而惡其

跡者郤背而走跡逾多影逾疾不知就陰而止

影滅跡絕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

勿爲欲湯之凔凔寒一人炊之百人揚之無益

也不如絕薪止火而巳不絕之於彼而救之於

此譬由抱薪而救火也夫銖銖而稱之至石必

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過石稱丈量徑而寡失

夫十圍之木始生而如櫱足可搔而絕手可擢

而㧞據其未生先其未形也磨礱砥礪不見其

損有時而盡種樹畜養不見其益有時而大積

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時而用棄義背理不知其

惡有時而亡臣願大王孰計而行之此百世不

易之道也吳王不納乘去而之梁

路溫舒字長君鉅鹿人也宣帝初卽位溫舒上

書言宜尚德緩刑其辭曰臣聞齊有無知之禍

而桓公以興晉有驪姬之難而文公用伯近世

諸呂作亂而孝文爲大宗由是觀之禍亂之作

將以開聖人也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義

省刑罰通關梁壹遠近敬賢如大賓愛民如赤

子內恕情之所安而施之海內是以囹圄空虛

天下太平夫繼變化之後必有異舊之德此賢

聖所以昭天命也陛下初登至尊宜改前世之

失滌煩文除民疾存亡繼絕以應天意臣聞秦

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秦之時羞文

學好武勇賤仁義之士貴治獄之吏正言者謂

之誹謗遏過者謂之妖言故盛服先生不用於

世忠良切言皆欝於胷譽䛕之聲日滿於耳虛

美薰心實禍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

今天下賴陛下厚恩無金革之危飢寒之患然

太平未洽者獄亂之也夫獄者天下之大命死

者不可生斷者不可屬書曰與殺不辜寧失不

經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毆以刻爲明深者

𫉬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非

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

離於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

數此仁聖之所傷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

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捶楚之下何求而不

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辭以示之吏治者利其

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卻則鍜練而周內之

精孰周悉致之法中也蓋奏當之成雖咎繇聽之猶以爲

死有餘辠何則成練者衆文致之罪明也是以

獄吏專爲深刻殘賊不顧國患此世之大賊也

故俗語曰畫地爲獄議不入刻木爲吏期不對

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

於獄敗法亂正離親塞道莫甚乎治獄之吏此

所謂一尚存者也臣聞烏鳶之卵不毀而後鳳

皇集誹謗之罪不誅而後良言進故古人有言

曰山藪藏疾川澤納汙瑾瑜匿惡國君含詬唯

陛下除誹謗以招切言開天下之口廣箴諫之

路掃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寬刑罰則

太平之風可興於世永履和樂與天無極天下

幸甚上善其言

蘓建杜陵人也子武字子卿武帝遣武以中郞

將持節送匈奴使與副中郞將張勝及假吏常

惠等俱會虞常等謀反匈奴中虞常在漢時素

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

常能爲漢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𫎇其賞人夜

亡吿之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

秩訾曰胡官號也卽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

於使衛律召武受辭武曰屈節辱命雖生何面

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氣絕

半日復息單于壯其節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

因此時降武劔斬虞常巳律曰單于募降者赦

罪擧劔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

坐復擧劔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

匈奴幸𫎇大恩賜號稱王擁衆數萬馬畜彌山

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

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爲兄

弟今不聽吾計後雖欲復見我尚可得乎武罵

律曰汝爲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爲降虜

於蠻夷何以汝爲見且單于信汝使決人死生

不平心持正反欲鬭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

者屠爲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懸北闕朝鮮殺

漢使者卽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

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

不可脇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廼幽武置大

窖中絕不飮食天雨雪武臥齧雪與㫋毛並咽

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爲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

處使牧羝羊曰羊乳乃得歸武至海上稟食不

至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杖漢節而牧羊臥起

操持節旄盡落單于使李陵至海上爲武置酒

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

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空自苦無人

之地信義安攸見乎來時大夫人巳不幸子卿

婦年少聞巳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

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

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

母繫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

高法令無常大臣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

可知尚復誰爲乎願聽陵計武曰武父子無功

德皆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

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効雖𫎇斧鉞湯鑊誠

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子爲父死無所恨願

勿復再言陵與武飮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

武曰自分巳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

驩效死於前陵見其至誠喟然歎曰嗟乎義士

陵與衛律之罪上通天因泣下霑襟與武決去

武留匈奴十九年始以強壯出及還須髮盡白

在匈奴聞上崩南向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卒

得全歸宣帝甘露三年單于始入朝上思股肱

之美乃圖畫其人於麒麟閣法其形貌署其官

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

姓霍氏次曰衛將軍富平侯張安世次曰車騎

將軍龍額侯韓增次曰後將軍營平侯趙充國

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陽侯丙吉

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陽成

侯劉德次曰少府梁丘賀次曰太子太傅蕭望

之次曰典屬國蘇武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

表而揚之明中興輔佐列於方叔召虎仲山甫

焉凡十一人

韓安國字長孺梁人也爲御史大夫是時匈奴

請和親上下其議大行王恢議曰漢與匈奴和

親率不過數歲卽背約不如勿許擧兵擊之安

國曰千里而戰卽兵不𫉬利今匈奴負戎馬足

懷鳥獸心遷徙鳥集難得而製得其地不足爲

廣有其衆不足爲強自古弗屬漢數千里爭利

則人馬疲虜以全制其弊埶必危殆臣故以爲

不如和親羣臣議多附安國於是上許和親明

年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

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必破之道也

上廼召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幣帛文

錦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嫚侵盜無巳邊境數

驚朕甚閔之今欲擧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對

曰陛下雖未言臣固願效之臣聞全代之時北

有強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幼

倉廩常實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威海內爲

一又遣子弟乘邊守塞轉粟輓輸以爲之備然

匈奴侵盜不巳者無他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

爲擊之便安國曰不然臣聞高皇帝甞圍於平

城七日不食天下歌之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

心夫聖人以天下爲度者也不以已私怒傷天

下之功故廼遣劉敬奉金千斤以結和親至今

爲五世利孝文皇帝又甞壹擁天下之精兵聚

之廣武常谿然無尺寸之功而天下黔首無不

憂者孝文寤於兵之不可宿故復合和親之約

此二聖之跡足以爲効矣臣竊以爲勿擊便恢

曰不然臣聞五帝不相襲禮三王不相復樂非

故相反也各因世宜且高帝所以不報平城之

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境數

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

隱痛臣故曰擊之便安國曰不然臣聞利不十

者不易業功不百者不變常且自三代之盛夷

狄不與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強弗能服也以

爲遠方絕地不牧之臣不足煩中國也且匈奴

輕疾悍亟之兵也至如猋風去如收電逐獸隨

草居處無常難得而制今使邊郡久廢耕織以

支胡之常事其勢不相權也臣故曰勿擊便恢

曰不然臣聞鳳鳥乘於風聖人因於時昔秦穆

公都雍地方三百里知時宜之變攻取西戎闢

地千里及後𫎇恬爲秦侵胡闢數千里以河爲

境匈奴不敢飮馬於河夫匈奴獨可以威服不

可以仁畜也今以中國之威萬倍之資遣百分

之一以攻匈奴譬猶以強弩射且潰之癰也必

不留行矣若是則北發月氏可得而臣也故曰

擊之便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飢正

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衆伐國

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且臣聞之

衝風之衰不能起毛羽強弩之末力不能入魯

縞夫盛之有衰猶朝之有暮也今卷甲輕擧深

入長敺難以爲功從行則迫脇橫行則中絕疾

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

遺人𫉬也意者有他繆巧以禽之則臣不知也

不然則未見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擊便恢曰

不然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風過淸水明鏡不

可以形逃通方之士不可以文亂今臣言擊之

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

之邊吾選驍騎壯士審遮險阻吾勢巳定或營

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絕其後單于可禽

百全必取上曰善廼從恢議陰使聶壹爲間亡

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

物可盡得單于信以爲然而許之聶壹廼詐斬

死罪囚懸其頭馬邑城下示單于使者於是單

於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是時漢兵三十餘

萬匿馬邑旁谷中約單于入馬邑縱兵擊之單

於入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覺之還去諸將竟無

功恢坐自殺

董仲舒廣川人也下帷讀書三年不窺園擧賢

良武帝制問焉曰蓋聞五帝三王之道改製作

樂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聖王巳沒鐘鼓筦弦

之聲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至乎桀紂之行作

王道大壞矣夫五百年之間守文之君當塗之

士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衆然猶不

能反日以仆滅至後王而後止豈其所持操或

誖繆而失統與固天降命不可復反與夙興夜

寐法上古者又將無補與三代受命其符安在

災異之變何緣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壽或仁

或鄙習聞其號未燭厥理伊欲風流而令行刑

輕而奸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何脩何飾而膏

露降百穀登德潤四海澤臻草木三光全寒暑

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靈德澤洋溢施乎方外

延及羣生士大夫其明以諭朕靡有所隱仲舒

對曰陛下發德音下明詔求天命與情性皆非

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謹按春秋之中視前世已

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

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吿之不知

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

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

非大無道之世者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

強勉而巳矣強勉學問則聞見博而智益明強

勉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還至而

立有効者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

而政亂國危者甚衆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由者

非其道也夫周道衰於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

由也至於宣王思昔先王之德周道粲然復興

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弘道

非道弘人也故治亂廢興在於己非天降命不

可得反也及至後世淫泆衰微諸侯背叛廢德

敎而任刑罰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於下

怨惡蓄於上上下不和陰陽繆戾而妖孽生矣

此災異所緣而起也故堯舜行德則民仁壽桀

紂行暴則民鄙夭夫上之化下下之從上猶泥

之在鈞唯甄者之所爲陶人作瓦器謂之甄猶金之在鎔

唯冶者之所鑄綏之斯倈動之斯和此之謂也

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爲德陰爲刑刑主殺而

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養長爲事

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

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陽出布施於上而主歲

功使陰入伏於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

亦不能獨成歲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任德

敎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

任以成歲也爲政而任刑不順於天故先王莫

之肯爲也今廢先王任德敎之官而獨用執法

之吏治民無乃任刑之意與孔子曰不敎而誅

謂之虐虐政用於下而欲德敎之被四海故難

成也故爲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

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

正遠近莫敢不壹於正而無有邪氣奸其間者

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羣生和而萬民殖天地

之間被潤澤而大豐美四海之內聞盛德而皆

倈臣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

矣孔子稱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巳矣夫自悲

能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今陛下居得致

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然而天地未

應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民之從利如水之走

下不以敎化隄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敎化立而

奸邪皆止者其隄防完也敎化廢而奸邪皆出

刑罰不能勝者其隄防壞也古之王者莫不以

敎化爲大務立大學以敎於國設庠序以化於

邑漸民以仁摩民以義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

輕而禁不犯者敎化行而習俗美也聖王之繼

亂世也掃除其跡而悉去之復脩敎化而崇起

之敎化巳明習俗巳成子孫循之行五六百歲

尚未敗也至周之末世大爲無道以失天下秦

繼其後猶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學棄捐禮

誼其心欲盡滅先聖之道而專爲自⿱㳄心 -- 恣苟簡之

治故立爲天子十四歲而國破亡矣自古以來

未甞有以亂濟亂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其

遺毒餘烈至今未滅今漢繼秦之後如朽木糞

牆矣雖欲善治之無可奈何法出而奸生令下

而詐起如以湯止沸以薪救火愈甚無益也竊

譬之琴瑟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

鼔也爲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

也當更張而不更張雖有良工不能善調也當

更化而不更化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故漢得

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

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臨川而羨魚

不如退而結網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歲矣不

如退而更化更化則可善治善治則災害日去

福祿日來夫仁誼禮智信五常之道王者所當

脩飾也五者脩飾故受天之祜而享鬼之靈德

施乎方外延及羣生也天子覽其對而異焉制

曰蓋聞虞舜之時埀拱無爲而天下太平周文

王至於日昃不暇食而宇內亦治夫帝王之道

豈不同條共貫與何逸勞之殊也殷人執五刑

以督奸傷肌膚以懲惡成康不式四十餘年天

下不犯囹圄空虛秦國用之死者甚衆刑者相

望朕夙寤晨興惟前帝王之憲功烈休德未始

雲𫉬今陰陽錯謬羣生寡遂廉恥貿亂賢不肖

渾殽未得其眞明其指略稱朕意焉仲舒對曰

臣聞堯受命以天下爲憂而未聞以位爲樂也

故誅逐亂臣務求賢聖是以敎化大行天下和

洽虞舜因堯之輔佐繼其統業是以埀拱無爲

而天下治孔子曰韶盡善矣此之謂也至殷紂

逆天暴物殺戮賢智天下耗亂萬民不安文王

順天理物悼痛而欲安之是以日昃不暇食也

由此觀之帝王之條貫同然而勞逸異所遇之

時異也陛下愍世俗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故

擧賢良方正之士論議考問將欲興仁誼之休

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此大臣輔佐

之職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及也然而臣

竊有所怪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是天下

古以大治上下和睦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無

奸邪囹圄空虛德潤草木澤被四海以古準今

壹何不相逮之遠也安所繆戾而陵夷若是意

者有所失於古之道與有所詭於天之理與夫

天亦有所分與與上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

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與祿者

不食於力不動於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也

夫巳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況人乎此民之

所以囂囂苦不足也身𠖥而載高位家溫而食

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

能如之哉是故博其產業蓄其積委務此而無

巳以迫蹵民民寖以大窮富者奢侈羨溢貧者

窮急愁苦而上不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

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繁而奸邪不

可勝者也故受祿之家食祿而巳不與民爭業

然後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也此上天之理而

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爲制大夫之所當

循以爲行也故公儀子怒而出其婦慍而㧞其

葵曰吾巳食祿矣又奪園夫工女利乎古之賢

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故下高其行而從其

敎民化其廉而不貪鄙故詩曰赫赫師尹民具

爾瞻由是觀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効豈

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爲庶人行哉皇皇求財利

常恐匱乏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常恐不

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乘致冦至乘

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

君子之位而爲庶人行者其患禍必至也



羣書治要卷第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