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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蒲團/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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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肉蒲團/第六回
作者:李漁 
第七回

詩曰:

不是房中作幹才,休將末技惹愁胎。
暗中誰見潘安貌,陣上難施子建才。
既返迷魂歸楚國,問伊何事到陽臺。
生時欲帶風流具,尺寸還須自剪裁。

賽崑崙坐下先問未央生道:「賢弟這一向可曾有甚麼奇遇麼?」未央生怕他要卸擔,只回沒有。接口就問道:「長兄方才所說的是哪一家?住在哪一處?多少年紀?怎麼樣姿色?」賽崑崙道:「我如今尋著的不止一個,一共有三個,只許你揀擇一個。你不要貪心不足都想要,做起來這就成不得了。」未央生心上疑惑道,我心上有三個,他口裡也說三個,莫非是日前見的不成?若果然是,只要弄得一個上手,那兩個自然會來,何須要他幫助?就回復道:「豈有此理。只要有一個也就夠得緊了,怎敢做那貪得無厭之事!」賽崑崙道:「這等才好。我且問你,你還是喜肥的還是喜瘦的?」未央生道:「婦人家的身體肥有肥的妙處,瘦有瘦的妙處。但是肥不可勝衣,瘦不可露骨。只要肥瘦得宜就好了。」賽崑崙道:「這等說來三個都合著你意思。我再問你,你還是喜風流的喜老實的?」未央生道:「自然是風流的好。老實婦人睡在身邊,一些興趣也沒有,倒不如獨宿的乾淨。」賽崑崙搖頭道:「這等說來,三個都不是你的對頭。」未央生道:「怎見得那婦人老實?」賽崑崙道:「那三個婦人皆是一般家數,若論姿色,倒有十二分,只是『風流』二字不十分在行。」未央生道:「這個不妨。婦人家的風情態度可以教導得來。不瞞長兄說,弟婦初來的時節也是個老實頭,被小弟用幾日工夫把她淘熔出來,如今竟風流不過了。只要那三個婦人姿色好,就老實些小弟自有變化之法。」

賽崑崙道:「這也罷了。我再問你,你還是一見了面就要到手,還是肯熬幾月工夫,慢慢伺候到手?」未央生道:「不瞞長兄說,小弟平日慾火極盛,三五夜不同婦人睡就要夢遺。如今離家日久,這點欲心慌得緊了。遇不著標致女子還可以勉強支持,若遇著了,只怕就涵養不住了。」賽崑崙道:「這等,丟了那兩個,單說這一個罷。那兩個是富貴人家女子,一時難到手。這一個是窮漢老婆,容易設法。我因許你這樁事,時時刻刻放在心頭,遇了婦人定要仔細看看。那一日,偶從街上走過,看見這個婦人坐在門裡,門外掛著一條竹簾。雖然隔著簾子看不明白,只覺得面龐之上紅光灼灼,白焰騰騰,竟像珍珠寶貝,有一段光芒從裡面射出來一般。再看她渾身態度,只像一幅美人圖掛在簾子裡面隨風吹動一般。我走過去那門對面立了一會,只見一個男子從裡面出來,生得粗粗笨笨,衣服襤褸,背一捆絲到市上去賣。我就去問他,鄰居說他姓權,為人老實,人就因此叫他做『權老實』。那婦人就是他妻子。

「我恐隔著簾子看不仔細,過了幾日又從門首經過。她又坐在裡面。我心生一計,掀開簾子闖進去,只說尋她丈夫買絲。她說男人不在家,若要買絲家裡盡有,取出來看就是。說罷回身取絲出來。我見她十個指頭就如藕芽一般,一雙小腳還沒有三寸。手腳雖然看見了,還有身上的肌肉不能看見,未知黑白何如。我又生個法子,見她架子頂上還有一捆絲,就對他道:『這些都不好。那架子頂上的拿來看看何如?』她答應了,就擎起手臂來去拿。你曉得,此時熱天,她身上穿的是單紗衫子,擎起手來的時節,那兩雙大袖直褪到肩頭上面,不但一雙手臂全然現出,連胸前的兩乳也隱隱躍躍露出些影子出來。真是雪一般白,鏡一般光。我生平所見的婦人這就是第一了。我因勞她半日,不好意思,只得買了一捆絲出來。請問賢弟,這婦人你是要不要?」未央生道:「這等說來竟是個十全的了,有甚麼不要?只是這個婦人怎麼就能夠見面,見了面就能夠到手?」賽崑崙道:「不難。我如今就同你拿些銀子去伺候,等她丈夫出門,依舊用前面的法闖進去買絲。你中意不中意一見就決了。我想她終日對著那個粗笨丈夫老老實實,一些情趣也沒有。忽見了你豈不動心?你略做些勾引她的光景,她若當面不惱,我回來就替你商量做事。管取三日之內定然到手。若要做長遠夫妻,也都在我身上。」

未央生道:「若得如此,感恩不淺。只是一件,你既有神出鬼沒的計較,又有飛牆走壁的神通,天下的事必沒有難做的了。為甚麼這一個就做得來,那兩個全不說起?畢竟是窮漢好欺負,富貴人家不敢去惹他!?」賽崑崙道:「天下事都是窮漢好欺負,富貴人家難惹,只有偷婦人一節,倒是富貴人家好欺負,窮漢難惹。」未央生道:「這是何故?」賽崑崙道:「富貴人家定有三妻四妾,丈夫睡了一個,定有幾個守空房。自古道飽暖思淫慾。那婦人飽食暖衣,終日無聊,單單想著這件事。到沒奈何的時節,若有男子鑽進被去,她還求之不得,豈肯推了出來?就是丈夫走來撞見,若是要捉住送官,又怕壞了富貴體面,若是要一齊殺死,又捨不得那樣標致婦人。婦人捨不得,豈有獨殺姦夫之理?所以忍氣吞聲,放條生路讓他走了。那窮漢之家只有一個妻子,夜夜同睡,莫說那婦人飢寒勞苦不起淫心,就有淫心與男子幹事,萬一被丈夫撞見,那貧窮之人不顧體面,不是拿住送官,就是一同殺死。所以窮漢難惹,富貴人家好欺負。」

未央生道:「既然如此,你今日所說的事又與這議論相反?」賽崑崙道:「不是我做的事與說的話相反,只因這一個人家與那兩個人家的地位恰好相反。所以這一家好設法,那兩個婦人難以到手。」未央生道:「如今小弟心上已註意在這一邊了,只是那兩個婦人何妨也說一說,等小弟知道長兄的盛意,為我這樣費心。」賽崑崙道:「那兩個婦人一個有二十多歲,一個有十六七歲。她兩個在娘家是嫡堂姐妹,在夫家又是姻親妯娌。夫家世代做官,只有她兩人的丈夫是個秀才。哥哥叫做『臥雲生』,與那二十多歲婦人做親四五年了。兄弟叫做『倚雲生』,與那十六七歲的婦人成親不上三月。兩人的姿色也與方才說的婦人一般。只是一樣的老實,幹事的時節身也不動,口也不開,看她意思竟像不喜幹的光景。婦人又不好淫,丈夫又沒有三妻四妾,夜夜同睡,難以算計。你除非千方百計引動她淫心,又要嗣候她丈夫不在,方才可以下手。這不是有幾月工夫?不如賣絲的婦人,丈夫常不在家,容易設法。」

未央生見他說那兩個婦人與日前所見之人有些相似,心上還捨不得丟開。又對他道:「長兄的主意雖不差,只是還有見不到處。你說那兩個婦人老實沒有淫心,必是她丈夫本錢細微,精力短少,幹得她不快活,所以如此。若還遇了小弟,只怕那老實的也會不老實起來。」賽崑崙道:「我看那兩個男子本錢也不細微,精力也不短少。只是比了極粗大長遠的稍遜他。我且問你,你的本錢有多少大?精力有幾時長?也要見教一見教,使我知道你伎倆的深淺,好放心替你做事。」未央生欣然道:「這個不勞長兄掛念,小弟的本錢精力也算得來。隨你甚麼大量婦人,定要請她吃個醉飽,方才散席。決不像酸子請客,到把飽的吃飢,醉的吃醒了。」賽崑崙道:「這等就好。只是略說一說也不妨,賢弟往常與婦人幹事大約有多少提方才得洩?」未央生道:「小弟與婦人幹事沒有甚麼規矩,隻請她吃一個無算數就罷了。那裡記得數目。」賽崑崙道:「數目記不出,時刻是記得出的。大約耐得幾更天氣?」原來未央生的本事只有半更,因要賽崑崙替他做事,恐怕說少了他要藉端推諉,只得加上半更。就答應道:「小弟的力量足足支持得一更!」塞崑崙道:「這等說來也是平常的精力,不叫做高強。若是夫婦幹事,有這本領也就好了。若要隔家過捨去做偷營劫寨的事,只怕不是平等力量可以做得來的。」

未央生道:「長兄不消過慮。小弟前日買得有絕好的春方在那邊,如今正為沒有婦人,使英雄無用武之地。只要好事做得成,到臨時用些搽抹的功夫,不怕他不久。」賽崑崙道:「春方只能使他久,不能使他大。若是本錢粗大的,用了春方就像有才學的舉子,到臨考時吃些人參補藥,走到場屋裡自然精神加倍,做得文字出來。那本錢微細的,用了春方尤如腹內空虛的秀才,到臨考時就把人參補藥論斤吃下去,走到場屋裡也只是做不出。我今只問你這物事有多少大?有幾寸長?」未央生道:「不消說得,只還你不小就是。」賽崑崙見他不說,就伸手去扯他的褲襠,要他脫出來看。未央生再三迴避,只是不肯。賽崑崙道:「若是這等,劣兄絕不敢替你做事,若強替你做事,萬一不看那婦人疼癢,被她叫喊起來,說你去強姦她怎麼了得?到那時弄出事來倒是劣兄耽誤你了。怎麼使得?」未央生見他激切,只得陪個笑臉道:「小弟的本錢也看得過,只是清天白日在朋友面前取出,覺得不雅。今長兄既然過慮,小弟只得獻醜了!」就把褲帶解開,取出陽物,把一雙手托住,對賽崑崙掂幾踮,道:「這就是小弟的微本。長兄請看。」賽崑崙走近身去仔細一觀,只見:

本身瑩白,頭角鮮紅。根邊細草蒙茸,皮里微絲隱現。量處豈無二寸,稱來足有三錢。十三處子能容,二七孌童最喜。臨事時身堅似鐵,幾同絕大之蟶干[1];竣事後體曲如弓,頗類極粗之蝦米。

賽崑崙把陽物看了一會,再不則聲。未央生只說見他本錢粗大,所以吃驚,就說道:「這是疲軟時如此,若到振作之後還有可觀。」賽崑崙道:「疲軟時是這等,振作時也有限。請收拾罷。」說完不覺大笑道:「賢弟為何不知分量,自家本錢沒有別人三分之一,還要去偷別人的老婆!我起初見你各處尋婦人,只說定有絕大的傢伙帶在身邊,使人見了害怕,所以不敢輕易借觀。那裡曉得是根肉搔頭,只好放在陰毛裡面擦癢,正經所在是用他不著。」未央生道:「不瞞長兄說,小弟這賤具雖不甚魁偉,也曾有人喝彩過的,亦不至如此無用。」賽崑崙道:「有人喝彩,必是未經破瓜的處女,不曾幹事的孩童,若見了他自然要讚歎幾句。除了這兩種人,只怕就與我一樣,不肯奉承尊具了。」未央生道:「照長兄說來,難道世上人的肉具都大似小弟的不成?」賽崑崙道:「這件東西是劣兄常見之物,不止千餘根。從沒有第二根像尊具這般雅緻。」

未央生道:「別人的且不要管,隻請問那三個婦人的丈夫,他腰間之物比小弟的何如?」賽崑崙道:「比賢弟的大也大一兩倍,長也長一兩倍。」未央生笑道:「我知道長兄的話不是真言。乃不肯替小弟任事,藉端推諉,如今試出來了。我且問你,那兩個的或者你夜間去偷他看見了,也不可知。這個賣絲的婦人,據你說不過日間去一次,又不曾遇見他男子,怎麼知道他的東西比小的長大一兩倍?」賽崑崙道:「那兩個是目見的,這一個是耳聞的。我初見之時,走去問她鄰舍,鄰舍對我說了姓名。我又問他道:『這樣標致女子嫁了那粗蠢丈夫不知平日相得否?』鄰舍道:『他丈夫的相貌雖然粗蠢,還虧得有一副爭氣的本錢,所以過得日子還不十分吵鬧。』我又問道:『他的本錢有多少大?』鄰舍道:『量便不曾替他量,只見他夏天脫了衣服那件東西在褲子裡盪來蕩去,就像棒槌一樣,所以知道他的本錢爭氣。』我今日所以定要問你借觀,就是為此。不然為甚麼沒原沒故藉人陽物看起來?」

未央生聽了,才曉得他是真話,有些沒趣起來。只得又對他道:「婦人與男子相處,也不單為色慾之事,或是憐他的才,或是愛他的貌。若是才貌不濟的,就要靠本事了。小弟這兩件都還去得,或者她看才貌分上恕我幾分也不可知。還請長兄始終其事,不可以一短而棄所長,把為朋友的念頭就中止了。」賽崑崙道:「才貌兩件是偷婦人的引子,就如藥中的薑棗一般,不過借它氣味,把藥力引入臟腑。及至引入之後,全要藥去治病,那薑棗都用不著了。男子偷婦人若沒有才貌,引不得身子入門。入門之後,就要用著真本事了。難道在被窩裡相面,肚子上做詩不成?若還本錢細微,精力有限的,就把才貌兩件引了進去,到幹事的時節,一兩遭幹不中意,那嬌人就要生疏了。做男子的既然拚了性命偷著女子,也要與她心投意合相處一生半世便好。若要只圖一兩遭快活,為甚麼費這樣心機?且不要說男子偷婦人要圖長久快活,就是婦人瞞丈夫偷男子,也不知費多少提防,擔多少驚嚇,指望要快活。若還一些受用也沒有,就像雌雞受雄的一般,裡面還不曾得知就完了賬,豈不壞她一生名節?賢弟不要怪我說,都像你這樣的本錢,這樣的精力,只要保得自家妻子不走邪路就夠了。再不可痴心妄想,去坫污人家女子。今日還虧劣兄老到,相體裁衣,若還不顧長短,信手做去,使衣服大似身子,豈不壞了作料?等那婦人報怨也罷了,只怕賢弟還要怪我謀事不忠,故意尋那寬而無當的婦人來塞責。劣兄出言粗鹵,賢弟不要見怪。」未央生見他言語激烈,料想好事不成,無言可答。賽崑崙又安慰了幾句,就起身辭去。未央生興致索然,也就送他去了。他掃興之後不知如何,直到下回是有定局。

評曰:每一番議論定有絕精的比喻,無不使人快心。如「春方乃臨場補藥」,「才貌乃藥中引子」之類,不可勝數。雖屬諧謔之語,實有至理存焉。我竟不知作者的心肝有幾萬幾千個孔竅,而遂玲瓏至此也。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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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蟶干"-維基文庫版原作“□於”,脫脫一字(“蟶”);“干”字似因OCR識別缺陷,誤為“于”,再錯誤地轉為“於”。依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藏青心閣本改:WUL-he21 02677 肉蒲團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