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後序
臨川先生文集 後序 宋 王安石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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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臨川文集後序
邑侯應君雲鸑刻荊公集成余適東
探禹穴窺石樑鴈蕩而歸屬序其後
嗚呼是文獻之所存也夙志繫焉雖
不敏其何敢辭惟公文章發於經術
雄偉精深長雄一代然其未嘗刻意
殆亦天授視昌黎所誌子厚者逺矣
乃顧寥落不得與歐蘇諸集並流天
下撫雖公桑梓之區而亦無梓焉豈
非世儒疵公相業橫議不明使然耶
夫公之相業明道𧰼山之論公矣精
矣或疑明道不非新法而訾陸黨焉
此與兒童之見何異然𥨸嘗恠之公
以間世之英氣魄蓋世伊周之志
宗孔孟之學其不邇聲色不殖貨利
難進易退之介固已信於天下遇大
有爲之君而師行先王之法意雖其
條理弛張或未盡善彼其志蓋昭然
可覩也然而新法一行群議鼎沸一
時攻訐成風至詆爲奸邪其故何㢤
聖道絶而學術裂也夫聖人是非之
凖也春秋賢卿大夫其見稱於孔子
者不少矣而獨多管仲之功曰民到
於今受其賜㣲管仲吾其髮左袵
矣及其攝相未㡬而誅亂政大夫勤
師郈費豈群情之所趨㢤彼亦睿聖
獨見治亂之原耳況夷狄之逼中國
豈魯三都比耶乃有洞見亂原以先
王之道匡天下而不爲管仲者非夫
子之所深與㢤世䘮道千有餘年非
實得其墜緒如濓溪明道者固難優
扵春秋賢卿大夫至其束𥝠見而攣
故習雖賢者不免焉則是非之謬扵
聖人乆矣何者見有所囿則蔽扵覩
逺意有所詫則樂扵黨同其𫝑然也
昔充國平羗之䇿裴度伐蔡之議此
特一事耳自其成而𮗚之雖庸人無
疑也而其始舉朝異之況大取天下
之𡚁法而更張之者㢤宋之中葉國
𫝑寖弱民志不振夷狄交侵遼夏爲
急猶人癰疽並發於肩臂而神力俱
疲咸以其無甚作楚因謂之安公既
憂者果誰執其咎而顧橫加諸公是
尚爲有是非之心乎使相者有
明道以大公之學善其後則於公有
光矣豈至淪胥以敗㢤當時問相之
對愽舉而不一及之者亦以其素不
排公故耳雖然公自謂用志精則知
人明乃亦不知薦以自代何邪一時
英望之去多公素與公意爲天下
之欲俟法行還之與樂成耳知者行
之仁者守之明道已不可其而公
不從卒貽後悔非亦有所蔽與公謂
未有不得先王之道而能行先王之
法者是也其憂斯民之左袵不以身
家貳其志豈非自任以至誠惻怛得
先王之道乎而不知其激扵群言果
扵行法者巳不免意必偏黨之𥝠其
心之扵哀矜而有所忿矣烏能得
其正而不辟㢤是公之所以爲蔽不
精扵聖學之過也扵諸賢何獨㢤
至其洞見幽逺圗患扵未形雖聖人
不昜也其後忠定因水災而憂虜變
蓋公之餘明也而天下服其忠知欽
高相之不下𥙿陵之𠋣公者以此然
其禦繫恢復諸䇿亦卒奪扵䜛議而
㡬危其身況公圗之扵未形乎扵乎
有宋夷狄之禍極矣使公不能制之
扵未亂之前而忠定不能救之扵既
變之後則橫議之禍流也夫學術不
明使下無公論上無信史蔽人心而
奪國是卒亡宋扵虜豈獨使公重
毀扵後世㢤此余所以重爲千古發
慨而不能已也夫新法之未始皆
不善也介菴子序之詳矣後世亦多
祖而用之故余畧焉特取其大而𨼆
者著之耳昔陳申公述鄭亞之言以
序李集謂其藴開物致君之才居丞
弼上公之位建靖難平戎之䇿垂經
天緯地之文公雖未盡得先王之道
也將不優扵斯語乎善讀公集者當
自得之矣侯寜波人公嘗令鄞邑
循吏而廟食焉民至今神之其法
施扵民也侯習聞之故梓其集扵臨
川雲
嘉靖丙午秋九月既望邑後學陳九
川敘
書臨川文集後
嘉靖丙午秋八月臨川邑侯象川應
君刻荊國王文公集成謂袞邑人也
宜有以序其事昔我象山陸文安公
序公祠堂扵宋草廬呉文正公序公
文集扵元二公皆命世大儒其事核
而精其文而肆公之純疪得失猶
方員之囿扵規矩也予末小子安敢
復有𠩄贅然𥨸惟公之相業所以未
能成先資之信快人心之公者以
變法之故爾二公之言雖巳抉𤼵𨼆
義提挈宏綱而其端緒曲折尚若有
未暇及者故雖不敏不敢過避焉夫
善𮗚人者必驗乎心跡善爲治者必
核乎名實心跡不明則名實不正名
實不正則爵祿廢置生誅予奪皆失
其道而天下之治靡矣若公與神宗
之事豈非千萬世名實不正之最甚
者乎宋之有天下燕雲盡失契丹已
強扵北元昊起兵力又奪扵西不
能數戰則其𫝑不得不出扵求和轉
輸金繒毎𡻕不貲卑禮𠂀言惟恐挑
禍漢之文景國辱而民不困時則有
文景之辱而無文景之利此蓋凜然
不可恃以常安之𫝑也治平熈寜之
際上刓下弊綱紀法度根本枝葉無
不受病譬如中年之人雖容色言動
無異少時然縱恣之餘腹心肝鬲之
疾纒綿膠錮待時而𤼵此蓋㫁然不
容怠忽玩愒之時也神宗深知天下
之𫝑將欲大有𠩄爲而又不御游畋
不治宮室眷求義徳與圖治理誠曠
世一出人臣𠩄當效力致死之君也
乃公之莭行文章旣巳大過扵人而
道徳經濟又獨惓惓以身任之當仁
宗在位之日使回一書究極治體
欲化裁三代以趣時變與區區隨世
遷就諸人規模夐別論時政則語
意益切岌然如禍亂之逼乎其後賈
太傅之痛𡘜劉賢良之剴切可謂異
世同符矣有臣如此蓋亦曠世一出
人君所當虛巳委任共享天心者也
夫其君臣相遇之盛如此而時𫝑所
值又當否㤗安危徃來消長之際然
則公與神宗𠩄以悉心謀議創制立
法而將以伸其大有爲之志扵天下
豈但君臣之分義則然固亦天命人
心𠩄不容已也今考當時常平倉司
馬公𠩄謂三代之良法放青苗錢之
害小廢常平倉之害大者也然積滯
不散侵移他用平時既無𥙷扵貧民
必待年㐫物貴然後出糶而𠩄及者
又皆城市游手之軰況貴則減價
而糶惟富民爲能其糶賤則增
價而糴惟富民爲能其糴貧民下
戶既無可糶又不能糴𫝑不免扵借
貸蘇頴濱曰天下之人無田以爲農
無財以爲商禁而勿貸不免轉死扵
溝壑使富民爲貸則用不仁之法𭣣
太半之息不然亦不免脫衣避屋以
爲貭民受其困而上不享其利周官
之法使民之貸者與其有司辨其貴
賤而以國服爲息今可使郡縣盡貸
而任之以其𡈽著之民頴濱此論則
公𠩄行青苗錢之法也考之扵古景
公之扵齊子皮之扵鄭司城子罕之
扵宋既皆以貸而得民驗之扵今則
前此陜西一路巳翕然稱便矣然則
青苗錢之放乃所以救常平之失而
修耕歛𥙷𦔳之政也古者民多則國
強民少則國弱兵無非民故也宋自
雍熈端拱以來西北多事朝廷爭言
募兵旣募征行之兵又募力役之兵
大率非游手之徒則亡命之軰扵是
始聚百萬之兵而仰食扵縣官非如
漢唐之𥘉有事則擐甲冑以蹈行陳
無事則服田積以廣軍儲冗而無
制則老弱叅半而不堪戰𨷖聚而不
散則蹇驕隋而易扵爲亂而上下
以爲得計方且盡用衰世棓刻之術
剝吾民以㗖之及不可用則又爲之
俛首以事驕虜而使此軰自安扵營
伍之中況是時京東京西淮南諸路
盜如王倫張海軰肆意橫行建旗
鳴皷官吏逄迎入城與之宴飮雖有
畨戌之兵如入無人之境兵制之壊
莫甚扵此此公保甲之法所由行也
其要在扵訓練齊民使皆可戰稍復
府兵之舊以減募兵紓民力當時
東坡極言養兵之害而欲訓練州縣
之𡈽兵以省禁兵意亦如此然必畿
甸就緒乃以漸推之扵天下始但𨽻
扵司農以捕盜賊相保任乃肄習
武事定其賞罰而𨽻扵兵部其政令
一聴扵樞宻蓋公所以計之者審矣
民情莫不欲富亦莫不欲逸也宋至
中葉役法大壊産破家亡視爲常事
而衙前州役爲甚韓絳則言民有父
自經死冀免其子逐嫁祖母與母析
居以圖避免者司馬公則言自置鄉
戸衙前以來民益困乏不敢營生多
種一桑多置一牛畜二年之糧藏十
疋之帛則巳目爲富戸抉充衙前呉
充則言鄉役之中衙前爲重至有家
貲巳竭而逋未除子孫旣沒而隣
保逮田地不敢多耕骨不敢義
聚者然則當役之家出錢以雇役坊
郭女戸品官之家歛錢以𦔳役官又
爲之賣坊塲給閒田以充雇固先
王致民財以祿庻人在官之意也況
公之爲是法也楬示一月民無異詞
乃著爲令令下之日物情大快扵是
始行諸天下而亦各從其便以爲法
此則雇役法之大畧也諸路上供歳
有定數年有豊㐫故出辦有難易道
有逺近故勞費有多寡典領之官專
務取𫎣內外不相知饒乏不相𥙷四
方有倍蓰之輸中都有半價之鬻徒
使富商大賈乘公𥝠之急以擅輕重
歛散之𫞐而農民重困國用無餘扵
是均輸之法行焉先王之扵商也夫
嘗不𣣔抑之以懲游末亦未嘗不欲
厚之以通貨賄其扵民也固嘗𥙷𦔳
扵耕歛之時又欲周給扵𥙊祀䘮紀
困迫之日此周官泉府之法所以爲
厚也今雖萬室之邑然貨之滯而不
售民之欲賖且貸者已不貲矣而況
都㑹之地哉公之𠩄以創爲市易之
法者固將抑兼併以厚商賈備經制
以利民用而必量取一分二分之息
者亦欲其仁可爾諸旣廢賦牧
地以佐芻粟諸兵𮪍戰仰給市馬而
義勇保甲之馬復從官給畨部飬馬
旣不常行各邉市馬又患不足此戸
馬保馬之法所由以行也然戶馬則
蠲科賦保馬則蠲征役而馬又皆從
官級也藉使或少厲扵民則亦斟
酌脩改之而已國固可使乏馬馬顧
可使獨在邉畨而成周丘甸所出之
馬豈皆官飬之邪若夫熈河一𢃄西
控畨東蔽涇涼夏人右臂實維茲
地若使彼間而取之則豈惟鄜延一
路不解甲哉將秦隴復受兵矣而西
域之不可通無論也此公所以銳意
扵王韶之䇿歟宋之扵北虜雖慙扵
納賂亦怯扵用兵惟怯故彼得肆無
厭之求惟慙故此常懐憤恨之意然
旣不能攻之以雪其慙則亦驕之以
圖其後未有不能攻之又不能驕之
而睢盱以幸目前之安者此公所以
割地𢌿遼且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
也他如銷並軍營脩復水利罷詩賦
頒經義與夫方田之法之𩔖雖紛
然並出扵一時然君以堯舜其民之
心堅主之扵上臣以堯舜其君之心
力賛之扵下要皆以爲天下而非𥝠
已也諸臣若能原其心以議其法因
其得以救其失推廣以究未明之義
損益以矯偏勝之情務在恊心一徳
慱求賢才以行新法宋室未必不尚
有利也而乃一令方下一謗隨之今
日閧然而攻者安石也明日譁然而
議者新法也臺諌藉此以賈敢言之
名公藉此以徼恤民之譽逺方下
吏隨聲附和以自托扵廷臣之黨而
政事之堂㡬爲交𢙣之地且當是時
下則未有不逞之民指新法以爲倡
亂之端逺則未有二虜之使因新法
而出不遜之語而搢紳之士先自交
構橫潰洶洶如狂人挾勝心牢不可
破祖宗之法㮣以爲善其果皆善乎
新創之法槩詆爲𢙣其果皆𢙣乎抑
其爲議有一人之口而自相牴牾如
蘇頴濱嘗言官自借貸之便而乃力
詆青苗錢之非司馬公在英宗時嘗
言農民租稅之外當無所與衙前當
募民爲之而乃力詆雇役之非蘇東
坡嘗言不取靈武則無以通西域西
域不通則契丹之強未有艾而乃力
詆熈河之役之非又如巳非雇役不
可行而他日又力爭雇役不可罷之
𩔖是也有事體相𩔖自來行之則以
爲是公行之則以爲非如河北箭
社實與保甲相表裏東坡請增脩
社約並加存恤而獨深𢙣保甲法之
𩔖是也青苗錢之放專爲資業貧民
不使富民乘急以邀倍之息司馬
韓歐諸公既極言此錢不可放則亦
求所以抑兼併而振貧弱可也乃徒
訟此之非利而不顧彼之爲害何邪
蘇東坡論雇役至謂士夫宣力之餘
亦欲取樂若廚傳蕭然則似危之
陋風恐非太平之盛𮗚似此之𩔖旣
非眞知是非之定論亦非曲盡利害
之訐謨宜公槩謂流俗而主之益堅
行之益力也一時議論既如此矣而
左右記注之官異時紀載之筆又皆
務爲巧詆至或離析文義單摭數語
而張皇之如三不足之說公之所以
告君者何嘗如是也然則當時所以
攻新法者非實攻新法也𢙣公而半
反其法爾昔者桓公舉夷吾扵士師
而委之以國夷吾乃爲之作內政興
䀋筴委幣以歛州縣之守凖以御
輕重之𫞐舉齊國之政而更張其太
半且曰國之重噐莫重扵令𧇊令者
死益令者死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
不從令者死桓公卒頼其計以成九
合之功子産之相鄭也使都鄙有章
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作丘
賦制參辟鑄刑書舉鄭國之政而更
張其太半雖國人孰殺子産之謡叔
向將亡多制之書士文伯火未出而
作火以鑄刑噐不火何爲又六月火
現而鄭果災之先見明驗亦銳然行
之而無𠩄疑畏卒之鄭頼以安雖晉
楚之強莫能加焉又其下如衛鞅之
扵孝公盡取秦法而更爲之盡取秦
民而束縳馳驟之雖𠂀龍辨說之煩
秦民言令不便者以千數而鞅終不
爲沮卒之國內大治諸侯重足屏息
爭西嚮而割地彼數子諸侯之貴臣
爾然皆以其計數之審果敢堅忍大
得逞扵其國而公以世不常有之材
當四海爲家之日君臣相契有如魚
水乃顧落落如彼者時𫝑異而𡝭忌
衆故也夫國內多故四竟多敵譬彼
舟流不知所屇惟才與智衆必歸之
此管仲諸人所以得志也宋之治體
本渉優柔眞仁而降此風䆮盛士大
夫競以含糊爲寛厚因循爲老成又
或高談雅望不肯破觚觧攣以就功
名而其小人晏然如終歳在閑之馬
雖或蒭豆不足一旦圉人剪拂而燒
剔之必將趯然蹄而齗然齧當此時
而欲頓改前轍以行新法無惑乎其
駭且𧩂矣公之所以不俚扵口者此
也賈𧨏年少羙才䟽逺之臣然欲
爲國家改制立法當時絳灌之徒雖
惎害之而未至若是之甚者以𧨏未
嘗得政而文帝以衆人待之也公
令問廣譽傾一世旣已爲人所忌加
以南人驟貴父子兄弟蟬聮禁近神
宗又動以聖人目之而𭔃以心膂及
撗議蠭起公又悍然以身任天下之
怨力與之抗而不顧公之所以不俚
扵口者此也古人自脩身正家以至
治國平天下莫不有法而懿徳善道
實行扵其間未有捨法度而可以爲
仁義者也或乃謂公不務其本而專
事法度然則孟子不以仁政不能平
治天下之說非邪古者水𡈽𥘉平即
底愼則壌以制國用周官一書理財
㝡備而大易明著理財正辭禁民爲
非之訓蓋古之人未嘗諱理財也後
儒始忌諱爾而或病公專言理財然
則國非其國可𫆀宋之儒者大率㨿
經泥古尊三代而羞漢唐至有欲復
井田封建之法者然亦幸其未試爾
如其試焉能不如公之叢謗乎當時
一伊川在朝其事𫞐視公不啻十分
之一而巳不勝其醜詆之多則扵公
又何言哉元豊之末公旣罷相神宗
相徂落群議旣息事體亦安元祐
若能守而不變循習日乆膏澤自
孰謂非述之善也乃毅然追懟必
欲盡罷熈豊之法公以眩之藥攻
治之扵先司馬公又以眩之藥潰
亂之扵後遂使國論屢揺民心再擾
夷想當時言新法可不罷者當不止
扵范純仁李清臣數子特史氏排公
不巳不欲備存其說爾不然哲宗非
漢獻晉惠比也何楊畏一言而章惇
即相章惇一來而黨人盡逐新法復
行哉悲夫始也群臣共爲一黨以抗
君終也君子小人各自爲黨以求勝
紏紛決裂費時失事至扵易世而尤
不知止從古以來如是而不禍且敗
者有是理哉公昔言扵仁宗謂晉武
帝因循苟且不爲子孫長逺之謀當
將在位亦皆偷合苟容棄禮義捐󠄂法
制後果海內大擾中國淪扵夷狄者
二百餘年又謂可以有爲之時莫急
扵今日過今日則恐有無及之悔由
此𮗚之靖康之禍公巳逆知其然所
以苦心戮力不畏艱難不避謗議而
毎事必爲者固公旦天未隂雨綢繆
牗戸之心也況熈豊之用章惇公爲
之也元祐之用章惇亦公爲之乎而
古今議者乃以靖康之禍之獄獨歸
扵公無亦秦人梟轘參夷之習未忘
乎名實者政事之本治亂之原也春
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諸侯大夫
之心跡莫不詳其本末𫞐其輕重而
折諸天以正名議辟羙𢙣功罪不相
掩也夫是以天理明而王法著禮樂
刑政可得而措焉由公而前若唐晉
兩漢之世由公而後若崇𮗚宣靖紹
興開禧之間大臣之賢不肖可知也
然或幸而得免扵司冦之議或雖議
而未盡其罪或適得本罪而未誅其
意乃公獨以體國之忠救時之志而
𮐃衆𢙣皆歸之謗使後世幹蠱興事
之臣戒扵覆轍而妬賢嫉能之軰引
以藉口此吾𠩄以痛悼扵千萬世名
實之不正也雖然公亦不得無罪焉
夫天地之道浸言以漸也況扵人事
哉而公乃謂論善俗之方始欲徐徐
而變革思愛日之義又將汲汲扵施
爲坐此蔽而欲速之𡚁不免矣古者
謀及乃心謀及士謀及庻人謀及
⺊筮聖人扵革之時必以已日乃孚
革言三就爲訓而公乃謂以物役巳
則神志有交戰之勞以道狥衆則事
功無必成之望坐此蔽而自用之𡚁
不免矣當世之患上之人畏下太甚
而不能果㫁下之人持上太急而動
生謗議公之意見偶蔽扵此故扵異
議之人㮣以讒說罷之然禹臯吁咈
反以相和周召異同不妨共政公不
以此自勉而欲以誅罰勝之豈子産
安定國家必大焉先之道邪公嘗謂
洪水之患不可留而俟人而諸臣之
才惟鯀優扵治水故雖妨命圯族而
不能捨鯀其平昔議論如此所以不
恤衆論而用章呂者亦曰姑取其才
以濟吾事爾然豈有欲求善治而用
小人既用小人而無後悔者邪數者
公之罪也雖不無不幸扵其間然律
以皇極無有偏黨好𢙣之義誰能爲
公諱也公之文集凢百卷邑以公重
故集以地名自宋以來文章名家累
數十往往退譲下風而莫敢爭列草
廬日星海獄之喻蓋定論也夫以公
所立之高所任之大旣如彼其文之
不易及又如此徒以大中未恊偏蔽
存不能不競不絿不剛不柔以通
天下之志渙天下之群故雖遭逄誼
辟而沮撓牽奪之餘非惟不足以酬
其堯舜君民之志反以増重異議者
之𫝑使之勇扵附和以抑蔽其君臣
相與之至情正義扵天下後世然則
後之儒者其毋以影響未試之學而
自許太過也夫其尚克偏去蔽以爲
王治之本而毋以議論勝事實也夫
或曰使神宗享國比扵殷武而公之
行政得如管仲將群疑終不亡而事
功終無成乎予曰嘻此予所以重爲
公嘅也此予𠩄以知天之無意扵宋
也不然以彼之君臣乘崇高富貴之
𫝑而乆扵其道乃顧出齊桓管仲諸
人之下𫆀是爲序
嘉靖丙午秋八月望日邑後學章袞
汝明謹書
荊國文公古詩十三卷律詩二十一
卷挽詞一卷集句曲二卷四言詩
古賦樂章銘讃一卷書䟽一卷奏狀
一卷劄子四卷內制四卷外制七卷
表六卷論議九卷著一卷書七卷
啓三卷記二卷序一卷祭文哀詞二
卷神道碑三卷行狀墓表一卷墓誌
十卷舊閩浙蘇呉俱有刻公梓里臨
川顧缺無傳予忝牧以來每用爲慨
謀梓之購善本而無從也走取家蔵
舊本讐校而翻刻焉於乎公之文取
材百氏附翼六經與韓柳歐蘇曾氏
卓然成七大家並傳海內當與日月
爭光豈以刻不刻爲公重哉憶予少
小時侍先君古愚公論宋史至熈寜
𡚒𬒮哨公先君厲聲曰穉兒母乃勦
時慙退不知所云異時逰四明泛
鑑湖公撰述吟詠勒在木石璀璨陸
離與山光水色爭䧺競䴡心目眩瞀
不可攬結蓋私極愛慕願爲執鞭乆
矣旣而旅金陵得公全集昕夕讀不
忍去手然直謂公文章家丈人耳徐
考公宰鄞諸政青苗保甲市易水利
種種有成蹟可按鄞民至今頼之乃
喟然嘆曰若公者豈獨長於文巳乎
豈獨能於宰巳乎夫𨺚汙者道也成
敗者數也公動稽尭舜心表天日乗
時遇主謂周官徃𮜿運掌可脩而靡
所究竟此豈專任自信之過哉一時
名賢弗克和𠂻胥匡變而之道此何
咎焉矧公學本經術才弘經濟志存
周孔行比夷由固傑然一人豪也一
咻衆排甚者𡨚以靖康禍本此非所
謂勦者耶公墓不知所在謀所以
專祠公而不𫉬公二十二世孫王生
瑞從予乞祀田子既刻公文復稍助
之以延公祀雲
嘉靖丙午九月旣望臨川縣知縣後
學𧰼山雲鸑謹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