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猶堂全書/第一集/第五卷

與猶堂全書
第一集第五卷
作者：丁若鏞
1938年

詩

夏日對酒_{甲子夏，在康津}

後王有土田，譬如富家翁。翁有田百頃，十男各異宮。應須家十頃，飢飽使之同。黠男呑八九，痴男庫常空。黠男粲錦服，癡男苦尫癃。翁眼苟一盻，惻怛酸其衷。任之不整理，宛轉流西東。骨肉均所受，慈惠何不公？大綱旣隳圮，萬事窒不通。中夜拍案起，歎息瞻高穹。

芸芸首黔者，均爲邦之民。苟宜有徵斂，哿矣是富人。胡爲剝割政，偏於傭丏倫？軍保是何名？作法殊不仁。終年力作苦，曾莫庇其身。黃口出胚胎，白骨成灰塵。猶然身有徭，處處號秋旻。冤酷至絶陽，此事良悲辛。〈絶陽，去勢也〉戶布久有議，立意差停勻。往歲平壤司，薄試纔數旬。萬人登山哭，何得布絲綸？格遠必自邇，制疏必自親。如何羈馽具，先就野馬馴？探湯乃由沸，計謀那得伸？西民久掩抑，十世閡簪紳。外貌雖願恭，腹中常輪囷。漆齒昔食國，義兵起踆踆。西民獨袖手，得反諒有因。拊念腸內沸，痛飮求反眞。

耕者必蓄食，三年蓄一年。九年蓄三年，檢發以相天。社倉一濫觴，萬命哀顚連。債貸須兩願，強之斯不便。率土皆掉頭，一夫無流涎。春蠱受一斗，秋糳二斗全。況以錢代蠱，豈非賣糳錢？贏餘肥奸猾，一宦千頃田。楚毒歸圭蓽，割剝紛箠鞭。銼鍋旣盡出，孥粥犢亦牽。休言備軍儲，此語徒諞諓。封庫逼歲除，傾囷在春前。庤稸僅數月，通歲常枵然。軍興本無時，何必巧無愆？休言給農饟，慈念太勤宣。兒女旣析產，父母許自專。靡嗇各任性，何得察粥饘？願從夫婦議，不願父母憐。常平法本美，無故遭棄捐。已矣且飮酒，百壺將如泉。

春塘歲試士，萬人爭一場。縱有百離婁，鑑視諒未詳。任施紅勒帛，取準朱衣郞。奔彴落九天，萬目同瞻昂。敗法啓倖心，擧世皆若狂。〈已上論大科，下論小科〉於今識者論，追咎卞季良。詩格本卑陋，流害浩茫洋。村村坐夫子，敎授非漢ㆍ唐。何來百聯句？吟誦方滿堂。項羽與沛公，支離連篇章。〈村塾出題，皆楚ㆍ漢時事〉姜柏放豪嘴，盧兢抽巧腸。終身學如聖，逝不窺蘇ㆍ黃。縱爲閭里雄，又昧時世粧。世世不成名，猶未歸農桑。選擧且未論，文字尙天荒。那將萬箇竹，束箒千丈長？盡掃秕穅塵，臨風一飛颺。

山嶽鍾英華，本不揀氏族。未必一道氣，常抵崔ㆍ盧腹。寶鼎貴顚趾，芳蘭生幽谷。魏公起叱嗟，希文河葛育。仲深出瓊海，才猷拔流俗。如何賢路隘，萬夫受侷促？唯收第一骨，餘骨同隷僕。〈新羅貴族曰第一骨，見《唐書》〉西北常摧眉，庶孼多痛哭。落落數十家，世世吞國祿。就中析邦朋，殺伐互翻覆。弱肉強之食，豪門餘五六。以玆爲卿相，以玆爲岳牧。以玆司喉舌，以玆寄耳目。以玆爲庶官，以玆監庶獄。遐氓產一兒，俊邁停鸞鵠。兒生八九歲，氣志如秋竹。長跪問家翁，兒今九經讀。經術冠千人，倘入弘文錄。翁雲汝族卑，不令資啓沃。兒今挽五石，習戎如郤縠。庶爲五營帥，馬前樹旗纛。翁雲汝族卑，不許乘笠轂。兒今學吏事，上可龔ㆍ黃續。應須佩郡符，終身厭粱肉。翁雲汝族卑，不管循與酷。兒乃勃發怒，投書毀弓韣。摴蒲與江牌，馬弔將蹴毱。荒嬉不成材，老悖沈鄕曲。豪門產一兒，桀驁如驥騄。兒生八九歲，粲粲被姣服。客雲汝勿憂，汝家天所福。汝爵天所定，淸要唯所欲。不須枉勞苦，績文如課督。時來自好官，札翰斯爲足。兒乃躍然喜，不復窺書簏。馬弔將江牌，象棋與雙陸。荒嬉不成材，節次躋金玉。繩墨未曾施，寧爲大廈木？兩兒俱自暴，擧世無賢淑。深念焦肺肝，且飮杯中醁。

曉坐

缺月生殘夜，淸光能幾何？艱難躋小嶂，無力度長河。萬戶方酣睡，孤羈獨浩歌。

七月三日寫景

龍氣吹腥過釣臺，紫筠簾戶黑成堆。二三點滴蛙先聒，西北風兼犢亂回。已看百穀噴飛溜，忽有孤雲曳斷雷。薄晚溪橋虹彩歇，夕陽紅處數峯來。

獨笑

有粟無人食，多男必患飢。達官必憃愚，재者無所施。家室少完福，至道常陵遲。翁嗇子每蕩，婦慧郞必癡。月滿頻値雲，花開風誤之。物物盡如此，獨笑無人知。

蛾生_甲子七夕

蛾生在紙面，翕翕情相親。方其爲蠶時，未嘗知婚姻。枕藉一席中，漠若行路人。燕雀同窠巢，昵昵恩愛純。比翼表繾綣，交頸含殷勤。赴海爲蚶蛤，不復憶前身。身化世則幻，豈得重因循？因知吾與若，亦無來生因。一瞑萬世黑，骨肉成灰塵。縱然同穴埋，豈復如生辰？我懷誠曠達，每念潛悲辛。況汝兒女情，能不摧心神？明河夕如練，列宿光磷磷。候蟲互鳴答，白露流庭筠。攬衣不成寐，棲棲達淸晨。流年感孤衷，淚落沾衣巾。羨彼雲中鶴，兩翼如車輪。

憂來十二章

弱齡思學聖，中歲漸希賢。老去甘愚下，憂來不得眠。

不生宓犧時，無由問宓犧。不生仲尼世，無由問仲尼。〈時箋《易》〉

一顆夜光珠，偶載賈胡舶。中洋遇風沈，萬古光不白。

脣焦口旣乾，舌敝喉亦嗄。無人解余意，駸駸天欲夜。

醉登北山哭，哭聲干蒼穹。傍人不解意，謂我悲身窮。

酗誶千夫裏，端然一士莊。千夫萬手指，謂此一夫狂。

無可奈何老？無可奈何死？一死不復生，人間天上視。

紛綸眼前事，無一不失當。無緣得整頓，撫念徒自傷。

以心爲形役，淵明亦自言。百戰每百敗，自視何庸昏？

太陽疾飛靃，銃丸不能追。無緣得攀駐，念此腸內悲。

虎狼食羊羖，朱血膏吻脣。虎狼威旣立，狐兔贊其仁。

榮榮小桃樹，方春花滿枝。歲暮有摧折，蕭蕭非故姿。

遣憂十二章

鳧吏未必偏，震朝未必中。團團一丸土，本自無西東。〈朝，避諱〉

盡茹天下書，竟欲吐《周易》。天欲破其慳，賜我三年謫。

有天容我頂，有地容我足。有水兼有穀，自來充我腹。

富貴固一夢，窮阨亦一夢。夢覺斯已矣，六合都一弄。

歷數世間累，妻孥居上頭。誰知出家者，浩蕩成玆遊？

塗豕故相逐，糞蛆方自甘。毛嬙與淳母，且置不須談。

登高常慮墜，旣墜心浩然。仰見軒冕客，纍纍方倒懸。

富貴以行惡，猶如虎傅翼。吾今鳥鎩翮，寡虐以爲德。

君看食魚者，味毒俱入腹。旣不享其味，亦不吐其毒。

孩兒無故啼，無故孩然笑。歡戚本無故，年齡有長少。

未展人常惜，旣施人議短。所以巢ㆍ許倫，掉頭就閒散。

民飢不我怨，民頑我不知。後世論我曰，得志必有爲。

久雨

窮居罕人事，恆日廢衣冠。敗屋香娘墜，荒畦腐婢殘。睡因多病減，愁賴著書寬。久雨何須苦？晴時也自歎。

八月十九日，夢得一詩，唯第七第八句未瑩，覺而足之_{夢中自以爲效白香山體}

爭奈愁何奈老何？秋天憭慄水增波。漸交濁酒排燒酒，自作長歌和短歌。白髮尙於玄髮少，好人終比惡人多。一牕風月淸如許，〈一牕風月四字是夢作〉豈必區區慕燕窠？〈燕窠二字亦夢中所得〉

九月一日，天氣甚佳，將遊金谷，或登北山，旣而無與共者，悵然懷舊。遂止不往，率爾成篇

秋天猶晚澄，滓穢頓淘汰。岡陵露堅貞，孤潔謝嵐靄。嫮者新頮櫛，不肯受脂黛。川華復的歷，安流似湍瀨。平看意已豁，俯矚寧不快？決意有登臨，纏巾亦結帶。此事可無朋，翔鳥猶求隊。窮徼曠文敎，俊者仍不慧。猶能辨炎涼，戒與流人會。酸薄數𧣴酒，無人爲我佩。憶在明禮坊，親交日相對。每遇晴好天，折簡走傔價。溪南速韓ㆍ李，溪西要尹ㆍ蔡。到齊發大議，紛爭若懷懟。誰雲弼雲便，多稱洗劍最？頻逢闕鞍馬，四鄰煩借貸。妻洪頗曉事，辦具常不懈。璀璨羅餈餌，精細推𦙫膾。所至有詩令，苦吟間淸話。流落在一朝，而余最窮隘。有如荷上露，風吹迸四外。忽忽傷中情，箴刺交肝肺。翻成解帶投，旣又脫巾掛。手持一卷書，頹然牕下廢。

送別

驛亭秋雨送人遲，絶域相憐更有誰？班子登僊那可羨？李陵歸漢遂無期。莫忘酉舍揮毫日，忍說庚年墜劍悲。苦竹數叢他夜月，故園回首淚垂垂。

九月五日，復遊金谷作

每因泉石嗜，不成龍蛇蟄。出門便欣快，曠莽異城邑。沿溪徑如髮，野菊明熠熠。嗟玆金谷內，汗漫已三入。如人旣與親，性行稍相習。論譔方中窾，不落諛與𧬈。西峰崒尖利，芒角森欲揷。禰衡雖有才，褊愎心寡合。南峰貌藻麗，隱約成堆疊。斂退不肯前，恬耳非由怯。東峰大臣器，嚴厲足彈壓。雲根蟠地脈，風雷鬱噓吸。堅操確不動，正直閱千刦。邇之藹有德，物情斯可愜。酹酒勸公飮，望公超資級。解網復斷罟，肖翹澤俱冾。

春日遊寶恩山房_{乙丑春，在康津}

藥苗經雨淨，楡莢受春深。旅食驚時物，禪樓散客心。一公詩句在，憑檻有遙吟。〈余舊與釋有一游，今見詩在壁〉

過野人村居

野彴平疇外，荒村一兩家。敗籬新綴竹，小圃未舒花。冷落餘書架，艱難有釣槎。狐丘幸遂願，生理不須嗟。

對雨用前韻

窮愁偏愛物，漂泊易爲家。買圃思移竹，留僧議訪花。風波雙白鬢，天地一浮槎。衰晚逢知己，棲遲莫浪嗟。霏霏海門雨，故入旅人家。已足傷牟麥，仍須減藥花。井泥晨印屐，溪漲夜沈槎。無那比鄰阻，憑軒獨詠嗟。

四月十七日，游白蓮寺

首夏多芳樹，葳蕤繞縣城。濃妍晴後色，悽切客中情。緩步當高馬，孤吟和晚鶯。漸登山豁處，雲海儘堪驚。衰倦依筇杖，崎嶇到寺門。谷虛常翠潤，山合易黃昏。㪺水臨泉眼，看雲坐樹根。秖應潮信近，空外有遙喧。

贈惠藏上人

窮居四五年，六根久已息。獨有湖海志，浩蕩無終極。藏也信壽童，眇小噪南國。〈鳩摩羅什譯言壽童，謂童年而有耆德〉盛名若雷霆，豪桀願顏色。楊枝旣晨持，柹子先秋熟。窮山小蘭若，直臨淸海北。〈張保臯爲淸海大使，卽今之莞島〉妙解自機悟，談說匪由臆。性不嗜詩律，時復塞窘逼。文章美耳白，宰相夸頭黑。三十師千人，豈非戾天翼？崎嶇爲一顧，捫蘿又披棘。願汝流謙光，推移詎費力？

次韻寄惠藏

長日藜牀對竹君，六時鍾磬杳難聞。由旬地近堪乘興，兜率天高奈絶群？藥塢細沾瓶裏水，林壇徐放杖頭雲。情知結夏嚴持律，聯綴瓊琚也自勤。

寄贈惠藏上人乞茗

傳聞石廩底，由來產佳茗。時當曬麥天，旗展亦槍挺。窮居習長齋，羶臊志已冷。花豬與粥雞，豪侈邈難竝。秖因痃癖苦，時中酒未醒。庶藉己公林，少充陸羽鼎。檀施苟去疾，奚殊津筏拯？焙曬須如法，浸漬色方瀅。

藏旣爲余製茶，適其徒賾性有贈，遂止不予，聊致怨詞，以徼卒惠_用前韻

與可昔饞竹，籜翁今饕茗。況爾捿茶山，漫山紫箰挺？弟子意雖厚，先生禮頗冷。百觔且不辭，兩苞施宜竝。如酒只一壺，豈得長不醒？已空彥沖瓷，辜負彌明鼎。四鄰多霍㿃，有乞將何拯？唯應碧澗月，竟吐雲中瀅。

謝賾性寄茶

藏公衆弟子，賾也最稱奇。已了華嚴敎，兼治杜甫詩。草魁頗善焙，珍重慰孤羇。

山居雜興二十首

余令惠藏，賦山居雜興，旣而意想馳騖，設以身處。遂代爲禪語，援筆書之，凡二十篇。蓋自窮居以來，常忽忽思蘭若隱居。非謂道好，顧日暮途窮，厭處喧卑中，聞雞鳴犬吠聲，故羨慕在彼也。時當仲夏，故所記皆夏景雲。

曉參纔罷飯鍾鳴，水霧林霏始放晴。欲註《鬘經》還閣筆，繞籬鶯語太分明。

芳林受日曉粧鮮，淺綠深靑色色妍。自挈淳州白瓷碗，過溪閒汲虎跑泉。

晚櫻新箰愜禪心，飯罷香臺作午陰。洗盡鉢兒無一事，自將餘食施山禽。

澹靄晴嵐晝刻長，藥花深處小藜牀。瓣香燒了簾垂地，閒誦《楞嚴》一兩章。

寂寂寥寥復寂寥，一機透了萬綠消。自從身有維摩病，不復看花度石橋。

紫鴿飛回白鴿眠，午茶初點日如年。年來厭讀來家《易》，新批〈觀梅〉第一篇。

燕家兒子漸生翎，燕母時來亦聽經。終是天機非佛性，還飛去捕綠蜻蜓。

梔子花開白滿枝，一庭香雪勝茶絲。山扉送客無餘冗，聊足今朝未了詩。

牆外新畦一棱方，萵芽初綠芥臺黃。竹根破筧憑誰灌？每到朝昏半餉忙。

靑潮遠蹴蔚藍迴，粘著漁莊一舸來。小帆只疑留不動，轉頭翻已過西臺。

陣陣南風陣陣涼，七斤衫薄倚書房。從來一箇癭瓢子，兼作茶甌與酒觴。

竹籬茆屋似村家，牆角山茶一樹花。會補心經金字畫，燕泥無數落袈裟。

浩笑從前柏子禪，不如觀老舌生蓮。須知兩個都差了，超悟應輸賈浪仙。

雲海斜陽似畫中，鷿鵜飛處數帆紅。回艫盡入沙灣泊，剛怕拏山舶趠風。

花落溪橋不見人，隔林新月似車輪。思將百頃金波水，滌盡閻浮萬斛塵。

殿角天河欲四更，銀鐺風靜闃無聲。百重林裏幾多鳥，只有一雙相答鳴。

紙牕紅色映朝暾，擾鹿馴鼯盡到門。援取烏圓徐撫頂，禪心慈愛似兒孫。

老榧高槐帀數重，四山遮絶碧芙蓉。曉來略剪檐頭竹，添出遙天一妙峯。

瓔珞初收坐嗒然，佛前香縷細無煙。且將一卷《高僧傳》，遮得繩牀半日眠。

竹間經唄晚來多，迷海津梁亦障魔。松絡帽兒松葉粥，餘齡要學老頭陀。

憶昔行寄惠藏

憶昔苑公耽詩律，酸言瘦句無停筆。蓮潭老人字無二，文采當時稱第一。石林輕舸雪中迴，萬淵飛錫花間出。如今事與水雲空，流落南來惜往日。汝更少年結老蒼，但不嗜詩崇淸謐。詩與眞如豈二門？直由迷悟生得失。迷爲八萬四千塵勞障，悟爲八萬四千波羅蜜。蜜殊ㆍ琴聰各頓到，苦腴豪妙非別術。況汝聰慧異凡材，蚤葆菴羅核中實？繭絮纏綿須破殼，金箄剔刮斯去疾。除蠭取蜜理無爽，擔麻棄金法所黜。不嫌蔬筍帶本色，秖恐酸餡傷天質。成法破法皆涅槃，一蹴風霆受鞭叱。然後上與二公成三人，成我晚交如膠漆。〈苑公者，靑坡大士慧苑也，俗姓丁氏，全州人也〉

和蘇長公東坡八首_次韻

余雅好治圃，流落以來，益以無事，久有想願，顧地窄力詘，迄今未就。然心勿忘也，隣人有治小圃者，時往而觀，亦復怡然，其性好可知已。昔馬正卿請地予長公，使得躬稼，厥有八篇之詩，世卑義巽，不可冀遇，悵然有述，以昭其志。

海壖少嘉蔬，美者稱茼蒿。魚鰕俯可拾，誰任犂灌勞？少小謀園圃，計違命難逃。南來欲還願，庶以易雉膏。顧乏一棱田，何由取地毛？蕭條馬正卿，悵望仁聲高。

古來治圃人，亦如釣取適。利細雖恥言，勝種梨與栗。盤殽與羹材，兼可塞隣乞。卓犖蘇雲卿，千載稱隱逸。所至宜食力，豈必在家室？久欲買數畦，呰窳計未出。今年粥書來，此願差可必。

美芹可以獻，由來齊炙背。蘘荷復治癖，不勞施鍼艾。土產貴藷芋，求者此湊會。南地故酥軟，不待雨破塊。鄰人小區畫，在我柴門外。畦畛縱違法，頗能向蕃薈。時復曳杖臨，性好嗟有在。淸齋苟得味，誰人羨𦙫膾？

海菜雖種種，腥鹵不足數。山蔬信香美，龍肉竟虛語。吾唯愛畦種，山林此豪擧。萵嫩不點斑，菘肥不牽縷。芥臺雖崔嵬，勁幹自能拄。去蛀須光風，挑甲宜微雨。心芽旣擢玉，褪葉斯充筥。耿耿慕玆樂，不能諼鄕土。因知種瓜者，自足配巢ㆍ許。

邑里人煙稠，寸土何曾荒？漫漫稻與麥，靑黃遞入望。鄕俗不餐杞，長條至老蒼。投種密如粟，菁菔且不昌。生憎豆葉羹，衆嗜如淫羊。如逢借圃人，至惠誠難忘。

稌黍皮須剝，芧栗殼須斲。唯蔬食通身，物性嗟純慤。未甚憂澇旱，兼非畏霜雹。樊遲信高弟，爲圃要早學。菜部多脫落，我笑張景岳。曩欲居金谷，屢回凌確犖。只爲際嘉運，倖望雷雨渥。今秋得買圃，縛屋依山角。

憶在長鬐縣，被驅抵荒村。村居頗疏豁，曠然恢籬垣。主人老業圃，力役分兒孫。培壅解敦本，糞土不出門。苞蔥與辣茄，芳烈四時存。蝤蛑大如罌，糝滋得甘餐。如今鎖城府，農事那可論？平生咬菜志，逝將遺後昆。

行休不自卜，自玆知幾年？我無蘇和仲，屋頭三十錢。端居慮生理，上策唯菜田。豪家厭淳母，窖者甘旄氈。所爭在飢飽，粱肉非遽賢。不願悰愷倫，無悳食萬千。

懷橧七十韻寄惠藏_竝序

余始見藏公，眞率不矯飾，無脂韋態。知者貴之，不知者以爲驕。旣莫戶說，莫如自修，此處高名之道也。詞鄙意厚，庶幾存持。

吾觀盛名士，必爲衆所憎。成名固未易，處名尤難能。名臺進一級，謗屋高十層。壤蟲旣羨鵠，斥鷃乃嘲鵬。衆矢集一的，壘壘起射堋。來蟻定由羶，招蛾豈非燈？所召諒在我，怨尤斯不弘。愛翠須如鷸，汚白故多蠅。昔吾身親嘗，如醫先折肱。接物最費力，毀言此沸騰。色莊必疑亢，語詼斯雲陵。眼鈍不記舊，皆謂志驕矜。咎因騎不下，怒在呼不譍。造罪如間帷，議律必引繩。隊隊䝠厲爪，處處魚離罾。同寢讓煖炕，共飯比殽脀。猶然退有言，八葛連七藤。含詛在腸曲，結轖堅瘕癥。萬弩伏叢莽，機發勢乃乘。所以古賢達，常若蹈春氷。愚人竝無德，譏刺泯不興。才士或一蹉，乃以才勝稱。瑩玉易見瑕，泥水勿責澄。念玆受爲咎，我德豈不增？況汝命蹇滯，不幸而爲僧？國俗輕緇髠，傭賃思轢輘。乳臭望屈躬，於禮本無徵。夎折或見過，批捽必嚴懲。甚者箍其元，曾莫察𤻇𤻴。忍詬謝愆悔，歸來但拊膺。豈敢尤齊ㆍ楚？所悲我爲滕。嗟哉粥飯徒，捆屨出擔幐。命微若螻蟻，不足相侵凌。尙玆遭屈辱，不得比黎烝。況子才格高，名聞殷吰噌？博覽涉丘墳，妙解窮《華》ㆍ《楞》。算曆躡閎妄，賦詩追劉應。錯綜蓍卦數，獨詣無師承。纚纚竪拂語，弟子紛鈔謄。弱齡藹蜚英，聲譽超儕朋。譬如由旬塔，築基方陾陾。三十集龍象，儼然臯比登。如塔旣數重，石色高崚嶒。衆𠯗遞蚊蚤，群啁鬧蜩𧕄。德輶猶易擧，謗重嗟難勝。自揚必人抑，自降必人升。謙枋苟固持，履基斯有憑。尙賓須用巽，承羞由不恆。吾聞萬乘尊，匡拂須疑丞。況汝國所卑，操己宜凌兢。入定槁木中，腳下猶生螣。苦海本漭洋，有甚河難淜。致柔如嬰兒，至道迺可凝。威鳳彌低垂，冥鴻亦畏矰。逸氣有含蓄，雲翮竟翔䎖。卑鄙復混沌，愼莫設畦塍。塞鼻齊薰蕕，咋舌均淄澠。如來平等法，慧愚分何曾？褐夫不可慢，莒弱猶滅鄫。覃鷂未捕雉，於雀乃蒼鷹。有杖勞毋撰，有幾倦毋憑。欣然具茶飯，毋得辭炊蒸。色辭苟違溫，昫曦變沍凌。恚目俄睢盱，怒髮欻鬅鬙。黽勉降心意，積累防潰崩。豈以處汚澤，而不愛荷菱？不有虞淵沈，詎見扶桑昇？君子貴贈言，勝如遺金繒。卻愧周太廟，金口戒緘縢。緬思羲ㆍ農先，熙熙臥巢橧。

惠藏至高聲寺，遣其徒相報，余遂往逆之，値小雨留寺作

深居懶梳洗，昏昏多晝眠。山人兩不借，未肯出門前。招來更難致，有如林下賢。幽期忽相報，望溢意爽然。振衣陟峻阪，岡巒互縈纏。時摘艸間果，屢掬巖竇泉。薄言救飢渴，幸獲踰高巓。翩然白麻衫，下來欣相延。擧手謝勞苦，藉艸話情緣。山風吹雨至，颯颯如飛煙。相攜入寺門，餘濕霑初筵。幸無村墅客，縱談若奔川。以我《詩》ㆍ《書》ㆍ《易》，博爾《華》ㆍ《楞》ㆍ《圓》。霏屑落層空，咳唾皆幽玄。四座寂不動，出淚感其天。因知廣額屠，立地可通禪。緬思朱門內，熱客紛磨肩。利誘交害怵，膏火遞熬煎。營營百年間，快樂無一年。誰知吾與若，遙遙含悲憐？

送惠藏

山客歸山日，翛然赴壑蛇。已參陶令飮，不戀戴顒家。徑晚蒼藤合，溪風白雨斜。靜思沾濕苦，注目對庭花。

滯寺六月三日値雨

田家憫苗枯，君子所悲酸。有如孩兒病，萎黃焦母肝。桔槹竟夜鳴，百夫爭井欄。點滴救燋釜，力浩功則孱。咫尺見溟渤，轉移何其囏？天意竟仁惻，所能不忍慳。南風吹海氣，霏靄蒙山巒。快雨動天地，百穀縣飛湍。下田瀉餘水，高田補防閑。耙耮布原野，秧歌其聲歡。余時滯山寺，似別家未還。漂流劇萍梗，迴立身世單。喜悅良獨眞，自視誠愚頑。平生黎庶憂，困窮猶未刪。天尊尙旰食，疏糲敢自安。年豐民得樂，負罪亦怡顏。物我均所遇，枯槁望蘇完。鏗鏗晚鍾動，鹽蔌隨僧餐。

病鍾

寺樓一病鍾，本亦良工鑄。螭鈕細刻鱗，之而粲可數。庶作蒲牢吼，仰充宮軒具。頑髠巨木槌，猛擊非過誤。璺紋發篆帶，䃂聲出廢痼。靑豹旣病嗄，亦爲衆所惡。摯ㆍ曠沒已久，冤鬱憑誰訴？悲風送嗚咽，寥落靑山暮。洪爐力甚雄，鎔化可如故。不聞伶州鳩，公然諫〈韶〉ㆍ〈濩〉。

晚晴

晚涼收雨氣，晴色入禪樓。映日峰黃嫩，含風竹翠柔。心隨滄海遠，身與老僧謀。怊悵玆山路，潮頭見小舟。

次韻寄黃裳寶恩山房

炎敲思走寺，衰疲畏陟嶺。蚊蚤恣侵虐，夏夜覺苦永。更深每發狂，解衣浴村井。長風吹我面，疏林觖藩屏。憶汝雲臥高，偃息肌骨冷。

九月十六日，攜兩少年，_{金世俊ㆍ黃裳}游淨水寺，過南城作

放浪安殊俗，飄零有此翁。不成歸舊國，且復答秋風。寒岸鳧鷗白，荒城薜荔紅。相隨見二妙，文采汝曹同。

過南塘浦

南塘村口暮潮還，浦浦泥沙綠水間。鹽戶生涯鄰蟹穴，漁莊風俗近魚蠻。秋雲遠羃陳璘島，〈丁酉倭寇時，水軍都督陳璘，鎭古今島〉落日斜明李穎山。〈高麗正言李穎，嘗謫居莞島〉北望巖厓千萬疊，從來無路見鄕關。

暮踰椵嶺作

暮抵七羊村，慘慘雲滿天。山市見鴉起，醉客猶溪邊。不虞遭峻嶺，崱屴小徑纏。傳聞此山裏，虎氣雜人煙。攘牛如搏犬，見人必流涎。風霜五六載，一縷幸猶延。前功嗟可惜，恐怖良獨偏。忽逢樵者隊，舍擔休於巓。歡欣似親戚，顏色冀相憐。忽復値歸僧，慰意方翕然。寺門餘幾許？屋瓦映竹田。氣充興更發，兩袖行翩翩。

抵寺

澗口薄薄寒照沒，山風蕭蕭吹鬚髮。靑楓丹欇遞組絢，壽藤怪蔓恣詰屈。暗水琮琤石氣冷，塵脾俗腸頗自醒。浮圖泐破蜂作窠，偶人老朽菌生頂。入門蕪廢見香臺，足令信者興愴哀。學士新銘有顏色，扶藜讀碑重裵徊。

絶句

天蓋岧遶路百回，上頭蘭若號松臺。門前故有山梨樹，句引人間渴客來。

題石峯賢長老房

石公棲隱處，瀟灑小秖林。紅樹鴉翻亂，蒼藤虎臥深。解衣便客禮，施食廣禪心。護法須高弟，鐫功在殿陰。

學稼來，攜至寶恩山房有作

客來叩我戶，熟視乃吾兒。須髥鬱蒼古，眉目差可知。憶汝四五載，夢見每丰姿。壯夫猝前拜，窘塞情不怡。未敢問存沒，囁嚅爲稍遲。黃泥滿袍繭，骨髂得無虧。呼奴視馬貌，大抵𩦺而鬐。恐吾有咄罵，好言云可騎。默然中慘惻，頓令心氣衰。黽勉作言笑，漸及園圃思。芧栗歲有增，漆林日已滋。菘芥種幾畦，葫蒜宜不宜。今年蒔葫蒜，葫蒜大如梨。山市粥葫蒜，以玆充行資。悽切復悽切，且置起他辭。憶昨狼狽初，典籍蕩無遺。宸翰或見逸，自餘何足追？赫赫十三經，宗族嗔稀奇。無罪代耕圖，不辜恆星儀。中宵有焚滅，秖益鄰里疑。煌煌《漢書選》，倖免何其危？痛哭骨髓酸，至意良在玆。漂流抵窮海，記憶永無期。天寒多勁風，苦竹聲正悲。旅瑣添口吻，智慧不救飢。攜手上山岡，吾與汝何之？錯綜見丘阿，浩蕩臨天池。奇嶇到僧院，丐乞顏色卑。幸借房半間，共聽鍾三時。淺雪糝陰阪，紅葉棲低枝。飛泉裊竹竿，盥濯隨意爲。山茶放早花，復足充吾詩。雜書皆汗漫，《周易》唯相隨。人生如弱艸，況乃劇衰疲？艸露一朝晞，此意知者誰？吾今授汝讀，歸爲汝弟師。

題寶恩山房

牛頭峰下小禪房，竹樹蕭然出短墻。裨海風潮連斷壑，縣城煙火隔重岡。團團菜榼隨僧粥，草草經函解客裝。何處靑山未可住？翰林春夢已微茫。

立春後三日，余在寶恩山房，藏上人見過。小雪初霽，山夜淸寂，戲爲聯句，以述其事，學稼與焉

鏟跡在山阿，不受塵勞侵。〈籜翁〉雪後春意早，習習風在林。〈惠藏〉活泉已磵奧，柔雲復城陰。〈學稼〉每因蜀才《易》，緬懷思聰琴。〈籜翁〉孤芳不點滓，神交能斷金。〈惠藏〉崎嶇曳筇杖，未是嗜登臨。〈學稼〉黃昏渡溪槎，入竹驚棲禽。〈籜翁〉秉燭擧歡顏，破律飛細斟。〈惠藏〉蕭條鶴觀居，寥落牛頭岑。〈學稼〉縱譚無夢寐，竪拂忘薦衾。〈籜翁〉篤耨細煙裊，蒲牢寒響沈。〈惠藏〉迢迢遠世情，邈焉傷古今。〈學稼〉羲文忽已沒，隊緖誰當尋？〈籜翁〉賢達各言志，曖曖三聖心。〈惠藏〉朱弦鬱埋塵，無人曉古音。〈學稼〉不意賞心人，乃在淸海潯。〈籜翁〉中宵步徙倚，星月寒昭森。〈惠藏〉訓狐驕自語，蟄龍凍不吟。〈學稼〉旅泊傷時邁，晦匿欣地深。〈籜翁〉卽此成快樂，未必慕纓簪。〈惠藏〉

將學稼在寶恩山院，遂値歲除，除之夜，心緖怊悵，率爾成篇示兒

老覺歲時輕，戚歡兩無有。袞袞流年中，一日偶爲首。兀兀送除夜，邈焉自辛酉。浩蕩心界寬，不被謠俗誘。今年汝又在，福祿如此厚。胡爲起憂端，忽若蒙塵垢？苦雨似炎序，瘴濕彌陵阜。貧菴偪城邑，陋髠僅八九。《華》ㆍ《楞》了不窺，鬼呪唯被口。怪惡樹旛幢，雜遝陳餈糗。鏗訇擊鉦鼓，踴躍揮拳肘。急急誦《竈經》，聒聒類矇瞍。縮首坐深房，父子冷相守。殘燈似病眼，山風穿紙牖。汝色含淒楚，我懷良自忸。因知此夜中，俊男遜劣友。厭撥爐中灰，匪無牀上酒。汝妻汝弟妹，正亦侍汝母。小小燈下坐，渺渺憶南斗。黑山在中洋，鯨鯢繞壁吼。桀驁必易折，窘辱況經久？曠莽斷徼幸，廓落意非苟。天行如車輪，萬物風中走。我獨極勞心，耿耿惜衰朽。眼暗已半年，筋酸廢一手。尙冀未遲暮，歸爲江上叟。竭力典籍內，以俟百世後。玉環久寂寞，悲風吹衰柳。乘化亦幾時？家世嗇年壽。汝輩學無根，一經嗟未授。苟幸獲儒名，我此甘老醜。隱居理園圃，未必讓組綬。肥壤蒔葫蒜，酥地植蔥韭。蠻髳不可親，交遊愼所取。枯槁數端語，亦足箴左右。汝歸能幹蠱，庶幾我無咎。

丙寅歲春日山房述懷示兒_{次韻坤卦六爻}

漸知驚歲月，不敢厭風霜。病破看花約，貧留種樹方。飄蕭難畫策，狂簡未成章。已止陶潛酒，全空杜甫囊。榮名甘褫帶，時世憶垂裳。愛殺牛山色，斜陽一半黃。

過山陰書屋

遲日巖扉靜，微風溪草香。地偏成小隱，春盡有餘芳。村塾驚佳士，湖山惜異鄕。冥棲每可羨，拄杖一徊徨。

宿修道菴，惠藏不期而至

飛鍻隨雲又向東，只應心戀籜皮翁。卽看茶果羅燈下，爲惜鬚毛老瘴中。芳樹欲舒山有雨，落花初盡海無風。別來詩句重超絶，醒起胡床睡眼濛。

山行雜謳二十首_{三月十八日}

無計留春住，何如迎夏來？也知僧院好，山裏有亭臺。

幽懷猝發時，鷹隼秋天翥。不問某家山，綠陰多處去。

殽蔌誠難少，紛紜且勿爲。唯將一壺酒，付與小童持。

本爲山林好，那知城樹奇？一行三二里，無樹不黃鸝。

瀲灩西池水，無人話種蓮。年年破茅屋，但索築隄錢。

沙上鮮魚市，橋邊濁酒家。由來壚上女，紅髮似夷鰕。

臨水黃茆屋，中棲賣藥翁。婆娑數枝柳，搖作一簾風。

筇竹鏗鳴響，山腰一徑微。野僧扶醉過，溪女戴樵歸。

體倦休因數，心閒坐遂遲。偏於夕陽處，覺有數峯奇。

疊疊山坡石，些些躑躅花。頻年斤斧厄，辛苦有杈枒。

漸醉狂難禁，微吟意未通。數聲〈漁父曲〉，新製〈滿江紅〉。

已竭瓶中酒，初尋石竇泉。癭瓢眞作累，彌覺許由賢。

寺下千章榧，深深翠障橫。可憐汊上路，都似峽中行。

山路行方困，禪樓到似家。嫩黃千萬樹，全勝寂寥花。

打葉三更雨，穿林一炬來。惠公眞有分，巖戶夜深開。〈時惠藏不期而至〉

夾岸山茶樹，猶殘晼晚紅。那將錦步障，遮截楝花風？

連夜迎梅雨，淹留喜有言。只緣歸亦客，無意出山門。

門帖金生筆，樓懸道甫書。世遙疑有贗，名重覺無虛。

倭奴昔破碣，公子尙留名。惆悵銅龍闥，王兄做佛兄。〈孝寧大君，嘗游萬德寺，遂以爲願堂，有碑紀蹟。壬辰之難，碑毀不傳。讓寧大君嘗謂孝寧曰：「吾生爲王兄，死爲佛兄。」〉

數曲山谿水，悠然送我回。臨辭好泉石，無處不遲徊。

靈山，刺失職也，按察之臣，游豫匪度，勞者弗息焉

陟彼靈山，言伐其榛。稼穡卒勞，莫知我貧。展矣君子，邦之臣兮。〈興也〉

陟彼靈山，言鑿其石。稼穡卒勞，莫知我戚。展矣君子，邦之伯兮。

陟彼靈山，言疏其泉。旟旐央央，烝徒詵詵。展矣君子，侯旬侯宣。

〈靈山〉三章，章六句

采蘄，求道也，求道者不可辭難焉

采蘄采蘄，於彼山樊。硪砢者石，蒺藜蕃兮。豈不病也？唯蘄之存。〈興也〉

采蘄采蘄，於彼山椒。有虎穀子，跾且虓兮。豈不病也？視彼蘄苗。

〈采蘄〉二章，章六句

滿江紅_漁夫

一葉漁舟，我和你煙波出沒。了不管西江駭浪，催人白髮。擧手長辭靑玉佩，掉頭不入黃金闕。聽楓梢，曉露荻花風，寒侵骨。

哀簫哢，短歌發。暮潮薄，晨潮滑。取江豚穿過，綠楊枝末。濁酒三杯酬至願，蒲帆一幅留長物。只瞢騰熟睡到天明，江沈月。

浪淘沙_戀闕

門外柳枝黃，春意難詳。芳池綠漲燕飛忙，細憶玉樓陪宴日，一驀心傷。

流落在南荒，夢裏君王。東風吹綻小桃香，歌管嘲轟何處也？剪斷愁腸。

長相思_憶友

朝褰簾，暮褰簾。冉冉春雲礙綠櫩，日令庭艸添。

桃花尖，杏花尖。舀破芳心曉雨纖，不敎兒去拈。

菩薩蠻_寄僧

東風一夜南湖曲，春城艸色連天綠。何處碧池蓮，可憐山黛邊？油茶花正綻，竹翠交幽澗。穿著綠袈裟，褰簾看曉霞。

浣溪沙_春景

小雨廉纖竹院深，碧雲簾影共沈沈，靜觀琴譜當聽琴。

可惜杏花輕入水，已看楡莢暗成陰，綠肥紅瘦有誰禁？

水調歌頭_思鄕

瀟灑粵溪水，澹蕩白屏山。我家茅屋，寄在煙靄杳茫間。欲與雲鴻高擧，怪有重巒疊嶂，不許爾同還。一醉落花底，歸夢繞沙灣。

釣魚子，塵網外，十分閒。昔年何事狂走，漂泊抵衰顏？風裏一團黃帽，雨外一尖靑蒻，此個勝簪綸。幾日湖亭上，高枕看波瀾？

如夢令_{憶乙卯春，賞花釣魚宴事}

湖上豔陽春至，滿眼殘紅軟翠。細憶賞花筵，放下一雙淸淚。如醉，如醉曾是十年前事。

又_寄內

一夜飛花千片，繞屋鳴鳩乳燕。孤客未言歸，幾時翠閨芳宴？休戀，休戀惆悵夢中顏面。

一半兒_詠紅桃

小桃紅豔漾春情，照著筠簾火樣明。曉雨細霑嬌，不驚晚風輕。一半兒婆娑，一半兒靜。

又_詠梨花

隔籬暈臉睡梨雲，牆角酴醿態不分。日照澹粧如，薄醺細煙薰。一半兒熹微，一半兒隱。

又_賦垂楊

廢池楊柳曉光添，澹翠濃黃入綉簾。晴日煖風吹，不嫌弱纖纖。一半兒低垂，一半兒颭。

更漏子_{牆西有一小園，園翁喜打腦，謂之腦翁。二月晦，適游腦翁園，鄰人饋酒殽，聊述其事}

碧桃園黃芥圃，好貯一叢芳樹。銀縷切玉壺傾，薄游嬉晚晴。瑞蔥苑芙蓉水，舊日瀛洲學士。風淅淅雨潺潺，春陰作小寒。

五月七日，余在寶恩山房，藏公攜酒相過，厚意也。拈《周易》坎六四韻，與之酬酢

遠師但許飮，藏公乃攜酒。盎齊似太古，合注門內缶。歡然受一醉，朱顏照簾牖。悲心破戒律，通士豈汝咎？

一獻斯一醋，賦詩如飮酒。蜀麻引吳鹽，趙瑟促秦缶。悟道詩亦至，土牆俄竹牖。受施不思報，禪家所深咎。

餔糟可同俗，豈必眞湎酒？黃鍾旣委地，誰能禁雷缶？嗟嗟屈大夫，始迷終莫牖！已往悟不諫，善補斯免咎。

白者七稜桃，朱者三屍酒。隨僧業灌花，曉晡手一缶。自餘無一事，山色對虛牖。婆娑送日月，苟幸消菑咎。

飛蛟逐踆烏，客子方進酒。程舍本有限，百勺終罄缶。勉爾回三車，與我扃六牖。慨獨慕黃虞，至道復何咎？

人生歡樂時，先飮屠穌酒。何須到耋嗟？悲歌方鼓缶。莫倚蚊睫巢，妄窺藕孔牖。曠視乃適意，浩蕩忘禎咎。

久飽惠州飯，未止元亮酒。仰視千鍾祿，纔如藪距缶。豈敢怨下民？悔無桑土牖。不負臨賀者，周臣與無咎。

功名本畫餅，宰相多鴆酒。百年眞一瞬，短綆休繫缶。但得睡風窓，不願封戶牖。消搖天地間，灑落無愆咎。

狒狒勿輕笑，猩猩休嗜酒。夭斧非散木，遠盜必瓦缶。長嘯惜千古，悲風吹蘿牖。嗟哉賢達士，纍纍離殃咎！

久雨，次睽上九韻

久雨留人好，禪樓坐不孤。澗花紅漸褪，巖蘚碧新塗。側圃移泉筧，崩堤臥水車。可憐今夜月，羞澀隱全弧。

滾滾荒林雨，昏昏旅夢孤。虎飢深窟宅，龍徙困泥塗。急水如奔馬，空雷尙碾車。殘骸驚瘴濕，丸藥遠杯弧。

雨裏窮山暮，天涯逐客孤。物情推輥卦，壞俗怯塼塗。牛背思吹笛，羊腸悔折車。閒愁遙注目，湖勢似彎弧。

歷歷齋居事，東樓御座孤。傷心看竹醉，〈五月十三日〉無淚哭菆塗。當日頭加帽，餘生腹轉車。豺狼休縱惡，天上有威弧。

贈賀鎰上人

可惜維摩病，秋風故未蘇。皺皮荷葉卷，瘦骨竹枝枯。愛客留蔬榼，輕生廢藥爐。論交有此老，漂泊未全孤。

登月出山絶頂_{八月十七日}

岧嶢一角揷晴空，平鎭南邦石勢雄。豆肸提封淸海內，乇羅城郭暮煙中。巖阿自發孫登嘯，天地誰憂阮籍窮？昌德觚稜何處是？赤裳遮斷瑞雲紅。

映湖亭八景，爲長興丁氏作

嵯峨石角列天庭，雨過雙厓洗更靑。薄晚翠痕橫一抹，卻疑仙女隱瑤峰。〈冠岳晴嵐〉

篁林瞑色對孤檠，靜夜玎玲小澗鳴。忽見白毫光射室，一鉤殘月上東榮。〈觴岑曉月〉

前溪水落見泥沙，隊隊兒童拾蚌蠃。向晚潮來圓一鑑，細風吹作白鷗波。〈鶴浦晩潮〉

中流一島小如拳，千頃靴紋向曙天。怪有紫霞騰贔贔，扶桑燒得幾枝燃？〈馬島朝霞〉

細竹沿溪隱釣車，綠楊穿取上鉤魚。西峰聖者當時笛，流落東溟付老漁。〈竹川漁笛〉

嶺頭松翠帶輕陰，殘照含風度竹林。莫道樵歌無節族，南腔端合和枯琴。〈松嶺樵歌〉

獵獵輕風颭酒旗，鸊鷈吹作翠漣漪。一雙蒲幔來何郡？彈指聲中過水祠。〈東汊歸帆〉

側壁斜連倒掛松，半空飛作碧湫舂。山中不管人間雨，猶蹴潭心懶臥龍。〈西巖懸瀑〉

惠藏至_{丁卯春在康津}

矯矯賢豪志，飄然時出林。雪消厓徑滑，沙繞野堂深。滿面山中樂，安身歲暮心。末流多鄙薄，眞率見如今。

黃裳之父仁聃輓詞

一醉眞堪換百年，生何如死兩茫然？那將萬斛南湖水，盡與泉塗作酒泉？〈黃以酒病死〉

賦得菜花蛺蝶

舍下三畦菜，疎籬傍樹開。且看花欲靜，誰起蝶先來？病翅猶全凍，芳心獨未灰。春風大有信，每與爾同回。

對雨示逵典_丁修七

盤谷來時路，雲溪百里遙。偶逢梅子雨，留賞荻頭潮。巷僻花鋪徑，春深艸沒橋。濁醪雖薄惡，情重味應饒。〈康津縣門外有荻頭村，在港口〉

奉簡巽菴_{次子由ㆍ子瞻相和諸詩韻}

生憎栗亭店，門前歧路叉。本是同根生，分飛似落花。曠然覽天地，未嘗非一家。促促視形軀，惻怛常無涯。〈栗亭店在羅州北五里，辛酉十一月卄二日，余與巽庵相別處〉深悲鋟骨髓，離別亦小憂。浮雲常搖颺，征鳥將何求？毒龍驅我去，雙丸如湍流。無愁齕豐艸，羨彼林中牛。北風驅我來，行行遇海止。我兄風力猛，乃入滄溟裏。留妻作寡婦，別兒爲孤子。方其入海時，曠然若自喜。傑氣在胸中，百壓猶百起。日月照房屋，至公嗟天理。何來兩盂飯，欻然來養己？皇帝雖巨富，如斯而已矣。赤縣本絶島，目短迷涯涘。豪門盡顚覆，其間僅五祀。〈辛酉至乙丑〉菜花庭院一塵空，病起圖書續舊功。黃鳥不來春寂寂，綠陰初漲晝濛濛。衣餘採石舟中錦，飯乏東坡屋上銅。但得移家沙尾住，溟波誰復泣途窮？〈仲氏時居沙尾村〉

和東坡〈過嶺〉韻

囚居惡食七年堪，麥葉羹來已薺甘。異縣生涯依硯北，中原緯度直淮南。〈橘踰康津則爲枳〉新醅白刺除風濕，謬服黃連禦瘴嵐。〈白刺，五加皮〉病起幽懷無處說，菜花門徑落毿毿。

和寄餾合刷瓶韻_{余宿疾瘡疥，近益熾苦，手製神異膏以療之，分寄玆山}

癬疥淫淫抵老頹，身如茶荈備蒸焙。溫湯淡鹵從淋洗，腐草陳根莫炙煨。密濾蜂房須取汁，輕熬蛇殼恐成灰。丹砂已熟憐同病，留待玆山使者來。

和〈子由新修汝州龍興寺吳畫壁〉韻_{觀李道甫題額白蓮寺}

三韓墨妙少絶藝，近有道甫獨名世。自從端明謫儋厓，頗學儀曹敎蠻隷。偉哉編配一布衣，聲若雷霆殷百歲！觀其白蓮題額書，佶屈故作拏龍勢。金生頑朴浪得名，堪與邨氓寫券契。涇渭交流判淸濁，蹠獲同門了愚慧。大器轗軻死窮海，遺跡淒涼足破涕。只爲高名解殺人，已聞天威當日霽。休怪侏儒獨飽飯，自古綺紈皆掉袂。獄吏偏識康津縣，先生去後吾兄弟。

和〈子由初秋〉韻_送春

春來如有意，而不顧我去。唯留數枝花，照我吟病處。蹤跡滿天地，不獨園圃中。我懷常曠達，歡戚與物同。草木吐蔥蒨，妍姿繞軒牖。亦有鄰人饋，時時杯到手。此去幾時反？爾行頗可疑。來歲自一春，於爾無前期。迎送日不給，賢者此中老。顧笑嬰孩曹，汝生亦太早。海內無知己，文字實謾成。邑人似萇楚，絃歌終夜聲。

和〈寄諸子姪〉韻_寄子姪

我昔四十心不動，卽逢虎狼亦遲重。汝曹軟弱兒女腸，尙憶官途淚相送。讀書休敎似趙括，蓋愆庶幾如蔡仲。常思渴驥徑奔川，可惜醯雞遂在甕。武也前年海上游，足跡僅涉長春洞。早畀書庫習箋注，漸掌園田學蒔種。六也沈鷙喜窮理，聞識終須冠群從。不出門庭師友具，唉彼蠻髳誰可共？人家廢興如轉輪，藏器待時那無用？但令文字照四海，桎梏軒冕都如夢。

四月一日，惠藏至，欲偕游白蓮社，爲念供具已之，悵然有作

軟酒香蔬一夕游，綠陰官道去悠悠。攜君欲上繁臺閣，窮海嗟無捧硯牛。〈用石曼卿秘演事〉

四月三日，游白蓮社

病起輕衫拂曙霞，沙邊騎馬過漁家。潮來野有漣漪水，春去山留晼晩花。頹廢久甘人共棄，淸狂敢與世相誇。雲溪一曲崎嶇度，杖策登樓日未斜。

池上絶句

煖風吹髮度芳池，池上橫筇獨坐遲。老滑禽簧無澀處，嫩黃楓葉勝紅時。

淡泊

淡泊爲歡一事無，異鄕生理未全孤。客來花下攜詩卷，僧去牀間落念珠。菜莢日高蜂正沸，麥芒風煖雉相呼。偶然橋上逢鄰叟，約共扁舟倒百壺。

琴湖尹_奎濂至

窮居畏約厭人過，沾灑相看奈爾何？末路交歡如棄土，故家文采見餘波。不聞展季悲三黜，頗學靈均作〈九歌〉。安得園林卜鄰近，盡將餘景共婆娑？

喜尹弟滯雨

無謀留客住，如意雨霏霏。細撲桑花落，輕沾菜莢肥。深泥欣沒屐，飛沫喜侵衣。直待湖天碧，纔須放汝歸。

南浦行次杜韻_{丁卯四月之望，邑中數人，擕至九十浦汎舟，晚泊越姑浦，乘月而還}

康津野老能好奇，爲言浦水如湖陂。潮來滿前天地闊，微風破碎靑玻璃。捩舵撇漩乘興入，徑行一盞成小集。有口可飮又可談，文人學士嗟何及？金砂ㆍ石廩相對開，宿雨淨洗無纖埃。石靑空翠遞隱現，奔陗飛峰去復來。沙尾西望險莫測，涕泗汎濫翻自拭。力盡征鳥墮中流，嶙峋墨石終古黑。悲歌拊節見前山，蕭蕭寺閣空濛間。艓子相隨捲網去，漁村落日門已關。二更月出星逬珠，大魚奮躍群趨鮞。酒闌鱠殘情未已，浦秀渚芽痕有無。櫓聲伊軋暝色至，靜響柔婉愜心意。哀樂相生可奈何？古來萍梗如我多。

種竹_五月一日

新居頗愜意，草樹繞芳綠。所嗟堵牆內，仍少一枝竹。蔬圃割數丈，未暇憂地蹙。澆壅手自劬，旅瑣無僮僕。蕭蕭三四枝，已足淸心目。庶幾年歲久，滿眼見寒玉。霏霏一夜雨，新筍擢五六。本意持遠圖，食效乃爾速。愛護作藩蔽，情如養茸鹿。鄰人笑余愚，篔簹滿山谷。

八月一日作

老樹涼蟬紫海濱，一天秋氣露華新。遙知北戶迎陽處，嫩綠妍黃作早春。

小雨對菊花示公潤_尹鍾河

娟妙黃花色，依然似竹欄。衣冠非舊日，風雨各衰顏。修架支殘濕，添籬護薄寒。何當卜鄰近？投老二臯間。飄蕭數枝竹，相伴作淸秋。敗蔓垂城眼，寒潮上樹頭。地偏無遠策，才薄少閒愁。疇昔巖棲處，如今路阻脩。

又贈公潤

我之曾外祖，爾之高祖父。廣文三絶藝，終老委榛莽。英年好兵法，胸次鬪龍虎。碩德受厚償，九男建門戶。第二三七八，英華茁競吐。訥也躋木天，彝敍入柏府。汝更富詞藻，布衣壓圭組。榮榮紫荊枝，憔顇獨第五。對汝涕交頤，哀恨纏肺腑。外孫且凋零，萍梗落南土。文字不救飢，命存僅如縷。孑然鮮兄弟，望汝或禦侮。荒年困十口，脆質纏二竪。湯藥幸有驗，地黃賴滋補。騎馬百里來，美顏欣復覩。輕霜灑山阿，秋色滿園圃。菊花雖地種，熠熠頗媚娬。歡然起瀉酒，取醉忘窘窶。憶在明禮坊，訥也朝朝聚。彝敍號南臯，高文領部伍。人生如風葉，分飛自一樹。如今遠別離，乃在耽津浦。

題〈西湖浮田圖〉

下田多水常苦雨，高田高燥旱更苦。西湖ㆍ浮田兩無憂，歲歲金穰積高庾。縛木爲筏竹爲艌，上載叟叟尺許土。不用犂耙撥春泥，但將耬斗播早稌。水高則昂低則低，苗根常與水面齊。暴尫無聞桔槹響，祭禜不煩黿鼉隄。芙蕖菱芡錯雜起，朱華綠穗行相迷。耘婦朝乘畫船入，秧歌晚蹋紅橋躋。豈唯民殷嫌地窄？遂將人智違天厄。龍尾玉衡總多事，鉗盧ㆍ白渠皆陳跡。殘氓寸土如黃金，況乃膏腴異鹹斥？銍艾未許輸豪門，租稅仍當漏王籍。我向野農披丹靑，冷齒不肯虛心聽。赭山何處著斤斧？白澱無地覓泓渟。有田則耕無則已，智力由來安絜瓶。萬人束手仰冥佑，鞭龍疈牲祈山靈。

題〈東施效顰圖〉

靑裙踽僂彼何人？薴羅山下鑑湖濱。蓬頭亂髮紅拳曲，齞脣歷齒靑輪囷。膚革定帶三斗垢，閨房不減千斛塵。背疥仍是蝦蟆族，胡囊恰如淘河群。出街輒受揶揄弄，投門苦遭吽牙狺。陋腹猶藏不直意，臨風作態一欠伸。頞皮漸起彎弓勢，眉稜忽作盤茶呻。勇者拍掌怯者走，九子魔母此降神。自言此法有所受，里閈西與西施隣。西施本好顰亦好，汝顰不若守天眞。吁嗟效顰豈唯汝？我見世路多此顰。江左盡躡高齒屐，鄴下皆戴折角巾。畫虎刻鵠恬不愧，細腰尺髻那足嗔？邯鄲不如壽陵故，優孟終非蔿敖倫。天生體質各有分，胡爲殉物舍吾身？

三月十六日，游尹文擧_奎魯茶山書屋，公潤調息在此。因仍信宿，遂踰旬日，漸有終焉之志，聊述二篇示公潤

幽棲不定逐煙霞，況乃茶山滿谷茶？天遠汀洲時有帆，春深院落自多花。鮮鮮鰕菜堪調病，艸艸池臺好作家。適意更愁微分濫，玆游莫向北人誇。

林僻山深臥起遲，冥棲幽賞勝喧卑。潮如春色來還去，花似朝權盛卽衰。閒把宋詩謀手選，靜將《周易》託心期。只饒一事堪惆悵，不種芙蕖碧滿池。〈有人盛斥宋詩，故及之〉

絶句

寂歷林中屋，琮琤枕下泉。已經三兩日，聽慣不妨眠。

茶山八景詞

響牆疏豁界山腰，春色依然畫筆描。愛殺一谿新雨後，小桃紅出數枝嬌。〈拂墻小桃〉

山家簾子水紋漪，照見樓頭楊柳枝。不是巖阿有飛雪，春風吹絮弄淸池。〈撲簾飛絮〉

山葛萋萋日色妍，小爐纖斷煮茶煙。何來角角三聲雉，徑破雲牕數刻眠。〈暖日聞雉〉

黃梅微雨著林梢，千點回紋水面交。晚食故餘三兩塊，自憑藤檻飯魚苗。〈細雨飼魚〉

巖苗參差帶薄雲，經秋石髮長圓紋。仍添颯沓臙脂葉，濃翠輕紅不細分。〈楓纏錦石〉

風靜芳池鏡樣磨，名花奇石水中多。貪看石罅竝頭菊，剛怕魚跳作小波。〈菊照芳池〉

淺雪陰岡石氣淸，穹柯墜葉有新聲。猶殘一塢蒼筤竹，留作書樓歲暮情。〈一塢竹翠〉

小谿迴合抱晴巒，翠鬣紅鱗矗萬竿。〈海松直上，如竹竿〉正到絲簧聲沸處，天風吹作滿堂寒。〈萬壑松濤〉

茶山花史二十首

茶山窈窕橘園西，千樹松中一道溪。正到溪流初發處，石間瀟灑有幽棲。

小池眞作草堂顏，中起三峰石假山。差次百花常繞砌，水心交纈鷓鴣斑。

竹裏行廚仗一僧，憐渠鬚髮日鬅鬅。如今盡破頭陀律，管取鮮魚手自蒸。

林園宿昔住佳期，期在寒梅第一枝。慚愧盟詞成鰂墨，如今花落子離離。

井上緋桃三兩枝，山深不許外人窺。攢峰未礙春風路，野蝶村蜂聖得知。

油茶接葉翠成林，犀甲稜中鶴頂深。只爲春風花滿眼，任他開落小庭陰。

海天風力遠飛沙，故揷牕前一字笆。不是山人養衰疾，秖應遮護牧丹花。

紅藥新芽太怒生，尖於竹筍赤如瓊。山翁自守安萌戒，不放兒孫傍塢行。

一樹當樓葉亂抽，都無蓓蕾著枝頭。前年枉被園丁斸，待到花開是繡毬。

海榴花瓣大如杯，種子初從日本來。莫笑枯寒到三月，群芳衰歇始應開。

巵子人間誠絶殊，少陵詩句未應誣。晚來微雨攜長鑱，一樹分栽得數株。

膚癢於經是紫薇，一枝榮暢一枝衰。直緣承乏編園籍，不是孤芳絶世稀。

月季移栽僅一盆，穉枝纖弱未舒根。含風鬪雪知何日？瘦客相看欲斷魂。

戎葵葉葉拂輕風，時至須看一丈紅。自是芳心知向日，孤根不入柳陰中。

非是花開始菊娟，由來莖葉絶堪憐。主人只少東籬分，數本蕭條雜艸邊。

茈䓞些些放白花，墻頭虎掌始舒芽。山家種藥無多品，爲有山中萬樹茶。

廡下葡萄骨格麤，去年氷雪老藤枯。朝來忽有龍鬚展，秋至應懸馬乳酥。

舍下新開稅外田，層層細石閣飛泉。今年始學蒔芹法，不費城中買菜錢。

都無書籍貯山亭，唯是《花經》與《水經》。頗愛橘林新雨後，巖泉手取洗茶瓶。

天遣先生享此園，春眠春醉不開門。山庭一羃莓苔色，唯有時時鹿過痕。

越鷰巢於堂上，屢塗屢毀，退丐屋梠，憐而許之，感作一詩

越鷰有智慮，營巢必辟蛇。縱無嬌豔質，奈此至誠何？恩薄猶依戀，憂深望護訶。生成見物理，漂泊愧無家。

四月二十日學圃至，相別已八周矣

眉目如吾子，鬚髥似別人。家書雖帶至，猶未十分眞。

群甫攜酒相過

薖軸寥閒在磵谷，山客時來慰幽獨。況逢衰朽病牙齒，䘌蟲侵蝕如槁木？噭嚎呻吟噦嘔啞，深房抱衾長晝伏。白衣攜酒罌頸長，兼致鱸魚三尺強。臨池洗濯自斫鱠，細如絲髮皚如霜。手法之精勝婦女，四座歡然紛笑語。豈謂醉飽能除病？直須燕樂忘酸楚。兒郞總角貌秀異，深目方顙含沈鷙。嗚呼爾家生子旣如此，何難入仕爲大夫？

池閣月夜

芳池月色可淸宵，露結蛛懸見柳梢。忽有一泓生眼底，微風吹作海門潮。

龍穴行_{五月十一日，與尹文擧諸人游，圃兒從}

浦天曉色雷雨霽，蕩滌山巒氛霧翳。林氣淒淸似秋日，雲腳悠揚有奇勢。主人勸我游龍穴，少輩踴躍鋒莫折。久病衣韈渾散漫，強起出房煩拾掇。石徑試步愁蹣跚，野彴已過忘崎艱。水中新苗紋綺綠，艸間小莓砂錠丹。漸投石門溪色冷，帽簷拂拂風力猛。頭童髻小當不得，暫入沙碕取安靜。翠壁紅陗三百曲，裊泉臥瀑靑如玉。曹楗祠堂久已荒，鄭選畫屏森在目。取次西過小石門，數家籬落依山樊。輕捐野池趨峻阪，樵蘇細路斜連村。不圖二尹領兒穉，橫坐山腰待我至。歡然邂逅催瀉酒，兩曹合竝成一醉。遙瞻穴中碧煙生，已遣婢子具炊烹。捫蘿挽葛陟磊砢，初筵解渴陳紅櫻。羹鱸鱠鰒紛相疊，㳿蔥瀹芹俱如法。少年飣餖皆錯地，勝在高堂藉鞇㲲。巖岫雕鑱儘譎怪，谽谺乳竇空中掛。昔時禪院今蕪沒，層臺急砌都崩敗。更收餘力踰嶔崟，靑蘿洞天恢且深。小尹於此謀築室，愛有山茶翠成林。落日漸隨山影下，酒盡壺乾惜未罷。漁莊水煙橫一抹，遠海碧粼光猶射。忽驚林鵲嗔駭麕，稍見野犢隨歸人。黃昏騎馬到池閣，柳梢澹月如車輪。

僧拔松行

白蓮寺西石廩峰，有僧彳亍行拔松。穉松出地纔數寸，嫩榦柔葉何丰茸？嬰孩直須深愛護，老大況復成虯龍？胡爲觸目皆拔去，絶其萌櫱湛其宗？有如田翁荷鋤攜長欃，力除稂莠勤爲農。又如鄕亭小吏治官道，翦伐茨棘通人蹤。又如蔿敖兒時樹陰德，道逢毒蛇殲殘凶。又如髬髵怪鬼披赤髮，拔木九千聲訩訩。招僧至前問其意，僧咽不語淚如𩅽。此山養松昔勤苦，闍梨苾蒭遵約恭。惜薪有時餐冷飯，巡山直至鳴晨鍾。邑中之樵不敢近，況乃村斧淬其鋒？水營小校聞將令，入門下馬氣如蜂。枉捉前年風折木，謂僧犯法撞其胸。僧呼蒼天怒不息，行錢一萬纔彌縫。今年斫松出港口，爲言備倭造艨艟。一葉之舟且不製，只赭我山無舊容。此松雖穉留則大，拔出禍根那得慵？自今課拔如課種，猶殘雜木聊禦冬。官帖朝來索榧子，且拔此木山門封。

獵虎行

五月山深暗艸莽，於菟穀子須湩乳。已空狐兔行搏人，離棄窟穴橫村塢。樵蘇路絶藨▼(艹/哀)停，山氓白日深閉戶。嫠婦悲啼思剚刃，勇夫發憤謀張弩。縣官聞之心惻然，敕發小校催獵虎。前驅鑱出一村驚，丁男走藏翁被虜。小校臨門氣如虹，嘍囉亂棓紛似雨。烹雞殺豬喧四鄰，舂糧設席走百堵。討醉爭傾象鼻彎，聚軍雜撾雞婁鼓。里正縛頭田正踣，拳飛踢落朱血吐。斑皮入縣官啓齒，不費一錢眞善賈。原初虎害誰入告？巧舌喋喋受衆怒。猛虎傷人止一二，豈必千百罹此苦？弘農渡河那得聞？泰山哭子君未覩。先王蒐獮各有時，夏月安苗非習武。生憎悍吏夜打門，願留餘虎以禦侮。

夏日_{戊辰夏，在茶山}

林杪滄涼曙色微，湖邊遠屋已朝輝。衰慵恰做三竿夢，爲有東峯壓澗扉。

采藥詞

采藥復采藥，迢遞躋巖谷。手中三尺鑱，處處靈根斸。風吹微雨來，嫩芽初舒綠。尋苗涉幽澗，引蔓穿深竹。長懷鹿門隱，思酬〈小山曲〉。不獨駐流年，聊以謝淆俗。

種蓮詞

種花莫種蓮，朱華冒溷泥。亦有吉光鳥，枳棘枝間棲。鉛刀不割肪，鞘以交趾犀。淩波七寶韈，葛屨跕淒淒。玲瓏碧瑟珠，藁索來穿兮。嗟嗟朱氏子，乃爲厲人妻！玉顏澹嬋娟，肉眼嗟獨迷。紅詞豔駘蕩，竽瑟奏東齊。平生燕婉求，戚施到河西。鰻頭雖團圓，湯餅誰噬臍？嗟嗟朱氏子，夜夜燈前啼！物有不相遇，千載含悲悽。

牛腹洞歌

俗離之東山似甕，古稱中藏牛腹洞。峯回磵抱千百曲，衽交褶疊無綻縫。飛泉怒瀑恣喧豗，壽藤亂刺相牽控。洞門一竇小如管，牛子腹地纔入峒。始入峭壁猶昏黑，稍深日月舒光色。平川斷麓互映帶，沃土甘泉宜稼穡。仇池淺狹那足比？漁子徊徨尋不得。玄髮翁嗔白髮兒，熙熙不老眞壽域。迂儒一聞心欣然，徑欲往置二頃田。竹杖芒屩飄然去，繞山百帀僵且顚。天晴疑聞風雨響，世晏如見干戈纏。爭投茂朱覓山谷，幸與此洞相接連。三韓開國嗟已久，如蠶布紙蕃生口。樵蘇菑墾足跡交，詎有空山尙鹵莽？藉使寇來宜死長，汝曹豈得挈妻子？且督妻舂納王稅，嗚呼牛腹之洞世豈有？

游尹氏山莊

朱雀山中百丈瀑，何如園裏萬竿竹？不唯衰鈍畏攀登，自是家鷄勝野鶩。卽看陗拔沖霄漢，卻惜榛蕪委山曲。手撫琅玕悲垢汚，催召園丁敕洗浴。君家種竹爲藩籬，裨海狂飆吹不觸。使我與君三兩人，安然對坐甘酒肉。

敗荷

野外新秋色，蕭然上敗荷。已收芳艷了，奈此苦心何？尙有擎天柄，猶餘蘸月波。誰將小絃管，爲我度悲歌？

試步東林

衰疾臨書倦，淸秋引興長。徐行紅樹下，小坐碧谿傍。微命甘溝壑，深猷仰廟堂。幽懷任輸寫，非是愛顚狂。

燠卿至

漸老忘吾土，猶生見汝顏。借居依雁戶，謀食近魚蠻。聽雨紅林下，挑燈翠篠間。傷心健陵樹，秋色杳難攀。

將游淨水寺，晚過粵姑津

野菊蕭蕭引病翁，粵姑灣下駕孤篷。沙晴正曬耕鹽日，潮退翻吹落帆風。秋在數家紅樹上，山開一道冷煙中。浙西巖洞經行遍，非是天公薄長公。

轉游水精寺

丹龍小洞府，天開水精域。荒涼古樓殿，欹傾衰柳側。鬱鬱九里松，悉供縣官食。魚甲舊嵯峨，鶴翹今悽惻。衝霄萬竽竹，謬入工事式。本欲蠲誅求，秋毫竟無力。虐焰徧禪院，黎元況誰極？聊隨麋鹿群，鳴筇躋崱屴。

讀〈帝典〉

典樂昔敎人，此意誰得詳？養心令其和，心和導百祥。方寸去忿懥，群物免殺傷。六藝俱倖存，樂書乃獨亡。千載無善俗，戈戟森如霜。

梅花開憶公潤，_{二月初六日}簡寄其兄弟_{己巳春，在茶山}

去歲梅花君作主，今年梅發我思君。猶留藥裹香堪嗅，舊歠茶甌味未分。客裏流光同逝水，夢中佳句記停雲。〈夢與公潤賦詩，唯記『停雲』一句〉餘生毀譽何須理？〈髮賦〉纔成已白紛。

梅花三首_{二月十五日}

天殼穹包正色蒼，地毬團結著中央。難將狡獪逃恢網，〈出道經〉苦索羶腥塞漏囊。〈出佛經〉劉徹其間生懊惱，邵雍於此費商量。崩風墜雨山門夕，一樹梅花自在香。

飛騰暮景趁金鴉，又見東風煙柳斜。未信他鄕方是客，要知斯世本無家。雲沈碧海鱗鱗月，春入靑山面面花。卻道梅花纔一樹，暗香留待別人誇。

芳池草閣只蕭然，糞竹栽松自去年。塵裏相忘皆醉客，山中忽過是枯禪。猥將佳句方蘇軾，謾把殘經駁鄭玄。一樹梅花淸似許，燒香端坐白雲邊。

忽漫

忽漫看花淚滿巾，十年前是內朝臣。春氷虎尾無安土，風雨鷄鳴憶遠人。知己秖應泉下有，還家猶向夢中頻。碧梧陰下頻婆側，記把張陳話宿塵。〈少陵嘗云：「憸夫購我以千金。」余曰：「某可得五百金購乎？」相視大笑〉

春日游白蓮寺

片片晴雲拭瘴天，薺田蝴蝶白翩翩。偶從屋後樵蘇路，遂過原頭穬麥田。窮海逢春知老至，荒村無友覺僧賢。且尋陶令流觀意，與說《山經》一二篇。

再游白蓮寺

筇枝鏗戞石叢叢，徑路斜吹滿袖風。曲碕泉出連筒內，小院門開亂竹中。水髮繞匙憐滑緣，山茶照帳惜殘紅。汝曹有友眞堪羨，今世無人問《易》東。

晚春

餘年聊爾作園翁，天借蓮峰一畝宮。野外新歡楡莢雨，山中小刦楝花風。茶從薄酒醒時設，榻自枯禪去復空。已識人生都寄寓，繫瓜何必勝飄蓬？

一日散步梅下，隱其榛蕪，手持刀臿，斫其纏糾，砌石爲壇，因緣浸染於其上下，爲砌九級，以爲菜圃，遂至東池，拓其匡廓，新其臺塢，列植名花佳卉。因其巖石爲假山一區，迤邐彎曲，水泉穿瀉。起功在首春，送春而竣，文擧兄弟實躬厥勞，余亦助焉。雖窮約匪分，觀者歎咨，僉曰洵美，爲詩誌喜，凡八十韻

賃屋茶山裏，欻焉歲華走。萍梗無遠圖，呰窳計常苟。及玆再見春，棲息亦云久。條風散地脈，苞櫱出焦朽。所嗟位置亂，巵榴雜薪槱。地偏寡模楷，施設竟鹵莽。娉婷一樹梅，乃在溷圊後。胸中小丘壑，半生鬱蟠糾。勃然思一展，拙分未遑守。疆理先蔬圃，利近良易誘。山阿劇波陀，糞壤流不有。樹石列欄楯，削土平培塿。舊讀玄扈書，梯磴法有受。於時値東作，村丁悉在畝。事期有緩急，未敢律臧否。畚鍤手自操，𠝡鐝勸諸友。殷也鬍有力，強筋絡雙肘。〈文擧之弟尹奎殷〉拔石似秋毫，移山學愚叟。快馬終一蹶，豪擧惜傷手。酣戰折良將，悵然如喪偶。招呼逮童穉，聊用除蓬莠。荏苒得竣事，草草行勞酒。播種具瑣細，畦畛各牉剖。紫粒武候菁，綠髮周顒韭。晚蔥龍角茁，早菘牛肚厚。茼蒿花似蘜，落蘇蓏如萯。魯葵工潤肺，蜀芥能止嘔。萵苣雖多眠，食譜斯有取。蹲鴟特連畦，玉糝頗可口。壖地剔榛荒，旅生多野蔌。廊廡畜藜莧，藩屏列杞枸。捋薇充羹滑，留艾備焫炙。綰茨防鹿齕，揷籬虞馬蹂。圃務旣粗辦，園沼思滌垢。由來亭東池，狹小如碓臼。拓展抵山根，�斫豁蒙蔀。尊賢立楓枌，鉏奸去柞杻。砰訇轉巨石，甃砌因曾阜。山骨露嶙峋，泉脈集淸瀏。疏竇灌連筒，坎液欻盈缶。跳躍涵鮞鯤，產育容蝌蚪。缺垣補脩竹，夾岸扞垂柳。鄰僧嘆嗟去，遣兒分碧藕。翠帶交荇妾，靑錢疊菱母。蘄芽雜老嫩，藥筍紛左右。膚癢森擎繖，綉毬粲吐綬。牡丹老根撦，冬靑遠條揉。苦覓乳蕉栽，鳳尾當巖牖。緋桃與紅杏，花葉巧蟠紐。牆根紫葡萄，怒龍鬱蚴蟉。魯也性好奇，匠心乃自負。〈文擧名奎魯〉怪石拾海濱，峰巒象岣嶁。或譎如螺螄，或瑩如瓊玖。或儇如戲狻，或愁如蹲狗。或特如酋豪，或雙如牝牡。或挺如旌纛，或累如瓿甊。或窮僂如僧，或嬋嫣如婦。或奮臂張掖，或交頸駢首。或齾齾如齲，或睒睒如罶。或潑苔如麴，或滲水如籔。或蒨紅如酲，或梨垢如耇。各各殊姿性，延緣帶蒼黝。春山度微雨，菜甲含淸𩗽。誰知庾郞廚，日日供三九？鄰比送酒醴，請爲圃翁壽。遂種邵平瓜，緬懷沮ㆍ溺耦。顏回竟簞瓢，虞舜亦草糗。窮餒固吾分，淸福乃天授。況玆鄴侯架，縹緗積四部？窮居富述作，千金惜敝帚。箋《詩》思反魯，疏《彖》憶演羑。惟求一人知，寧愁擧世詬？追蠡雖剝落，洪鍾猶待扣。聲流到天荒，殷若蒲牢吼。《山經》間《水志》，詼詭函二酉。几案羅芬芳，衣袴甘老醜。須知齧肥者，趨承困指嗾。營營逐錐刀，欣欣塞筲斗。豈若食力氓，俯仰無愧忸？常觀履九二，幽貞諒無咎。

簡寄南臯尹_持範持平

辛酉歲，余在長鬐，南臯寄詩曰：「巖阿散髮劃長吟，䲔海茫茫萬里深。淸淚莫垂〈何滿子〉，希音幸保〈廣陵琴〉。豈無親友無書到？猶有家鄕有夢尋。千古白雲臺不圮，長留輩昔登臨。」比歲屢寄詩與書，余未有報。前年秋南臯至苕川，索余詞，讀之流涕。今年春又寄書來，感慨悽婉，爲寄此篇。

昔余在長鬐，縮首受羈絆。深知遯尾厲，鑽地思自竄。譬如逃隼雉，側身伏䕺灌。猶聞絛鏇響，恍見金眸燦。何來尹子詩，郵傳到破案？妙跡未永絶，燁然還舊觀。〈用王羲之事〉輸寫出肺肝，詞氣慘哀婉。激烈〈何滿子〉，淒涼〈廣陵散〉。終曲浩遒逸，白雲矗天半。初看遁精爽，稍定發沈歎。平生慈善腸，顚危乃鷙悍。擊節賴鼓氣，焚稿戒及亂。萍漂抵乇津，自玆消息斷。應知宋子築，到處潛悲惋。前年接兒書，蹤跡得再按。浮舟綠驍水，繫纜紅蓼岸。入門彈淚點，上堂索篇翰。瀏瀏〈滿江紅〉，吟誦繼凝玩。曼聲徹寒空，秋雲橫河漢。四座色淒凜，婦女涕汍瀾。遙遙想此事，心懷久摧愞。猶如死者魂，臨視舊門閈。朋知致酹奠，孤寡哭帷幔。幽明旣隔絶，無由相呼喚。燠也反海鄕，訪我茶山館。得於九京底，再與生人看。嵒阿帶氷雪，竹樹冷䕺攢。試與吟小詩，蕭條非舊伴。他年屠龍技，已作朱泙漫。尙欲攜君至，置此芳池畔。痛飮作千篇，極口相研讚。此意竟衰落，年髮嗟凋換。如今歲大饑，黎元逼塗炭。流民塞亭郵，至尊憂宵旰。不逢當道鞭，何由贊乘縵？窮山少生理，芧橡充朝爨。〈劉楨詩，瀾與雁葉〉

寄惺叟三十韻

惺叟在金官，和余詩甚多，如雲〈江滄農歌〉十章，和余〈耽津農歌〉之類也。又寄詩曰：「湖南猶久客，京口信全虛。佳日足懷抱，中年休起居。故應詩律細，贏得鬢毛疎。思殺東江水，扁舟信所如。」〈又題余詞頭卷後詩曰：「碧山學士臥湖濆，〈金縷詞〉頭徹曉聞。老去風情渾謝我，春來月色正愁君。歌娥省識張三影，坐客淒迷柳七墳。好向花間添曲譜，只應沈醉迡紅裙。」〉又曰：「嶺南春樹作花尖，舀破芳心曉雨纖。愛唱籜翁詞曲好，桃花時節不鉤簾。」讀之悽惋，爲寄長句。因憶辛酉春，余謫長鬐，惺叟謫綾州，我嶺而彼湖也，其年冬，余徙耽津，惺叟徙金官，湖ㆍ嶺換局也。兩皆遷動，終不得相鄰近，故詩中先敍此意。

我來鬐縣空，君去綾城空。兩動無一靜，終古不會同。雙曜値三五，朝暮各西東。方其鷰來時，已無先花鴻。耽津與金官，遂亦在南中。相去五百里，異雷猶同風。詩來自漢城，曲折傳郵筒。靜思其來路，千里垂長虹。兩𢑁不相挽，頗似無弦弓。又如竝頭蓮，藕絲由蒂通。崎嶇乃如此，撫念肝腎恫。流觀憶我句，字字出情衷。傷時感謠俗，布韋懷孤忠。相離八九年，聲律窮磨礱。出入端明室，尺寸遺山翁。可嗟朱泙漫，學技終無功。吾詩如寒竽，澀然吹未工。七年居城邑，悒悒鎖樊籠。邇來徙茶山，所願粗能充。蕭然小茅屋，乃在松樹䕺。細石疏淸泉，密藤披群蒙。栽花與蒔菜，晨夕課小僮。研幾賴僻遠，塞兌兼閉聰。微茫彖象旨，積力見昭融。雲霾稍除翳，豁然呈蒼穹。衆星森似沸，玉宇靜玲瓏。九京不可作，何處開喉嚨？韶韺雖交陳，座客褎如聾。生離復悽切，此別何時終？空階舞藻荇，獨坐聞秋蟲。

十一月六日，於茶山東菴淸齋獨宿，夢遇一姝來而嬉之。余亦情動，少頃辭而遣之，贈以絶句，覺猶了了。詩曰

雪山深處一枝花，爭似緋桃護絳紗？此心已作金剛鐵，縱有風爐奈汝何？

元日書懷_{庚午，在茶山}

天末流光疾若馳，年年春色到如期。朝盤未薄三三韭，暮齒今齊七七蓍。支父幽憂誰共語？堯夫安樂世難知。一溪氷雪寒山裏，只管紅梅早晚枝。養疾山阿側，蕭然一草堂。藥爐留宿火，書帙補新裝。愛雪愁仍渙，憐松悶不長。玆丘可終老，何必丐還鄕？

簡寄皆甫

朱雀山中一畝莊，君家別館信淸涼。樓連竹塢衣裳冷，徑偪荷池杖屨香。細瀹貓頭參玉版，遙彎象鼻作霞觴。今年此會知何日？病枕常敧十笏房。

皆甫餽梅實竹筍，以山田新瓜謝之

雨歇山樊日色遲，故人嘉貺到茅茨。髹盤忽薦含酸子，瓷椀兼輸脫錦兒。助合醍醐淸病暍，輕拋玳瑁慰窮飢。夙知內有齊眉敬，爲摘新瓜替致辭。

貍奴行

南山村翁養貍奴，歲久妖兇學老狐。夜夜草堂盜宿肉，翻瓨覆瓿連觴壺。乘時陰黑逞狡獪，推戶大喝形影無。呼燈照見穢跡徧，汁滓狼藉齒入膚。老夫失睡筋力短，百慮皎皎徒長吁。念此貍奴罪惡極，直欲奮劍行天誅。皇天生汝本何用？令汝捕鼠除民痡。田鼠穴田蓄穉穧，家鼠百物靡不偸。〈張衡〈西京賦〉，偸與愉葉〉民被鼠割日憔悴，膏焦血涸皮骨枯。是以遣汝爲鼠帥，賜汝權力恣磔刳。賜汝一雙熒煌黃金眼，漆夜撮蚤如梟雛。賜汝鐵爪如秋隼，賜汝鋸齒如於菟。賜汝飛騰搏擊驍勇氣，鼠一見之凌兢俯伏恭獻軀。日殺百鼠誰禁止？但得觀者嘖嘖稱汝毛骨殊。所以八蜡之祭崇報汝，黃冠酌酒用大觚。汝今一鼠不曾捕，顧乃自犯爲穿窬。鼠本小盜其害小，汝今力雄勢高心計麤。鼠所不能汝唯意，攀檐撤蓋頹墍塗。自今群鼠無忌憚，出穴大笑掀其鬚。聚其盜物重賂汝，泰然與汝行相俱。好事往往亦貌汝，群鼠擁護如騶徒。吹螺擊鼓爲法部，樹纛立旗爲先驅。汝乘大轎色夭矯，但喜群鼠爭奔趨。我今彤弓大箭手射汝，若鼠橫行寧嗾盧。

山翁

山翁今朝下山村，直爲問疾坐簷端。南村貧婦聲悍毒，與姑勃谿喧復哭。大兒槃散手一瓢，小兒蔫黃顏色焦。井上一兒特枯瘦，腹如怒蟾臀皮皺。母去兒啼盤坐地，糞溺滿身鼻涕溜。母來擊兒啼益急，天地慘裂雲色逗。東鄰繰絲聲軋軋，西隣舂麥聲搰搰。舍北叱牛聲咄咄，牛不聽戒力但竭。山翁心煩意未裁，不可久留受此災。翩然拂袖上山來，碧樹涼蟬藕花開。

寄穉敎

我之曾祖父，爾之曾外祖。骨肉有深愛，群芳本同譜。與爾皆南征，雙飄落玆土。相去三十里，邈若巴與魯。如今十年滿，未敢謀一覩。二儀許大寬，禽鳥浩翔舞。如何溓不起，植立以終古？哀哉縛足雀，豈無沖天羽？君看掛網魚，暇念藻荇聚。由來傷虎者，密室常見虎。傳聞廊廟議，頗知枉罹苦。但無力拯志，所言恆媚嫵。繘短井更深，安能巽水取？流光疾若馳，荏苒迫摧腐。密雲自西郊，何時作雷雨？弱妻野號咷，豺狼猶盛怒。凶年民食絶，積屍委蓁莽。安居尙顚連，旅瑣那免窶？姻親眼俱冷，衰俗不可數。疏者或踰戚，館穀寓村塢。糲飯雖充腸，寒風吹破裋。忠州隔川原，悒悒躋屺岵。心悲骨髓酸，秋雲飛玉宇。念爾祖德厚，蟬聯赫簪組。延原錄淸白，延陵復繩武。西人到今思，德力深煦嫗。惠訓旣不惓，謨勳在王府。世宥宜至十，澤斬嗟未五。英年棟梁材，到老淹罪罟。細和陶山詩，悵望追繩矩。吾衰逼知非，百年已亭午。自知壽不長，所殘僅一縷。幸玆得一丘，手自治園圃。我花抵文綉，喫茶當𦙫脯。美魚時入吻，施罛賴賢主。縛屋依山阿，治泉拓榛楛。遂買田一稜，今年試種稌。銍之得五斗，亦足餱糧補。深居少人跡，經過有麕麌。書史一千卷，縹緗照澗戶。專精攻六藝，未遑涉四部。茫茫彖象旨，研幾極參伍。至樂良在衷，手掌時自拊。天畀湯沐邑，乃在耽津浦。死當埋此地，一鍤付僮豎。何必曳朽胔，苦受行路侮？邇來菊有華，璀璨繞垣堵。山葉亦酣紅，巖壑幽可俯。何由捉君袂，怡然酌淸酤？快寫胸中言，頓令沈疴愈。

松風樓雜詩

山居無事不蕭閒，新縛茅菴只二間。製室僅堪容病骨，鑿窓聊可對靑山。四時笙瑟松風響，一面屏帷石翠班。爲有縹緗二千卷，入門相見每歡顏。

山居無事不淸貧，物累消除只一身。未信他鄕非我土，好從平地作仙人。頻舂藥臼煩無蘚，稀煮茶鑪靜有塵。法喜爲妻洵可樂，佛言皆妄此言眞。

山居無事不迂疎，康濟微軀也有餘。澗鵲噪時初斂簟，野鵶歸後始收書。新添曲塢謀移竹，自作梯田務種蔬。休道斯丘別有主，庇吾風雨是吾廬。

山居無事不堅貞，流落猶全處士名。見說游麕當路臥，任他雊雉上階鳴。網巾一歲纔三著，菲屨三年始一更。金馬ㆍ石渠眞不換，盡生勞苦豈其卿？

山居無事不精微，欲向庖羲問發揮。要識死生無異路，方知榮辱本同機。一窓雲月閒田地，帀域風波小是非。物性由來殊所樂，任敎淵躍又天飛。

山居無事不徜佯，步壑臨池逸興長。時煮橘皮疏病肺，新醅松葉潤枯腸。深知寗武愚難及，漸識楊朱道不妨。收取少年閒習氣，且將餘日葆眞光。

山居無事不婆娑，薖軸夷然守澗阿。邵《易》細評成獨笑，陶詩朗讀當高歌。夜深徐步中庭月，風起遙觀大海波。慚愧著書三百卷，多乎君子不應多。

山居無事不高超，僧院規模細細描。土銼冷煙男子爨，木鉤寒日古人樵。漏囊不用膏粱塞，糟袋須令滓穢消。餓莩今年塡萬壑，不知何語報淸朝。

山居無事不安排，一聽之天勿打乖。疊石爲臺因斷壑，連筒引水自懸厓。客來客去松間徑，花落花開竹裏齋。任使自然都自好，世間何物可嬰懷？

山居無事不優游，寐寤歌言得自由。已十年間誠未易，雖千日睡孰吾尤？靜中觀物無非畫，高處爲廬是亦樓。世界只如椰子小，問誰牽我此間投？

山居無事不歡娛，經術文章倂是迂。已識馬卿眞鼠輩，傳聞王弼作豬奴。雕花縷葉非豪士，裂幅爭門儘腐儒。只有劉蒼言最好，殘生此外更何須？

山居無事不豪雄，曲沼方臺西復東。種竹萬竿遮海瘴，留松千樹聽天風。神遊虞ㆍ夏ㆍ殷ㆍ周上，道在乾ㆍ坤ㆍ否ㆍ泰中。紈袴小兒休哆口，老夫高枕睡濛濛。

山居無事不寬恢，別界林泉似畫開。明月自虧還自滿，白雲時去又時來。寒聲澗到千苞竹，春意庭存一樹梅。至樂在中無處說，屢回淸夜起徘徊。

山居無事不怡情，自在安閒自在淸。寒暑雨風都不出，飛潛動植與俱生。一身利害商量熟，千古升沈閱驗精。試問向來持世者，我今和汝孰尊榮？

山居無事不消沈，歲暮陰岡雪正深。文字可憐和氏璞，經綸已作古昭琴。都無羨慕三公志，猶有追攀二帝心。遯世益堅無悶操，不愁當代少知音。

山居無事不溫存，唯有松風簌簌暄。一壑獨專聊絶俗，兩菴相對自成村。隨兒洗藥臨淸磵，看僕栽花到別園。歸固欣然留亦樂，我生行處此乾坤。

〈采蒿〉，閔荒也。未秋而饑，野無靑草，婦人采蒿爲鬻，以當食焉_{己巳歲，余在茶山草菴，是歲大旱，爰自冬春，至於立秋，赤地千里，野無靑草。六月之初，流民塞路，傷心慘目，如不欲生。顧負罪竄伏，未齒人類，烏昧之奏無階，銀臺之圖莫獻，時記所見，綴爲詩歌。蓋與寒螿冷蛬，共作草間之哀鳴，要其性情之正，不失天地之和氣。久而成編，名之曰田間紀事}

采蒿采蒿，匪蒿伊莪。群行如羊，遵彼山坡。靑裙偊僂，紅髮俄兮。采蒿何爲？涕滂沱兮。瓶無殘粟，野無萌芽。唯蒿生之，爲毬爲科。乾之䕩之，瀹之鹺之。我饘我鬻，庶無他兮。

采蒿采蒿，匪蒿伊菣。藜莧其萎，慈姑不孕。芻槱其焦，水泉其盡。田無田靑，海無蠯蜃。〈田靑，田螺也〉君子不察，曰饑曰饉。秋之旣殞，春將賑兮。夫壻旣流，誰其殣兮？嗚呼蒼天，曷其不憖？

采蒿采蒿，或得其蕭。或得其䕲，或得其蒿。方潰由胡，馬新之苗。曾是不擇，曾是不饒。搴之捋之，於筥於筲。歸焉鬻之，爲餮爲饕。兄弟相攫，滿室其囂。胥怨胥詈，如鴟如梟。

〈采蒿〉三章，章十六句

〈拔苗〉，閔荒也。苗槁不移，農夫拔而去之，拔者必哭，聲滿原野。有婦人冤號極天，願殺一子，以祈一霈焉

稻苗之生，嫩綠濃黃。如綺如錦，翠蕤其光。愛之如嬰孩，朝夕顧視。寶之如珠玉，見焉則喜。

有女蓬髮，箕踞田中。放聲號咷，呼彼蒼穹。忍而割恩，拔此稻苗。盛夏之月，悲風蕭蕭。

芃芃我苗，予手拔之。薿薿我苗，予手殺之。芃芃我苗，藨之如莠。薿薿我苗，焚之如槱。

㩃之束之，寘彼溪窊。庶幾其雨，揷之汚邪。我有三子，或乳或食。願殪其一，赦此稙穉。

〈拔苗〉四章，章八句

〈蕎麥〉，刺縣令也。朝廷飭授蕎麥之種，令不奉行，徒以嚴刑，督民催種焉

漠漠水田，堀堁其飄。言拔其穉，言播其蕎。蕎不家儲，亦罔市貿。珠玉可得，蕎不可遘。縣官有帖，蕎勿汝憂。我從察司，將爲汝求。我信其言，旣耕旣耰。蕎不我予，而督我尤。汝不播蕎，我則有罰。白棓朱杖，汝膚其割。嗚呼蒼天，胡不予察？蕎之不播，我則罔活。而以咎我，如雷如霆。肉糜不食，將亦有刑。蕎之授種，令出朝廷。曾莫欽遵，欺我聖明。

〈蕎麥〉一章，三十二句

〈熬麮〉，閔荒也。無所望秋，富人之家，皆食麥粥，其煢獨者，麥粥亦艱焉。_{麮者，麥粥也}余在茶山，前村皆麮取而食之，糠秕沙礫相半，旣食而酸，不可安矣

東家磤磤，西家磤磤。熬麥爲麮，磨之紛紛。有麧不簁，有麩不揚。粥之爲麮，塡此莩腸。噯腐呑酸，爲暝爲眩。日月無光，天地旋轉。

朝一溢麮，暮一溢麮。麮將不繼，遑敢求飫。靡物不賣，言市其麥。我貨弗售，如瓦如礫。爾糶其翔，如圭如璧。一囊之麥，聚者維百。

我視麮者，里中之傑。棟宇隆隆，園林鬱鬱。有松有竹，有柹有栵。椸有絲衣，閣有銅盋。牛寢其牢，雞棲於桀。有辯有力，有美須髮。

〈熬麮〉三章，章十二句

〈豺狼〉，哀民散也。南有二村，曰龍曰鳳。龍有某甲，鳳有某乙，偶戲相敺，乙者病斃。二村之民，畏於官檢，令甲自裁，甲欣然自死，以安村里。旣數月吏知之，聲罪二村，徵錢至三萬，寸布粒粟，靡有遺者，其毒急於凶年。吏歸之日，二村則流，有一婦訴於縣令，令曰爾出而索之

豺兮狼兮，旣取我犢，毋噬我羊。笥旣無襦，椸旣無裳。甕無餘醢，瓶無餘糧。錡釜旣奪，匕筯旣攘。匪盜匪寇，何爲不臧？殺人者死，又誰戕兮？

狼兮豺兮，旣取我尨，毋縛我雞。子旣粥矣，誰買吾妻？爾剝我膚，而槌我骸。視我田疇，亦孔之哀。稂莠不生，其有蒿萊。殺人者死，又誰災兮？

豺兮虎兮，不可以語。禽兮獸兮，不可以詬。亦有父母，不可以恃。薄言往愬，褎如充耳。視我田疇，亦孔之慘。流兮轉兮，塡於坑坎。父兮母兮，粱肉是啖。房有妓女，顏如菡萏。

〈豺狼〉三章，二章章十三句，卒章十六句

〈有兒〉，閔荒也。夫棄其妻，母棄其子。有七歲女子，攜其弟彷徨街路，哭其失母焉

有兒雙行，一角一羈。角者學語，羈者髫垂。失母而號，於彼叉岐。執而問故，嗚咽言遲。曰父旣流，母如羈雌。瓶之旣罄，三日不炊。母與我泣，涕泗交頤。兒啼索乳，乳則枯萎。母攜我手，及此乳兒。適彼山村，丐而飼之。攜至水市，啖我以飴。攜至道越，抱兒如麛。兒旣睡熟，我亦如屍。旣覺而視，母不在斯。且言且哭，涕泗漣洏。日暮天黑，棲鳥群蜚。二兒伶俜，無門可闚。哀此下民，喪其天彝。伉儷不愛，慈母不慈。昔我持斧，歲在甲寅。王眷遺孤，毋俾殿屎。凡在司牧，毋敢有違。

〈有兒〉一章，四十四句

龍山吏_{次杜韻○庚午六月}

吏打龍山村，搜牛付官人。驅牛遠遠去，家家倚門看。勉塞官長怒，誰知細民苦？六月索稻米，毒痡甚征戍。德音竟不至，萬命相枕死。窮生儘可哀，死者寧哿矣。婦寡無良人，翁老無兒孫。泫然望牛泣，淚落沾衣裙。村色劇疲衰，吏坐胡不歸？瓶甖久已罄，何能有夕炊？坐令生理絶，四隣同嗚咽。脯牛歸朱門，才諝以甄別。

波池吏

吏打波池坊，喧呼如點兵。疫鬼雜餓莩，村墅無農丁。催聲縛孤寡，鞭背使前行。驅叱如犬雞，彌亘薄縣城。中有一貧士，瘠弱最伶俜。號天訴無辜，哀怨有餘聲。未敢敍衷臆，但見涕縱橫。吏怒謂其頑，僇辱怵衆情。倒懸高樹枝，髮與樹根平。鯫生暋不畏，敢爾逆上營。讀書會知義，王稅輸王京。饒爾到季夏，念爾恩非輕。峨舸滯浦口，爾眼胡不明？立威更何時？指揮有公兄。

海南吏

客從海南來，爲言避畏途。坐久喘未定，怖怯猶有餘。若非値豺狼，定是遭羌胡。催租吏出村，亂打東南隅。新官令益嚴，程限不得踰。橋司萬斛船，正月離王都。滯船必黜官，鑑戒在前車。嗷嗷百家哭，可以媚櫂夫。吾今避猛虎，誰復恤枯魚？泫然雙淚垂，條然一嘯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