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異編續集/卷七
艷異編(續集)卷七
夢遊部
玄妙洞天記
人生若夢耳!至楚襄薦枕於高唐,淳于獲配於南柯,余始不信,以為寓言。近余
之夢,有類於是,乃始信其真有耳。然高唐一夜,南柯片時,未足為異。乃余之所夢,有足紀者。
伊昔夏夜,愛坐蕭館,厭世俗之陳言,攬神仙之往牒。既感於劉晨、阮肇,遂暨乎蘭香、智瓊。
當吾之世,庶幾一遇。悠然興慨,頹爾思臥。甫就枕閒房,輒游神異境。
睹金殿之嵯峨,仰珠宮之璀璨。樓台瀕水,則蓬萊仿佛;戶牖繞山,則赤水依稀,有璇甍玉柱,
榜曰「玄妙洞天」。見一少 女,獨立於中。舞袖飄於輕飆,回徘徊久之,朗然高詠 其詞曰:
歡非有父,親自不來。彼何人也,兩心是懷。惟君與妾,雙雙不散。女既嫁,得國之半。
其聲裊裊,如絲如竹,歌已,命侍兒傳語曰:「與君有緣,把臂密邇。今時未至,請速退矣。
」余心異之,翻然而醒。於是,曙色橫於窗櫺,棲鳥鳴於林木矣。自是之後,不數夕一夢,其事至
奇,不敢輕泄。至所歌之詞,聊籍於此,以示好事。失其邂逅之詳,自有私志。其《謁金門》詞曰:
真堪惜,錦帳夜長虛擲。挑盡銀燈情脈脈,繡花無氣力。
女伴聲停刀尺,蟋蟀爭吟四壁。自起卷 簾窺夜色,天青星欲滴。
其《臨江仙》詞曰:
飛盡流螢無興撲,扇兒閒卻秋風。遠山夜半又聞 鍾。解衣斜對影,欲寢恨床空。
淒斷銀渾欲滅, 數聲窗外孤鴻。夜涼如水出簾櫳。微雲淡河漢,疏雨 滴梧桐。
其《山花子》詞曰:
剖得新橙擲繡筐,釀成美酒覆閒房。寒閨無計會 蕭郎。
夜色暗隨鴻雁後,秋光爭繞菊花旁。滿城 風雨近重陽。
其《玉樓春》詞曰:
韶陽欲暮鶯聲碎,望遠憑欄傷妾意。雜花滿地繡成茵,人在繡茵深處醉。
妾非飛鳥無雙翅,空想 郎邊芳草媚。願為柳絮倩東風,吹向郎身撩亂墜。
其《踏莎行》詞曰:
香罷宵薰,花孤晝賞。粉牆一丈愁千丈。多情春 夢苦拋人,尋郎夜夜離羅幌
好句刊心,佳期束想。甫愁春到還愁往。消魂細柳一時垂,斷腸芬草連天長。
其《臨江仙》詞曰:
花影半簾初睡起,繡鞋着罷慵移。窺妝強把綠窗推。隔花雙蝶散,猶似夢初回。纖指彈甌呼女
伴,出簾聊共徘徊。閒將羅袖倚朱扉。樓台臨水處,日午燕爭飛。
其《菩薩蠻》詞曰:
蘭閨日永花慵繡,紗窗獨倚垂羅袖。燕子做巢忙,詩成難寄郎。新篁窺綠水,荷葉青無比。風
暖不知吹,游絲日在飛。
其《踏莎行》詞曰:
佳約易乖,韶光難駐,柳絲飛盡江村樹。朝來為甚不鈎簾,殘花鋪滿簾前路。春賞未闌,春歸
何遽,問春歸向何方去?有情燕子不同歸,呢喃獨伴春愁住。
其《孤鸞》詞曰:
暇須初揭,正寺日停鍾,窗風鳴鐵。懶自梳妝,亂挽鬟兒非滑。追想昨宵瞥見,有多少動情誰
說。杜在屏風背後,立歪羅襪。聽玉人言去苦難泄,任樹上黃鶯歌道離別。強欲排余恨,反寸腸悲
裂。試使恃兒挽住,想未離畫橋東折。傳道行蹤已遠,但垂楊煙結。
其《蝶戀花》詞曰:
梳罷曉妝屏上倚,欲把金針玉腕嬌無比。不捲珠簾窺竹里,翠禽飛下欄杆嘴。步向荷缸閒弄水,
荷葉田田似有清香起。照面水中私自喜,美蓉四月先開矣。
其《踏莎行》詞曰:
玉臂寬,紗衫緩紐,繡床針線無心久。豹頭枕冷射蘭輕,
須簾靜塵埃厚。
紫燕風頭,黃梅雨後,柳條亂拂長江口。但言冪柳如煙,誰知搖曳愁如柳。
其《玉蝴蝶》詞曰:
為甚夜來添病?強臨寶鑑,憔悴嬌慵。一任釵斜鬢亂,永日薰風。惱脂消榴紅徑里,羞玉減粉
蝶叢中。思悠悠,垂簾獨坐,倚遍薰籠,朦朧,玉人不見,裁羅素綺錦寫箋封。約在春歸,夏來依
舊各西東。粉牆花影來疑是,羅帳雨夢斷成空。最難忘,屏邊瞥見,野外相逢。
其《眼兒媚》詞曰:
石榴花發尚傷春,草色帶斜曛,芙蓉面目蕙蘭心, 病柳葉眉顰。
如年長晝雖難過,入夜更消魂。半窗淡月,三聲鳴鼓,一個愁人。
其《踏莎行》詞曰:
紅葉空傳,朱繩未縮,天涯可見人難見。綠窗病 起落悔繁,玉蕭夢斷行雲短。
波眼將穿,柳腰似剡,寂寥偏與東風管。水仙愁絕翠闈寒,春雲空谷蘭香遠。
其《玉樓春》詞曰:空閨日夜和塵閉,郎馬何時門外系?愁中眉讓遠山長,病里腰添垂柳細。
如煙一種津頭樹,可喜誰知還可怒。榆錢難買少年回,柳絮能牽幽夢去。
其《念奴嬌》詞曰:
鴛幃睡起,正飛花,蘭徑啼鶯瓊門。對鏡梳妝,愁見那怯怯容顏瘦弱。一自仙郎,題詩寄簡,
屢訂西廂約。牆花拂影,獨眠何事如昨?
誰憐潘果空投,賈香難與,愁腸安托。帶眼輕拴,須看取楊柳腰肢如削。珠履玲瓏,羅衫雅淡,
件件無心着。何時廝見,得償今日蕭索。
其《踏莎行》詞曰:
花徑爭穿,珠簾屢認,正逢梅雨芹泥潤。畫梁無處可安巢,玉纖為把花枝襯。
社日才來,端陽已 近,尋巢為甚偏遲鈍。算來一似鳳鸞期,跎蛇漸覺無真信。
其《臨江仙》詞曰:
昨夜驚眠梅雨大,枕前窗上頻敲,天明翻覺夢魂遙。起來看女伴,薰袖已香消。
雲鎖房櫳煙鎖竹,捲簾水濕鮫綃。菱花低照拂眉梢,玉梳雲發潤,不喜上蘭膏。
丘道人曰:「玄之夢遊,必有所為,難於顯言,托之華胥耳,何詞之多而佳也,一至此哉!不
然則關關乍覺,屏合在旁,觀寶夢回,玉簪匪妄。人間固有此真夢,則吾不可得而知矣。」
荔枝夢
閩越舊產荔枝,品奇絕。至六月成熟,味美可嘉,色紅可愛,世珍異之。
元符未,建寧有譚徽之文士也。一日,拉友人同游附郭諸名山。攀梯逐磴,深入幽岑。至一谷,
見石床但峭,溪澗迂迴。友人曰:「此商山乎?」徽之感懷,遂占一律詩曰:
南入商山松路深,石床溪水晝陰陰。
雲中採藥旄族節,洞裡耕田映綠林。
直上煙霞空舉手,回經丘壟自傷心。
武林花木應長在,願與門人更一尋。
詩成,謂友人曰:「君無言乎?」友人亦占一律曰:
危峰百尺樹森森,雖有山光未有陰。
鶴侶正宜芳景引,玉人那為簿書沉。
山含瑞氣偏當日,鳥逐輕風不在林。
更有阮郎迷路處,萬株紅樹一溪深。
詩畢,二人攜手而歸。載歌載笑,亦云樂矣。友人先別,獨徽之迤邐而行。至近郊見一園荔枝
垂熟,累累然紅鮮足愛。徽之采之食,覺倦,遂少憩樹下。
朦朧中,夢至一室,一美人盛服出迎,曰:「辱大君子垂一盼,已切感佩矣。敢屈少敘。」遂
攜手人,行夫婦之禮。徽之間其姓,美人吟曰:
妾生原自越閩間,六月南州始薦盤。
肉嫩色苞丹鳳髓,皮枯棱澀紫雞冠。
咽殘風味消心渴,嚼破天心濺齒寒。
卻憶當年妃於笑,紅塵一騎過長安。
吟已而寢,情極委婉。美人又於枕上吟古意二首:
君好桃李姿,妾好松柏老。
桃李搖春風,飄零委芳草。
不如松柏枝,青青長自好。
又:
君好紅螺杯,妾好青鸞鏡。
螺杯貯香醪,飲之亂人性。
不如鏡生光,可以照欹正。
翌日,徽之求去,美人泣曰:「恩情易阻,會晤難期,君何言去之速耶?」徽之曰:「固知情
稠而意密,亦恐樂極以悲生,此予之所以欲去也。」美人不得已,為設酒以餞。肴無所治,惟一具
盤列席中。見其果,紅色,顆顆如珠。徽之亦不暇食,惟沉 吟而已。美人為慰解,拭淚復吟曰:
相見更何日,相思洵獨悲。
紅顏奉中帚,白髮滿路岐。
別來曾幾何,霜露忽淒其。
仰見明月光,眾星羅參差。
耀已宵飛,蟋蟀鳴庭幃。
感之不成寐,淚下乃可揮。
西風吹羅幕,念子寒無衣。
豈不盛嬌愛,知者當為誰。
願君成令德,努力愛容輝。
棄捐勿復道,沉憂令人老。
吟罷,送徽之行至門外,涕泣不已。徽之亦為之動情。彼此繾綣,帶淚而別,才移數步,亟回
首,不覺傾跌而驚醒矣。張目視之,乃愜臥於荔枝樹下,心始悟其感妖,甚驚嘆之。
浣衣 張泌,江南人,字子澄,仕南唐為內史舍人。初與鄰女浣衣相善。經年不復睹,精神凝 一,夜必夢之。嘗有詩寄云: 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欄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情人照落花。 烷衣計無所出,流淚而已。
蔡少霞 蔡少霞者,陳留人也。性情恬和,幼而奉道。早歲明經得第,選蘄州參軍。秩滿,漂 寓江浙間。久之,再授兗州泗水丞。遂於縣東二十里,買山築室,為終焉之計。居處深僻,俯瞰龜 蒙,水石雲霞,境象殊勝。少霞世累早絕,尤諧夙尚。偶一日,沿溪獨行,忽得美蔭,因憩焉。神 思昏然,不覺成寐。 因為褐衣鹿幘之人夢中召去,隨之遠遊,乃至城郭一所。碧天虛曠,瑞日瞳,人俗潔淨,卉木 鮮茂。少霞舉目移足,惶惑不寧,即被導之令前。經歷門堂,深遽莫測。遙見玉人,當軒獨立,少 霞遽修敬謁。玉人謂曰:「憫子虔心,今宜領事。」少霞靡知所謂。復為幘幀人引至東廊,止於石 碑之側,謂少霞曰:「召君書此,賀遇良因。」少霞素不工書,即極辭讓。鹿幘人曰:「但按文而 錄,胡乃拒違。」俄有二童自北而來,一捧牙箱,內有兩幅紫絹文書,一齎筆硯,即付少霞。凝神 搦管,頃刻而畢。因覽讀之,已記於心矣。題「雲蒼龍溪新宮銘,紫陽真人山玄卿撰」: 良常西麓,源澤東泄。新宮宏宏,崇軒,雕珉盤礎,鏤檀棟臬。碧瓦鱗差,瑤肪截。閣凝瑞霞, 樓橫祥霓。騶虞巡徼,昌明捧。珠樹規連,玉泉矩曳。靈飆邏集,聖日俯晰。太上游詣,無極便闕。 百神守護,諸真班列。仙翁鵠立,道師冰潔。飲玉成漿,饌瓊為屑。桂旗不動,蘭幄互設。妙樂競 奏,流鈴間發。天籟虛徐,風蕭泠澈。鳳歌諧律,鶴舞會節。三變玄雲,九成絳雪。易遷徒語,童 初詎說。 方更周視,遂為鹿幘人促之。忽遽而返,醒然遂寤。急命紙筆,登即紀錄。自是兗豫好奇之人, 多詣少霞,謁訪其事。有鄭還古者,為立傳焉。且少霞乃孝廉一史耳,固知其不妄矣。 范微 合州之成紀縣,有富家者,辟一圃,植四時奇花於其內,名曰「百花園」。方圓計里許, 州邑之簪纓貴客,罔不遊樂其中。 宣德七年春仲時,范生名微者,詩人也,亦聞百花園之名,至而游賞焉。見百花爭秀,萬卉競 妍,微心悅懌,乃吟詩二律。其一曰: 九十春光似酒濃,裁紅剪翠費天工。 清香噴破胭脂國,麗色妝成錦繡叢。 富貴昔歸金谷里,繁華又勝洛陽中。 一年一見東風面,回首那堪夢幻同。 其二曰: 春園春色正相宜,少婦同行少婦隨。 竹里登樓人不見,花間覓路鳥先知。 櫻桃解結垂檐子,楊柳能低入戶枝。 山間醉來歌一曲,參差笑殺合州兒。 詩成,酒興愈狂,豪飲自放,不覺盛醉,曲肱而臥於花棚之下。芳魄隨花香以馥郁,遊魂逐蝶 翅以飄揚。仿佛杳冥中,忽夢五美人嬉嬉然攜手而入,色皆殊絕,芳馨襲人。微見而奇之,揖而問 其所自來,且歷懇其名氏。五美人各自陳。一曰陶氏,二曰李氏,三曰杏氏,四曰唐氏。五曰牡氏。 復自言:「見才郎在此,故來相探詢耳。」微喜甚,因以褻狎動。五美人不之拒,遂與交會於棚之 下。其春心蕩漾,逸興飛,固倍常品上矣。樂極,各為賦詩自表。陶氏吟曰: 仙姿綽約絕纖埃,曾是劉郎去後栽。 一種天工惟我愛,十分春色為誰開。 玉皇殿上紅雲合,金谷園中絳錦堆。 好看化成三汲浪,蚊龍乘此起風雷。 李氏吟曰: 玉蕊銀英貯淡香,不隨紅紫競芬芳。 冰霜骨格籠春色,水月精神縞夜光。 魏武台前含粉淚,漢皇宮內作梅妝。 幽人雅性真清素,吟對瓊林逸興長。 杏氏吟曰: 二月東皇醉艷陽,靚妝倚遍午橋莊。 紅光照滿珊瑚樹,紫艷薰成錦繡裳。 幾度晚香來野店,一枝春色出鄰牆。 書生對此多高興,題品新詩入錦囊。 唐氏吟曰: 江南二月好韶樂,一種芳菲迥異常。 色艷春風熏醉臉,淚凝曉露濕啼妝。 絕憐西子偏貪睡,卻恨東君不與香。 何事當年杜工部,懶吟詩句入奚囊。 牡氏吟曰: 落盡殘紅始吐芳,佳名號作百花王。 竟夸天下無雙艷,獨占人間第一香。 醉態迎風嬌欲語,奇姿含露濕啼妝。 鬧花浪蕊君休看,足稱栽培對錦堂。 五美人吟畢,共為歡躍。彼此牽紐,作攜手聯行之態。微遂夢覺焉。舉目四顧,依然獨臥於花 棚之下,乃始知其身幻於花境矣。 扶離佳會錄 明皇既幸蜀,貴妃縊死於馬嵬。十八娘亦歸里中,居晉安城東報國院,至德三載, 無疾而卒。遂就院旁之隙地瘞焉。萬曆中有東海生者,閩人也。一日出遊東鄰,少憩於報國院。晝 長假寐。夢至一所,朱戶紅樓,丹楹紫閣,極其壯麗。徘徊間,俄見一雙鬟侍兒,紅裙翠袖,揖生 而進曰:「奉十八娘命,敬邀「郎君。」生從之。入未及百步,香氣襲人。行止一室,匾曰「扶離 別館」。少頃,見綠紗侍兒導一女郎,衣絳綃衣,顏色殊絕,冉冉而至。生進曰:「偶因休暇,駕 言出遊,既昧平生,敢逢勝果。」女郎曰:「妾開元皇帝侍兒也。以江采之薦,得幸於上。今歸此 中,以與郎君有夙緣,故相屈耳。」因出金鐘,貯瓊液以酌生。生飲之,如醍醐甘露。酒酣,姬容 色轉麗,因歌以侑觴。 蓋《菩薩蠻》也。其詞曰: 妾身本是琅琊種,當年曾被君主寵。艷態斗紅妝,人稱十八娘。絳絹籠玉質,縴手金盤擘。驛 路起塵埃,驪山一騎來。 生聞之愈加嘆賞,因請問開元遺事。姬曰:「妾憶在宮中時,正月十五夜,上御賞春殿,遣妾 撒錦丸於地,令宮人競拾之,多者受賞。又一日,上幸長生殿,奏新曲未有名,值妾為貴妃稱觴, 大悅,遂以妾名其樂。此皆妾受寵於上,人所未聞者。」生聞之愈驚駭。 既而侍兒報江家、周家、陳家三姬至。江衣綠,周衣紅,陳衣紫,種種妖麗。三姬曰:「聞吾 梯今有佳賓,故來相賀。」三姬各奏詩二章,皆集古所成者。江詩曰: 百般紅紫斗芳菲,隔水殘霞見畫衣。 別有玉杯承露冷,紅妝飛騎向前歸。 野人相贈滿筠籠,時似開元天寶中。 火樹風來翻絳艷,樹頭樹底覓殘紅。 周詩曰: 紅樹枝頭日月長,一枝濃艷露凝香。 菱花並作新妝面,玉碗盛來琥珀光。 綠蘿陰下到山莊,丹粉經年染石床。 飽食不須愁內熱,已分甜雪飲瓊漿。 陳詩曰: 何處橫釵帶小枝,可憐妖冶正當時。 曾緣玉貌君王寵,莫比潘家大谷梨。 可愛深紅間淺紅,離離朱實綠叢中。 不知多少開元事,香氣潛來紫陌風。 三姬吟畢,十八娘亦集古吟曰: 遙指紅樓是妾家,瓊枝日出曬紅紗。 摘時正帶凌晨露,應服朝來一片霞。 曉漱瓊膏冰齒寒,一生長對水晶盤。 香隨翠籠擎初到,長得君王帶笑看。 吟畢,十八娘因以紅繡鞋一雙贈生,且囑之曰:「願君以此傳之人也。」既而,江姬出麝囊一 函、周姬出真珠一顆、陳姬出紫瓊一枚為贈。 生方與別而遽然已覺。惟見荔枝垂熟,繁星離離。詢其旁,果有十八冢家雲。因賦詩曰: 驪山一騎紅塵起,七日能行數千里。 丹荔飛來色正新,金盤滿注華清水。 花外遙聞百步香,寒冰一片剖羅囊。 長生殿上連枝進,太液池頭半醉嘗。 樂工初制梨園曲,小部音聲聽不足。 佳名新賜荔枝香,左右歡呼動山谷。 一聲鼙鼓震漁陽,西幸鸞輿道路長。 蛾眉宛轉含情死,馬上君王掩面傷。 炎方仍進青絲籠,垂涕還思當日寵。 丹實猶然貢士方,朱顏久已歸荒冢。 妃子妖魂去渺茫,千秋何處識紅妝? 夢中細說前朝事,不及王家十八娘。 鄭翰卿 鄭翰卿寓都中邸第,晝寢夢一黃衣少年邀至廡下,綺席已備,與共飲。少焉,呼一麗 人至,靚妝宛轉,容色絕代。少年曰:「高賢邂逅,不容寂寂。」遂自起舞蹁躚,歌《春遊》之曲, 曰: 芳草多情,王孫未歸。 遲我良朋,東風吹衣。 次及麗人作迎風之舞,歌《春愁》之曲,曰: 老鶯巧婦送春愁,幾度留春更不留。 昨日漫天飛柳絮,玉人從此懶登樓。 飲正歡適,少年曰:「文羌校尉來矣。」見一人綠袍危冠,高視闊步,踉蹌至前,遂罷席而寤。 起視庭中,牡丹一花,映日婉媚;一黃蝶翩翩未去,乃花神與少年耳。綠葉上一螳螂,長二寸,則 文羌校尉也。
義俠部
劍客 有士人為畿尉,常任賊曹。有一賊系械,獄未具。此官獨 坐廳上,忽告曰:「某非賊, 頗非常輩,公若脫我之罪,奉報有日。」此公視狀貌不群,詞采挺拔。意已許之,佯為不諾。夜後 密呼獄吏放之,仍令獄吏逃竄。既明,獄中失囚,獄吏又走,府司譴罰而已。 後官滿數年,客游困甚,羈旅至一縣。忽聞縣令與所放囚姓名同,往謁之。令通姓字,此宰驚 懼,遂出迎拜,即所放者也。因留廳中,與對榻而寢。歡洽旬余,其宰不入宅。忽一日歸宅,此客 遂如廁。廁與令宅惟隔一牆。客於廁室聞宰妻問曰:「公有何客,經於十日不入?」宰曰:「某得 此人大恩,性命昔在他手,乃至今日,未知何報?」妻曰:「公豈不聞『大恩不報』,何不看時機 為?」令不語久之,乃曰:「君言是矣。」 此客聞已,歸告奴僕,乘馬便走。衣服悉棄於廳中。至夜,已行五六十里,出縣界,止宿村店。 僕從但怪奔走,不知何故。此人歇定,乃言此賊負心之狀,言訖吁嗟,奴僕悉涕泣之次,忽床下一 人,持匕首出立。此客大懼。乃曰:「我,義士也。宰使我來取君頭。適聞說,方知此宰負心,不 然枉殺賢士。吾義不舍此人也。公且勿睡,少頃與君取此宰頭,以雪公冤。」此人怕懼愧謝。劍客 持劍,出門如飛。二更已至,呼曰:「賊首至。」命火觀之,乃令頭也。劍客辭訣,不知所之。
虬須叟傳 呂用之在維揚日,佐渤海王擅政害人。中和四年秋,有商人劉損摯家乘巨船,自江 夏至揚州。用之凡遇公私來,悉令偵覘行止,劉妻裴氏有國色,用之以陰事下劉獄,納裴氏,劉獻 金百兩免罪。雖脫非橫,然亦憤惋。因成詩三首,曰: 寶釵分股合無緣,魚在深淵日在天。 得意紫鸞休舞鏡,斷蹤青鳥罷銜箋。 金杯倒覆難收水,玉枕傾欹懶續弦。 從此靡蕪山下過,只應將淚比黃泉。 又云: 鸞辭舊伴知何止,鳳得新梧想稱心。 紅粉尚存香幕幕,白雲將散信沉沉。 已休磨琢投泥玉,懶更經營買笑金。 願作山頭似人石,丈夫衣上淚痕深。 又云: 舊嘗游處遍尋看,睹物傷情死一般。 買笑樓前花已謝,畫眉窗下月空殘。 雲歸巫峽音容斷,路隔星河去住難。 莫道詩成無淚下,淚如泉滴亦須干。 詩成,吟詠不輟。 因一日晚,憑水窗,河街上一虬須老叟,行步迅速,骨貌昂藏,眸光射人,彩色晶瑩,如曳冰 雪。跳上船來,揖損曰:「子衷心有何不平之事?抱鬱塞之氣。」損且對之。客曰:「只今使為取 賢閫及寶貨,回即發,不可更停於此也。」損察其意,必俠士也。再拜而啟曰:「長者能報人間不 平,何不去蔓去根,豈更容奸黨?」叟曰:「呂用之屠割生民,奪君愛室,若令誅殛,固不為難, 實衍適已盈,神人共怒。只候冥靈聚錄,方食身首支離,不惟及身,須殃連七祖。且為君取其妻室, 未敢遽越神明。」 乃入呂用之家,化形於斗拱上,叱曰:「呂用之,昔違君親,時行妖孽,以苛虐為志,以淫亂 律身,仍於喘息之間,更慕神仙之事,冥官方錄其過,上帝即議行刑。吾今錄爾形骸,但如罪叱。 所取劉氏之妻,並其寶貨,速還前人。倘更悅色貪金,必見頭隨刀落!」言訖,鏗然不所適。用之 驚悸,遽起焚香再拜。夜遣幹事並齎金及裴氏還劉損。損不待明,促舟子解維。虬須亦無跡矣。 申屠氏 申屠氏,宋時長樂人。美而艷,申屠虔之女也,少名以糞。既長,慕孟光之為人,列 名希光。十歲能屬文,讀書一過輒能成誦。其兄漁釣海上。作詩送之曰: 生計持竿二十年,茫茫此去水連天。 往來酒灑臨江廟,晝夜燈明過海船。 霧裡鳴螺分港釣,浪中拋纜枕霜眠。 莫辭一悼風波險,平地風波更可憐。 其父常欲奇此女,不妄許人。年二十。侯官有董昌,以秀才異等,為學宮弟子。虔既見之學宮, 遂以希光予昌。希光臨 行作留別詩曰: 女伴門前望,風帆不可留。 岸鳴蕉葉雨。江醉寥花秋。 百歲身為累,孤雲世共浮。 淚隨流水去,一夜到閩州。 入門,絕不復吟,食貧作苦,宴如也。居久之。當靖康二年,郡中大豪方六一者,虎而冠者也。 聞希光美,心悅而好之。乃使人誣昌陰重罪,罪至族。六一復陽為居間得輕,比獨昌報殺,妻子幸 毋死。因使侍者通殷勤。強委禽焉。希光具知其謀,謬許之。密寄其孤於昌之友人。乃求利匕首, 懷之以往。謂六一曰:「妾自分身首異處矣。賴君高誼,生死而骨肉之。妾之餘君之身也,敢不奉 承君命。但亡人未歸淺土,心竊傷之,惟君哀憐,既克葬,乃成禮。」六一大喜,立使人以禮葬之。 於是,希光偽為色喜,裝入室。六一既至,即以匕首刺之帳中,六一立死,因復殺其侍者二人。至 夜中,詐謂六一卒病委篤,以次呼其家人。家人皆愕,卒起不意,先後奔入,希光皆殺之,盡滅其 宗。因斬六一頭置囊中,馳至董昌葬所,以其頭祭之。明旦,悉召山下人告之曰:「吾以此下報董 君,吾死不愧魂魄矣。」遂以衣帶自縊而終。
碧線傳 至正間,有道士真本無、文固虛,不知何許人,客威順王家下,通劍術,曉兵機。王 雖畜之,未始奇也,惟樊口衛君美重之。一日,王游別苑,召二人侍,因從容諷曰:「方今天下太 平日久,極盛而豐,朝政廢弛,禍在旦夕。大王朝廷懿親,宜陰為之備。萬一風塵有警,即使指麾 義旗,紓君父之急,使神州光復,為大元宗英,豈不偉哉!」王曰:「爾病,風狂耶?何出言若是 ?」二人默然而退曰:「豎子不足謀。不去禍且至。」於是題詩黃鶴樓而遁。詩曰: 芙蓉出匣照寒,上帶仇家血影光。 前席早知非聖主,悔將三策說君王。 王知而求之,隱矣。未幾亂作,悉如前言,於是陳友諒、明玉珍皆遣人物色之。不可得。高皇 帝既平群寇,四海一家,君美兄君彥為西充丞,因往省之。回途覆舟,幸而不死,因躑躅路側,覓 火燎衣,縱步間,忽二道士前揖曰:「衛君一寒如此哉!視之,真、文二故人也。告以困苦之狀, 曰:「無憂也。」遂邀往其家,則青城山也。高牆華屋,深院曲房,蒼頭數人,列侍左右。與君美 話舊,歡若平生。因詢其亂中出處,二人曰:「自辭黃鶴,即入黃牛。久隱青城,忽逢青眼。所惜 壯心凋落,一事無成。俯仰乾坤,飄搖萍梗。索居閒處,有愧故人。」乃與痛飲。酒酣氣豪,議論 蜂起。君美曰:「二公煉質名山,猶未能忘情塵世,將不為修真之累乎!」二人大笑曰:「循行數 墨,儒之土苴;熊經鳥伸,仙之糟粕。吾所謂修真,豈在是哉!」因引君美周視其家。錦綺充盈, 金玉山積,各有美人掌之。最後,至一山岩中,有髑髏百枚。二人指曰:「此世間不義人也,余得 而誅之。」君美為之吐舌。 明日大設宴,君美首席。兩美人捧牙盤,盛明珠十、黃金百兩為壽。君美不敢卻,但唯唯謝。 於是劇飲大醉,本無賦詩曰: 幾年兵火接天涯,白骨叢中度歲華。 杜宇有冤能泣血,鄧攸元子可傳家。 當時自詫遼東豕,今日翻成井底蛙。 一片春光誰是主,野花開滿蒺黎沙。 固虛續吟曰: 豪傑消磨嘆五陵,發沖烏帽氣填膺。 眼前不是無豪傑,身後何須論廢興。 當道有蛇魂已斷,渡江無馬識難憑。 可憐一片中原地,虎嘯龍騰幾戰爭。 其詩大抵類此,則其人可想矣。君美知所吟不能出其右,乃制《喜遷鶯》一闋,執杯酬謝於二 公,自歌以侑焉。詞曰: 乾坤如昨。嘆往事淒涼,長才蕭索。景物非非,人民俱換,非是舊時城郭。世事恰如棋子,當 局方知難着。勝與敗,似一場春夢,何須驚愕。寥落,相見處萍水異鄉,爛慢清宵酌。說到英雄, 自同夢,澀盡劍鋒蓮愕,看破浮雲變態,休問誰強誰弱,堪嘆惜,這一番歸去,似遼東鶴。 明日求歸。二人曰:「唐有紅線,今有碧線,當令送君也。」至則一好女子,年可十七八,負 竹箱隨真、文同送君美。青城道上,顧謂曰:「後會難期,請為起舞。」碧線開箱,取白丸四,大 如雞卵,乃雌雄劍也。二人而伸之,飛躍上下。須叟,天地晦冥,風雲慘澹,惟於塵埃中見電光翕, 交繞互纏。君美股戰,行不成步。回望其居,皆陵欲若星,殊無有路。君美乃氣不得出,目不得合, 常若刃在其頸,心膽俱落。舞罷,失二人所在,獨碧線旁立。君美倒皮囊中酒共飲。伺夜握君美手, 東南而逝。將三更許抵家,但見金珠在榻,碧線變去久矣,竟不知其何術也。
幻術部
豬嘴道人 洛陽李,少年豪邁,以財雄一鄉。常薄游阡陌間。遇心愜目適,雖買一笑,擲錢百 萬不靳。宣和間,某太守自南郡解印還洛。家富聲樂,列屋一寵姬,最殊秀夭麗。西都人家伎妾, 雖百數莫能出其右。嘗以暮春遊名園,玩賞牡丹,偕侶相攜穿花徑。 望見,兀兀如痴,寄目不暫瞬。姬亦窺其容狀,口雖笑叱而心頗慕之。兩人遙相注意,俱不能 出言,恨恨而去,明日,又邂逅於別圃,度無由得狎,方寸幘亂,搖搖若風中懸旌,思得暫促膝, 成須臾歡,罄百計不就。 時有豬嘴道人者,售異術於塵中,能顛倒四時生物,人莫能識,獨厚遇。忽造門求醉。欣然接 納,深思叩以其事,或能副所欲。乃設宴饌延款,且以誠告。客初難之,請至再四,乃笑曰:「姑 試為之。」拜曰:「果遂願,不敢忘報。」明日,招往城外社壇,四顧無人,拈一片瓦,呵祝移時, 以付曰:「吾去矣。爾持此於庭壁間,上下劃之,當如願矣。善藏此瓦,每念至則懷以來。」謹受 教。劃壁未幾,然中開,竦身而入,徑趨曲室內,斗帳畫屏,極為華美,婦臥其中,宿酲未醒,見 人驚起,顏微怒曰:「誰家兒郎,強暴至此!輒入房院,誰引汝來?」卻立凝笑不敢言。熟視良久, 蓋真所願慕者,婦人亦悟而笑。略道曩事,即登榻共臥,相與極歡。既而曰:「太守且至,即宜引 避疾回。後會可期也。」遂循故道而出。壁合如初,瓦故在。手攜還家,珍秘於櫝。過三日,率一 游,每見愈款昵。經累月,杳無人知。 會其密友賈生者,訝久不相過,意其有奇遇,潛伺所向,跡至社壇側。覺而捨去。賈隨詰問。 不能隱,具有始未告之。賈不信,曰:「果爾?吾豈不可往耶!如不吾同,當發其妖幻,首於官, 且白某太守。」甚懼,曰:「今日已暮矣。俟明日,同詣道人謀之。」 拂旦往,道人不悅,曰:「機已泄,恐不能神,當作別計。城西某家有園池之勝,能從吾飲乎 ?」皆曰:「幸甚。」即具酒餚,偕往小飲。一亭前有大假山,道人酒酣,振衣起,舉手指劃山石, 一峰中分。兩人就視,見樓台山水,花木靚麗,漁舟從溪上來,碧桃紅杏繽紛。方注目間,道人登 舟,其去如飛。賈引袖力挽,石縫遽合,傷其指。道人杳無蹤矣。他日,兩人復至社壇,用前法施 之,已無所效,惘然怨侮而歸。後訪乳醫嘗出入大守家者,使密叩,姬云:「夢中恍惚與一男子宴 私。今久不復然矣。」 張山人 唐曹王貶衡州時,有張山人技術之士。王常出獵,因得群鹿十餘頭。圍已合,計必擒 獲。無何失之,不知其處,召山人問之。山人曰:「此是術者所隱。」遂索水,以刀禁之。少頃, 於水中見一道士,長才及寸,負囊拄杖,敝敝而行。眾人視之,無不見者。山人乃取布針,就水刺 道士左足,遂見跛足而行。即告曰:「此人易追,止十餘里。」遂命走向北逐之,十餘里,果見道 士跛足而行,與水中見者狀貌同,遂以王命邀之。道士笑而來。山人曰:「不可責怒,但以禮求請 之。」道土至,王問:「鹿何在?」曰:「鹿在也。向見諸鹿無故即死,故哀之,所以禁隱,亦不 敢放,今在山側耳。」王遣左右視之,諸鹿隱於小坡而不動。王問其患足之由。曰:「行數里,忽 患之。」王召山人與之相視,乃舊識焉。其足尋亦平復。乃是郴州連山觀侯生,即從容遣之。 末期有一客過郴州,寄宿此觀。縛馬於觀門,糞污頗甚。觀主見而責之。客大怒,垢罵道士而 去。未十日,客忽遇張山人。山人謂曰:「君方有大厄,蓋有所犯觸。」客即說前日與道士爭罵之 由。山人曰:「此異人也,為君致禍,卻速往辭謝之。不然,不可脫也。彼為雷厄君,今夕所至, 當截一柏木,長與身齊,致所臥處,以衣裳蓋之,身別處一室,以棗木作釘子七枝釘地,依北斗狀, 仍建辰位,身居第二星下伏當免矣。」客大驚,登時卻回,求得柏木來郴州,宿於山館,如是設法。 半夜,忽大風雨雷電,震於前屋。須臾,電光直入人所止。客伏於星下不敢動。電入屋數四,如有 搜獲之狀,不得而止。比明,前視柏木,已為粉矣。客益懼,奔謝觀主,哀求生命。久而方解。謂 客曰:「人不可輕也。毒蛇之輩,尚能害人,豈合無狀相忤乎。今已舍子矣。」客首罪而去,遂求 張山人,厚報之也。 陳季卿 陳季卿者,家於江南。辭家十年,舉進士不就,羈棲輦下,鬻書判給衣食。嘗訪僧於 青龍寺,遇僧他適,因息於暖閣中以待僧還。有終南山翁亦伺僧歸。方擁爐而坐,揖季卿就爐,坐 久,謂季卿曰:「日已哺矣,君得無餒乎?」季卿曰:「實飢矣。僧且不在,為之奈何。」翁乃於 肘後解一小囊,出藥方寸,止前一杯與季卿曰:「粗可療飢矣。」季卿啜訖,充然暢適,饑寒之苦, 洗然而愈。東壁有寰瀛圖,季卿乃尋江南路,因長嘆曰:「得自滑泛於河,游於洛,泳於淮,濟於 江,達於家,亦不悔無成而歸。」翁笑曰:「此不難致。」乃命僧童折階前一竹葉,作葉舟,置圖 中渭水之上,曰:「公但注目於此舟,則如公向來所願耳。然至家慎勿久留。」季卿熟視之,稍覺 渭水波浪,一葉漸大,席帆既張,恍然若登舟。始自渭及河,維舟於禪窟蘭若,題詩於南楹云: 霜鐘鳴時夕風急,亂鴉又望寒林集。 此時輟掉悲且吟,獨向蓮花一峰立。 明日次潼關,登岸題句於關門東普通院門云: 度關悲失志,萬緒亂心機。 下坂馬無力,掃門塵滿衣。 計謀多不就,心口自相違。 已作羞歸計,還勝羞不歸。 自陝東凡所經歷,一如前願。旬余至家,妻子兄弟拜迎於門側。有《江亭晚望詩》題於書齋云: 立向江亭滿目愁,十年前事信悠悠。 田園已逐浮雲散,鄉里半隨逝水流。 川上莫逢垂釣叟,浦邊難得舊沙鷗。 不緣齒發未遲暮,吟對遠山堪白頭。 此夕,謂其妻曰:「吾試期近,不可久留,即當進棹。」乃吟一章,別其妻云: 月斜寒露白,此夕去留心。 酒至添愁飲,詩成和淚吟。 離歌棲鳳管,別鶴怨瑤琴。 明夜相思處,秋風吹半衾。 將登舟,又留一章別諸兄弟云: 謀身非不早,其奈命來遲。 舊友皆霄漢,此身猶路歧。 北風微雪後,晚景有雲時。 惆悵清江上,區區趑試期。 一更後復登葉舟,泛江而逝。兄弟妻子慟哭於家,謂其鬼物矣。一葉漾漾,遵舊途,至於渭濱。 乃賃乘復游青龍寺,宛然見山翁擁爐而坐。季卿謝曰:「歸則歸矣,得非夢乎!」翁笑曰:「後六 十日方自知。」時日將晚,僧尚不至。翁去,季卿還主人。後二月,季卿之妻子,齎金帛自江南來 謂:「季卿厭世矣,故來訪之。」妻曰:「某月某日歸。是夕作詩於西齋,並留別二章。」始知非 夢。明年春,季卿下第東歸,至禪窟及關門蘭若,見所題兩篇,翰墨尚新。後年季卿成名,遂絕俗, 入終南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