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餘客話/補遺

茶餘客話‧補遺
作者：阮葵生　清

補遺

（輯自十二卷本。所注卷數即十二卷本卷數）

○讓中堂先作故人

陳桂林文恭宏謀，黃閣雍容，執雌持下。尹文端居首揆，素所推仰。文恭病劇，文端往視曰：「吾輩均老，不知誰先作故人。」文恭拱手曰：「還讓中堂。」蓋習於謙，初不覺也。文端默然。及文恭予告，方戒途，而文端已先騎箕。文恭欲回京一慟，家人力阻，行至韓莊而薨。（卷四）

○軒轅誥

山左軒轅誥，以舉人作教諭，將升某府教授。中己未會元，殿試改庶常，散館歸班，選知縣，改教選。其初升之缺，一片青氈，依然如舊。二十年如一夢云。（卷四）

○狐弄愚人

某司成素有和嶠之癖，有餘錢輒籍而貯之箱，歲久積箱十餘。會當移居，聞某屋甚廉，遂僦之。月餘，有狐出入庭中。久之撒錢於地，日可數千。司成大悅，以為神賜。性素慳，至時頓改舊習，鮮衣美食，飾車馬，宴賓客。人多訝之。一載狐徙，不復得錢。而習奢既久，不能更儉。始取舊籍者用之，開篋已空。狐之愚人耶，抑人之自愚耶？（卷四）

○異鳥

戊寅，舍弟紫坪客西泠。三月暮，遊鳳凰山，訪宋禦教場故址。忽見一異鳥大如鴿，頭赤尾青，兩目炯炯如金碧光。翱翔叢薄下，宛轉鳴嗷，竟日始去。問之土人，皆所未見，即博物家莫之識也。賦詩云：「翻翻翠羽映明霞，啼遍東風戀落花。漂泊一枝棲未穩，上林新宿幾群鴉。」（卷四）

○金華將軍

杭州有金華將軍者，蓋青蛙二字之訛。其物極類蛙，但三足耳。其見多在夏秋之交，所降之家，以秫酒一盂腐一方祀之。其物盤踞其旁，初不飲啖，而其皮殼由青而黃而赤。祀者曰：「將軍受享既醉矣。」遂以盤送諸湧金門外金華太保廟中，指顧間頓失所往。其家數日內必有所獲。上虞趙金簡司鐸杭州，己卯秋，金華將軍降於庭樹。紫坪謂曰：「先生當邀恩加俸矣。」已而無驗。十數日後文廟丁祭，向例自製撫以逮廳縣，與在籍諸薦紳，皆當歸胙。祭牲每不敷，廣文則市脯以益之。是歲所用獨廉，餘豕首二，肉二十餘斤。紫坪笑曰：「斯豈金華之應歟！」（卷四）

○三夢

天台齊宗伯召南，平生不多作夢，每夢則必有異應。鄉舉時遊於忠肅廟，倦憩於廊，見若隸役者執刺相迓入中庭，忠肅出位揖之。先生因請曰：「公在景泰時，專聽獨任，千載一時。而易儲之事默不諫，何也？」公曰：「耿耿此心，淹沒幾數百載。微子問，余固將有說。子他日第詳檢皇史宬中，便知我心跡耳。」言訖而寤。及丙辰入翰林，修《明史綱目》，英景兩朝實任纂述。先生因請開皇史宬章疏，乃著《易儲十論》，以暴於公之冤云。一在上書房時，一日面忽發赤，如中酒狀。其夜夢遊天台，與司馬道士談玄甚久。寤後不知所謂。越三日暮出禁門，馬逸不止，顛焉，腦髓竟出，賴蒙古某治之。兩月餘始活。既思夢中遇承禎之地，乃墜馬坡焉。一丁丑春將赴杭，渡錢塘之夕，夢至天竺，觀音大士遣侍者乞題柱聯。遂口占二語以應，醒後錄存。既至萬鬆嶺，新方伯富公曰：「某一子，染痘甚劇，家人禱於天竺，始得生。今將往祭，諸物備矣，獨缺聯句，願得先生之筆以為重。」先生隨取所錄存者示之，而告其故。富大驚悟，從此稱先生為老佛云。先生瞳人極小，能遠視，與紫坪登山，見江船葉許大，先生辨舟中幾人，服某某色。杯斝壺觴之屬，歷歷可數。下山至泊所，則舟甚大，所視皆不爽。先生清晨望雲，能尋其根，云仿佛如絲繫於山，隨所尋挖之，得雲根石，多花草鳥篆形。尤異者，一石具先生名字。因彙印一冊，為賦《天然圖書歌》以誌之。（卷四）

○異人

己卯，紫坪客杭，晤龍泉連學博，年已九十矣。應秋試，精神不衰。其鬚髮行步，如五十許人。甚訝之，遂詢其故。謂某四十餘，讀書天鯉山中，授徒六七人。茅屋三間，孤寄深箐荒村，穀去人家甚遠。一日徘徊簷際，聞風聲肅然，一道士葛帔麻屨，曳杖至前。形容枯瘠，大類野殍。初見殊驚，不得已揖之坐。言其姓吳，字妙應，宋元豐中避役居此山，今七百餘歲。遇異人授以神仙之術，服食有驗，特不能飛升耳。入山之後，於世事一無所聞，以子有宿緣，故來相會，幸勿懼也。問今為何代，去宋凡易幾姓。因言熙豐間敗政，有史事所未備者。其言詞清暢，吐納風雅，蓋亦當世名士。嗣後或數日一來，或月餘再至，來去倏忽，莫可端倪。某素習《易》，以所業請正。吳隨問發議，懸解妙諦，多昔人未道。出先天圖一紙以示曰，學《易》者不可不知此，堯夫止得其粗耳。後一年忽辭去，曰：「請從此別，不可復見矣。」自此遂不復至。而連自遇吳後，覺神氣異昔，體素弱，終年擾床，咯咯不已。年未五十，而已作皴纈紋。至是病良已，容顏光澤。今閱五十年，未嚐一日少不快也。噫，神仙之說，多荒唐不經，莫可考信。今連自述其見如此，而紫坪又親見連如此，則安能云必無哉。紫坪為賦《天鯉山行》，以紀其事。（卷四）

○鹿尾

京師宴席，最重鹿尾。雖猩唇駝峰，不足為比。然自唐已貴之。陳子昂《麈尾賦》云：「卒網羅以見逼，受庖割而罹傷。」豈不以斯尾之有用，而殺身於此堂，為君雕俎之羞，廁君金盤之實。若六朝則以麈尾為談柄耳，未聞充盤俎也。耶律楚材西域詩，亦以鹿尾駝蹄作對。（卷四）

○三刺

拜前輩用三刺。《三國誌》：淩統入里門，謁長史，懷三版，恭敬盡禮。其三刺之濫觴乎。（卷六）

○慈仁寺

明憲宗建慈仁寺，為母後祝釐。頒名畫百二十軸，皆天堂地獄變相。大毗盧閣高三十六級，長廊四周，城市郊園，歷歷可睹。仰瞻宮闕，如傍雲霄。俯眺西山，儼入襟袖。殿前雙鬆，當時已稱數百年物。東一株高四丈餘，偃蓋三層，濤聲滿天。西一株僅二丈餘，低枝橫蔭數畝，鱗皴爪攫。以數紅架承之，阮亭作《雙鬆歌》，又言其下可置數十席。出總聖門為海棠院，皆僧寮也。海棠幹數圍，亦元時物。閣後有窯變觀音，高尺許，寶冠綠帔，相極慈悲。寺前後為七層，今毗盧閣改為平殿三間，雙鬆竟輿入木廠。海堂院今廢為染衣之所，惟窯變觀音尚存。仰荷睿藻題詠，珠龕寶座，裝飾精嚴。遊人瞻玩，輒不能去。己丑秋，同人往遊，陳橋、張懷月、嚴冬友皆有詩，予亦有句云：「聯鑣出訪慈仁寺，一帶荒畦種野蔬。髯叟久經悲火化，金仙聞已罷樓居。珠龕白定瞻相慈，翠竹黃花繞佛廬。怪底絳裙曳環佩，海棠月冷聽經魚。」（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