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川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五
荊川先生文集 卷第十五 明 唐順之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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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刋荊川先生文集卷之十五
志銘
封知府朱公墓誌銘
公姓朱氏諱某字某吳縣人也父東耕君謚以隱德
爲里中所推至公讀書爲儒在縣學干年以貢入
大學在太學一年謝去歸老扵家明年子鴻漸第進
士歴官兵部武選主事於是
天子封公武選主事後鴻漸爲武選郎中巳而鴻漸
守瑞州調守廣信又自廣信調守梧州而公復封鴻
漸未去梧而公卒於家某年月日也公自少苦志讀
書嘗寓蘓城北寳幢寺寺傍空室一區寺僧以𭔃棺
槥其中歳乆積疊墻壁間氣觸人戸無履跡公喜
曰此真吾讀書處矣因獨攜一童子徃讀書其中每
夜中或晝風雨輙有聲隂隂嘯泣一童子者數
以爲也竟驚病死而公讀書其中如故公既以老
儒生精扵治經又性喜爲詩所著有草堂集凡十卷
蘓人故多以詩名家而近時則迪功郎徐君昌榖最
著昌榖嘗數過公論詩公曰詩貴成家格卑弱固不
可規規摹擬前人逼真亦詞家大忌也且夫古之
爲詩者以寓性情也得之扵體裁而失之扵性情亦
安用詩昌榖深服其言故公之詩雖醖藉古人而要
扵自寫巳意畧如所以對昌榖語然昌榖之詩則自
海內藝文之士莫不喜道之而公之詩雖以吳之人
士雅好爲詩者亦多不能舉其詞豈公善韜蓄以爲
既隱矣不欲以言自文耶抑古所謂山澤之士必有
待而後能施乎世耶彼其所謂有待者不獨操柄也
雖文詞技藝可以自振扵世者固亦不能無待也
耶公既以讀書至老無所遇而𤼵之扵其子副使君
副使𭛌直有節槩不善與時上下其爲宦也亦徃徃
多鯁自爲郎積干年而始出守爲守歴三郡積
干年其最後徙梧梧瘴癘窮徼地也副使君訢訢然
曰吾所聞扵家大人者如是吾何憾公亦訢訢然曰
吾兒如是吾何憾公卒之三年某月日副使君始得
地扵陽山白墡塢之北麓乃克葬公先葬之日副使
君具公行事爲狀來請銘余雅善副使君其語當不
誣爲之敘而銘之公娶李氏娶鄒氏子五人其長
副使君鴻漸也次鶴鳴虎文雉膏馬良孫男九人承
家承烈承宣承武承文余未名曾孫男四人享年七
十有九銘曰學古爲儒委蛇歩趨挹其容者以爲此
山澤之癯貤封自天有子則然署其墓者以爲此梧
州之阡
封知縣張公墓誌銘
翁姓張氏諱獻可字廷諫號東涯世爲無錫人給事
中選之父也翁少頴敏嘗有志讀書矣以貧故資生
事爲急也故不得乆從事扵庠塾絃誦之業以貧故
資生事以多途也故嘗博通扵醫卜星暦堪輿佛老
諸家之然非其好也日奔走生事已至夜歸必篝
燈讀經史不廢巳而更𤼵憤習舉子業則年巳過矣
家又無錢可行束修然經生碩儒以其志懇而禮謙
也咸樂爲講解翁自以其年過而學也則益勤苦習
師已而援筆爲文輙數百言未嘗起草而㑹扵經
㫖可以自奮矣然竟以年限不得㳺庠校而邑中右
族則爭迎致以爲塾師翁既每自惜其志之不就及
子選爲童子時而家故貧也則群之扵諸弟子中而
身自教之翁教子弟嚴而有法溫溫誨誘不專訶朴
故諸子弟視翁以爲其父兄其教選也嚴扵其所以
教諸子弟者不廢訶朴故選視翁以爲其嚴師選既
冠翁猶爲之改所業課而選畏翁一如童時爲塾師
三十年諸弟子彬彬多成材者選以進士起家爲邑
令能愛其民爲給事中有真節蓋翁之所以成就之
者爲深選令蕭山時翁嘗一徃知民之安其令而令
衙清冷如家故時則大喜居三日即歸曰吾非就養
也選以言事杖 闕下罷歸翁迎喜謂之曰顧吾與
若母兩人老耳死諫是爾職不死是
聖天子恩厚無量也翁以子官封蕭山縣知縣始翁
渉艱苦其後子貴身爲封官有輿廝可以代歩而翁
踽踽行歩里巷中如故時翁居常遇人欣欣煦濡謙
下後爲封官年且高邑中推爲耄𦒿而翁益欣欣煦
濡謙下未嘗有自驕色扵弟姪睦扵夫婦無忤言待
童僕如子女性慈惻既老則謂子選施無棺者棺畫
圏扵𥿄爲圈者三千每施棺一則登其日月扵圈者
亦一期盡始圈之數而續圈焉傭丐者掩道旁露屍
掩一屍與錢干丐者每得露屍則喜以爲貨也亟
奔走告翁自是邑中幾無露屍者計所棺與所掩及
翁之身巳數干人而翁且謂子選汝終身行之勿計
數也煑藥膏以施瘡瘍者寒凍則爲粥以食餓者曰
掩死人又何如活生人嗚呼可謂厚矣云云銘曰少
也食貧貲不謀身既稍自餘乃謀及人及人謂何所
重者䘮誰骼誰胔贏死不藏我覆我掩我槥我棺水
免鼈魚野避烏鳶古維有位方春掩骼翁隱人也而
專是澤銘以頌翁義風可作
鈍齋吳公墓碣銘
嘉靖甲辰吳翁有子情舉進士第三授官編修翰林
其明年閏正月十有九日翁病疽卒年六十有二情
解官奔歸將以明年丙午月日葬翁青龍之原合扵
妻徐孺人之兆禮也先葬情既以墓中之銘請扵尚
書孫毅齋公而復介其姻給事中張君屬余書其墓
道之碣情因涕泣謂余曰情少爲郡諸生而大父始
䘮是時先君與諸兄弟分産而獨持門戶益落莫不
自支惟時時撫情慟哭曰汝祖固日夜望汝汝奈何
辛卯歳情中試南畿還先君望見情泣曰汝祖固日
夜望汝乃今不及見汝之有立也未幾吾母疾作明
年正月卒先君泣曰汝母與吾共甘苦三十年且余
教汝嚴父也汝母悉吾意時時課汝讀書其嚴乃更
過我今汝始漸進取而汝母不待矣情三試禮部不
弟先君每慰籍之癸卯冬且就試先君語曰汝不湏
念我我近不到城市者十三四年朝夕惟唐詩數過
杯酒五六行更無他望惟望汝勉強無愧古人耳甲
辰情舉進士及第先君又痛吾祖與吾母之不及見
也每語輙泣下時寓書扵情輙舉㑹試時所命題先
事後食爲戒蓋欵欵望情以不愧先資之言也明年
而先君遂卒矣嗟乎自吾舉於鄉先君方痛吾祖之
不及見也孰意未幾而遽痛吾母也吾始及第先君
方痛吾祖與吾母之不及見也孰意未幾而遽痛吾
先君也情至孤孽不幸人也又曰先君終始布衣無
他大行可紀獨念先君性剛直恥爲譎祕媕婀之態
其遇事雖不𨵿巳利害亦公言激𤼵無所避故嫉之
者或乗其踣也相與搆而侮之先君挺挺自也乆
之搆者亦知先君之無城府也相與愧而服焉先君
自也先君且死戒母得厚葬而獨因舅氏語情願
得當世名人一言扵墓吾即暝矣嗟乎情不及祿養
吾先君而又墜其將絶之命是重情之不幸而不暝
我先君也惟君其有意哀憐之始余未𫉬識翁而交
扵情也乆自壬午歳與情同時入爲郡諸生則已竒
情之爲人嘗𥨸嘆中世俗益薄士人稍得志輙恣巳
矜物甚者怙侈饕餮其㢘恥徃徃出市道人下情自
中第後益務謹飭逺聲利侃然有志㮣間嘗過余操
十斛舟從贏僮一兩人徐與之言而深察其意氣蓋
絶與同爲諸生時無異余益竒情知其志所向與其
後來所𣗳立未可涯也是足以徴翁之教矣且夫以
情之祖與母不及見其孫與子之舉扵鄉與登第之
爲可哀也翁及見之矣乃又不及少見其後來所𣗳
立其亦可哀也余哀之而許之銘翁諱云云銘曰維
天之道猶斯張高者下之抑者乃維翁之晦其
後之昌其昌謂何冠此多士冠此多士不獨其藝砥
礪㢘隅曰維先志以邁厥跡以顯厥世沿流泝源以
爲翁誄
茅處士妻李孺人合葬墓誌銘
茅處士者進士坤之父也坤爲青陽知縣數月有聲
而奔處士之䘮以歸歸而又䘮其母李李之䘮距處
士䘮僅三十五日而處士䘮之日則嘉靖庚子八月
二十二日也其三年癸卯四月十二日乃合葬扵唐
家村之原唐家村故處士所㳺息處湖俗以桑爲業
而處士治生喜種桑則種桑萬餘唐家村上居常自
言吾死第葬我扵唐家村且死者有知吾得覩諸兒
荷鋤攜筐徃來吾墓上何不樂之有哉處士死坤徧
求地扵湖之諸山不得及得卜之處士不吉後乃卜
之唐家村遂吉坤曰此先君子意也扵是葬之唐家
村之原先是庚寅之歳處士嘗病幾死㑹有相者過
處士曰翁相未死勿憂也已而私謂坤曰翁其死扵
䑕之歳乎後十年坤舉進士例得請歸省而歳在䑕
坤家居頃之乃就選然心獨念相者言欲去處士則
不忍欲留又難扵爲言而處士在布衣中雅喜爲詩
又躭好山水嘗欲邀諸詩客相與入天台鴈宕訪赤
城佳處以爲快扵是坤即婉謂處士曰大人不記天
台鴈宕之㳺乎兒一旦綰印綬作吏縱欲歸必不可
得何不令兒以此閒時奉大人徃游其間坤意姑欲
以是緩行耳於是處士揣知其意罵曰吾日夜固望
女立功名幸始入仕奈何以吾故趦趄且吾欲徃游
即自徃耳固不令女廢公家事從我坤不得已乃就
選居青陽數月而處士死如相者言處士且死猶張
目咄嗟以竟不得徃㳺天台鴈宕自恨而坤亦自以
不能堅持𥘉濡忍數月奉處士終言之輙嗚噎不
自得至是且葬坤以其友人董吉士份所爲狀來請
銘按狀處士諱遷字於善號南溪以其居歸安之華
溪也處士爲人豐頰而髯魁岸自豪意氣軒軒不
可羈然槩其平生亦少所出入扵繩約其面折人過
硜硜不少譲然善忍或睚眥之不爲報也人亦竟
無睚眥之者其少治生不業儒然喜談詩翩然有逸
士之風其治生操縱出入心算盈縮無所爽然未嘗
以錐毛恡惜爲事而割田以衣食其族之人爲屋以
歸其族人之流而徙者坤之舉進士也處士爲之破
劵干金妻李孺人有婦行處士魁岸意氣而孺人
佐以和柔靜黙尤善處嫡妾間掩瑕絶嫌人未嘗少
見其𨻶𥘉處士同邑施翁隱居行義崔太史子鍾銘
其墓曰古之鄉先生也處士每過翁墓輙慷慨低囬
乆之嘆曰人生何必赫赫吾他日𥨸從遊扵地下第
爲里隱君子不此生矣間嘗語坤曰即吾死誰當
銘我者坤跪而請曰唐司諫乎處士喜曰可矣故其
卒也坤爲之來請銘嗚呼處士其有意扵身後之名
也乎雖然此亦足以觀處士矣處士云云卒年五十
有三孺人長處士兩歳而同時以卒茅氏故居邑之
埭谿宋元間以治篾爲業東徃市海上經華溪飯而
沉其碗以爲祥曰天使我飯扵此乎遂捨篾而家華
溪八傳至處士家益饒子坤始以文儒進雲銘曰唐
村之原有欝維桑𠔃生也游扵斯死以爲藏𠔃赤城
之墟仙人所嬉𠔃生也不得㳺扵斯死而魂氣之𠔃
秋野殷公墓誌銘
殷生靖從余游嘗與余言其大父秋野翁之行甚
具余時獨心善翁未幾翁子文輝以吾友施子羽所
爲狀來請銘狀中事多與靖所叅合余徃無錫
問其邑之士大夫與其街衢巷陌之人皆曰翁長者
也余益知靖所與狀皆不虛余覽史傳所紀長
者大抵多詭情以釣竒至償金不復辨認牛不復問
諸如此𩔗史家以爲竒而列之長者然余以謂長者
正不必然如秋野翁在族戚能無尤惡扵族戚已矣
在郷曲能無尤惡扵鄉曲已矣未嘗有意騖竒節爲
名高然其處心行巳亦徃徃多出扵過厚一士人子
翁錢不能還自請以女婢翁翁不忍竟還其劵嘗
亡金篋中踰年盜不得已而邏者蹤跡盜盜乃故翁
所舎客客囚而見翁翁駭愕固盜耶且金安所用
客跪吐實曰余之妻公之金也請得賣妻以償公幸
不獄死足矣翁惻然更乃出錢以與邏者求脫客而
私語客曰女吾客也雖以此十數金贈女不爲過柰
何以𤨏𤨏故絶汝夫婦之歡吾脫女女可自抆拭客
叩頭涕泣謝去客本善星術故翁嘗客之後客竟爲
善士而以星故走江湖間數過無錫具土物候翁欵
曲乆之乃去翁所居並醫局嘗有海寇邑吏鳩工即
局中高敞地繕軍噐爲備衆乆役疫作人相枕翁乃
日擣椒蒜和酒以徧飲不病者而大鑊煑藥以徧飲
病者又日令不病者一人給事病者五人時其藥物
而掖搔之已而不病者得不染其病者徃徃得活相
與詣翁羅拜手加額爲謝後數年有人與翁相讐翁
子試 南京過毘陵驛讐者狙人驛旁伺翁子欲
毆之沮其行翁子大宭忽有驛卒數人躍而前𦔳翁
子與之力闘翁子由是免扵難既免而詢諸躍闘者
乃故嘗役醫局中翁所活者扵是翁子欲厚報之其
人謝固不肯受競還家持果與雞饋翁子然後去此
數事皆世所謂過厚然翁處心本如是未嘗矯而行
之翁父病痰閉不可飲食屈伸翁夜禮北斗以禱已
而夢一黃衣力士以刀刺其頸疑不祥甚明日驀有
軍人黃姓者造門自言能醫此疾翁異之果以針刺
喉中出穢痰而愈如所夢者然翁未嘗言扵人人亦
莫之稱也翁諱俊字時選殷氏自布政公以才見竒
文皇帝而其後遂爲文獻之族至翁以隱行著而翁
之叔季子姓多爲儒者翁始以輸粟授冠帶非其好
也因自號秋野以寓其蕭散淡泊之志雲布政公生
璉璉生廣成廣成生翁殷氏之先自毘陵徙家無錫
之嚴埭又自嚴埭徙家邑中其家邑中也自布政公
始翁配三孺人有賢行先翁二十五年卒邵文莊爲
志其墓子一人文輝云云翁年九十歳乃卒嘗以𦒿
老請爲鄉飲賔者凡三十年
詔與賜老人粟帛者凡六墓在㠏𡸉山葬以嘉靖年
月日其卒也先葬之一年八月十六日銘曰漢世論
人必先長者寥寥誰哉嗚呼秋野
蕭孺人墓誌銘
嘉靖巳亥冬南京浙江道御史臣正色奏言扈從
章聖梓宮諸貴人不法事諸貴人奏列御史罪狀自
辨
天子逮御史扵獄竟寛之使戍下兵部臣定戍所
遣去而兵部臣故御史嘗所劾者扵是御史戍遼之
瀋陽御史家故在無錫其明年妻蕭孺人卒扵家御
史爲人慷慨有氣自始爲御史數獨自閉門草䟽不
令孺人知孺人時時從𨻶窺見之自念不能沮又不
能忍則欵欵爲好語解之且曰母騷𤨏生事爲也已
而御史得罪御史既上䟽則𠂻囚服而襲豸服以𦗟
臺事後逮者至御史自臺囚服出不過家徑去孺人
攜諸子倉皇南歸且憂不測遂病聞戌遼報稍解矣
乆之竟以憂病死辛丑六月十日也年三十有九孺
人父蕭愷母錢氏御史黃姓士尚其字孺人性謹厚
其歸扵黃也事後姑左右朝夕十餘年竟後姑死未
嘗有一違言愷有女弟老而寡且窶孺人迎以歸與
共哺糜廿餘年竟孺人死未嘗有一厭心人以爲難
𥘉士尚爲仁和南海兩縣知縣孺人從士尚果決
才氣見事立㫁無所避其扵權𫝑人鯁鯁欲繩以法
而孺人濟以和柔溫慎其所匡𦔳爲多士尚㢘則孺
人以儉約自律也在官中躬絲枲織布如村居子四
人學詩邑庠生娶某女學禮聘某女學海聘張君舜
舉女舜舉名選故給事中以言事罷爲民與士尚同
年其意氣同也扵是乎姻孺人葬以卒之歳十月某
日墓在某所將葬士尚自瀋陽以狀來請銘余觀漢
史所載王仲卿戅而狂好數言事其妻每抑止之仲
卿曰此非兒女子所知後仲卿竟殞妻子亦徙合浦
余讀而悲之以爲臣之娓娓扵其國妻之娓娓扵其
夫皆期扵自盡而已其事則相睽然臣之扵國恥
其不言妻之扵夫恐其有言嗚呼臣之難自古紀之
矣今士尚幸遇
天子至仁聖有仲卿之狂戅而免於仲卿之戮是孺
人所遭過仲卿妻逺甚然史又載仲卿妻徙合浦後
赦歸更以採珠爲富人家今
天子至仁聖且將脫士尚於伍藉而還之以與孺人
相朝夕也有日矣孺人乃不幸死不得如仲卿之妻
特𫎇後凋之福吁其命也夫余哀而爲之詞孺人以
御史故得封御史在戍矣稱孺人者罪不及孥也詞
曰謂媛之生𠔃處深閨𠔃心奚所思遼水之涯𠔃謂
媛之死𠔃閟幽室𠔃魂奚所遊遼水之側𠔃
盛孺人墓誌銘
盛孺人蘓之太倉人盛君諱某之女居庸山人顧君
存仁之妻嘉靖丙申山人爲給事中上䟽笞扵 闕
下謫爲民保安州居居庸孺人從之居庸踰五年而
歸歸至家幾月而卒辛丑某月某日也年三十有九
𥘉孺人既字扵顧而遭母䘮於是童而婦扵顧爲童
婦三年而室扵山人孺人既以童而婦婉婉自屬扵
其姑錢孺人姑亦極意拊育之如其女孺人居常謂
山人曰姑吾母也即姑百歳後願加服䘮三年以報
姑姑性好㓗而嚴孺人所爲縫紉酒糔餈滫瀡之
具必以㓗恐一不當姑意且得罪姑或不懌必跪而
請罪不敢起及從山人扵京師遇美飲食必思而泣
居居庸時時與山人焚香南向拜且祝幸早見姑巳
而聞姑病日夜泣遂辭山人歸歸而道病既至家強
力羞藥物食飲扵姑病且革憗而呼姑姑至與訣遂
瞑數月而姑亦死孺人自少讀小學孝經書頗解意
㫖故平生喜書然獨不喜佛書中饋有間則取小學
日記故事稗官小家誦之每至古人壯節偉行
則擊手詫嘆以爲烈士當如是自恨其不得爲而
隂以縱史山人然者其始娠山人且㳺學慨然與之
別曰君行矣謹母以室家爲意別三日而産子山人
且上䟽與孺人對坐土榻上夜草䟽忽有物嘯
戶外孺人巳心訝其不祥然竟不一語勸止及受笞
以死報者三心苦之然不爲動或怵曰事叵測柰何
可蚤自脫不爾且及亦竟不爲動山人舁居庸而孺
人尚居京師時寒凍雖諸僮皆苦楚窮徼莫肯徃孺
人獨以一女子提衣糧觸風雪爲諸僮先﨑嶇走塞
上就山人㑹山人病瘡劇左右䕶持百方乆之山人
以不死其居居庸也雖以不得事姑爲慼然未嘗有
一日覊愁不可忍之色故山人亦安之既死且葬山
人爲之狀其行來請銘嗚呼士鮮慷慨之節乆矣豈
其素所自𣗳立者盡然或者鉤牽兒女子語故噎噎
不能自割然則如孺人其可多得也於是許之銘子
三人可立太學生次可大早卒次可興女一許聘陸
某故宰公孫墓在太倉新安鄉祔錢孺人之兆其
葬日爲卒之又明年癸卯某月某日始山人爲給事
幾月而孺人封以恩也銘曰北瞻居庸崇山崔崔匪
夫之故胡爲乎來南望吳門既阻既逺匪姑之故胡
爲乎返間𨵿而來間𨵿而返今其休矣即安扵坎
楊孺人旌節碑銘
嘉靖十有三年知常州府臣檟奏臣屬邑無錫無錫
諸生棟等干人父老㢘等干人詣臣言楊氏婦
守節事甚具臣聞守令以興教化美風俗爲職也臣
謹以楊氏婦守節事上聞者婦故邑人俞暉之妻邑
人楊復之女自少從父叔識字通書史大指歸暉六
年而暉卒婦痛䀌幾死及葬俞氏墓故在惠山㑹風
雨不能舟婦匍匐即路以身翼棺哭且走躑躅泥石
間觀者皆欷歔有泣者凡十許里乃抵墓所以克葬
事自暉死時婦始二十有八歳二子長者始五歳舅
姑且老矣而暉故儒家無𪧐貲可藉於是姻黨憐之
欲奪其志而前時暉且死猶強起書雪操冰心四字
與婦訣婦粘之壁坐臥瞻焉至是指而謂其二子
曰而父知余心矣余即死敢二乎則又指二子而謂
其人曰余所以忍死者爲此而已不然余何愛焉婣
黨諒其志遂絶口不復言也居常內外女婣宴好絶
不徃來曰我孀也宜然至老猶然姑嘗末疾踰屢歳
湯藥禱祈拭掃溫扇至扵頮盥櫛沐扶抱吮摩抑搔
便液之事必自親之一不以屬僕人二子稍長親授
句讀後雖巳就師每夜歸必篝燈火與相對以𦔳其
勤時時稱暉之音容嗜好及其蹈履與其所志焉
而不遂以待其後者幾以朂二子且使識勿忘也今
二子皆強學有立其一爲鄉試舉人曰憲其一爲諸
生曰寰者也臣謹按楊氏婦有不二之貞有撫之
義宜旌婦今年及五十歳矣扵旌格臣檟昩死奏
制曰下禮部禮部臣請命廵按御史核實御史臣蕙
奏臣檟言不妄禮部臣覆奏 制報曰如令於是禮
部下常州府給錢立綽楔遂如令後四年而憲舉進
士孺人從憲扵京師病卒反柩扵無錫將𦵏憲詣余
請曰子其爲憲母書墓隧之碑匪敢曰以嘉惠憲母
其以對
天子之寵命而章守臣之不蔽善也不亦可乎余既
以許憲因自念嘗讀漢史黃覇傳覇爲相課郡國計
吏以郡國有孝子弟弟貞婦順孫者爲一軰先上殿
而張敞非之以謂此無益扵㢘貪貞忒之行而適足
以導僞長謾覇敞皆世所指才吏其相反何也夫有
善而不見褒賞謂之匿褒賞不當其善謂之誣匿且
誣其敝也均今 國家表崇節義之意至慎重也而
草野委巷之間力不能自逹則或不列扵褒賞其列
扵褒賞者參輿人之論乃或十一異同焉以古較今
不甚逺乃知敞之言扵漢要未爲過余家武進徃來
無錫間問其邑人邑人之賢俞母者相屬也私論之
與公褒可謂參合然則守臣檟之爲此舉也其可以
當黃覇之賞而免扵張敞之譏矣乎余以是具載其
文且爲之銘曰扵皇有明風𮜿是敦貞婦弟弟孝子
順孫有一扵此 帝罔不聞大者祠祀小者𣗳門歳
之甲午守臣檟言楊女俞婦孀三十年維居之艱維
節之完維 帝曰咨朕其試哉爰命廵吏其核以來
御史蕙對守言不妄維 帝曰咨朕心所貺乃按甲
令乃表厥宅嗚呼豈一人之爲來者是式
王母繆孺人墓誌銘
余同年信陽王養之至京師攜其兄所纂次其母繆
孺人之行請余銘諸其墓余嘗徃來信陽時孺人沒
未乆鄉人多有能道孺人事者余聞而善之又嘗㑹
養之之兄及姪之爲州學弟子者皆秀而有文蓋徴
孺人之能教也遂許之銘而養之又言爲其卜墓地
時頗有竒恠始得二地堪輿師不能擇疑不決者乆
之忽一夕孺人夢有告曰某形者吉蛇形者不吉
覺而語諸子諸子駭之問堪輿師堪輿師𥘉亦不知
其爲某形某形也復至其地熟視之則某地果某形
某地果蛇形一如夢中語乃徙某形者竟吉嗚呼聖
人不語恠此者何耶則傳中所稱牛眠而馬嘶
者其皆可信矣乎孺人信陽繆君諱家之女王君諱
虎仲威之妻孺人嫁扵仲威干年而仲威先卒是
時諸孤六人其㓜者四人尚髫齔也孺人恐墜門戸
督諸子稍長者使服田賈治生産不得游蕩擇其㓜
而敏者教之讀書而日課其程每漏下五鼓親叩寢
戸使就燈火後諸子皆長大娶婦諸孫且斬斬孺人
亦老且衰矣猶教之不弛扵𭧽時有不率教者雖斑
白必加誚譲或至鞭笞之不貸其嚴如此性素慧好
聴古書列傳談理道者惟恐不得聞至扵里巷不
雅之語惟恐聞之能薄飲食諸子有進重肉者輙不
食至奉賔客未嘗不豐㓗勞扵治家能拓其業至扵
周䘏貧匱爲粥以食饉扵歳者雖費無所惜此孺人
之行其子所自爲敘與余所聞扵鄉人者大率近之
矣孺人卒扵嘉靖十有一年某月日年八十有七子
男六鑑鎮欽鑰鎬銳鑰州學生銳余同年進士也今
爲武昌令銳𥘉調崇明令以海道險不能迎養爲憂
孺人曰地之夷險惟君所命汝弟安之況有汝諸兄
奉我汝母以我故阻抑其志且此未必非福也曾無
戚容後銳以能調曲周又調安邑孺人聞之曰當益
慎其官則可亦竟無喜顔故銳數爲令多以能稱孺
人教之也女二人與子某皆先孺人卒孫男十七人
某某皆州學生𥘉余既許之銘乆未有以也後余
家居而銳爲武昌令遣使來速銘乃克爲之孺人葬
以某年月日合扵仲威君之兆故孺人所夢處也銘
曰有崇斯墳神所惎也山𫉬門辟魑魅也氣如春
溫君子憇也生以爲婚死不離也䕃彼後昆永無匱
也
蔡母鄒孺人墓誌銘
蔡生瀛䘮其母鄒孺人將葬請銘於余因泣而言曰
嗟乎吾母之生也俻嘗艱苦而不𫉬享一日之逸吾
母之殯且葬也僅於歛形無以厚其終而恔於心此
昔人之所爲痛心而自傷其貧者也瀛也柰何既而
曰吾母雖欝於生前庶幾可彰於身後雖葬不能俻
禮庶幾可藉此一片石而貽吾母以不朽也惟先生
幸哀憐之𥘉生嘗學於予予固喜生之貧而有志也
於是許生爲銘其母取生所爲狀而敘之雲鄒孺人
者無錫鄒君廷章之女蔡君元際之妻邑庠生瀛之
母蔡君雖大族然貲故貧君又倜儻不事畜藏囊篋
屢空然而左綴右緝如𥙷敝衣僅而𫉬完者以孺人
爲之經營黽勉於其內也生瀛學古爲儒不以貧故
墯壊其業而隕𫉬其志以孺人爲之母而教督之也
孺人父卒母華孺人獨寡居使華孺人無子而有子
以孺人爲之女而迎之使就養於蔡也蔡君前所娶
華孺人既歿而所遺子女無母而有母者以孺人爲
之後母而長養婚嫁之使與巳子女同也孺人之爲
婦也如夫有幹蠱之勤焉爲女也如子有終養之孝
焉爲後母也如母有鳴鳩之均焉而享年止於四十
有七不克與夫子偕老啜菽飲水之奉亦不克食報
於其子於戱此瀛之所以重爲悲痛而必求余銘者
也孺人子女孫云云卒以嘉靖年月日葬以明年月
日合於茅塘華孺人之兆禮也銘曰婦徳含章弗耀
厥美銘孺人吾識其子作銘者誰維太史氏銘如
可㓕石亦可毀
賀氏孫楊二妻墓誌銘〈代父作〉
孫孺人者大學生賀君汝勉之妻而楊孺人者汝勉
之妻也孫孺人卒於正德庚辰七月四日而楊孺
月二十一日始同葬於先塋之次其地曰官𭐏而汝
勉因以二孺人之銘來請於余余有女嫁於賀而汝
勉之女又妻於余甥余女與甥徃徃能道二孺人之
行而況鄉進士姜君爲之狀可信也乃不辭而許之
孫孺人父承事郎諱堂楊孺人父承仕郎諱昺孫賀
皆丹陽鉅族而楊之族亦望於無錫故二孺人相
歸於賀氏有朱陳之睦焉而二孺人者又皆柔惠婉
娩克嫓厥美蓋生於一家而非二姓之女偶然以
聚爲一人之婦者𥘉汝勉未有子是時汝勉與孫孺
人年尚少可以有待而孺人巳爲汝勉置側室且日
夜冀其有子甚於自冀其有子也及病且死猶惓惓
以賀氏無子爲意而屬其妾曰汝無子吾不瞑矣又
屬其女曰妾幸有子汝同胞也汝善視之其望深而
慮逺如平常時而不自知其身之悲也孫孺人既沒
而側室果有子其後楊孺人自有子與女矣楊孺人
撫側室之子如孫孺人之志而均之於已子不曰吾
子嫡也楊孺人嫁孫所遺二女悉其裝以遣之不曰
留以嫁吾女也此凡婦人之所難而二孺人能之其
操行大畧相同而孫既無子楊有子矣又夭孫年止
三十有七楊年止二十有七又皆不幸早世嗚呼此
汝勉之所以悲慟而必求予銘之使二孺人有傳也
雖然顧予不文其能使孺人有傳耶汝勉子二人楊
孺人生一子九歳而夭其一曰某聘何氏側室劉出
也爲楊孺人所撫者而其母故孫孺人所置也女三
其二嫁楊銳周書皆孫出而銳者余甥也其一尚㓜
楊出也爲之銘曰其生也不相識而死其同宅以寕
厥魄其死也不偕行而葬其同銘以垂厥聲
楊母唐孺人墓誌銘
唐孺人者余大父給事中曾可公之女余父永州知
府有懐翁之姊余順之之姑知冠縣晉齋公諱溢之
婦太學生東墅君諱墉之妻給事公與知縣公同年
也故孺人以字扵楊孺人性孝而惠少從給事公扵
官給事公卒孺人從其母周孺人與弟有懐翁扶襯
歸毀而嘔血幾不可藥積數年乃止及歸東墅而東
墅嫡母金與生母潘孺人事之兩得其心中歳姑金
與東墅君相卒孺人㷀煢遭兩䘮哀慟積痞而痼
晚年又遭叔父䘮慟而又病病少間痞又作遂不起
嘉靖壬寅八月𥘉四日也年六十有三自孺人始嫁
時楊氏門戸方盛舅姑皆無恙家事一不以𨵿孺人
而衣食饒給周孺人又甚愛其女欲數見之孺人不
數月輙一來每來必月留乃去既去則我饋遺問訊
之使日不絶扵路孺人亦數相報以爲常當是時孺
人不知爲婦之勞而晏然有爲女之樂後周孺人既
沒舅知縣公亦物故東墅與其兄析産東墅又少讀
書不善治生則家日落於𭧽時孺人上奉寡姑下𨤲
家務井臼蠶績必自之而亦不能如𭧽之饒給也
後東墅又死其子又析産爲四則家又益落自周孺
人之沒而孺人獨與其弟婦相際則歳乃一來其後
又獨與其諸姪婦相際也或四三歳乃一來其饋遺
問訊之使其數與踈亦率如其來之數孺人徃來母
家既稀濶諸子又各自謀生或攜妻子徃田廬治田
或徃贅於婦家孺人更悄然寡居而黽勉有無至老
且病或不自休也蓋孺人所歴於夫家與母家凡三
世而三變嗚呼此可以知人世之感矣有懐翁與孺
人最友愛孺人病且死而有懐翁適官永州以是病
不及候其藥沒不及慿其屍病則姪順之徃候其藥
沒則姪正之徃慿其屍而以訃於永州𥘉孺人送弟
徃永州泣之甚曰吾其不及見吾弟乎至是竟死且
死謂諸子曰汝諸兄弟幸輯睦吾不恨矣嗚呼諸子
其終奉孺人之教以周旋乎諸子勉之諸子者銳鎜
鐈鉷也鎜太學生鐈鉷郡諸生賀氏周氏鄒氏沈氏
其婦也鄒婦先孺人七月而卒遂與孺人同時以葬
鄒扵諸婦中最孝故其卒也孺人哭之極哀遂以病
女一嫁郡諸生蔣瑫孫男五葬以十二月十五日墓
在𡊮塘之原合於東墅君之兆將葬壻瑫既爲之狀
而順之乃銘曰夫竁其中旁有令婦孺人歸此其永
不朽
吳母唐孺人墓誌銘
吾唐氏之先以詩書長厚創其家子孫相與守之其
女子亦徃徃有化扵其風者孺人其一人也性喜
書自孝經女傳諸所常誦之外至扵毉藥⺊筮種𣗳
之書顧不如專門家耳然未嘗不通其㫖其試之亦
數數有效徃來姻戚所或見有異書及諸稗官小
輙攜取以歸旬日而還之則既誦習之矣既老尤喜
佛與道兩家言日𬞞素食焚香宴坐或夜中起坐
有意乎齋心修𮗚之爲者嗚呼使孺人不爲女子其
可以語扵儒者性情之㫖矣乎不然亦當爲博渉多
藝能人無疑也其禔身不爲矯飾然子女䙝御日在
側未嘗見其𥘵衣與其見齒之笑其治家耕織累積
絲粟然施藥與棺饘粥餓者至不以脫簮賣衣爲解
其扵族裡雖其襫襏藍縷之㣲待之未嘗不如富貴
人其扵姻戚雖其幾世之逺姻歳時𬃷栗腵脯之問
施之未嘗不如近姻以是族人皆曰孺人有德扵我
其姻戚皆曰孺人未嘗失禮扵我性柔儉慈靜不色
笑而其氣溫然其扵父母舅姑尤篤既嫁至老數十
年間每語及父母苦楚輙欷戱泣下舅姑既沒數十
年間孺人亦已傳家事矣惟四時饋奠必躬滌濯羞
殽烝以爲常孺人之卒也以歳祲避寇城郭痢疾五
十日卒嘉靖乙已七月廿有六日也享年六十九月
十日返葬扵董墅里合扵其夫榆林衛經歴南墩公
之兆禮也南墩諱靜夫姓吳氏舅曰七品散官水南
翁諱良瑞姑曰張孺人父則余大父給事中贈奉訓
大夫曾可公母則余大母贈太宜人周也子一人國
平云云孺人同母三人余父永州守有懐翁其一人
也姊一人嫁扵楊先孺人三年卒姊病時孺人徃候
姊左右抑搔給事者月餘姊與之金墜胸爲訣至是
而孺人亦死蓋有懐翁三歳而遭二同母之䘮哀之
而不忍銘也謂順之曰小子銘之銘曰産扵郭歸扵
鄉終扵郭扵鄉蓋魂氣何所不之而骨肉茲其永
藏
王婦唐孺人墓誌銘
孺人姓唐氏常之武進人戸科給事中曾可公之孫
永州守有懐翁之女禮部郎中無錫王君九岩之婦
編修王懋中立道之妻而余順之之妺也孺人後其
兄五歳而生扵姊妺行爲第三孺人㓜頴慧紃組字
書不煩扵教而素爲之兄每曰惜女不爲丈夫子
而有懐翁亦爲之擇壻後乃得懋中十有七歳而歸
二十有六歳以懋中官編修故封三十有三歳而卒
其婦扵懋中者十有七年王氏故饒而懋中又少貴
也孺人從扵宦者十年然所服御一不改其素非賔
燕不設兼肉或懋中偶飯扵他所孺人輙爲𬞞具問
之曰吾適不喜肉耳惟爲懋中肉必手調或一飯數
起以爲常懋中始未有子而孺人齒僅踰弱也然已
數憂之一日自歸寕載一女子俱還顧謂懋中曰君
大宗之後也不可以不亟圖此扵⺊相皆宜子故爲
君聘之既乃時時爲理膏沐笄櫛飾容止惟恐不當
懋中意者嗚呼吾母任宜人有少君裙布之儉是以
諸女化之而孺人能淡泊撙約扵既貴之後任宜人
有小星逮下之慈是以諸女化之而孺人能委曲置
妾扵方盛之年蓋所濡染者然也孺人事其姑朱安
人朱安人煦濡溫厚無與比孺人扵諸姒中尤曲得
其𭭕是以孺人每自喜以爲其在姑之側也如在母
之側也其事懋中懋中簡重詳慎內行修飭孺人揣
其意所注輙婉爲將順恐傷之然懋中或有㣲過
則終日不自得其有善未嘗不力從其間是以懋
中每自喜以爲吾得吾妻也如得吾友也孺人從懋
中而北也其念朱安人數千里外欵欵然如在朱安
人之側也其辭懋中扵京師而歸事朱安人也則念
懋中數千里外欵欵然如在懋中之側也既死且憒
矣索杯羮嘗之以爲甘也目女奴使進懋中所蓋猶
如在懋中之側也嗚呼悲矣孺人卒扵嘉靖甲辰五
月二十一日𥘉懋中在京師欲請歸省令孺人先歸
時暑月舟人病寒𤍠相染有死者孺人以一女子攜
數㓜兒女與病者同載歴險數千里固已心恐憔悴
幸不病抵家未一月病遂作再旬而卒其病亦寒𤍠
也子一人化弘聘太學生安子介女女二人其一人
者母故孺人歸寕時所載與俱還者也嗚呼吾宗自
吾曾祖贈給事公而下其男子幸不絶衣冠而女子
之貴則自孺人始孺人姊妺凡六人以夫貴者於今
兩人其未三十而貴於室也獨孺人爲然然卒奪之
年以死豈其豐其嗇固皆適然而值之者耶抑亦數
之定而不可益損者𫆀懋中將以丙午春正月三日
葬孺人於前王村之新阡懋中既述孺人之行爲狀
矣而余爲之銘曰史氏之妺史氏之妻史也狀之史
也銘之後有考者其將在茲
封孺人荘氏墓誌銘
孺人病踰三年嘉靖戊申冬十一月二日而卒年四
十有一孺人之病也積扵驚𤼵扵悲蹙扵欝庚子冬
余以狂謬俟罪者二十七日孺人寤寢惕惕其夫
蹈不測而已不能以生然者既𫎇
恩免歸孺人抱餘驚就途抵家𤍠蒸骨如是者數年
𤍠漸解而瘠則不復肉矣未幾母陳孺人卒臨屍而
驟淋蓋醫家悲動肺之證也每淋輙暈死如是者又
二年淋既止而生氣耗矣自是䐜腫瘕泄百痛間作
既病甚則念其二女未有所歸又以爲女縱得所歸
而已且旦暮死不能終其奩具䄜帨之事以爲欝欝
雖其病必不起而其蹙之也則以是然者叢三不
可解之情以竟成三不可藥之疾嗚呼其可哀也巳
孺人荘氏河間守鶴溪公之女孫靜思翁之女永州
守有懐翁之婦其夫余順之也年十七而嫁二十六
而夫爲編修以
恩例封孺人孺人始嫁見扵舅姑舅曰所囑婦者無
他第閨外不聞婦聲足矣自是舅徃來閨外竟廿餘
年不識孺人聲舅每嘆以爲能婦余癖扵書平生不
一開口問米塩耕織事則以孺人爲之綜理也余最
迂僻寡合入門則𭭕然得朋以孺人素能得余心
事也其與余處者則然而其鍾情母子間也特甚自
父母之慕雖男子或移扵妻子而女子扵父母家記
禮者亦外而不內孺人雖以與余廿餘年之𭭕未嘗
一日輟其母子之戀其所爲父母家計者黽黽焉悉
其乏而排其難較其家事未嘗少內外之也其教二
女也愛不廢嚴其教子也嚴過扵予其封十五六年
余未嘗爲置一翠冠其所享率如是孺人固不少讁
望我而余所居官每不能過慎以速咎則孺人口不
敢止也而心切苦之故余嘗謂孺人女也而任子之
事母也而兼父之嚴未嘗過享其夫有官之奉而蹙
於其夫有官之累然則所謂三不可解扵情者蓋不
獨其致疾時自其居常則然也孺人卒扵鷄鳴時燭
入則漸矣自其夫及其女與妾與女奴皆有囑囑余
者曰吾身後而當爲計則然又曰篋中衣以歸二女
餘衣以與妾已而曰田五畆以遺吾家然則其不可
解者又不獨其疾時及猶尚不能解也孺人有烈
性居常不媚笑語如荘士又每聞余死生之有
𢍆焉故其卒也精明此葬且迫不及請銘扵當世
之君子而余又茹痛不能詳也謹述其死生大致以
見孺人之平生子一人鶴徴聘萬氏禮部主事思節
之女女二其長者以字行太僕卿孫公南野之孫臬
則卒之前一月也葬以卒之年十二月十九日祔扵
姑任宜人之墓而先一年則余弟婦窆焉孺人事姑
六年而姑卒其妯娌間姊妺也余既已載之弟婦誌
中矣故扵孺人之葬也爲之辭以慰之曰姑扵是只
娌於是只生苦離只死相隨只
弟婦王氏墓誌銘
弟婦姓王氏尚書文肅公之曾孫女天府經歴橫
山文炳之女余父永州守有懐翁之中婦余弟郡學
生正之之妻也年十八而來嫁其生而貴家女也既
嫁而驟見余儒生家所尚一旦解去所御金簮珥悉
易以銀而褧其華衣至扵中饋女紅率常身先諸僮
奴其所解去金簮珥又以之易銀爲本而經營什一
之息拮据勤生素處窮約然者其性警慧爽豁故
扵人情世務不習而暁家人尊卑上下一無不宜其
舅稱之曰余中婦最能㓗茗精饌以適我意扵是賔
客茗饌有不盡以分屬之諸婦而多以屬之中婦者
其母徐孺人聞之曰是在我側固然固知其能事舅
也其姒余妻荘稱之曰吾嬸最能得我心事扵是心
腹委曲有不可以諮扵其夫而必以諮之姆嬸間者
其姊妺聞之曰是在姊妺中固然固知其能睦扵其
姒也其始歸余弟三歳而兩娠皆半胎而墮即以後
嗣爲急偶余弟從余自宜興歸入室見一女子訝問
之知所置妾也余弟靳靳以年始弱冠爲辭不御而
遣之後五六年竟無子乃更爲置妾至親爲之膏髪
整容惟恐不當余弟意居常夫婦間相得𭭕甚也及
置妾則每割第之愛使其妾得以時御焉而不
以已故妨之者其在姊妺五人中最得其母徐孺人
意𥘉橫山公卒母以意遺之二百金乃以母當總總
時不忍受其後母病且卒以金簮分與諸女爲訣其
所分又獨倍諸女乃復以獨厚爲嫌而併辭其所同
得者嗚呼其能置妾扵中年無子之日不足爲難而
能置妾扵少年始婚之時則爲難能辭金扵母存之
日不足爲難而能辭金扵終母之身則爲難蓋其自
少知書稗官小終日未嘗去手每覽至古人竒節
輙激烈自詫恨其不爲男子余以爲正使其爲男子
必能磊磊植立不𡝭妬以敗人之國不貨賄以自汙
其身可知也與余弟夫婦間相得𭭕甚而警戒相成
之者尤切始余父宦扵外余獨與弟居弟或所過動
也乃不喜而謂曰子縦不自愛其汝兄何且又爲
之隠䕶不使人知蓋恐以是見尤扵其兄而或至扵
相踈也弟有一善可稱也則喜而謂曰非子之能其
汝兄薰染使然蓋以是深動余弟而欲其與兄相親
善也以是余弟能知疆扵爲善而兄弟之好益密彌
縫縱其間蓋有𦔳焉以彼才且賢宜其多男子享
高壽而竟以無子夭死其死也又以産此則理數之
不可知者也自其始連娠而墮則已不專意扵自娠
矣既置妾固日夜以娠望之妾也及自娠矣衆且以
不妬之報庶或在此而竟以是死謂之何哉謂之何
哉其卒以嘉靖丁未六月𥘉五日年二十有九葬以
卒之年十二月十三日祔扵其姑余母任宜人兆之
右方銘曰詩詠螽斯詵詵振振嗟彼淑媛罹此不辰
譲娠扵妾不欲自娠幸自有娠卒災其身造物報施
孰雲可信惟其美行乆而不泯伯氏銘之以垂家人
行狀
月樓唐翁行狀
月樓唐翁武進人也諱世美字某月樓其號大父封
寺副諱某者生五子仲子復爲大理寺副後守平樂
有宦績載在國志封寺副之少子贈給事中諱某號
友蘭翁生四子長子爲給事中翁其第三子翁貌魁
岸爲人倜儻氣嘗從伯兄給事公指受章句能渉
獵記誦然家故産薄而友蘭翁又病癱臥米鹽毉藥
婚嫁百費叢扵伯兄伯兄又方日夜治經史聚徒而
教之其𫝑不相給也翁以故廢其學而營扵家翁雖
已不治經然不輟文墨其間時則作爲草書遂窮極
竒變闔闢閃縮上逼懐素詩歌有唐人風骨是時翁
伯兄既以文雄扵當世而季弟竹窓翁善𦘕尤以草
名一時言文章字畫歸唐氏雲伯兄爲給事中值
敬皇帝在位言官甚見親幸有𫞐給事公素小心慎
事屢爲書與翁大要教之謙下母輙入州縣門即入
必傴僂不得𮪍閭巷徃來戢族屬僮奴不得閙街市
中翁遵其而行之是以唐氏雖世宦然未嘗有子
弟爲鄉里所苦者後三十餘年嘉靖某甲子翁年七
十餘郡太守請與蠟賔後干年 詔賜天下老人
粟帛八十以上冠帶翁扵是始冠帶然始一服之後
不更服也嘗一與蠟賔後太守連歳以故事請然亦
不更徃其好省事如此始翁壯時唐氏以給事公故
方盛給事公自爲庠生有名聲已能盡致數邑客後
爲給事賔客益輳翁家居則接賔客出則從親朋
隣里邀請酒殽之㑹投壺陸博遨逰宴笑之𭭕碌碌
不絶翁每所過輙爲上客議論常摧其一座人以是
人益貌之後翁既老兄弟物故盡平生故人多不存
存者亦衰且病不能相徃來矣翁又失其壯子獨攜
二㓜孫以居雖門外終歳率不一出甘脆滫滑所以
輔老之具亦不能豐也時時有一二族子問起居翁
據坐與之道故事助遣歳時而已人謂翁由喧
𤍠至落莫不能無介介翁獨翛然自得也然自翁而
上友蘭翁年至四十有幾翁伯兄仲兄亦皆不及五
十而卒竹窓翁卒以五十而翁在父子兄弟中獨巋
然老壽至扵八十有三其所得可不謂厚也歟翁配
云云葬以卒後三月某甲子在黃塘祖塋之次扵是
一之圖所以不朽翁而𣣔請銘扵立言君子乃謂順
之述其事畧順之扵翁爲姪孫而給事公之孫雲
程少君行狀
程少君者新安岑川里人也諱楷字良式遺拙其號
也新安程氏之先名靈洗者仕蕭梁時有功封侯死
謚忠壯公凡新安之程皆本忠壯公而徙岑川者則
自誠始誠四世孫瑞瑞生祚祚以子官封御史自忠
壯公至封御史君支𣲖散別移徙母常居然世次則
可謂雲封御史君娶曹氏而生三子長君名相仲君
名材爲御史而少君最少子少君㓜樸魯人以爲不
慧大父瑞獨心竒之曰是兒𩔖我我少嘗如是少君
稍長益踈散不喜事獨常之沼上𮗚所蓄魚爲樂封
御史君弗善也然心念大父言欲試之乃使之鄉
中役以㣲𮗚其能已而鄉中役稱辦鄉人以爲少君
不苛而事辦則始相與推擇少君而封御史君亦始
喜少君之能任事也後封御史君老聵仲君宦長君
且多疾家事一決於少君少君有所規畫無弗當封
御史君意封御史君又益喜新安土磽狹田蓄少人
庶仰賈而食即閥閱家不憚爲賈而程長君少君亦
間出爲賈他賈人率婁藪重錢心計極毫𨤲然占所
進貲顧或反薄少君兄弟長者大度尠筭計嘗東賈
吳北賈魯廼吳魯人皆樂與少君兄弟㳺益就之故
程氏賈行吳魯間占所進貲更多他賈人長君賈張
秋乆人或言巳死是時少君罷賈休家聞之亟徃訊
長君則長君故無恙大驚喜竟與俱歸長君歸而後
復賈清泉少君則又從長君居清泉𥘉仲君爲御史
時勾檢內帑財籍至是仲君死內帑財物失闌出入
事覺主者窮本坐程御史事下歙縣案御史罪狀而
御史已前死法當原有司誤論程御史家坐徙廼悉
逮繫程御史家扵歙縣獄鞠之而少君時在吳吳人
欲謀匿少君母徃俱縶爲也少君曰父兄在吾焉所
匿且我家故無臯廼有司謬論之我左右營救可竟
白也即不白我何愛一死以狥父兄亟馳歸抵家㑹
事以前解少君即靣數有司有司不能難其戅直如
此少君之居清泉也病痺歸且愈矣後徃復病痺
歸歸益病不治竟死少君死於嘉靖甲申五月十六
日死時年五十有六矣少君爲人淳質無所猜對人
輙見肝膈人或愚之終不爲變諸嘗與人言事恣意
語無𨼆人隂屬之曰母泄我語乃君竟泄其語用
是觸人忌諱人亦㢘少君無他腸不深疾之而少君
亦不以語故遂自懲閉口也他事又恣意語無𨼆
如故而人乃益推少君性直雲聞宦氏子弟矜耀者
則曰唉我兄爲御史時我常恐人謂我御史弟指目
我我廼深自避匿廼今何爲詡詡然錦而招扵
市者吾羞之家僮嘗病疫或請禳少君怒曰疫無
即禳何益使疫有吾且刄之遂不禳疫亦竟止少
君雖㳺於賈中然喜文雅自爲兒子受論孟小學書
扵塾師誦熟之及㳺吳時慕張君東海之爲人也張
君者松江人善詩字字尤工程少君乃學張君字至
或罷眠食居常以手畫腹及堵間作鈎剔狀即又學
張君所爲詩諷詠之其妻宋安人誚曰君寕當作老
博士耶少君笑曰汝謂必作博士始事詩書耶少君
死後四年有子曰烈始舉進事爲工部主事㑹
天子加恩海內廼贈程少君爲工部主事如其子官
雲始烈少而材少君教之書烈性剛氣少君教之
曰汝治汝性即不治汝性讀書奚益故烈爲工部有
聲少君之教也少君子三人烈黔一女妻某人孫
男三人軫陽彩少君既得贈官烈乃涕泣而
言曰嗟乎先人卒烈㓜賤不能以有章顯也廼今䝉
先人餘業與從縉紳先生之後又幸徼
天子恩澤光我先人苟又墮先人之懿行不載罪莫
大焉扵是捜戢徃事口授其友人唐某某受而書之
如右
重刋荊川先生文集卷之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