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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口義 (四庫全書本)/全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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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口義 全覽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十四
  莊子口義       道家𩔖
  提要
  等謹案莊子口義十卷宋林希逸撰希逸有考工記解別著録是編為其三子口義之一前有自序大意謂讀莊子有五難必精於語孟學庸等書見理素定又必知文字血脈知禪宗解數而後知其言意少嘗聞於樂軒因樂軒而聞艾軒之説文字血脈頗知梗概又嘗涉獵佛書而後悟其縱橫變化之機於此書稍有所得實前人所未盡究者云云葢希逸之學本於陳藻藻之學得於林光朝所謂樂軒者藻之別號艾軒者光朝之別號凡書中所稱先師皆指藻也序文謂郭象之注未能分章析句王雱呂惠卿之説大旨不明愈使人有疑於莊子云雲今按郭象之注標意於町畦之外希逸以章句求之其見已陋王呂二注就莊子以解莊子而不附合於儒理亦為以道家之言還之道家不至混二氏於孔門希逸以託身於道家之門而注莊子恐儒者用以為譏遂以為有合於聖人亦牽合回䕶之見其寔就莊論莊不妨各明一義且其發揮明達曉暢不為艱深之語於莊子多所發明猶勝於後來林雲銘輩支離弇陋以時文之法讀莊子者故録而存之備一家焉乾隆四十三年十一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官陸 費 墀




  莊子口義原序
  莊子宋人也名周字子休生睢陽𫎇縣在戰國之初與孟子同時𨼆遁而放言者也所著之書名以莊子自分為三內篇七外篇十五雜篇十一雖其分別次第如此而所謂寓言重言巵言三者通一書皆然也外篇雜篇則即其篇首而名之內篇則立為名字各有意義其文比之外篇雜篇為尤精而立言之意則無彼此之異陳同甫嘗曰天下不可以無此人亦不可以無此書而後足以當君子之論若莊子者其書雖為不經實天下所不可無者郭子𤣥謂其不經而為百家之冠此語甚公然此書不可不讀亦最難讀東坡一生文字只從此悟入大藏經五百四十函皆自此中紬繹出左丘明司馬子長諸人筆力未易敵此是豈可不讀然謂之難者何也伊川曰佛書如淫聲美色易以惑人蓋以其語震動而見易搖也況此書所言仁義性命之𩔖字義皆與吾書不同一難也其意欲與吾夫子爭衡故其言多過當二難也鄙畧中下之人如佛書所謂為最上乗者説故其言每每過高三難也又其筆端鼓舞變化皆不可以尋常文字蹊徑求之四難也況語脈機鋒多如禪家頓宗所謂劒刃上事吾儒書中未嘗有此五難也是必精於語孟中庸大學等書見理素定識文字血脈知禪宗解數具此眼目而後知其言意一一有所歸著未嘗不跌蕩未嘗不戲劇而大綱領大宗㫖未嘗與聖人異也若此眼未明強生意見非以異端邪説鄙之必為其所恐動或資以誕放或流而空虛則伊川淫聲美色之喻誠不可不懼希逸少嘗有聞於樂軒因樂軒而聞艾軒之説文字血脈稍知梗槩又頗嘗涉獵佛書而後悟其縱橫變化之機自謂於此書稍有所得實前人所未盡究者最後乃得呂吉甫王元澤諸家解説雖比郭象稍為分章析句而大㫖不明因王呂之言愈使人有疑於莊子若以管見推之則此書自可獨行天地之間初無得罪於聖門者使莊子復生謂之千載而下子雲可也非敢進之作者聊與諸同志者共之林希逸序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口義卷一
  宋 林希逸 撰
  內篇逍遙遊第一
  逍遙遊者此篇所立之名也內篇有七皆以三字名之遊者心有天遊也逍遙言優游自在也論語之門人形容夫子只一樂字三百篇之形容人物如南有樛木如南山有臺曰樂只君子亦止一樂字此之所謂逍遙遊即詩與論語所謂樂也一部之書以一樂字為首看這老子胷中如何若就此見得有些滋味則可以讀芣苢矣芣苢一詩形容胷中之樂併一樂字亦不説此詩法之妙譬如七層塔上又一層也
  北㝠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㝠南㝠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㝠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逺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鷽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
  此段只是形容胷中廣大之樂卻設此譬喻其意蓋謂人之所見者小故有世俗紛紛之爭若知天地之外有如許世界自視其身雖太倉一粒不足以喻之戴晉人所謂蝸角蠻觸亦此意也北㝠北海也鯤鵬之名亦寓言耳或以隂陽論之皆是強生節目鳥之飛也必以氣下一怒字便自奇特海運者海動也今海瀕之俚歌猶有六月海動之語海動必有大風其水湧沸自海底而起聲聞數里言必有此大風而後可以南徙也南㝠亦海也莊子又以天池訓之齊諧書名也其所志述皆怪異非常之事如今山海經之𩔖然此書亦未必有莊子既撰此説又引此書以自證此又是其戲劇處摶飛翔也扶搖風勢也三千九萬即形容其高逺也去以六月息者此鳥之往來必歇住半年方可動也野馬塵埃三句此是他文字最奇處前後説多不通野馬遊絲也水氣也子美所謂落花遊絲白日靜是也言此野馬塵埃自何而得皆世間之生物以其氣息自相吹噓故虛空之中有此物也此三句本要形容下句卻先安頓於此謂人之仰視乎天見其蒼蒼然豈其正色特吾目力既窮其上無所極止故但見濛濛然爾鵬之飛也既至於天上則其下視人間不知相去幾千萬里其野馬塵埃相吹之息亦必如此濛濛然猶人之在下視天上也此數句只是形容鵬飛之高如此下得來多少奇特若如從前之説以鵬為大野馬塵埃為細與前句不相接後句不相關如何見得他筆力水之積也不厚為下句風之喻也坳堂堂上坳深處也其水既微但能浮一芥而已以杯盞之𩔖置其間則膠住矣膠音教言粘住不動也鵬在天上去地下九萬里風自溪谷而起而後蓬蓬然周遍四海鵬既在上則此風在下培厚也九萬里之風乃可謂之厚風如此厚風方能負載鵬翼背負青天言飛之高也莫之夭閼無障礙也圖南自北海而謀南徙也圖謀也蜩蟬也鷽鳩學飛之小鳩也鷽或作鸒音預亦小鳥而已兩字皆通決起者奮起而飛也搶突也奮起而飛欲突至於榆枋之上不過丈尺之高有時猶不能至又投諸地控投也言我所飛不過如此且有不能彼乃欲藉九萬里之風而南徙於天池奚以奚用也此意謂淺見之人局量狹小不知世界之大也
  適莽蒼者三飱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㝠靈者以五百嵗為春五百嵗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嵗為春八千嵗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衆人匹之不亦悲乎
  莽蒼者一望之地莽蒼然不見我欲適之一往一來不過三飯而腹猶果然果實也食未盡消也言其近也將為百里之往則必隔宿舂擣糧米而去非可三飱而已為千里之行則須三月聚糧矣此三句以人之行有逺有近則所食亦有多有少亦如人見有小大則所志趣亦有逺近又為鵬與蜩鳩之喻也二蟲者蜩鳩也言彼何足以知此故曰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此兩句又是文之一體以小知大知一句結上鵬鳩又以小年大年一句生下一段譬喻朝菌犬芝也亦名日及生於糞上暮生見日則死彼但知有朝暮而已安知有晦朔也蟪蛄寒蟬也春生夏死夏生秋死不見四時之全故曰小年㝠靈木名也大椿亦木名也此亦寓言不必求其實言㝠靈之生一千年方當一嵗大椿之生一萬六千年方當一嵗彭祖僅年八百至今乃以高壽特聞於世衆人皆欲慕之而不及亦是見小而不知大也久壽也匹慕而求似之也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㝠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絶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㝠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翺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辨也此段只是前段又翻説一箇證據言向來湯曽問棘即此事也棘人名也是已即是也據此一句合結在下以結語為起語此其作文鼓舞處窮髮不毛也扶搖風勢也羊角亦風之屈曲勢也摶飛翔也絶雲氣者言九萬里之上更無雲氣人言泰山絶頂雲皆在山下雷鳴如嬰兒聲然今人亦言雲只在半天是也圖南且謀適南㝠也言謀為南徙之計而後往南海也斥小澤也斥澤之鴳小鳥也飛之至者言我翺翔蓬蒿之間其飛如此亦至樂矣又何必他往哉其意即與前段同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徳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辨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乗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巳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知效一官言其智能可以辦一職之事也行比一鄉言其徳行可以比合一鄉而使人歸向也徳見知於一君是為遇合而可以號召於一國言主一國之事也此三等人各以其所能為自足其自視亦如斥鴳之𩔖宋榮子見之大者也猶然笑貌也宋榮子之為人雖舉世毀之譽之而不加勸沮言不以為意也視彼一鄉一國之士但見可笑然宋榮子之所以能此者何也蓋知本心為內凡物為外故曰定內外之分在外者則有榮辱在內者則無榮辱知有內外之分則能辨榮辱皆外境矣斯已矣者言道理只如此也彼既以本心為重外物為輕則豈肯汲汲然以世俗為事數數汲汲也雖然宋榮子之能固如此亦未有大樹立作家處若列子者以身御風而行虛空之間半月而後反其御風之時泠然而善此形容其飄飄之貌也泠然飄然也善美也彼既能乗風而行又視修身以求福汲汲然惟恐不及者不足言矣未數數者言其未肯似他如此數數也人之行也在地列子之行也御風此雖免乎行矣而非風則不可故曰猶有所待若夫乗天地之正理御隂陽風雨晦明之六氣以遊於無物之始而無所窮止若此則無所待矣此乃有跡無跡之分也至於無跡則謂之至人矣謂之神人矣謂之聖人矣無巳無功無名皆言無跡也特下三句贊美之又贊美之也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屍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爝火炬火也日月既明何用把火時雨既降何用抱甕堯謂許由立則天下自治而必使我主此我自見其不足故以爝火浸灌自喻也屍者主也致天下者言以天下歸之汝也名不出於我而出於人則是在外者也以名對實則實為主而名為賓吾不為賓者言吾不以外物自喪其身也鷦鷯偃鼠許由自喻也言其有以自足也偃伏也偃鼠潛伏之鼠也歸休乎君言君且歸去休不必來訪我也庖與尸祝其業不同言我不能舍我之所樂以代汝各守其所守亦猶尸祝不肯違越去其樽俎而代庖人烹割也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反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乗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徳也將旁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𤍠是其塵垢粃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肩吾連叔皆未必實有此人此皆寓言亦不必就名字上求義理中間雖有一二亦可解説而實不皆然也無當者無實也往而不反者謂其大言只説前去而不回顧也河漢天河也河漢無極謂天河在天不知其首尾之所極逕音徑庭音趂逕庭只言疆界遙逺也大有甚有也其言不近人情言非世俗所常有也藐姑射山名也冰雪瑩潔也所養者全陽氣伏而不動故凝然若冰雪今之服氣道人亦有能為此者綽約者柔媚可愛也處子處女也則神全不食以下四句言其神妙也其精神凝然而定所居之地百物自無疵癘之病而年穀自熟蓋接輿之言如此狂與誑同肩吾以其言為欺誑而不可信也曰然者言固是如此也汝固疑而不信也文章之觀示鐘鼓之音聲人皆見之聞之而瞽者聾者無預此形骸之病也豈唯形骸有此病在心亦有此病言其心無見識猶聾瞽然故不知此語而以為誑也時是也女與汝同前後解者皆以此時女為處子故牽彊不通其意蓋謂如此言語豈是汝一等人能之此等人其為徳也週遊乎萬物之上而世自治彼豈肯弊弊然以治天下為事言其無為無不為也蘄與祈同亂者治也言一世之人自祈乎治我但無為而彼自治我何用自勞弊弊自勞之意也物莫之傷者言外物不能動其本心也稽至也水之大可以至天而斯人不溺旱之甚可使金石融流土山焦枯而彼亦不𤍠言其無入而不自得也塵垢粃糠緒餘也謂此人推其緒餘可以做成堯舜事業豈肯以事物為意物者事物也為事猶言從事也陶鑄做成之意也據此一語便是郭子𤣥所謂不經者但其著書初意正要鄙夷世俗之儒故言語有過當處不可以此議之如李太白曰堯舜之事不足驚莫比夷齊事高潔與此何異
  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㫁髮文身無所用之章甫冠也越人既㫁髮不用衣冠宋人以此為貨而往越宜其無賣處也莊子此言蓋謂其所言廣大今世之人無非淺見此言何所用謂世不足與語此也
  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
  此章亦見廣而後知自陋之意以堯之治天下古今第一人矣而於汾水之南見四子於藐姑射之山猶且恍然自失況他人乎喪其天下忘其天下也窅然茫茫之意也四子既無名或以為許由齧缺王倪被衣或曰山海經雲藐姑射在寰海外汾陽堯都也在堯之都而見姑射之神即堯心也一本二跡三非本非跡四非非本跡也如此推尋轉見迂誕不知此正莊子滑稽處如今人所謂㫁頭話正要學者如此揣摸前後解者正落其圈䙡中何足以讀莊子其實皆寓言也大抵謂人各局於所見而不自知其迷著必有大見識方能自照破也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説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瓠可為瓢者也實瓠之子也一瓠之大其子五石則亦可盛五石之水矣堅重也瓢半匏也瓠落淺而大之貌也掊擊碎之也不龜手者言冬月用此藥而手不裂也洴澼打洗也絖絮也以有此藥而為人洗絮數世以此為業也樽浮水之壺也以壺繫腰乃可浮水故曰中流失船一壺千金莊子既以不龜藥之事喻其不知所用乃曰有此大瓠何不思之以為浮江之壺慮思也何不慮者言子之思何不及此也蓬心猶茅塞其心也此段之意亦謂見小不能用大而已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捲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衆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樗惡木之名也大本樹之身也擁腫盤結而瘰瘣也不中繩墨規矩言其不中用也立之塗近於道旁也此惠子戲以喻莊子之大言無用也狸狌狐之𩔖也敖者物之遊遨者也伺候而欲食之方其跳梁之時不避高下亦最小而桀𭶑者一旦為機網所中遂殺其身辟法也機辟猶言機械也斄牛旄牛也其牛至大而不能如狸狌之執鼠此意蓋喻世間之物有大有小各自不同不可以大者皆為無用也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言造化自然至道之中自有可樂之地也役役人世有福則有禍若高飛逺舉以道自樂雖無所用於世而禍害亦不及之即退之所謂刀鋸不加理亂不聞也故曰不夭斤斧物無害者安所困苦哉惠子之問莊子之答如今人説𨼆語然後人就此機紬繹多少文字其原實出於此
  內篇齊物論第二
  物論者人物之論也猶言衆論也齊者一也欲合衆論而為一也戰國之世學問不同更相是非故莊子以為不若是非兩忘而歸之自然此其立名之意也天籟地籟人籟就聲上起譬喻也
  南郭子綦𨼆幾而坐仰天而噓㗳焉似喪其耦顔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𨼆幾者非昔之𨼆幾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
  𨼆幾者憑几也㗳然者無心之貌也喪其耦者人皆以物我對立此忘之也槁木者無生意也死灰心不起也今之𨼆幾者言今日先生之𨼆幾非若前此見人之𨼆幾也有我則有物喪我無我也無我則無物矣汝知之乎者言汝知此理乎吾即我也不曰我喪我而曰吾喪我言人身中纔有一毫私心未化則吾我之間亦有分別矣吾喪我三字下得極好洞山曰渠今不是我我今正是渠便是此等關竅
  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子游曰敢問其方子綦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號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圍之竅宂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窪者似汚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呌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於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衆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
  子綦因子游一問知其亦有造理之見欲以天籟語之遂如此發問也方道也問此理果何如也大塊天地也天地之間因何有風亦猶人之噫氣也是唯無作言其不作則已也作則萬竅怒號者言纔動則滿世界皆是也萬竅萬木之竅也翏翏乎長風之聲也畏音偉佳音翠上畏佳者林木搖動之貌百圍言木之大也兩手相拏曰圍上言萬竅此但以一樹之大者言之則其他可知文法也大木之竅宂其形之不同各有所似枅柱上方木斜而深者圈如桮圈之圓者窪曲者汚下者此皆言其竅宂之形自激者至咬者言竅宂中之聲於之聲輕喁之聲重言風之前至其聲如唱於隨其後而至者則如唱喁輕重相和也泠風小風也風小則其相和之聲亦小飄風大風也風大則其相和之聲亦大厲風者猛厲之風也濟者止也風既止則衆竅之中向之為聲者皆不聞矣故曰為虛調調刁刁皆樹木為風所搖動之形前曰獨不聞後曰獨不見此一段文字之關鎖也而汝也莊子之文好處極多如此一段又妙中之妙者一部書中此為第一文字非特莊子一部書中合古今作者求之亦無此一段文字詩是有聲畫謂其寫難狀之景也何曽見畫得箇聲出自激者至咬者八字八聲也於與喁又是相和之聲也天地間無形無影之風可聞而不可見之聲卻就筆頭上畫得出非南華老仙安得這般手段每讀之真使人手舞足蹈而不知自已也此段只是説地籟卻引説後段天籟自是文勢如此説者或謂此言地籟自然之聲亦天籟也固是如此風非出於造化出於何處然看他文勢説地籟且還他説地籟庶見他血脈綱領
  子游曰地籟則衆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比竹笙簧之𩔖也人籟豈特比竹金石絲匏之𩔖皆是此特舉其一耳前説地籟後説天籟卻把人籟只一句㫁送了此亦是文法讀莊子之文須如此子細檢㸃庶得箇入處
  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𫆀
  吹萬萬物之有聲者也言萬物之有聲者皆造物吹之吹之者造物也而皆使其若自巳出吹字使字皆屬造物自取者自取於己也咸其自取言萬物皆以為我所自能而不知一氣之動誰實使之氣發於內而為言遂下一怒字與怒而飛同亦屬造物
  大知閒閒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大知者上知之人也閒閒者從容自得也小知小計較者也間間者言算星算兩自分別也大言者氣燄大者也炎炎有光輝也莊子之意伊周孔孟皆在此一句內小言者小小見識之人也詹詹者瞻前顧後也百家之説市井之談皆在此一句內此四句總説世間有此兩種人知理㑹事功者言理㑹學術議論者
  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鬭
  既説上四句了卻就人身上發明其寐也魂交言夜則神集於其心也其覺也形開言晝則四體皆動用也此兩句自帝王至庶人皆在內構合也應於外者為接言人夜則安寢平旦以來遇合之間便有應接內役其心如戰鬭然日日如是故曰與接為構日以心鬭即孟子所謂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者孟子説得便平善被他如此造語精神百倍亦警動人後之禪家其言語多是此等意思
  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
  縵者有一種人做事縵怛怛地又有一種人出著言語便有機穽故曰窖又有一種人思前算後不漏落一線路故曰密此皆言世之應物用心者然皆不得自在皆有憂苦畏懼之心所謂小人長戚戚是也孔子則謂小人戚戚莊子之意則堯舜周孔皆為戚戚矣事之小者則惴惴然而懼故曰小恐惴惴事之大者則憂深思逺若失若疑故曰大恐縵縵
  其發若機括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喜怒哀樂慮嘆變慹姚佚啓態樂出虛蒸成菌其議論是非各有所主若射者之謀中的然故曰其發若機括謂一語不虛發也司主也好勝之心自守不化留戀於胷次若與人有詛盟然用心憂勞日銷月鑠謂其內自苦也物生於春夏殺於秋冬憔悴之時也故以為日消之喻此三句下是意上是譬喻卻如此下語意有所溺一去而不可回故曰溺之所為之上之字助語也下之字往也不可使復之也此之字亦訓往言不可復挽回也其為物慾所厭沒如被緘縢然至老而不可救拔故曰老洫洫者謂其如墜於溝壑也此等人身雖生而心已若死者矣故曰近死謂其胷中無知也陽生也言其心已死不復活也此以上形容世俗之用心喜怒以下十二字又形容其狀貌謂其在內者如此故其見於外也或喜或怒或哀或樂時乎憂慮時乎嗟嘆時乎變換意態如此不得又欲如彼慹者憂疑而不動之貌姚央庠之貌佚縱逸也啓開放不收歛之貌態做模打様也其人雖如此實皆不自由如樂之出於虛如氣之蒸成菌言許多種人皆是造物使之便是吹萬如此説造物處又不謂自然而然言人不能以道自持則做出許多醜差皆若鬼神使之然讀莊子者卻要如此體認得子細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聯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
  日夜相代乎前造物之往來者也莫知所萌言不見其所起之處也已乎已乎猶今人言是了是了意謂所萌之地雖不可知然旦暮之間不過得此而已此者造物也這一此字甚重不是輕下非彼無我這彼字卻是上面此字言非造物則我不能如此然造物之所為必因人身而後見故曰非我無所取如此説得來雖若近而可見矣然其所為見使於造物者人實不知之故曰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真宰造物也若有者似若有之而不敢以為實有也聯萌芽之地也不得其聯即莫知其所萌也可行者言天行之可見者也已信者甚實也造物之所行信乎有之而但不見其形即莫知其所為使也有情言有實也即已信也無形即不見其形也自日夜相代以下皆言造物之所為雖在面前而人不可見反反覆覆紬繹許多語句辭甚切而意甚至蓋欲人於此著意自檢㸃
  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悅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
  百骸九竅六藏即人一身之所有者也此以下又就人身上發明一段更是奇特賅者備也存在也言人之一身備此而皆在也吾誰與為親者言吾所獨親者誰乎這一親字下得極有理且如人身或有病在手為其所苦則方病之時手乃為身之讎也六根皆然汝皆悅之乎者言六根之中皆喜之乎亦有所私喜乎且其在身之用何者為貴何者為賤如頭癢而手搔則手者頭之役望逺而足行則足者目之役役者臣妾也然而不足以相治者手足耳目鼻舌互相為用也受役者為臣役之者為君足時乎而用手手時乎而用足故曰遞相為君臣百骸九竅六藏之君臣既不可得而定名則心者身之主也其以心為君乎心又不能以自主而主之者造物則造物為真君矣故曰其有真君存焉我雖如此推求欲見到實處然見得與見不得其所謂君者初何加損乎情實也故曰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荼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大抵人之形體非我自有必有所受者既受此形於造物則造物與我相守不亡以待此形之歸盡而後已而人不能一順乎造物乃為外物所汨與之或逆或順以此而行盡其一生如駒過隙不能以一息自寧故曰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相刃相逆也相靡相隨汨沒之意終身役役言自苦也不見其成功言無益也採得百花成蜜後不知辛苦為誰甜即此意也荼然疲役又形容其役役勞苦之狀不知其所歸不知何日可休歇也人生之自勞如此壽雖百年亦何益故曰不死奚益其形化者從衰得白從白得老也年彌高而徳彌卲則是形化而心不化在我既無見識徒以心為形役形衰而心亦疲矣故曰其心與之然芒芒然無見識也彼愚惑之人亦當回首自思曰凡人之生其胷中本若是昧然無見乎豈我獨昧而人亦有不昧者此意蓋謂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彞好是懿徳天理未嘗不明汝以人慾自昏故至於此知道之人豈如此芒昧乎此所謂金箆刮膜要汝開眼也
  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
  成心者人人皆有此心天理渾然而無不備者也言汝之生皆有見成一箇天理若能以此為師則誰獨無之非惟賢者有此愚者亦有之知代古賢者之稱也代變化也言其知變化之理也心自取者言其心有所見也若此心未能見此渾然之理而強立是非之論是者自是而不知其理之本然譬如今日方始適越而謂昔日已至之矣天下寧有是理哉此謂強其不知以為知也如此則是本無所見而強以為有既已無所見而自以為有所見雖使古聖人復出於汝亦不可曉他人又奈汝何哉神禹即禹也藉以為古聖人之稱也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辨乎其無辨乎此篇本為齊物論是非而作前既發為三籟之論謂天地之間凡有聲者皆出於造物卻又引而伸之演説人身皆為造物所使紬繹發越至成心處而後住自此以下卻説是非之論風之於竅比竹之聲吹萬不同皆聲而已聲成文而後謂之言言則非吹比也所謂言者皆各言其意也故曰言者有言此四字便是是非之論其所言者特未定也謂汝雖有此言其出於汝𫆀其出於造物𫆀故曰未定其言果汝之言邪其在汝者未嘗有此言而為造物所使遂為此言邪鷇者鳥之初出卵者也鷇之為音未有所知汝之有言亦不自知若以為異於鷇音則實不能自異則以為與鷇音有分辨乎無分辨乎言其實一同不可得而分辨也
  道惡乎𨼆而有真偽言惡乎𨼆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𨼆於小成言𨼆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
  道本無真偽不知道因何而𨼆晦故有此真偽至言本無是非不知因何而𨼆晦故有此是非之論惡乎往而不存者謂大小精粗是道無乎不在也惡乎存而不可者謂是是非非皆可也小成小見也一偏之見也因人之偏見而後此道晦而不明榮華者自相誇詡以求名譽也偏見之言自相誇詡則至言𨼆矣自是而後始有儒墨相是非之論人之所非我以為是彼之所是我以為非安得而一定若欲一定是非則須是歸之自然之天理方可明者天理也故曰莫若以明物無非彼者言以我為是則以彼為非也物無非是者言我以為是則人以為非也在彼之説我則不為之見察在我知者則自知之物我不對立則無是無非因物我之對立而後有是有非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
  彼是方生之説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
  有彼有是止與方生之説同此是撰出一箇方生字來做譬喻蓋生必有死二者不可相離若只説生而不説死是見得一邊而已雖然汝雖見得一邊據道理來他自相離不得如生則必有死死則必有生纔有箇可便有箇不可纔有箇不可便有箇可如何離得既知其説之不可離則不若因其所是而是之因其所非而非之古之聖人所以不用一偏之見而照之以天理者即因其是而已矣前説因是因非此又只言因是省文也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
  若以是非而論則它之説一是非也我之説又一是非也我與它又何以異汝雖分為人我其實分不得故曰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言彼與我皆無也偶者對也若使彼之與我不對而立混人已而一之則為道之樞要矣環之中必虛我得道之樞要則方始如環中然如環之中則無終無始而無窮矣是亦無窮非亦無窮者言聽其自然也如此則為自然之天理故曰莫若以明舉前一句以結此段也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指手指也以我之指為指則以人之指為非彼非指之人又以我指為非若但以我而非彼不若就他身上思量他又非我物我對立則是非不可定也馬博塞之籌也見禮記投壺篇下馬有多寡博者之相是非亦然若以此理而喻之則天職覆地職載亦皆可以一偏而相非矣萬物之不同飛者走者動者植者亦若籌馬之不同亦可以一偏而相非矣此蓋言世間無是非也只縁有彼我則有是非終不成天地亦可以彼我分乎此皆譬物論之不可不齊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
  可者可之不可者不可之故曰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無精粗行之即成皆自然也謂之而然説底便是也我何所然乎因其然者而然之我何所不然乎因其不然者而不然之物固有所然者固本來也言物物身上本來自有一箇是底故曰固有所然固有所可既有所然有所可則物物皆如是也故曰無物不然無物不可
  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莛屋梁也楹屋柱也梁橫而柱直厲惡而施美恢大之與𥚹狹詭變之與循常譎詐之與平直妖怪之與祥瑞皆不同者也以道觀之則橫直者各當其用美惡者各全其質皆可通而為一矣言皆歸之造物也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成毀物之相戾者也然無毀則無成無成則無毀譬如木之在山伐而用之毀也以之作室則為成物矣譬如用藥㕮之咀之分也合而和之可以成藥有筋有角而後成弓在弓則為成在筋角則為毀秦不亡則漢不興漢雖成而秦則毀以此觀之初無成也亦無毀也故曰復通為一
  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
  唯達道者知此理之為一則去其是者不用之而寓諸庸之中以常為用而隨用皆通通則自得矣故曰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幾盡也此亦無他不過因是而無是非之爭如此而已惟至於不知其然而循其自然此則謂之道也以下句已字粘上句已字此是其筆端遊戲作文處
  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曰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衆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衆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是之謂兩行
  神明猶精神也勞苦精神自為一偏之説強相是非而不知理本同者謂之朝三此亦是做兩字設譬喻起與方生一様文法芧山栗也一名橡子名三與四也實通七數也名實未嘗變但移易朝暮而衆狙喜怒隨之此喻是非之名雖異而理之實則同但能因是則世自無爭矣洪野處雲列子勝於莊子如此譬喻二書皆同但把字數添減處看便見列子勝不得莊子和之以是非者和其是非而歸之一也天均者均平而無彼此也兩行者隨其是非而使之並行也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
  未始有物者太極之初也古之人者言古之知道者自無物之始看起來則天下之理極矣其次為有物是無極而太極也自有物而有封是太極分而為兩儀也兩儀雖分覆載異職各循其理何嘗有所是非是非起於人心之私彰露也私心既露則自然之道虧喪矣道既虧則有好有惡在我則愛而在物則惡佛氏所謂愛河是也虧其道而溺於愛此自人心之私然以造物觀之何嘗有所成虧故曰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此言人世是非之爭到了皆歸之空也此一段固是自天地之初説來然㑹此理者眼前便是且如一念未起便是未始有物之時此念既起便是有物因此念而後有物我便是有封因物我而有好惡喜怒哀樂便是有是非未能回思悉念未起之時則但見胷次膠擾便是道虧而愛成及此念一過依然無事便見得何嘗有成有虧莊子之言若迂闊若能如此體認則皆是切身受用之事
  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既説成虧之理卻以鼓琴喻之最為親切且如有琴於此用而鼓之則一操之曲自有終始此終始生於既鼓之後若不鼓則安有終始哉如人一念若不起則亦無有物我之同異也昭姓也名文古之善鼓琴者師曠樂師也策擊樂器之物也今馬鞭亦曰策左傳繞朝贈之以策羊曇以策擊西州門皆馬策也枝猶持也持而擊曰枝此二字想古語有之師曠枝策即言師曠擊樂器也據梧以梧為幾而憑之故曰據梧因上言鼓琴遂引説二子言三子之技皆精幾盡也言其智於此技極其盡也技精而有盛名於世故曰皆其盛者也載事也末年晚年也言從事於此終其身也三子之好自以為異於天下之人故曰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三子既自好之又欲誇説於人故曰其好之也欲以明之我雖如此誇説而所聽之人本自分曉乃強欲以此曉之故曰彼非所明而明之如惠子之強辯自愚也而以終其身堅白本公孫龍之事莊子卻以為惠子但借其分辯堅白之名耳昧自愚也上言三子此但以惠子之辯為結亦是文法也堅白注家以為堅石白馬之辨蓋曰堅則為石言石不必言堅白則為馬言白不必言馬亦猶黃馬驪牛三也史記蘇秦傳注又曰龍泉水淬刀劒時堅利故有堅白之論曰黃所以為堅白所以為利齊辨之曰白所以為不堅黃所以為不利二説雖殊皆辨者之事爾昭文既以鼓琴終其身而昭文之子又傳文之緒業亦終其身綸緒業也上言惠子下句又以昭文之子結此是筆端鼓舞處終身無成者言只它一人自㑹教別人不得故曰無成凡天下之事若只據其所能而可以為了當則我之現前所能者謂之了當亦可也若據此現前者未為了當則凡天下之人與我皆不得謂之了當成猶言了當也此兩句雖是結上三子之技然其意甚廣蓋所言三子之技亦是譬喻物論是非非専説三子也滑疑言不分不曉也滑亂而可疑似明而不明也耀明也聖人之心其所主者未嘗著跡故其所見之處若有若無圖欲也言聖人之所欲者如此也所以去其是不用而寓諸尋常之中此之謂以明自物無非彼以下至非一無窮也既解以明二字自以指喻指以下至適得而幾矣又解因是二字卻直至此處又以此之謂以明結之文勢起伏縱橫變化綱領自是分曉僕嘗謂齊物論自首至尾只是一片文字子細看他下字血脈便見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𩔖乎其與是不𩔖乎𩔖與不𩔖相與為𩔖則與彼無以異矣
  此段又自為是不用一句中是字生來故曰與是𩔖乎與是不𩔖乎此便是他下字血脈前言言非吹也到此換頭又喝起今且有言於此一句亦是他前後血脈以其𩔖者與其不𩔖者易地而看則見𩔖與不𩔖皆相𩔖矣其意蓋曰把他做我看把我做他看則見我與他一般故曰與彼無以異矣此便是以指喻指以馬喻馬之意
  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
  莊子之文纔下雖然作一轉處其語皆妙其意蓋謂雖雲無是無非亦且説一説故曰請嘗言之始太極也未始有始無極也未始有夫未始有始此無極之上又一層也有有物也此有之生必自無而始故曰有無也者無字之上又有未始有無即無極之上一層也列子所謂有太質有太素有太初亦是此意當初本無箇有不特無箇有亦無箇無忽然有箇無則必是生出一箇有如此推明其意蓋謂其初本來無物因有我而後有物我因有物我而後有是非大意不過如此卻恁地發明果是高妙據此處合曰俄而有有矣今不曰俄而有有而曰俄而有無此皆其筆端入妙處這箇無字雖是有了果是喚作無得否故曰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此箇無字雖未可知然既喚作無字便是有無之名矣故曰今我則已有謂矣然我雖有此言謂即言也然不知此言果可謂有邪果可謂無邪此與鷇音處同
  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厯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此兩句雖是設喻以明是非有無之理然此語極天下之至理前乎莊子未有此言也後乎莊子亦未有此言也可謂千百年獨到之論秋毫之末至小也而謂之莫大太山至大也而謂之為小其意蓋謂既名曰秋毫纔大些箇便不可以秋毫名之矣太山纔小些箇便不名為太山矣若以太山為大天地更大故太山謂之小亦可殤子為名則是極殤子之數矣更多些箇則不名殤子矣彭祖雖曰至壽比之天地彭祖為夭矣此兩句細看得出便是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若人㑹如此看則大而天地與我並生於太虛之間天地亦不得為大而萬物又與我並生於天地之間雖一草一木一禽一蟲亦與我相𩔖故曰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説了箇一字卻就此一字粘起曰既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意謂既是混然為一則和箇一字亦不當有今既有一字矣則安得謂之無乎以混然之一與此名一之言自是兩箇故曰一與言為二既有此二矣又有一與言為二一句則成三箇矣自此三箇但管生將去自千而萬自萬而兆直至巧於厯者亦算不盡而況凡常人乎若如此看得來當初因箇無字引起遂至於有自有而一自一而二自二而三已自如此言之不已何況更自有而生有乎以此而觀則惟無適為是何以謂之無適即因是而已自箇是字説來到這裏又結一結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徳此段又自是字上生起有封即有彼我也有常有主也至道至言本無彼此因人心之私有箇是字故生出許多疆界畛疆界也八徳之名只是物我對立之意卻鼓舞其文做出四句左右彼此對立之名也倫理也義事宜也纔有彼此對立則説理説事各有主意也分分析也辯辯別也分辯皆同但字有輕重纔有主意則各自分析辯別也競爭亦一意但競則甚於爭爾既有分辯則大者必競小者必爭也看此等文字即就字義上畧擺撥得伶俐便自好若道倫又如何義又如何分又如何辯又如何爭又如何競又如何便非莊子之意矣且倫字義字分字辯字競字爭字本無甚分別如何名以八徳看得他文字破不被他鼓舞處籠罩了方是讀得莊子好雖使莊子復生亦必道還汝具一隻眼
  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懐之衆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
  上面既説了彼我是非到這數句又別生箇説話來發明此老胷中多少玲瓏多少快活六合之外天地之外也存而不論即釋氏所謂四維上下不可思量也六合之內宇宙之間也宇宙之間合有許多道理聖人何嘗不説但不立此議以強天下之知春秋史書之名也此一句又是既有君臣上下凡見於史冊者皆是先王經世之意聖人豈容不立此議而何嘗與世人爭較是非蓋天下之理惟其不言則為至言纔到分辯處便是你胷中自見得不透徹也故曰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到這裏又自發一箇何也之問懐之者退藏於密之意也聖人於此卷而懐之衆人於此則必辯而明之以相誇示纔有分辯便是無見識處故曰有不見也
  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園而幾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對立者曰稱謂之大道則無對立者矣不言之中自有至言故曰大辯不言無仁之跡而後為大仁嗛滿也猴藏物曰嗛以廉為廉則有自滿之意國語曰嗛嗛之徳不足就也言其自小即此嗛字清畏人知清畏人不知皆不得為大廉矣不忮者不見其用勇之跡也既説此五句下面又再解一轉昭者明也道不可以指名昭然而指名則非道矣故曰不道言而形諸辯則是自有見不及處矣常者可見之跡也有可見之跡則非仁之大成矣廉而至於有自潔之意則不誠實矣清自潔意也信實也勇而見於忮則必喪其勇矣園圓也言此以上五者皆是箇圓物謂其本混成也若稍有跡則近於四方之物矣謂其有圭角也幾近也向字與於字同意天下之真知必至於不知為知而止則為知之至矣不知之知便是不言之辨便是不道之道若人有能知此則可以見天理之所㑹矣故曰此之謂天府天府者天理之所㑹也天理之所㑹欲益之而不能益故曰注焉而不滿欲損之而不能損故曰酌焉而不竭至理之妙無終無始故曰不知其所由來葆光者滑疑之耀也葆藏也藏其光而不露故曰葆光
  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況徳之進乎日者乎昔者上著一故字便是因上文而引證也宗膾胥敖之事無經見亦寓言耳不釋然者不悅也蓬艾之間喻其物慾障蔽而不知有天地也謂彼之三國物慾自蔽未能向化而我纔有不悅之心則物我亦對立矣十日並出亦見淮南子此蓋莊子寓言淮南子又因之而粧撰也言日於萬物無所不照況我之徳猶勝於日而不能容此三子者乎此意蓋喻物我是非聖人所以寘之不辨者照之以天也十日之説即莫若以明之喻也
  齧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
  此段又自知止其所不知上生來又自前頭是字上引伸之以道一篇只是一片文字齧缺同是之問王倪不知之對便即是知止其所不知但如此撰造名字鼓舞發揮此所以為莊子也既曰吾惡乎知之又曰雖然嘗試言之此皆轉換妙處知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此兩句發得知止其所不知又妙其意蓋謂不知便是真知也
  且吾嘗試問乎汝民濕寢則腰疾偏死鰌然乎哉木處則惴慄恂懼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蛆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狚以為雌麋與鹿交鰌與魚游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亂吾惡能知其辯
  且吾嘗試問乎汝者又為發端之語也鰌安乎水猿猴安乎木人豈能處此既各安其所安而皆不能安其所不安則是三者所處皆非正也豈得以人異乎猿鰌哉芻草木之食豢肉味之食也薦草也帶蛇也麋鹿則食草⿰蚣則食蛇鴟鴉則食鼠人則食芻豢所嗜好甘美皆不同則四者之味孰為正哉猵狚獦牂也猵狚以猿為雌麋鹿一𩔖物也鰌與魚非二物即如此下語此一段雌雄之喻卻就毛嬙麗姬發此三句言人之悅好色者其與禽魚何異我之視猿鹿亦猶猿鹿之視我然四者之於色孰為正乎決猛也驟走也此三節皆為是非物我之喻故結之曰自我觀之仁義之分是非之論紛然而淆亂亦猶處味色之不同又安可得而辯樊然紛然也殽雜也
  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𤍠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乗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巳而況利害之端乎
  王倪即至人也神矣者言其妙萬物而無跡也不𤍠不寒不驚即遊心於無物之始也死生之大且不為之動心而況利害是非乎此一句卻是樸實頭結殺一句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瑩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
  此因至人又發聖人之問且就此貶剝聖門學者務事也不從事不以為意也有就有違則是知有利害矣利害不知何就違之有物之求我歸我也亦不以為喜不緣道無行道之跡也無謂有謂不言之言也有謂無謂言而不言也孟浪不著實也夫子指孔子也言我以聖人之事語之夫子其言有妙道而夫子以為不著實之言吾子謂如何吾子即長梧子也瑩明也言必黃帝聽此而後能明之
  且汝亦大早計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予嘗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聽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𨽻相尊衆人役役聖人愚芚參萬嵗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藴
  汝亦大早計者謂汝之所言方如此而早以為妙道之行是見少而自多之意雞未出卵而早求其呼更挾彈而未得鴞早求之以為炙此早計之喻也時夜度其時而呼更也我試為汝妄説汝且妄聽之看如何妄猶言未可把作十分真實説未可把作十分真實聽也奚何如也此一字奇旁日月附日月也挾宇宙宇宙在其懐內也脗合者言渾然相合而無縫罅也言至理混然為一也滑汨汨也涽昏昧也人世汨汨涽涽以𨽻而相尊者皆置之而不言也士尊大夫大夫以士為𨽻大夫尊卿卿又以大夫為𨽻推而上之彼此皆𨽻也而卻自為尊卑衆人迷於世故役役然聖人以不知知之則渾渾然猶愚芚也愚芚無知之貌也參合也合萬嵗而觀止此一理更無間雜故曰一成純萬物盡然者言萬物各然其所然人人皆有私意所以天地之間自古及今積無限箇是字故曰以是相藴相藴者猶言相積相壓也
  予惡乎知悅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匡牀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汝皆夢也予謂汝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前面就因是上發到以是相藴處卻又把前頭死生無變乎已一句就此發明喪去鄉里也弱喪者弱年而去其鄉也久留他鄉而忘其故國恐悅生而惡死者亦似此也麗姬晉獻公之姬也姬得於驪戎之國故曰麗之姬艾麗戎地名封人守封疆之人也始者去戎而來晉故以為悲及其既貴與王同牀而食而後以始之泣為悔以此為死生之喻也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此語占夢書多有之夢覺之間變幻如此方其夢也不知為夢又於夢中自占其夢既覺而後乃知所夢所占皆夢也此等處皆曲盡人情之妙若此處見得到則知衞玠之問樂廣之答皆未為深達此亦學問中一大事如樂廣之説則高宗夢得説孔子夢周公果為何如𫆀大覺見道者也禪家所謂大悟也君貴也牧圉賤也愚人處世方在夢中切切自分貴賤豈非固蔽乎竊竊然小見之貌某與汝所言皆在夢中我今如此説謂汝為夢亦夢中語耳此意蓋言人世皆是虛夢但其文變化得奇特弔至詭怪也我為此言可謂至怪然至怪之中實存至妙之理使萬世之後苟有大聖人出知我此等見解與我猶旦暮之遇也此亦後世有揚子雲必知我之意解見解也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黮闇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此一節又自以是相藴處生來亦前所謂利害之端也勝負不足為是非則是我與若辯者彼此不能相知也黮闇者言其見之昏也二人見既皆昏則將使誰正之議論與彼同既不可議論與我同又不可若皆與我與彼不同亦不可若皆與我與彼相同亦不可我是一箇若是一箇此人又是一箇則是三箇人皆不能相知必須別待一箇來故曰待彼也邪此彼字便是造化矣便是天倪矣天倪即前之天均也
  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倪分也天倪之所以和者因是而已是與不是然與不然皆兩存之即前之兩行也纔以為是纔以為然則又有箇不是不然起來便有是非之爭也聲言也化聲者謂以言語相化服也相待者相對相敵也若以是非之爭強將言語自相對敵而求以化服之何似因其所是而不相敵邪故曰若其不相待此二字下得最奇特若其猶言何似也不相待而尚同則是和之以天倪儘可游衍儘可窮盡嵗月故曰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因之順之也曼衍游衍也窮年猶子美所謂瀟灑送日月也能如此則不特可以窮年併與嵗月忘之矣非特忘嵗月併與義理忘之矣年義既忘則振動鼓舞於無物之境此振字便是逍遙之意既逍遙於無物之境則終身皆寄寓於無物之境矣
  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
  此一段又自待字上生起來罔兩影邊之淡薄者無特操者言其無定度也吾有待而然者言影之動所待者形也我雖待形而形又有所待者是待造物也形之為形亦猶蛇蚹蜩翼而已我豈徒待彼邪蜩蛇既化而蚹翼猶存是其蛻也豈能自動𫆀我既待形形又有待則惡知所以然與不然哉此即是非待彼之喻也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此一段又自前面説夢處生來栩栩蝶飛之貌自喻者自樂也適志者快意也言夢中之為蝴蝶不勝快意不復知有我矣故曰不知周也蘧蘧僵直之貌此形容既覺在床之時此等處皆是畫筆在莊周則以夜來之為蝴蝶夢也恐蝴蝶在彼又以我今者之覺為夢故曰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這箇夢覺須有箇分別處故曰周與蝴蝶必有分矣此一句似結不結卻不説破正要人就此參究便是禪家做話頭相似此之謂物化者言此謂萬物變化之理也
  此篇立名主於齊物論末後卻撰出兩個譬喻如此其文絶奇其意又奧妙人能悟此則又何是非之可爭即所謂死生無變於巳而況利害之端之意首尾照應若㫁而復連若相因而不相續全是一片文字筆勢如此起伏讀得透徹自有無窮之味







  莊子口義卷一
<子部,道家類,莊子口義>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口義卷二
  宋 林希逸 撰
  內篇養生主第三
  主猶禪家所謂主人公也養其主此生者道家所謂丹基也先言逍遙之樂次言無是無非到此乃是做自巳工夫也此三篇似有次第以下卻不盡然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
  涯際也人之生也各有涯際言有盡處也知思也心思卻無窮盡以有盡之身而隨無盡之思紛紛擾擾何時而止殆已者言其可畏也已語助也以下已字粘上已字與前齊物篇同於其危殆之中又且用心思算自以為知為能吾見其終於危殆而已矣再以殆字申言之所以儆後世者深矣此之所謂殆即書之所謂惟危也已而為知者猶人言明明而知故故而作也
  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
  此數句正是其養生之學莊子所以自受用者為善無近名者謂若以為善又無近名之事可稱為惡無近刑者謂若以為惡又無近刑之事可指此即駢拇篇所謂上不敢為仁義之操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督者迫也即所謂迫而後應不得已而後起也游心斯世無善惡可名之跡但順天理自然迫而後應應以無心以此為常而已緣順也經常也順迫而後起之意以為常也如此則可以保身可以全其生生之理可以孝養其父母可以盡其天年即孟子所謂壽夭不貳脩身以俟之也孟子自心性上説來便如此端莊此書卻就自然上説便如此快活其言雖異其所以教人之意則同也晦庵以督訓中又看近名近刑兩句語脈未盡乃曰若畏名之累已而不敢盡其為學之力則稍入於惡矣為惡無近刑是欲擇其不至於犯刑者而竊為之至於刑禍之所在巧其途以避之遂以為莊子乃無忌憚之中若以莊子語脈及駢拇篇參攷之意實不然督雖可訓中然不若訓迫乃就其本書證之尤為的當也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嚮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㑹文惠君曰譆善哉技蓋至此乎
  手之所觸觸動也肩之所倚以手用力則肩有斜勢也足之所履亦其用力之時足之所立自有步武也膝之所踦踦微曲也以身就牛則膝微曲也此四句畫出一箇宰牛底人砉興入音騞亨入音砉然嚮然騞然皆是其用刀之聲卻以奏刀兩字安在中間文法也如七月詩八月在野九月在宇十月蟋蟀在我床下亦是以蟋蟀字安在中間也奏刀進刀也進用其刀曰奏莫不中音者言其砉嚮騞之音皆合律呂也桑林經首皆樂名也舞則有樂㑹舞者之聚也合於桑林中於經首亦形容其中律呂之意也文惠君梁惠王也譆嘆也技蓋至此言如此其妙也
  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釋刀捨其刀也捨刀而對謂其技自學道得之而後至於技非徒技也三年之後未見全牛者言牛之一身其可解處全不容力可一目而見也
  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窽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
  以神遇而不以目視者言心與之㑹也遇㑹也官耳目鼻口也官知止者言凝然而立之時耳目皆無所見聞也耳目之所知者皆止而不言之神自行謂自然而然也天理者牛身天然之腠理也依者依其自然之腠理而解之大郤骨肉交際之處也批擊也窽空也骨節之間自有大空缺處也導者順而解之也骨肉之交際骨節之空窽皆固然者我但因而解之我之為技其用刀也皆未嘗經涉其肯綮之間綮音頃肯綮者骨肉相著處也肯綮處且不用刀況大軱乎軱音孤大骨也
  良庖嵗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
  良庖庖之善者也族庖衆人之為庖者也劣者也庖之劣者則其刀一月一更以其斫大骨而有損刀或折也庖之善者一嵗一更刀以其用刀猶於肯綮之間或有割切故其刀亦易損也今我之刀用之十九年矣解牛雖多而其刃皆若新磨然言其無所損也硎砥石也
  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彼節者有間言牛之骨節自有間縫處我之刀又甚薄以甚薄之刀隨其間縫而解之可以遊刃於其間恢恢有餘地者言其無滯礙也此意蓋言世事之難易皆有自然之理我但順而行之無所攖拂其心泰然故物皆不能傷其生此所以為養生之法也
  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此雖然一轉甚有意味蓋言人之處世豈得皆為順境亦有逆境當前之時又當委曲順以處之人行順境甚易到境逆處多是手腳忙亂自至喪失安有不動其心者乎所以添此一轉族聚也言牛身筋骨聚㑹之地也我之解牛雖曰目無全牛矣雖用刀皆在於大郤大窽之間而至於筋骨盤結處亦見其難遂把作箇難事做怵然者變動之意也戒者加儆戒也視為止者言以目視之未免少停止而後遲遲焉行其刀此但言加子細之意也我既加意子細為之則其動刀也甚微言輕輕然亦不敢甚著力也謋音慝解音蟹謋忽然之意解散也言其用力甚輕而其骨肉忽然自已解散如土之委地然言其多而易也解牛既了則提起其刀而立從容四顧躊躇者從容也即自得意也滿志者如意也非曰其志自滿也言此乃滿我之意也何以如意不用力而解牛雖解而刀無傷所以如意也善刀者言好好收拾其刀而藏之也此意蓋喻人處逆境自能順以應之不動其心事過而化其身安於無為之中一似全無事時也為善無近名以下正説養生之方庖丁一段乃其譬喻到此末後遂輕輕結以得養生焉四字便是文勢操縱省力處須子細看
  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曰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公文姓軒名也右師者已刖之人為右師之官也介獨也刖而存一足也天與人與者言天生之始已如此邪人刖之邪刖足分明是人卻曰天也非人天之生是使獨者言天生他時只要他獨有一足也何以知之凡人之形貌者有兩足相並而行此於衆人之中獨異如此便是天使之非人使之也有與相並也此意蓋謂人世有餘不足皆是造物雖是人做得底也是造物為之蓋欲人處患難之中亦當順受之也
  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
  前説患難順受之意便是庖丁每至其族吾見其難處意思卻於此數句借澤雉而喻乃言人生處世逆境常多便是履虎尾遊於羿彀中之意澤中之雉十步方得一啄百步方得一飲言其飲啄之難也若養於籠中則飲啄之物皆足而為雉者不願如此故曰不蘄畜乎樊中蘄願也樊籠也何以不願蓋籠中之飲啄雖飽雉之精神雖若暢旺而終不樂故曰神雖王不善也王音旺不善不樂也此意蓋謂人能自愛其身不入世俗汨沒之中更自好也
  老耼死秦失弔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弔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弔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㑹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莊子之學本於老子此處先把老子貶剝便是為貶剝堯舜夫子張本道我於老子亦無所私而況他人乎三號而出言不用情也弟子之問謂老子於秦失本朋友也何其弔之如此不用情乎夫子指秦失也始者吾以為其人者言吾始以老子為非常之人也今因弔之乃知其不為非常人也何者老子之死其弟子之哭無老無少皆如此其悲哀此必老子未能去其形跡而有以感㑹門弟子之心故其言其哭哀且慕者有不期然而然也天之所受本無物也猶以有情相感則是忘其始者之所受而遁逃其天理背棄其情實如此皆得罪於天者故曰遁天之刑倍與背同
  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懸解
  上面既説了秦失一段就此卻發明盡死生之理以結一篇蓋欲人知其自然而然者於死生無所動其心而後可以養生也夫子有道者尊稱之辭也言天地之間有道之士其來也亦適然而來其去也亦適然而去但當隨其時而順之既知其來去之適然則來亦不足為樂去亦不足為哀不能入者言不能動其心也懸者心有係著也帝者天也知天理之自然則天帝不能以死生係著我矣言雖天亦無奈我何也故曰帝之懸解
  指窮於為薪火𫝊也不知其盡也
  此死生之喻也謂如以薪熾火指其薪而觀之則薪有窮盡之時而世間之火自古及今傳而不絶未嘗見其盡此三句奇文也死生之理固非可以言語盡且論其文前面講理到此卻把箇譬喻結末豈非文字絶妙處
  內篇人間世第四
  前言養生此言人間世蓋謂既有此身而處此世豈能盡絶人事但要人處得好耳看這般意思莊子何嘗迂闊何嘗不理㑹事便是外篇所謂物莫足為也而不可以不為一段意思
  顔回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衞曰奚為焉曰回聞衞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民其無如矣
  其年壯其行獨者言少年自用不恤衆議也輕用其國而不自知其過失輕民之生而戕賊之量其國中前後見殺者若澤中之蕉然謂輕民如草芥也荀子富國篇有曰以澤量與此意同本是若澤蕉卻倒一字曰澤若蕉此是作文奇處雲澤也夢亦澤也雲夢昔皆為水今有土可耕不曰雲夢土作乂而曰雲土夢作又𤣥亦纖纊亦纖不曰𤣥纊纖而曰𤣥纖纊此文法也如往也民其無如者言其無所歸也
  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已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徳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徳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兇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徳厚信矼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
  邦有道則見邦無道則𨼆此聖賢之言也莊子卻反其説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謂如人能醫必其門多疾之時方可行其術若是已治之國又何用我願以所聞思其則言欲以所聞於夫子者而告之衞君使之思其法則而知改悔庶幾其國可安也若殆往而刑耳若汝也殆將也汝如此而往將為彼所刑戮而已謂不可往也道不欲雜者言此心不雜則純一虛明茍有所容心謂彼既如何我又如何救之便是容心則在我已雜矣我既不純一何能救之雜則多者言多端也擾者亂也憂者自苦也言汝且自苦何能救人古之人必先存其在我者而後可以諫告他人茍存於我者未定何暇及他人乎彼之所行雖為暴惡我方自苦何暇及他徳自然也知私智也纔有求名之心則在我自然之徳已蕩失矣纔有用知之私則爭競所由起矣故曰徳蕩乎名知出乎爭相軋者相傾奪也爭之器者言我以私智用彼亦以私知用彼此用智其爭愈不已器用也曰名曰知皆天下之凶事此事不可以盡行言行之必有禍也矼厚也厚徳即實徳也厚信實有可信之行也我雖有徳有信而未達彼人之性氣我雖曰令名令聞而未達曉彼人之心謂我如何而強以仁義法度之言陳述於暴惡人之前人必惡汝謂汝矜誇自有其美也繩墨法度也術與述同菑人者凶人也必名汝曰凶人既有此名則菑反及汝汝今此去殆且為人所菑而已豈能化衞君而救其國乎
  夫且茍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若唯無詔王公必將乗人而鬭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順始無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
  彼若知賢而悅之知不肖而惡之則何用我更別有所求故曰惡用而求有以異彼惟其不知賢不肖所以如此所為彼既不知賢則安知汝為賢者而信汝之言乎詔召也若汝也衞君不曽召汝故曰若惟無詔汝既不召而自往則彼以王公之貴必將乗汝言語之間而爭欲求勝鬭爭也捷勝也汝到此時為其所困則目必將眩然熒眩也而汝也而色將平之者言汝方為顔色以求平於彼謂屈服其顔色以求自解也口將營之者言自將營救解説也容將形者言容貌之間必見恐懼跽擎之形也心且成之者言用心以成順之也梁武帝辨折賀琛處正合此卦影蓋言其爭不勝而自屈服也他本凶暴又得勝汝一勝其氣愈旺則是水救水火救火也益増也益多者言増多其惡也順此而往則其為惡愈無窮極所為暴戾益甚矣厚言者猶深言也汝未有以信於人乃以不信之身而深言於暴人之前必為其所殺也
  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脩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脩以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龍逢比干皆脩其身以愛民為諫不知民自別人之民汝乃下而傴拊之傴拊愛養之意也桀紂不愛民而汝乃愛桀紂之民是下拂其上也所以見殺脩善也因其好善反以擠怒之謂此皆好名之過也叢枝胥敖有扈皆是寓言國為邱墟死為厲鬼厲無後無歸之鬼也叢枝胥敖有扈之所以取禍至此者皆用兵不止以求名實也實利也不能勝言不能堪也言求名自利之人雖堯禹且不能堪至於滅其國而況汝乎勝音升堯禹無此事皆寓言也
  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顔回曰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徳不成而況大徳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
  又設一轉言汝之欲往也必有所以以用也且試以語我嘗試也來助語也端而虛者端正其身虛豁其心也勉而一者黽勉而謹終如始也能如此則可否惡惡可者言甚不可也陽為充孔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者言得志之人陽氣方充滿其貌甚揚揚自得孔甚也采色不定者言其驕矜之色不常也尋常之人每每不敢違而順之畏之也彼見人人皆畏已而汝欲以言語感動之彼將求欲案服汝心以快其意故曰求容與其心容與自快之意日漸小徳也言汝此等人名之曰小徳且不能成況能成大徳乎執而不化者固執而不能回也若如此則外將以端虛而求合於人內則守其勉而一者謂我在內無所訾病伎倆止於如此詎能自以為可乎
  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已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已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讁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
  然則而下又設為顔子之答分作三截內直者內以此理自守其真實也此直字與真字相似自天子之貴下而與我皆天之所生則是皆出於自然者豈敢以已言自私慾人善其是者不善其非者若無此自私之心則其渾渾若童子然則與天合矣故曰與天為徒外曲者外盡擎跽曲拳之禮人人皆為之則我亦為之人於我亦無疵病此因拜下禮也雖違衆吾從下處生此等議論以譏誚聖門如此則與人合故曰與人為徒成者自已之成説也比合也以自已之成説而上合於古人言引古人以為證也雖借古人教誨之言乃是當面陳説是非而皆有譴謫之實蓋謂我之所言非出於我古人已有之言也若如此則雖訐直以暴其所行而人亦不以為罪故曰雖直而不病與古為徒者言其説與古人合也若是則可者言如此可以説衞君否也
  仲尼曰惡惡可太多政法而不諜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政事也法方法也謂汝所言事目方法太多而終是不安諜諜音疊安也雖能如此三者固亦無罪然亦止於自免而已安可以化人故曰胡可以及化此其病在何處蓋汝三者之説皆是師其有為之心便是容心便非無跡便非自然之道
  顔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皥天不宜顔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若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齋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
  無以進者言更無向上著也有而為之其易邪言汝道汝有此伎倆要為之甚易邪纔萌此輕易之心則皥天之意不相樂矣故曰易之者皥天不宜此兩句最是人生受用切實處祭祀之齋在外心齋在內一志者一其心而不雜也聽之以耳則聽猶在外聽之以心則聽猶在我聽之以氣則無物矣聽以耳則止於耳而不入於心聽以心則外物必有與我相符合者便是物我對立也氣者順自然而待物以虛虛即為道矣虛者道之所在故曰唯道集虛即此虛字便是心齋
  顔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
  得使言得教誨也此為顔子頓悟之言謂未得教誨之時猶自有我及既得教誨之後未始有我矣忘我則虛也盡矣者謂汝之所言盡其理矣
  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
  若汝也人世如在樊籠之中汝能入其中而遊不為虛名所感動有跡則可名纔至有跡則是動其心矣處世無心則無跡無跡則心無所動故曰遊其樊而無感其名自此以下正是教人處世之法入則鳴是可與之言而與之言也不入則止是不可與之言而不與之言也意與論語同但文奇耳有方所則有門無方所則無門矣有臭味則有毒無臭味則無毒矣毒藥味也此皆無心無跡之喻宅居也以混然之一為吾所居而寓此心於不得已之中則人間世之道盡矣幾盡也
  絶跡易無行地難
  跡足跡也止而不行則絶無足跡此為易事然人豈能不行哉必行於地而無行地之跡則為難此意蓋謂人若事事不為此卻易事然謂之人生何者非事安得不為唯無為而無所不為則為難也
  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
  為人使易以偽言為人慾所役則易至於欺偽唯㝠心而聽造物之所使則無所容偽矣人使即人慾也天使即天理之日用者也難易二字有意易易流也難無所容其偽也
  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
  聞以有翼飛者矣言鳥之飛必以翼也無翼而飛便是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此所謂神也此句乃喻下句蓋以有知為知人之常也惟知其所不知則為無知之知此則造道之妙矣
  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瞻視也此以虛室喻心也謂視彼密室之中纔有空缺處必有光入來是光自空中出也以彼之闋喻我之虛則見虛中自然生明生白即生明也不曰生明而曰生白此莊子之奇文也即此虛明之地便是萬物之所由萃吉祥福也止於其所止下止字是虛處也唯止則虛唯虛則明便是戒生定定生慧之意若我纔容心而不能自止則身雖坐於此而心馳於外又安能坐忘乎此以坐馳二字反説坐忘也
  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羲幾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耳目之聞見皆內通於心我若無所容心則順耳目之聞見雖通於內而實外於心知何以謂外於心知蓋言心不動而外物不能入也雖聞其所聞見其所見而無心於聞見也如此則此心之虛與鬼神通何況人乎謂到此方能感化人也鬼神來舍即是至誠如神此心之中自有鬼神與造物通故曰來舍上既説了卻結以一句曰此是萬物之化也言此乃造化之理萬物之所由出也舜禹之所見其大樞紐止如此伏羲幾蘧以此行而終其身何況其下者乎幾蘧或謂古帝王之名然無所考必竟寓言也散者言尋常之人也自絶跡而下又別發明不可粘上段説
  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也而況諸侯乎吾甚慄之子嘗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隂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徳者能之吾食也執麤而不臧爨無欲凊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𤍠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隂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
  諸梁葉公之名也子高其字也使諸梁者甚重言使齊之行甚重難也甚敬而不急者言待使雖有禮而所扣之事其應常緩匹夫之相與扣應之不酬且無如之何況諸侯乎所以慄而懼也子指夫子也言夫子嘗有教我之言曰事無小大鮮不言以懽洽方得事成也寡鮮也不道不言也為國謀事若不成則必有刑責故曰人道之患若勞心計較雖得成事而多以憂思致疾故曰有隂陽之患若欲成與不成其後皆無患者惟有徳之人方可自此以上皆曰孔子之語也今我自受使命以來飲食之間不知其味麤者不知為麤臧者不知為臧臧美也言麤食亦猶美食也常時多有飲食之事則廚爨之間竈常不冷故廚者欲凊而不能今既憂思飲食寡少則竈常凊矣且我朝方受命而胷中焦勞夕已飲冰矣情者實也我方受命未曽實理㑹事已成此病萬一不成則又有刑責是兩受患也為人之臣至於如此實不可當任當也子其有以語我謂何以教我也來助語也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徳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此一段卻是十分正當説話其論人間世至有此語豈得謂莊子為迂闊大言者大戒者大法也命得於天者子之事親與生俱生此心豈得一日去故曰不可解義人世之當為者也臣之事君世間第一件當為之事名曰君臣則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故曰何適非君莫非臣子何處而可逃故曰無所逃於天地之間事親而盡其孝則東西南北惟父母之命豈擇地之安而後為之此心纔主於忠則哀樂之境雖施於前而不能變易蓋事有難易或有禍福既出君命則是自家合做底事此便是天命又可奈何止得安而順之若命順命也能如此則為至徳之士為人臣子亦看所遇如何不幸而遇其難亦所不得已但得行其事之實而已情實也言但得樸實頭做前去豈得復顧其身雖其禍至於死生之異亦無可奈何夫子其行可矣者言汝只得去也夫子指葉公也
  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逺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𫝊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𩔖也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𫝊言者殃故法言曰𫝊其常情無𫝊其溢言則幾乎全
  此下又轉一轉説盡人世情狀信有物以為信驗也如符節之𩔖是也相靡相順也近處之交接則如此若其交者逺則必以言語盡其情忠盡情也然其言何自而達必有人𫝊道之然𫝊言之間其兩喜兩怒者最難彼以喜而來此以喜而應則其説好處多有過當故曰溢美溢過當也若彼此皆怒則其説不好處又多過當故曰溢惡纔是一等過當説話必是不實故曰凡溢之𩔖妄既不實則其聽之者必皆莫然而疑未能盡信莫致疑貌也纔至致疑則兩邊之惡皆歸於𫝊言之人必加之罪故曰莫則𫝊言者殃因其奉使故以此為戒法言者古有此書也故舉以為證𫝊其常情謂𫝊言之人但傳其平常樸實頭説話其言語過當處則不可𫝊故曰無𫝊其溢言𫝊言能如此則庶幾可以自全
  且以巧鬭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隂泰至則多奇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泰至則多奇樂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心厲剋核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
  既説了𫝊言卻又引喻世間此𩔖之事句句皆是世情此皆莊子妙處以巧鬭力今之戲相摶者陽喜也隂惡也其始等閒格手只是戲劇其終常至於實實爭打蓋其戲太甚則多有過當用巧處奇異也泰至過當也相招而飲皆以禮也始初筵秩秩之時也亂載號載呶之時也蓋飲酒至於過當則其為樂也多異常故或成爭競也凡事亦然者言人世他事亦常如此也諒信也始者之相與同為一事未嘗不誠實相信及至其後鄙詐生焉此又一事也始者之有所作為止為苟簡之謀弄到末後或成一件大事此以上只泛説世間又拈起箇言行來蓋人世之相與涉言語則風波之所由起風行波上虛而紛亂之意纔説箇行字便有名有跡有名則喪實矣風波易以動者言其易至於紛紛而不已也實喪易以危者言實不副名或成患害也無由無端也忿怒之言多是造設初無端由故曰忿設無由偏辭一偏之見也花巧言語只是説得一偏故曰巧言偏辭獸死不擇音言獸死之時其聲音又何所擇此譬喻忿設巧言之人纔至於爭競則言語之出皆不暇簡擇今諺所謂相罵無好語是也氣息茀然者怒也厲狼戾也怒氣既起則狼戾之心並生我既如此則其應我者以我之剋核大至必生不肖之心或時至於相戕相賊亦皆為怒所使而不知其然矣既為怒所使而不自知又何暇計其終自此以上皆言世情或因好成惡故牽引説至此爾
  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遷令勸成殆事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與且夫乗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到此又引古書之言就奉使事上結令君命也無遷移其令即所謂𫝊其常情也若受其命令而私慾圖成或至遷改其説則不可事之成不成亦聽其自然不可強欲其成故曰無勸成益求多也纔於平常心上起箇過當之念便是有求益之心此便不可過度者過其常度即過當也遷令勸成皆是過度之念則其謀事也必危故曰殆事人之相與要好極難初非一日可成必須悠久而後定故曰美成在久一言之不相投一事之不相順有不轉步而便成惡者故曰惡成不及改此意蓋謂要相惡甚易要相好甚難所以尤當慎也我若乗事物之自然而遊其心於自然托不得已而應之意以養其中心則此為極至矣又何必有所作為而後歸報邪報反命也作為過度以求益也致命者言以真實而致君命於衞也言汝之行也莫若只以真實致其君之命而已不可過為思慮論其成與不成也即此真實致命便是難能之事汝須要能盡此方可就此又著一難字蓋謂處此亦難矣所謂遊於彀中中央者中地也此篇名以人間世者正言處世之難也看這一段曲盡世情非莊子性地通融何以盡此曲折説者以莊老只見得道心惟微一截無人心惟危一截此等議論果為如何但讀其書未子細爾
  顔闔將𫝊衞靈公太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徳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
  顔闔將為太子之𫝊而求教於伯玉有人於此者指太子也其徳天殺猶言天奪其鑒也殺猶銷鑠也隕霜殺草之殺言其徳性為造物所銷鑠也無方無法度也言彼為敗度敗徳之事縱而不問則將來必危吾國若欲救正之則其禍必先及我太子之智能知人之過而自為過惡則不知改奈之何者吾無如之何也正汝身者言且就自家身上理㑹起就從也隨順之也和調和也誘導之也外為恭敬隨順之形而內則盡我調和誘導之心故曰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莫若者言求其方法無出於此也雖然一轉又妙之二者和與就二者也隨順而與之為一則是就而入也有誘導之心而圭角稍露則是和而出也就而至於入則和自家都放倒了故曰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和而至於聲名出則彼必忌害必成殃禍故曰為聲為名為妖為孽此處文最奇嬰兒者如無知小兒然也無町畦者無畔岸也言其跌蕩而無繩準也無崖者無涯際也言為事不思到盡處如何也嬰兒無町畦無崖皆是形容無知妄為之人彼方如此無知如此妄為我且順之故曰亦與之到其有可覺悟處就加㸃化使之躍然醒悟或可以入無疵之地達之者覺悟之也無疵者無過也昔艾軒於此嘗言莆中舊有人父死不葬蕩其田業以恣所欲田且盡親戚憫之歛錢以給其葬彼陽相許又以其錢行前所為衆親皆忿之有族人焉出而與之遊任其所為一夕酣飲至於極歡撫其背曰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其人翻然而悟慟哭而歸遂葬其父卒為善人正此處道理
  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𩔖而媚養已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適有蚉䖟僕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胷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此下又説幾箇譬喻螳蜋恃其才之美欲以其臂當車轍此喻小才自矜以當大事鮮不敗者積屢也伐誇也幾危也屢誇其才美以犯世之忌者必危其身故曰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虎之性易怒故養之者必調和去其怒心以虎而於養已者亦有媚愛之意此無他只是順之而已若逆之則必為所傷矣故曰其殺者逆也筐竹器也蜄灰泥之器也以此盛其屎溺可謂愛之忽有蚉䖟聚於其身不能隨時摶拊而去之則其馬必至決去銜勒毀碎其身首上轡絡月題之𩔖此其中心之怒忽然而至則前日之愛皆忘之矣僕緣者僕僕然緣聚也亡與忘同此蓋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之意人之相處有終身從遊而一語至於為仇者此言處世之難也看葉公子高與顔闔二段便見此篇名作人間世分曉
  匠石之齊至乎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沈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戸則液樠以為樹則蠧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匠石歸櫟社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其以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
  曲轅山名也櫟木名也社之中有此櫟木也論語曰夏后氏以松周人以栗古者社中皆必以大木為主挈之以手量之也兩手合而圍之為一圍百圍大也十仞高也枝可為舟則其身可知矣厭觀者言觀至於厭足而後已也散木者言無用散棄之木也液樠其液出而樠樠然也樹柱也立木以為柱故曰樹文木者言木之可觀而可為用者也櫟社見於匠石之夢曰汝以我為散木則是以文木而比量我也柦梨橘柚果蓏皆文木之可食者故為人摧折是以其能而害其生能者可用之才也吾之求無所用久矣而汝乃今知之幾死罵匠石之言也猶今人罵人以半死漢也為予大用者言我之無用乃我之大用所以全其生也我若有用則人伐之久矣又安能至此大乎且也只是且字之意添箇也字若與予皆物者匠石雖人我雖櫟樹皆天地間一物汝何獨以物相譏故曰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一句之中四箇也字一箇哉字此皆莊子文奇處汝亦無用之人何譏我無用之木故曰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
  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巳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與衆異而以義譽之不亦逺乎
  診占也弟子聞其夢中之言乃曰此木之志趣若取於無用則何必用而為社密者猶言汝閉口勿言也彼指櫟也其所以為社者亦直寄寓而已豈料今日又為汝不知己之人以為社而詬厲之詬罵厲責辱也使其縱不為社亦豈有人翦伐之彼之所保自與衆人不同而汝乃以義理求其毀譽相去逺矣所保猶言所守也且幾有翦乎此幾字與殆字同意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乗𨼆將芘其所藾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咶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荊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樿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此段與前段同但就中又紬繹數句別説話見大木焉有異者言其大有異於尋常也雖有千乗之駟馬𨼆於此樹之下而求其所䕃藾亦能芘之故曰𨼆將芘其所藾芘自我芘物也藾彼求䕃於我也軸解不實也如今芋莖然咶食紙反以舌咶之則爛人之口以鼻嗅之則著人如醉言其臭也此木惟其不才所以能全其生至於如此其大古之神人所以全其生者亦以此不才而已故曰神人以此不才嗟乎嘆美而言之也
  荊氏地名也楸柏桑三者可用之木也前言可食之木此言可用之木宜地氣所宜也杙樁也麗屋棟也高名大家也高明之家鬼瞰其室二字本同但明字音同而字異耳禪傍為棺用也言此地所宜之木或拱把而見伐或三圍四圍而見伐或八圍七圍而見伐言不可得而留惟其有可用所以自禍如此解古巫祝者書名也解之中有曰牛白顙者豚額折而鼻高者皆不可以祭河古者或以人祭河如西門豹之事故添痔病一句莊子好奇専要添此等説話適者往也言不可以之往祭於河也此三者之不可用巫祝之人皆以為不祥而不知惟其不祥所以免殺身之禍其在神人觀之則此不祥乃大祥也凡此二段皆言處世之難若求以自見於世必招禍患故以此譬之
  支離疏者頤𨼆於齊肩高於頂㑹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為脅挫鍼治繲足以餬口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徳者乎支離身體無收拾之貌疏其名也頤下而至臍其身曲也肩反出於頂上㑹撮椎髻也五臟之管皆屬於背背曲則管向上也兩髀腿兩邊也背曲身下則髀為其脅也此形容一廢疾之人爾挫鍼縫衣也治繲浣衣也以此為餬口之計鼓筴以箕簸米也播去其麤而得精米故曰播精足以食十人言其速也徵召武士選戰者也攘臂於其間言選擇不及已也大役工役也不受功不以此事責之也功如左氏晉人城杞賦功於諸侯戰役之事既皆得免而又以病得粟與薪此亦以不才自全之意支離其徳言至人之徳亦如此支離者以無用為大用也此與不才之木亦同意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鳯兮鳯兮何如徳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徳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卻曲無傷吾足山木自㓂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此段因論語所有藉以譏侮聖門也來世既不可待已往之世又不可追既生斯世而為斯人時既不可為則當自晦而已於此而強懐救世之意非知時者也故曰徳衰天下有道則聖人可以成其功天下無道則聖人全其生而已方今之時亂世也但以苟免於刑為幸耳又何敢他求乎故曰方今之時僅免刑焉處亂世而僅免刑以全其生此特一羽之福而汝亦不知有之載受而有之也亂世之禍苟及其身常至殺戮是重於地也而汝亦不知避之韓詩曰榮華不滿眼殃禍大如屋即此意也已乎已乎猶言休休也以徳自尊而下臨他人取禍之道也殆乎危乎也畫地而趨言其自拘束以自苦如畫地而行焉陽明也人之本性本來光明汝迷而失之則必至行於世而有傷卻曲者言回䕶避就也不能任真直道而行如此回䕶避就則必至於傷吾足傷吾足者言其不可行也山木以有用而招斧斤之禍是自取㓂傷也膏火以明而可用自取煎熬桂因可食而後人伐之漆因可用而後人割之此皆不能自𨼆求名於世以招禍患者之譬也故曰人知有用之用不知無用之用
  內篇徳充符第五
  符應也有諸己則可以應諸外充足也徳足於己則隨所應而應也
  魯有兀者王駘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仲尼曰王駘兀者也從之游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丘直後而未往耳丘將以為師而況不若丘者乎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與庸亦逺矣若然者其用心獨若之何
  常季孔子弟子也中分魯者言魯人之從夫子者半而從駘者半也立不教與弟子立而無所教坐不議與弟子坐而無所言而往從之者皆空虛未有所見一見而歸即充然而有得矣無形無所見也心成心感之而自化成也常季見其如此故疑以為問仲尼曰夫子指王駘也直後而未往言我欲往見之特尚遲耳如某者且將師之況他人乎奚假豈特也引天下言欲率天下之人皆師之也彼兀者也而王先生是一句王勝也言其如此猶勝於先生則與常人亦逺矣先生指孔子也庸常人也
  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
  死生亦大矣此五字乃莊子中一大條貫釋氏一大藏經只從此五字中出所謂死生事大如救頭然是也不得與之變者言死生之變雖大而此心不動亦不能使我與之變也不得不能也與之變者隨之而變也此語謂出於孔子乃莊子之寓言儒家闢以為異端者謂其於他事皆不講明而終身只學此一件其説甚正然釋氏之學正以下愚之人貪著昏沈而不可化故以此恐懼之而使之為善耳其教雖非其救世之心亦切為吾儒者不容不闢其説而亦不可不知其心也彼以人無貴賤所畏者死耳故欲以此脅持之使入於道或謂釋氏畏死而為此學失其心矣
  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
  天地覆墜猶大𫝊言乾坤毀也遺者落也言天地雖墜而我亦不與之墜落亦猶前所謂入水不濡入火不𤍠讀莊子之書與語孟異其語常有過當處是其筆法如此非真曰天地能覆墜也審者明也見之盡也無假者實也如此等句皆莊子下字造語之妙處若言明乎實則拙矣不與物遷與不得與之變不與之遺同命物之化者言萬物之變化皆受命於我此猶禪家所謂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也宗者言萬物之始也守其宗者言斯人之所守在於萬物之始亦猶前所謂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之意莊子之書如宗字只訓始字求其意則不止曰始而已如此讀得方見其妙處守其宗者全體也游其和者大用也
  常季曰何謂也仲尼曰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
  常人不知萬物之同出於一初雖其肝膽亦自分楚越知其同出於一初則萬物皆與我為一也此兩句看他下語開闔處前後能文之士用此機關者不少蓋莊子之書非特言理微妙而其文獨精絶所以度越諸子
  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徳之和耳於聽宜也目於視宜也彼能如此則不獨以耳聽不獨以目視此禪家所謂六用一原也音豈可觀而曰觀世音此雖異端之言而皆有深意徳之和者與天地四時同也此和字非若中庸所謂中節之和而已讀此書當別具一隻眼
  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物視其所一而不見所喪言其觀於萬物無欠剰即讀⿳䒑⿲止自匕⿱兒夂 -- 夔蚿一段便是此意此又翻公文軒介與之説也遺土猶言如土之自遺墜而不知也
  常季曰彼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
  為己脩身也以其知言人有此識知則能脩此身得其心以其心者言有此知覺之心則能得其本然之心本然之心與知覺之心非二物也特如此下語耳其意蓋謂人皆有知人皆有心茍能盡之則可以為己可以得心亦是常事耳故曰得其常心最者尊之也不曰尊而曰最此莊子之文所以奇也物人物也
  仲尼曰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衆止流水止水皆以喻心流者不能止者也能止其心所以獨賢於人衆人以欲止之心就其求止焉惟斯人則能之故曰惟止能止衆止此一句蓋言未能安其心之人而求教於彼彼乃能教之而使之安卻如此下六字豈不奇哉禪家所謂將心來與汝安學者曰求心了不可得其師曰與汝安心竟便是此一段話
  受命於地惟松柏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惟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以正衆生
  以松柏比舜以舜比王駘但言其得於天者獨異於衆人故能正其所生以正衆人之所生此生字只是性字或曰舜豈可比王駘若如此讀莊子是癡人前説夢也
  夫保始之徵不懼之實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是
  徵證也驗也保守也守其始初之一語而必有證有驗只一信字卻如此下句不懼下著一實字無此實則不能不懼矣九軍者言衆兵也或戰國之時有為九陣者亦未可知不必拘天子六軍諸侯三軍之説自要自信也荊軻聶政之徒求名而自信者也彼惟守此一信且能不變於死生而況有道者乎此一段今觀佛書中有坐蟒岩守虎穴者亦只此不懼之實而已莊子如此等處皆有所見非特寓言也
  而況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
  官天地天覆地載天生地成各職其職而已府者聚也萬物隨其所聚而聚此即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之意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亦是府萬物之意但語脈有不同耳寓六骸者言六骸者吾所寄也象耳目與不知耳目之所宜同意目象目而不止於視耳象耳而不止於聽故曰象耳目一知之所知上音智下如字智者得之於性知者智之用也以其得於天者而無所不知故曰一知之所知心無所見曰死
  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登升也假至也注音賈音遐皆誤彼豈擇日而至於道乎言不擇日而升至於道無時而不在道也即道不須臾離之意人之所以從學於王駘者從是而已此是字重以物為事物者人也言彼豈肯以為人為事乎蓋人自求學於彼彼何嘗求以教人
  申徒嘉兀者也而與鄭子産同師於伯昏無人子産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其明日又與合堂同席而坐子産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今我將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見執政而不違子齊執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子而悅子之執政而後人者也聞之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久與賢人處則無過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猶出言若是不亦過乎子産曰子既若是矣猶與堯爭善計子之徳不足以自反邪
  我出子止子出我止欲其相避也申徒嘉又不如其約不違者不避也齊者同也執政自謂也言子與我同出入則與執政同矣後人者先已也先已而後人則是貴我而賤物有學問則見識廣大取者求也言子學於先生將求以廣其見識乃淺狹如此乎取大兩字佳與堯爭善四字最奇言子既兀矣縱能為善得如堯乎自反言其不自量也
  申徒嘉曰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衆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徳者能之遊於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衆矣我怫然而怒而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而未嘗知吾兀者也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子産蹵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
  狀述也聲述其過以為足不當亡者衆人皆然不言其過以為不當存者已鮮矣唯有徳者知事事有命豈人之所能奈何哉此三句是三等人若命順命也遊彀中數語極奇絶此易所謂履虎尾也老子曰吾有大患為吾有身人之生世動是危機易以虎尾喻已為奇矣而莊子曰羿之彀中彀中者張弓而射箭端所直之地也善射莫如羿彀中乃其必中之地喻世之危如此況在戰國之時此語尤切心幸而不中者命也廢然乃自失之意言其怒至此盡失去之反歸也言一見先生而歸皆失其所以怒矣洗字甚佳言以善道告我如洗滌我而不自知也形骸內外二句最好此皆前書所未有者稱者謂其能言也如左傳所謂魯人以為敏
  魯有兀者叔山無趾踵見仲尼仲尼曰子不謹前既犯患若是矣雖今來何及矣無趾曰吾惟不知務而輕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務全之也夫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吾以夫子為天地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孔子曰丘則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請講以所聞無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而況全徳之人乎無趾語老耼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賓賓以學子為彼且蘄以諔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巳桎梏邪老耼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桎梏其可乎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踵見⿰糹⿱𢆶匹 -- 繼見也不知務猶言不曉事也尊足者性也尊足二字下得奇所可貴者不在形骸之外也賓賓司馬雲恭貌是也諔詭幻怪只言好名而已已桎梏者言名為巳之累也天刑之猶天罰之不與之以道也莊子借孔子以為言或抑或揚皆寓言也但如此段曰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而況全徳之人乎此語亦有益於世教死生為一條可不可為一貫即齊物篇可乎可不可乎不可之意
  魯哀公問於仲尼曰衞有惡人焉曰哀駘他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也婦人見之請於父母曰與為人妻寧為夫子妾者十數而未止也未嘗有聞其唱者也常和而已矣無君人之位以濟乎人之死無聚祿以望人之腹又以惡駭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異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觀之果以惡駭天下與寡人處不至以月數而寡人有意乎其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國無宰寡人𫝊國焉悶然而後應汜而若辭寡人醜乎卒授之國無幾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䘏焉若有亡也若無與樂是國也是何人者也
  惡人者形醜者也不倡常和言其無所作為也無君人之位者言其無貴權也聚祿富也望人之腹者飽也望滿也月盈曰朢看此等下字莊子之筆端豈可及哉知不出乎四域言其所知非出於世外也雌雄合其前與物狎也此即鷗鳥不驚之意悶然無意而答之意汜者無繫著之意寡人醜乎醜者愧也授之國者授以國政也䘏焉若有亡即漢王如失左右手之意
  仲尼曰丘也嘗使於楚矣適見豚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已焉爾不得𩔖焉爾所愛其母者非愛其形也愛使其形者也戰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資刖者之屨無為愛之皆無其本矣為天子之諸御不爪翦不穿耳取妻者止於外不得復使形全猶足以為爾而況全徳之人乎今哀駘它未言而信無功而親使人授已國惟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徳不形者也
  豚子之喻謂人之愛惡不在於形骸之美惡也眴若驚貌不得𩔖者不似始者也已身也言不見其身得似始者故如此分下兩句此皆莊子弄筆處愛使其形之説若以名教律之此語大有罪豈古人所謂事死如事生不忍死其親之意此皆其形容之文有過當處不可以此律之亦不可不知其非也戰死不用翣非行禮之喪也資用也刖者於屨而無所愛外飾無所施也此亦形容有徳在內不在外之意天子之御不爪翦不穿耳不脩飾而全其形之意新娶者免役禮記有之不得復使言官中不得役之也此借全形以形容全徳之義
  哀公曰何謂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饑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靈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使日夜無卻而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於心者也是之謂才全
  此段歸結在才全徳不形一句前言死生亦大而不得與之變於此又以死生存亡窮達貧富毀譽饑渴寒暑等總言之此是紬繹發越處規者求也此等事之變天命之行日夜相更迭於目前雖有知者亦不能求其始不過曰自然而然爾不足以滑和者言不能滑亂胷中之和也只是不得與之變一句不入於靈府者不動其心也和豫通三字一意豫悅也通流通也心既不動則使之自然和順豫悅流通而不失其兌兌亦悅也此一句便是莊子之文和豫通猶曰周徧咸也見後篇日夜無卻者言日新而不已也卻止也與物為春者隨所寓而皆為樂也物事物也此春字與兌字同接而生時於心者即佛經所謂無所住而生其心也接猶感也時猶時中之時也隨事之所感而應之不偏不滯故曰生時於心才者質也如孟子曰天之降才也才全猶言全其質性也
  何謂徳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為法也內保之而外不蕩也徳者成和之脩也徳不形者物不能離也哀公異日以告閔子曰殆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執民之紀而憂其死吾自以為至通矣今吾聞至人之言恐吾無其實輕用吾身而亡吾國吾與孔丘非君臣也徳友而已矣
  徳不形者言其徳無所可見也水停則平平則可以為法法準則也內保停也外不蕩止也即前所謂鑒於止水者又如此變下其文和者中和之和也成者全也全此性中之和是其徳之脩也徳不形隨事物而見言其無所往而非徳非一端所可名故曰徳不形者物不能離也執民之紀四字佳即是執國之柄憂其死者言能愛民也哀公安得南面而君天下此皆莊子下筆過當不照管處非君臣也徳友而已矣與孟子友之云乎意同皆是寓言不可以實求之
  闉跂支離無脤説衞靈公靈公悅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甕㼜大癭説齊桓公桓公悅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故徳有所長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
  闉跂曲背也支離傴之貌也無脤無脣也傴曲缺脣醜之甚也肩肩者細長之貌也甕㼜大癭項瘤者也此兩句皆喻人之好惡不在於形骸之外傴瘤之人得意於君視全人反不如之故曰徳有所長形有所忘言愛其徳而忘其形人不忘其忘而忘其所不忘此兩句極佳即孟子一指不若人之喻所可忘者形也所不可忘者徳也誠忘者真忘也知有形而不知有徳者真忘也
  故聖人有所遊而知為孽約為膠徳為接工為商聖人不謀惡用知不斵惡用膠無喪惡用徳不貨惡用商四者天鬻也天鬻也者天食也既受食於天又惡用人聖人有所遊遊者即所謂心有天遊是也知去聲以智處事也約以禮自檢束工藝能也孽菑孽也膠泥也固也接接於外而忘其內也商賈也如所謂買名於天下也心有天遊則知此四者皆吾之累矣聖人無所謀於世則不用智矣不斵削而自合於理則不用約矣守其內而無事乎外則不用徳矣不貨者不求售也則不用藝能矣四者不謀不斵無喪不貨也天鬻天食天祿也猶言天爵也既受食於天又惡用人猶言有天爵而不求人爵也
  以接而生時乎其心才全而徳不形一智之所知由前言之三字皆是好字到此段接徳智又成不好字此鼓舞其筆不照前後所以為異端之書
  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羣於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謷乎大哉獨成其天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梧而瞑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鳴
  此段乃莊子與惠子問辨之言有人之形以下乃莊子尋常有此語惠子因而問之也羣於人者言與人同𩔖也是非不得於身者言無入而不自得超出於是非之外獨成其天與天為徒也言人能外於是非無入不自得則與天為徒而所造者大矣天與之形者有物也道與之貌者物必有則也吾所謂無情言人不以好惡之情而內傷其身者有益則有損常因自然則無所益亦無所損矣言有餘不足皆為病益生者有餘之病也好惡出於自然而無所著則無所損益矣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是以益生為資生非莊子之意也莊子與惠子為至密之友惠子博學而好辨故莊子以外神勞精譏之外神者神用於外也猶言神不守舍是也槁梧枯木以為幾也瞑倦也堅白辯之名也選授也言天授子之形而子乃自苦如此何也只一鳴字韓文公就此抽出成一篇序如許其妙莊子安得不為作者




  莊子口義卷二
<子部,道家類,莊子口義>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口義卷三
  宋 林希𨓜 撰
  內篇大宗師第六
  大宗師者道也猶言聖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也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人之生也凡事皆出於天故曰天所為然身處世間人事有當盡者故曰人所為人事盡而天理見是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也不役役以傷生故曰終其天年既知天又知人故曰知之盛也此數語甚正雖然有患而下此一轉尤妙知有所待而後當知在我所待者在外或無所求而自得或必有求而後得皆不可得而定當者定也亦當否之當也事既定而後見其當與不當此一字下得最工若以為出於天又必求而後得若以為出於人又有求而不得者此所謂詎知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也譬如夀夭不貳莫非命也而又曰知命者不立乎巖牆之下便見天所為與人所為不定處莊子看世事最精此等處當子細玩味必有真人而後有真知此言有道者也
  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謩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𤍠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寡不足也不逆順也當不足之時即聽順之功雖成亦不以為誇雄誇也士與事同古字通用如東山詩曰勿士行枚也謩謀也無心而為之故曰不謩事過而弗悔過失也猶今曰蹉過也當而不自得當諦當也猶今曰恰好也事成也自得自多也凡事或失或成皆委之自然不以失為悔不以成為喜也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𤍠即無入而不自得也知之能登假於道言其所見深造於道也兩若然者此是莊子筆勢知與智同假至也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衆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
  其寢不夢神定也所謂至人無夢是也其覺無憂者與接為構而不以心闘也其食不甘即無求飽之意禪家所為塞飢瘡是也其息深深真人以踵衆人以喉道書修養之論其原在此神定則其出入之息深深皆自踵而上至於口鼻所以有數息之法神無所養則其出入之息止於喉間而已靜躁不同體於身者見之哇吐也嗌咽也內無真見言語只在口頭所以易屈服於人此一句看叅禪問話者方見得莊子之言有味如所謂蝦蟆禪只跳得一跳便是若哇之易屈服也嗜慾者人慾也天機者天理也曰深淺者即前輩所謂天理人慾隨分數消長也此一段一句是一條貫道書佛書皆原於此足見此老自得處不可草草讀過惜不見大慧張平叔與之論此
  古之真人不知悅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
  此一段只說生死出生也入死也翛然而往翛然而來不忘所始不求所終受而喜忘而復即是生死兩字不距者不逆也翛然隨之之意也不忘所始不求所終即所謂原始要終故知死生之説也或問趙州曰和尚百嵗後向那裏去州雲火燒過後成一株茅葦是不求其所終也受受其形也得之於天安得不喜復歸也全而歸之無所係念故曰忘而復之不以心捐道即心是道心外無道也不以人助天夀夭有命人力無所加也此十字當子細讀之不捐者不斯須離之意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悽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
  志者有所主而定之意此書字義不可以語孟之法求之前輩雲佛氏説性止説得心既曰異端矣又安得以吾書字義求之寂靜也面壁十九年是其容寂處頯大也顙額也頭容直故見其顙頯然悽然怒也暖然喜也無心而喜怒猶四時之春秋也極止處也物事物也隨事而處各得其宜而無一定所止之地即所謂以接而生時乎其心者也
  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
  用兵毒天下也施澤愛天下也皆以無心行之則亡國者亦不怨被其徳者亦曰帝力於我何有吾書亦有此意但莊子之筆形容處説得多過當如曰澤及萬世而不為仁□萬物而不為義皆是此𩔖
  故樂通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此數句乃是譏誚聖賢以形容真人之不可及其意蓋謂世無真人不知至道自聖人而下無大無小皆非也樂通物者聖人之心以無一物不得其所為樂也通得所也不任物之窮通而以此為樂不足為聖人矣無心則無親疎有疎有親有心矣有心則非仁矣順時而動知天時者也賢者以此為能亦非也就利違害君子能之未能通利害而為一則君子亦非矣士必為名名者實之賔為賔失已也故曰非士真自然也不知自然而勞苦以喪其身是役於人者非役人者也此皆過當之論故狐不偕而下如伯夷叔齊箕子皆遭譏訕以為役於人而失其已者故曰不自適其適其語雖偏其文亦妙狐不偕務光胥餘紀他申徒狄皆古之賢者不自適不自得也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徳也厲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徳為循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徳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
  此一叚形容之語儘有溫粹處但説得太澒洞佛書中多有此𩔖狀容也義而不朋中立而不倚也慊然若不足而不自卑承者奉承而自卑之意左傳使之副者曰承與乎容與也觚徳之隅也觚而不堅有徳之隅而無圭角也張乎舒暢之貌也虛者有若無也不華者實也邴邴喜貌似喜而不喜崔下也處世應物有不得已之意亦猶悶然而後應也滀聚也充悅之貌其生色也睟然見於面故曰進我色止我徳者即所謂虛室吉祥止止也與乎自得之貌厲嚴毅之意望之厲然亦與世人同也而其中實有崔乎不得已之意故曰似世謷乎大之意也無所屈於世故曰未可制好閉不欲開口也連合也宻也方其未言似不欲言及其既言亦若不言故曰悗乎其忘言也兩句即一意悗乎俯下之貌體本也翼附也聖人則曰明於五刑以弼五教此則曰以刑為本而禮為附皆是反說綽乎其殺者雖殺之而綽綽乎毋忤於我心也行於世以禮徇俗也時乎用知則用知是不得已而應事也循徳者循天徳而自然也循乎自然而無所容力譬如人登小山有足行者皆自至人以為勤勞而後至言不必勤勞其心而行亦自至也此無容心之喻也丘小山也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
  一自然也造化也好與弗好即好惡也其一同也其不一異也好惡之有異同皆不出乎造化之外故曰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人能以好惡為同則知天者也故曰其一與天為徒若以好惡為異則知人而不知天者故曰其不一與人為徒以人勝天不可也以天勝人亦不可也真人則無好無惡無異無同無分於天人但循自然而已此釋氏所謂有無俱遣老子所謂兩者皆歸之𤣥故曰天人不相勝此乃一與不一皆一也一即大宗師也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已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
  死生猶旦夜也易曰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是也情實也人力所不得而預此則天地萬物之實理也曰命曰天即此實理也此數語蓋以死生之天命發明一與不一之意曰父曰君人世之所尊愛莫大於此而是道之大尤出於君父之上故曰可以為衆父父故曰其有真君存焉卓高也不可及也真自然也此語蓋謂人皆知君知父而不知道之為大宗師也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相呴相濡口相向而相濡潤也處陸之相濡不如江湖之相忘喻人處世而有為不若體道而無為也譽堯非桀一句雖若不經此其獨見自得處無桀亦無堯無廢亦無興無善亦無惡無毀亦無譽毀譽廢興善惡皆相待而生與其分別於此不若兩忘而付之自然付之自然是化之以道也佛家曰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又曰有無俱遣又曰大道無難惟嫌揀擇皆此意也兩箇泥牛闘入海直到如今無消息一語最佳大塊天地也有形而後有生生則不能無勞老而筋力衰則自然安佚矣息者休止也善吾生者全吾身也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是也
  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遯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恆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邪故聖人將逰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又況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
  壑中之舟澤中之山可謂藏之固宻而有時乎失之夜半有力言造化也負之而走失也言人之為計雖至深宻而時有不得自由者所謂打鐵作門限鬼見拍手笑便是昧者不知也小大舟壑山澤也壑之大可以藏舟澤之大可以藏山以大藏小是有宜也遯失也藏天下於天下付之自然也凡在天之下者皆付之於天則無所遯矣萬物之真實處常如此故曰常物之大情也人皆以有形自喜而不知人之一身千變萬化安知其所止茍能知之則萬物皆備於我天地與我為一其樂可勝計哉聖人逰心於自然則無得無喪故曰逰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天善老善始善終造物也善者能也言造物能此人猶效法之況道乎萬物之所繫者道也一化之所待者道也此所謂大宗師也說得一節高一節此是莊子之筆勢若聖賢之言則平易而已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乆長於上古而不為老
  前叚不說道字到此方提起一道字說大宗師也情實也信亦實也無為無下手處也無形無方體也可傳不可受可得不可見此兩句非知道者不知之關尹子有一章發得傳授字甚好自本自根推原其始也推原此道之始則自古未有天地之時此道已存矣是曰無極而太極也鬼造化之跡也帝猶易曰帝出乎震之帝也鬼之與帝所以能神者此道為之天地亦因道而後有故曰生天生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是也不為高不為深不為乆不為老四句發得越痛快六極六合也
  狶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戱得之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坯得之以襲崑崙馮夷得之以逰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大山黃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𤣥宮禺強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説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乗東維𮪍箕尾而比於列星
  自狶韋氏而下有十三箇得字皆言得此道而後能如此也狶韋氏古帝王也挈天地猶言整齊乾坤也氣母元氣也襲合隂陽之氣而在我也此又是脩煉家之所祖堪坯山神襲崐崘有崐崘也馮夷水神肩吾太山之神黃帝登雲天鼎湖之事也𤣥宮猶今太清真境禺強北方之神也少廣神僊之居也入莫知始終八字意同而句有長短此文法也十三句之中卻以日月斗入其間又以彭祖傅說證諸其後此是其筆端踰越規矩處不可以聖賢之書律之當另作一眼看
  南伯子葵問乎女偊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可得學耶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叄日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攖寜也者攖而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謳於謳聞之𤣥㝠𤣥㝠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
  子葵女偊皆是寓言年長而有孺子之色此今脩煉家之説聖人之才聖人之道如此分別兩句極佳非莊子不能道前此未有也道與才俱全五帝三王之外伊尹周公孔子而已三日七日九日不必強分解不過謂一節高一節耳外生者遺其身也朝徹者胸中朗然如在天平旦澄徹之氣也見獨者自見而人不見也無古今則無死生又把殺生字說不死生生字說不生此其筆端鼓舞之常法言雖殺之而不為死生之而不為生也將送也無迎送無成毀即是自然而然也攖者拂也雖攖擾汨亂之中而其定者常在寧定也攖擾而後見其寧定故曰攖寧攖寧也者擾而後成此名也
  九箇聞字真是竒絶副墨文字也因有言而後書之簡冊故曰副墨形之言正也書之副墨也洛誦者苞絡而誦之也依文而讀背文而誦猶子生孫故下子孫兩字瞻者見也見徹而曰瞻明聶與囁同以言自許故曰聶許役者行使也需待也可以待時而行使也故曰需役於謳者言之不足而永歌之也於嗟嘆也言其自得之樂也凡此數句謂道是讀書而後有得做出許多名字也是竒特到了卻歸之造物𤣥㝠有氣之始參寥無名之始疑始又是無始之始即所謂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此意蓋言道雖得之於文字實吾性天之所自有者也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曲僂發背上有五管頥隱於齊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隂陽之氣有沴其心間而無事跰𨇤而鑑於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子祀曰女惡之乎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鴞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乗之豈更駕哉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且夫物不勝天乆矣吾又何惡焉
  首脊尻只是首尾始終之意無者自無而後有也既有有而後有生死也莫逆於心心皆自悟而相契相順也偉哉造物者言造化之大也拘拘者病之狀也曲僂曲身貌發背瘡也五管瘡之發處也頥下而隱於臍肩聳而高於頂皆形容其病軀之狀句贅髻也指天露頂也在身隂陽之氣不和而後成病故曰有沴其心閒而無事不以病為憂也跰𨇤扶曳而行之貌自照於井而見其形嘆曰使我為此拘拘者造物也女惡之乎此子祀戲問之也假使也浸漸也此一叚最竒只浸假二字便自竒特言假使造物漸漸以予之身化而為他物吾亦將因而用之此即順造化而無好惡之意是雖寓言亦自有理得者時失者順即前所謂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亦是說死生之理縣解者言其心無所繋著也茍為物所着則不能自釋故曰不能自解物有結之萬物豈能勝天此皆安於自然之意自然之天即大宗師也樂軒嘗雲莊子三十二篇只是自然兩字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子犁往問之曰叱避無怛化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隂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鑄金金踴躍曰我且必為鏌鋣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罏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
  曾子之易簀其言如許聖賢之學也莊子為此論又自豪傑叱者呵止之聲避者使其妻子逺去也怛驚也謂其無以哭泣而驚怛將化之人鼠肝蟲臂言至小之物也便是趙州火燒過後成一株茅葦之論但其文竒唯命之從我不聽則為捍逆亦前叚物不能勝天之意鑄金之喻亦自竒絶賈誼曰隂陽為炭萬物為銅皆自此中抽繹出金若能言人則必以為怪造物之視人亦猶大冶之視金此等譬喻非莊子孰能之成安也成然寐之狀也蘧然覺之狀也以生為寐以死為覺卻下六字如此結上一叚真文之竒處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孰能登天逰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友莫然有間而子桑戶死未𦵏孔子聞之使子貢往待事焉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屍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
  相與於無相與相與於無心也相為於無相為無為而為也撓挑踴躍之意無極無止也登天逰霧逰於物之外也相忘以生無所終窮即所謂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也彼言不忘此言相忘則此八字只是不求其所終五字也莫然沖漠無有之貌有間有頃也往待事猶助原壤沐槨也編曲織箔也或編曲或鼓琴指孟子反子琴張而言也猗助語也嗟來歌者發聲之詞也反其真猶言復其初也我猶為人猗便是忽聽上方鐘鼓動又添一日在浮生此等皆其文之竒處禮意猶言禮之本也莊子雖為寓言而禮記所載原壤貍首之歌則知天地之間自古以來有此一等離世絶俗之學今人但云佛至明帝時始入中國不知此等人不待學佛而後有也
  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脩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屍而歌顔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逰方之外者也而丘逰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弔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逰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決𤴯潰癕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異物托於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復終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彼又惡能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衆人之耳目哉
  脩行無有言無徳行也無以命之猶言喚作何人始得方外方內猶今釋氏所謂世間法出世間法也意趣既不同而使汝弔之我則失矣故曰外內不相及而某使汝往弔之某則陋矣與造物者為人只是與造物為友逰乎天地之一氣言逰於造物之初附贅縣疣喻此身為天地間長物必決之潰之而後快即勞我以生息我以死之意假於異物便是圎覺地水火風之論四大合而為身故曰托於同體雖肝膽耳目亦不自知即忘身之意也反復終始不知端倪謂原始要終而不見其初也彷徨浮逰之意芒然無所見知之貌塵垢之外即方之外也無為之業即自然也瞶瞶然自昬之貌為世俗之耳目而行禮徒自昏勞此老子禮以強世之意觀者示也音貫
  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子貢曰敢問其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子貢曰敢問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何方之依者夫子所依行者方外耶方內耶天之戮民即前所謂天刑之而安可解也謂我不得為方外之人也吾與汝共之者欲與之言方外之樂也敢問其方猶問其故也魚相造乎水即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之意穿池而養亦自以為給足言得水不拘多少也得道則隨其分量以為生無事而自定無事無為也畸人畸者獨也言獨異之人也侔合也畸則不偶於人而合於天天以為君子則人以為小人人以為君子則天以為小人矣莊子之所謂君子者有譏侮聖賢之意在於其間蓋以禮樂法度皆非出於自然必剖斗折衡使民不爭而後為天之君子也此亦憤世疾邪而有此過高之論
  顔淵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慼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囘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矣唯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
  蓋魯國者以善喪之名高於一國也壹猶常也言某常怪之也言怪訝之乆矣進於知者言其進進而知道也簡之而不得謂居喪之禮如哭泣之事猶欲簡去而不得也雖欲簡不得而其所為巳為甚簡故曰夫已有所簡矣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即反覆終始不知端倪之意就先即始也就後即終也順造化而為萬物故曰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言聽其自然也已乎助語也既聽其自然則安知將化已化與不化哉此𩔖皆其鼓舞發越之語彼既知道能聽其自然而我乃怪之是我之夢未覺也
  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
  駭形者形有老少之變也老少之變雖可駭異而其心閒而無事故曰無損心宅居也旦生也死生旦夜也知生之所居者暫則雖死而非實死也故曰無情死情實也特覺人哭亦哭言隨衆也此是其欲簡而不得之處是自其所以乃此六字最竒言其自得之妙所以欲簡不得簡而乃隨衆以哭也此句最難解故數本以上句乃字與下句且字合為宜也兩字良可笑也
  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詎知吾所謂吾之乎
  且也只是且字添一也字前篇中屢有之矣吾者我也且今之相與既以我而怪之又安知我之所謂我果如何邪故曰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詎知吾所謂吾之乎莊子大抵如此鼓舞其文若非別具一隻眼者亦難讀也
  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夢鳥夢魚只是前篇化蝶之意今之言者其覺乎其夢乎即所謂蝶夢為周乎周夢為蝶乎意有所適有時而不及笑者言適之甚也亦猶杜詩所謂驚定乃拭淚也樂軒先生亦曰及我能哭驚已定矣此言驚也造適言喜也驚喜雖異而不及之意同排安排也因物而笑是物獻笑於我此笑出於自然何待安排故曰獻笑不及排此排字與下句排字雖同而文勢異不可聨上字説造物之間事事皆排定死生窮達得喪禍福皆已定矣我但安其所排隨造化而去乃可以入於造化之妙矣寥天一隻是造化字寥逺也寥天之一即前所謂其好也一其不好也一之一也又做成名字如此皆莊子弄筆處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來為軹夫堯既已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逰夫遙蕩恣睢轉徙之塗乎意而子曰雖然吾願逰其藩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顔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黼黻之觀意而子曰夫無莊之失其美據梁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罏錘之間耳庸詎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補我劓使我乗成以隨先生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𩐎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雕衆形而不為巧此所逰已
  資汝者教汝也明言是非辨別是非也為助語也軹亦助語也奚來為何必來也黥劓㸃汚汝也猶言汝𬒳他教壊了遙蕩恣睢轉徙猶前所謂撓挑無極彷徨塵垢之外之意遙蕩放蕩也恣睢縱橫也轉徙變動也藩者藩籬也言我不敢求其堂奧且願至於藩籬即是願聞其略如此翻下盲者瞽者之喻謂汝無資質不足以聞道也無莊古之美者也據梁古之勇者也言汝能有道而化我使美者不知其美勇者不知其勇知者不知其知去故習而自悟在汝轉移之間故曰皆在罏錘乘行也成自然之理也去我前日之習而行乎自然以事先生故曰息我黥補我劓使我乗成以隨先生也噫嘆也未可知者言未見得汝便能如此也吾師乎以下數句方是説出箇篇名大宗師字𩐎粉萬物而不可名以義澤及萬世而不可名以仁蓋言無為而為自然而然我無容心故不得以此名之易曰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亦是此意長於上古言在天地之先也千古萬古常如此安得以老少名之上而天之所覆日月星辰下而地之所載山川丘陵多少是巧且如天左旋經星貼天而不動日月五星乃右轉或遲或速或流或伏川岩水石多少竒怪皆造物為之衆形之間如百卉羣木多少竒異非巧而何但喚做巧不得凡此數句皆是形容自然之道逰心於自然則見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故曰此所逰已言吾之所逰者如此也
  顔囘曰囘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囘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它日復見曰囘益矣何謂也曰囘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它日復見曰囘益矣曰何謂也曰囘坐忘矣仲尼蹵然曰何謂坐忘顔囘曰墮枝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
  此一叚借顔子之名以形容造道之妙畢竟莊子在當時亦知顔子之為亞聖也坐忘之說乃莊子之說以此求顔子則誤矣益者言有所得也先仁義而後禮樂是以禮樂為高於仁義一節蓋莊子仁義二字只為愛惡凡此字義皆與聖賢不同先忘仁義而又至於忘禮樂亦猶所謂外天下而後萬物也至於坐忘則盡忘之矣此有無俱遣之時所謂今者吾喪我亦是此意四肢耳目皆不自知故曰墮枝體黜聰明離形墮枝體也去智黜聰明也大通即大道也所謂聖者無所不通睿作聖睿即通也觀此坐忘二字便是禪家面壁一叚公案同者與道為一也與道為一則無好惡矣無好惡則化矣化則無所住而生其心矣故曰同則無好化則無常請從而後者言汝更勝於我我反不及而在汝後矣賢者勝也此賢於人之賢也
  子輿與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此段只言窮達有命撰出這般説話也是竒絶恐其以飢而病故曰殆病矣古人彈琴必有歌如舜鼔琴而歌南風是也若歌若哭者力弱而其聲微也不任其聲者言無力聲不出也趨舉其詩所謂情隘而其詞蹙是也歌得不成頭緒故曰趨舉父母豈欲貧我天地豈欲貧我此數語最精絶求其為之不得言既非天非地非父非母則孰為之然則使
  我至此極甚者命也此意葢謂自然之理
  不假勉強無待思索在於天地之上命者自然之理也猶命也即理也是所謂大宗師也夫學者有師尤事服之不違人有大宗師可不惟命之從哉看看莊子此篇便見列子力命篇 不及多
  
  內篇應帝王第七
  言帝王之道合應如此也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臥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巳為馬一以巳為牛其知情信其徳甚真而非始入於非人
  四問而四以不知荅之即維摩經以不言為不二法門之意蒲衣
  或曰即被衣也莊子所言人物名字多是虛言即烏有亡是公之𩔖不必致辯齧缺悟其不言之意故喜以告蒲衣蒲衣曰而乃今知之者言汝於今方悟也而汝也泰氏古帝王也即大庭氏之𩔖藏懐也要結也以仁而結人之心亦可以得人不出於如天而已謂其但能與天為徒也非人即天也故曰未始出於非人未始出猶曰不過如此也不曰天而曰非人皆是其弄竒筆處其臥徐徐安也其覺于于自得也或以己為馬或以巳為牛皆置之不問言聽人誰何也其所知皆實理情信皆實也其徳在已皆天真也到此處天字又不足以名之是其任自然而然又出於造化之上故曰未始入於非人前曰出後曰入看他下字處帝王之道任自然而已其名篇以應帝王意正在此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汝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已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徳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蚉負山也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鳥高飛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鑿之患而曾二䖝之無知
  肩吾先見日中始後見狂接輿故接輿以此問之經常也式法也義處事之宜也以經式義皆出於巳言以身為天下法也度人者化人也以身法而化天下故曰以已出經式義度人經式義句法便與和豫通同度音渡孰敢不聽而化言民皆聽順而化之也欺徳者言自欺也非實徳也欲以此治天下難於涉海鑿河而使蚉蟲負山也鑿河即是疏九河之𩔖治外者言化之以心則無跡化之以身則有跡也正而後行者順性命之理而行也能其事者盡此自然之事也確乎斷乎也言其為治斷斷乎如此莊子之意主於無為故其説如此所以異於吾儒鳥高飛而避繒繳鼠深穴而避熏鑿言有跡者必自累今不能行無為之化而至於有跡是其無知之愚猶不若二䖝也二䖝鳥鼠也神丘猶曰神臯也
  天根遊於殷陽至蓼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又乗夫莽眇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逰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埌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又復問無名人曰汝逰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以為天下為問便非無為而為之道故以為鄙人之問而使我不豫不豫者不樂也與造物為人者言處於人世而順造物之自然也厭足也飽也言逰於人世既已飽足則將逰於造物之外莽眇之鳥虛無之氣也無何有之鄉壙埌之野皆言太虛無極之地也何帠猶何故也注訓法字法亦故也以治天下之問而感觸予之心所以不豫此感字猶言激觸我也帠字崔氏作為亦是何故之意淡者恬淡也漠沖漠無形之地也氣猶性也以此心此性皆合於自然故曰逰心於淡合氣於漠前言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看此氣字便合作性字説順造物之自然而無容心則天下自治矣何必為天下乎有心則私矣此天根再問而無名人又以其真實語告之其名曰無名人便見前後所稱人名皆是子虛烏有之𩔖所以後篇有寓言重言之説如稱黃帝孔子顔子狂接輿則是借重於其名以實已之說寓言則是無名人天根蒲衣子之𩔖
  陽子居見老聃曰有人於此嚮疾彊梁物徹疏明學道不勌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田猨狙之便執斄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蹙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巳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逰於無有者也
  有人於此言有箇人如此也此數句是不指名而譏侮孔子嚮疾趨走捷疾也強梁剛健也言敏於學而能力行也物事也徹通也言事事通徹而所見虛明也疏虛也以此而學道不勌可以比明王否言學之為王者事如此可否胥刑徒也易更也猶言卒更也胥易之名必古有此語如漢所謂鬼薪是也技係者以工巧而係累技術之人也此二等人胥易則勞其形技係則怵其心言如此為學身心俱勞是猶胥易技係而已怵心言其心恐恐然也虎豹以皮有文故招來田獵之人藉䋲也所以束縳者也斄合作狸狗能執狸與猨狙之便㨗可觀皆以招來束縳之禍言有能必自累也執狸字又見天地篇若以有為之學可以為王者事則是虎豹之𩔖亦可比於明王矣此貶之之甚之辭也此三句文自竒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巳即功成而不有之意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此朝野不知而帝力何加之意貸施也言施化於民也凡字訓釋亦就平仄處呼施字便與施字同義天施地生雲行雨施天施雨施此二字平仄雖殊其義則一有莫舉名者言其所有人莫得而舉名之民無得稱之意使物自喜言我雖無功可名而物自得其樂猶韓文所謂人自得於江湖之外也不測者不可測識也只是無有字立乎不測只是游於無有筆端鼔舞大率如此以上數段皆是說其名篇應帝王之意
  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夀夭期以嵗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衆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
  嵗月旬日或逺或近神巫相者也其言皆驗若神棄之而走者畏其言之驗也心醉者心服也既其文盡其外也未既其實未盡其內也而汝也汝未嘗盡見其實固以為能得道乎固字有未得謂得之意當以語勢思之有雌雄而後有所生𡖉生也無雄又奚卵言無心則無跡也此一句是喻其心未能化故可以形見之意亢高也自以其道為高於世而欲人必信之此便是有跡處便是未化處故神巫得以相汝
  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恠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嚮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徳機也
  濕灰者言其生氣將盡如灰已濕而欲滅也地文者此猶禪家脩觀之名萌乎若生而不生之意不震者不動也不正者不可指定言也此不正字便與孟子必有事焉而勿正同惟有若萌動而又不動故神巫以為濕灰灰活火也濕灰則是活火欲滅之意杜徳機亦是脩觀之名徳機生意也杜閉也閉其機而不動故有生意欲滅之狀季咸遂以為弗活矣
  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曏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
  杜權不動之動也權與機同但機微而權則露矣於杜閉之中而動機已露故季咸以為全然有生意也天壤亦是觀名天田也天上之田非壤之壤即自然之壤也猶今脩養家以舌間為天津以頂上為泥丸之𩔖此是生意萌動而上之意名實不入即是有無俱遣機發於踵言其氣自下而上微而不可見故曰機善者機猶言性之動處也
  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曏示以太沖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太沖莫勝亦觀名也太沖太虛也莫勝不可捉摸也衡者平也半也氣機之動至於衡平一半之地而止則是半動半靜也神巫以為不齊言其半動半靜而不定也
  鯢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
  鯢桓止水流水皆是觀名今佛家以為觀而古人以為淵淵有九名猶今觀音十二觀也審信也言鯢桓信乎為一觀止水信乎為一觀流水信乎為一觀壺子到此方說出向者所以示神巫者皆此淵也我有九淵而方示其三言我之妙處猶有未盡者審字作蟠非列子九淵之名皆全洪野處謂列子勝於莊子恐未為的論若此九淵皆說盡則不得為竒文矣可盡不盡正是莊子之竒處精論文者方知之此章本有四節就此說淵九名一項卻入第四節文章伸縮之法也
  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巳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巳壺子曰曏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已滅已失言不可見也未始出吾宗亦是觀名虛虛無也委蛇順也若無物若有物不知其如何故曰不知其誰何也弟音頽弟靡者拉扱也波流者莽蕩也言其看我不出但見拉扱莽蕩故自失而走也
  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㸑食豕如食人於事無與親彫琢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
  為其妻㸑代其妻執㸑於鼎竈之間而不出也食豕如食人言集神於內而不見其外也於事無與親者言其雖為事而不自知若不親為之也彫琢其聰明而歸復於朴即前所謂墮枝體黜聰明也塊然獨以其形立猶木偶人也封有㢘隅也紛多也其形已如木偶安有封畛㢘隅之多乎一以是終者言其終身常如此也一常如此之意
  無為名屍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逰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莊子於此又說盡無為而為之事屍主也不以名為主是為善無近名也府聚也前言不謩事不謀焉用智即是此意有意於謀則是謀聚於此可謀則謀無所用心故曰無為謀府事雖不可不為而不以事自任故曰無為事任人雖不能無智而不以智為主故曰無為知主心有所主則私矣此四箇無字是教人禁止之意與論語四勿字同體察也見也見道至於盡而無窮極而心逰於無物之始故曰體盡無窮而逰無眹眹兆也始也無眹即無始也天之受我以是理吾能盡之又不自以為有得故曰盡其所受於天而無見得見其有得則近於跡矣佛經所謂依幻說覺亦復如是便是此意鋪說至此以一虛字結之此一句甚有力虛即自然也無所着也鏡之於物妍𡟎去來照者自照何嘗將之何嘗迎之將送也照形而見形照物而見物謂之應鏡中何嘗留之故曰應而不藏至人之心如此所以於物皆無所忤故曰勝物而不傷天道不爭而善勝便是此勝字若鏡數句分明是解上面一虛字文勢起伏豈不竒哉平淡之中自有神巧此等文字也
  南海之帝為儵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儵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徳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此叚只言聰明能為身累故如此形容墮枝體黜聰明則為渾沌矣本是平常說話粧出日鑿一竅之説皆竒筆也儵忽渾沌皆是寓言不可泥着泥着則為癡人前說夢矣渾沌即元氣也人身皆有七竅如赤子之初耳目鼻舌雖具而未有知識是渾沌之全也知識稍萌則有喜怒好惡是竅鑿矣孟子曰大人不失赤子之心便是渾沌不鑿也莊子翻說得來便如此詭怪但文亦竒矣
  莊子三十二篇分為內外內篇有七皆以三字名之自駢拇而下則只掇篇頭兩字或三字為名如學而為政之例其書本無精粗內篇外篇皆是一様説話特地如此亦是鼔舞萬世之意但外篇文字間有長枝大葉處或以為內篇文精外篇文粗不然也又有以七篇之名次第而說如曰先能逍遙逰而後可以齊物論既能齊物又當自養其身故以養生主繼之既盡養生之事而後逰於世間故以人間世繼之逰於世間使人皆歸向於我故以徳充符繼之內徳既充而符應於外也人師於我而我自以道為師故以大宗師繼之既有此道則可以為帝王之師故以應帝王繼之雖其說亦通但如此拘牽無甚義理卻與易之序卦不同善讀莊子卻不在此但看得中間文字筆勢出自無窮快活
  文字最看歸結處如上七篇篇篇結得別逍遙逰之有用無用齊物論之夢蝶物化養生主之火傳也徳充符之以堅白鳴人世間之命也夫自是箇箇有意到七篇都盡卻粧撰儵忽渾沌一段乃結之曰七日而渾沌死看他如此機軸豈不竒特中庸一篇起以天命之謂性三句結以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此亦是文章機軸但人不如此看得破耳向侍我先師講春秋至西狩獲麟時先師曰及其至也聖人有所不知所以絶筆於此是夜散行西軒廊間忽問曰今日獲麟處看得如何希𨓜應曰以中庸聖人所不知之語斷之諸家所未有也但經始於王正月終於西狩獲麟當時下面若更有一句夫子亦必不書矣時先師曰如何希𨓜曰如此歸結一句更如何添得了先師不答而出巳夜深矣即叩伯巳丘丈之門曰肅翁春秋讀得甚好某與朋友讀春秋許多年未有如此見解者言之喜甚至半夜方歸後兩日伯巳丘丈與希𨓜言之
  外篇駢拇第八
  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徳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列於五藏哉而非道徳之正也是故駢於足者連無用之肉也枝於手者𣗳無用之指也多方駢枝於五蔵之情者淫僻於仁義之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
  拇足大指也指手指也駢合也枝旁生也與生俱生曰性人所同得曰徳駢拇枝指皆病也本出於自然比人所同得者則為侈矣侈剰也似此性徳字義皆與聖賢稍異附贅縣疣亦病也駢枝則生而有之贅疣生於有形之後故曰出於形而侈於性多方多端也用之用之於外也列於五藏哉言非出於內也非道之自然故曰非道徳之正告子言義外莊子則併以仁為外矣以仁義為淫僻而與聰明並言皆以為非務內之學故但見其多事多方猶多事也
  是故駢於明者亂五色淫文章青黃黼黻之煌煌非乎而離朱是已多於聰者亂五聲淫六律金石絲竹黃鍾大呂之聲非乎而師曠是已枝於仁者擢徳塞性以収名聲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曽史是已駢於辯者纍瓦結繩竄句逰心於堅白同異之間而敝跬譽無用之言非乎而楊墨是已故此皆多駢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
  五色文章青黃黼黻古者以養目而莊子以為亂淫故曰駢於明即老子五色令人目盲之意離朱明者也若以為非乎而用明之人則以為是矣故曰非乎而離朱是已多於聰意亦然蓋以禮樂為外物也擢抽也塞猶言茅塞也徳性本靜而強於為仁是擢徳而塞性也法禮法也不及者人所難及也使人行難行之法故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簧鼓以言語簧惑鼓動之也以瓦而纍以繩而結事之無益者辯者之多言連牽不已纍疊無窮而無意味故以纍瓦結繩比之竄定猶言修改也修改其言句以為辯故曰竄句游心於堅白同異之間敝勞也跬音企蹻跂也其言皆無用而稱譽自喜徒自勞苦故曰敝跬以譽無用之言若以為非乎而楊墨之徒則以為是矣多駢旁枝猶言餘剰也自然之道本無多端此皆餘剰之事非至正也至正者本然之理也
  彼至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為駢而枝者不為跂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是故鳬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無所去憂也意仁義其非人情乎彼仁義何其多憂也
  至正者猶言自然而然也自然而然則不失其性命之實理雖合而不為駢雖枝而不為跂雖長而不為有餘雖短而不為不足此數句極有味即前所謂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泰山為小也跂起也有所跂則不平貼不平貼則不自在看他這般下字豈茍然哉性長性短言長短出於本然之性也長短性所安無憂可去也鳬鶴之喻最佳意與噫同嘆也以鳬鶴二端言之則仁義多端非人情矣故歎而言之使仁義出於自然則不如是其多憂矣多憂者言為仁義者多憂勞也莊子之為此言自孔孟而上以至堯舜禹湯皆在譏侮之數
  且夫駢於拇者決之則泣枝於手者齕之則啼二者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其於憂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之患不仁之人決性命之情而饕貴富故意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囂囂也手足之駢枝雖皆為病而不可強去之去之則為憂苦矣枝多一指也故曰有餘於數駢合二指而不可分故曰不足於數蒿目者半閉其目也欲閉而不閉則其睫䝉茸然故曰蒿目蒿者蓬蒿之蒿也蒿目有獨坐憂愁之意此莊子下字處憂世之患而自勞仁人也貪饕富貴而破壊其性情不仁之人也二者皆為自苦故並言之又歎曰仁義非人情乎言如此看來仁義信非出於本然也囂囂嘈雜也三代而下此說盛行何其嘈雜也
  且夫待鉤繩規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繩約膠漆而固者是侵其徳也屈折禮樂呴俞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
  性自然也徳自得於天也皆非人力所為若必待修為而後正則是自戕賊矣鉤繩繩約膠漆皆修為之喻也侵削戕賊也固定也屈折其身以為禮樂呴俞其言以為仁義欲以此慰天下之心是皆失其本然之理故曰失其常然呴俞猶嫗撫也
  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方者不以矩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虧也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纆索而逰乎道徳之間為哉使天下惑也
  常然以下數語與合者不為駢枝者不為跂以下意同曲直方圓或附或離或加約束皆當出於自然而不用人力則為正理誘與莠同莠然而生者孰生之物之所同者孰與之皆自然也故曰不知其所生不知其所得古今不二者一也不可虧者亙古窮今不加損也連連不已也膠漆自固泥也纆索自拘束也離性以為仁義為之不已則固泥拘束何以逰於道徳之門徒以惑天下也莊子與孟子同時孟子專言仁義莊子專言道徳故其書專抑仁義而談自然亦有高妙處但言語多過當大抵莊子之所言仁義其字義本與孟子不同讀者當知自分別可也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於仁義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故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殉一也
  惑迷也方四方也小迷則東西南北易位矣大惑則失天地之性矣借上句以形下句招猶今人言招牌也立仁義之名以撓亂天下使天下之人皆趨於仁義奔命為其所使而奔趨也知仁義而不知道徳是以外物易其性也在小人則殉利在君子則殉名卿大夫則殉其家人主則殉天下殉從也忘其身以從之曰殉若莊子之意則天下國家名利均為外物也以天下國家與名利並言以小抑大以下抑高此書之中大抵如此數子者指上言聖人大夫士小人也事業名聲雖不同而其忘身傷性則一此皆殉物之失也
  臧與穀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問臧奚事則挾筴讀書問穀奚事則博塞以逰二人者事業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跖死利於東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跖之非乎天下盡殉也彼其所殉仁義也則俗謂之君子其所殉貨財也則俗謂之小人其殉一也則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殘生損性則盜跖亦伯夷巳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間哉
  博塞讀書二事之美惡不同而亡羊則均此喻最佳挾筴即執卷也投瓊曰博不投瓊曰塞瓊猶今骰子也亦曰齒亦曰目塞與賽同伯夷盜跖莊子豈不知其賢否特藉此以立言此皆是其過當處君子小人雖異而殘生損性則一其意主於譏君子故借小人以形之是皆以小抑大以下抑高之意也
  且夫屬其性乎仁義者雖通如曾史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於五味雖通如俞兒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明也吾所謂臧非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徳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雖盜跖與伯夷是同為淫僻也余愧乎道徳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屬性猶言留意也曾曾子也諱參史子魚也名鰍以俞兒師曠離朱而比曾史亦是以下抑高之意臧善也言雖如此非吾所善也善於其徳任其性命之情即順自然也此數語之中如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一大藏經不過此意安得此語若此等語皆其獨到不可及處這一彼字不是輕可下得禪家所謂狂犬逐塊所謂幻花又生幻果便是這箇彼字自得其得自適其適即自見自悟也大抵分別本心與外物耳不得其本心而馳騖於外則皆為淫僻矣自聞自見若在吾書即論語所謂黙而識之易所謂黙而成之不言而信孟子所謂施於四體不言而喻伊川春秋傳序曰優㳺涵泳黙識心通皆是此意但說得平易爾晦翁懲象山之學謂江西學者皆揚眉瞬目自說悟道深詆而力闢之故論語集解以識音志曰黙而記之爾孟子不言而喻亦曰不待人言而自喻不肯說到頓悟處蓋有所懲而然非語孟二書之本㫖也若以伊川黙識心通之語觀之豈得音志乎然學道者若用功之時常有等待通悟之心此尤不可所謂執迷待悟則隔須彌山矣頓漸自有二機不可謂有漸而無頓亦不必人人皆自頓悟得之仲弓之持敬漸也顔子之克己復禮頓也不然何以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仁何物也一日而得之非頓悟而何看此數語先提起一句曰克己復禮為仁乃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又曰為仁由巳由人乎哉語勢起伏便與禪家答話一同子細吟玩方見其味顔子既於言下領略乃曰請問其目此即禪家所謂如何保任之時四非四勿便是盡心知性知天之下繼以存心養性事天修身俟命之事也其曰為仁由已即禪家所謂此事別人着力不得也先師嘗曰佛書最好證吾書證則易曉也上不敢為仁義之操是為善無近名也下不敢為淫僻之行是為惡無近刑也道徳自然也余恐有愧於道徳雖不為近刑之事亦不為近名之事近名則非自然矣故曰余愧乎道徳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觀莊子此語何嘗不正心修身其戱侮堯舜夫子曾史伯夷初非實論特鼓舞其筆端而已塘東劉叔平向作莊騷同工異曲論曰莊周憤悱之雄也樂軒先生甚取此語看來莊子亦是憤世疾邪而後著此書其見既高其筆又竒所以有過當處太史公謂其善屬書離辭指事𩔖情用剽剝儒墨雖當世宿學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上音汪下音羊自恣以適已此數句真道着莊子
  外篇馬蹄第九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禦風寒齕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雖有義許宜反臺路寢無所用之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連之以覊𮩸丁邑丁立二反編之以皁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饑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橛飾之患而後有鞭筴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
  此段言外物能為身累之意翹足而陸者凡馬立時其蹄必有跂起者也此是下句處義臺路寢即是王者之宮室也義者養也居移氣養移體之地必當時有此二字燒剔治馬蹄也刻削也亦削其蹄也雒之籠絡也覊絡其頭也𮩸絆其足也今所謂前鞦後鞦也連列之也皁棧槽𭬒也衆馬列於其間也整齊排布行列也橛衘也飾鑣纓在頷下故曰前有橛飾之患馬制於人而不得自樂其樂所以死者多矣即元龜與其曳尾於泥中意同但其間下數箇之字與前言二三後言過半文字華宻如美錦然古今多少筆法自此萌芽而出或曰外篇文粗誤矣
  陶者曰我善治埴圓者中規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應繩夫埴木之性豈欲中規矩鉤繩哉然且世世稱之曰伯樂善治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
  陶泥匠也匠木作也泥之與木皆人造之而成器亦猶馬之被燒剔刻雒馳驟整齊也豈不失土木之性人皆以伯樂陶匠為能亦猶泰氏而下以治天下為能也即前篇仁義非人情之意此三數行之文其意不過如此但文字精好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徳一而不黨命曰天放故至徳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羣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羣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係覊而逰鳥鵲之巢可攀援而闚夫至徳之世國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徳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
  同徳者得之於天者同然也人之生也各業其生或耕或織皆是自然天機故曰常性常性者即前篇所謂常然也黨偏也倚也純一而無所偏倚放肆自樂於自然之中故曰一而不黨命曰天放命曰猶言謂之也齊物論之天行天鈞天逰與此天放皆是莊子做此名字以形容自然之樂至徳之世言上古也填填滿足之貌顛顛直視之貌形容其人樸拙無心之意又就其臥徐徐其覺于于應帝王中翻出此語山無蹊隧路未通也澤無舟梁水路未通也人各隨其鄉而居自為連屬一鄉之中自有長幼上下相連屬也禽獸羣居深山去人尚逺無害之者草木各遂其生長未有斧斤之禍也覊係禽獸而逰攀引鵲巢而闚人與物相忘也東坡雜説有少時所居書室鳥雀巢於低枝桐花鳳四五日一至頗與此處相似見詩集二十八卷異巢詩注以此觀之上古之時必是如此禽獸可與同居萬物可與同聚又安有君子小人之分族聚也並同也無知不識不知也無欲純乎天理也舉世皆然故曰同乎無欲不離渾全也素樸純質也當此之時各得其自然之樂故曰素樸而民性得矣其徳不離是謂素樸兩句相因而下句只用素樸二字接過古文法也今人之文更無此等法度
  及至聖人蹩躠上步結反下悉結反為仁踶跂為義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樽白玉不毀孰為圭璋道徳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采五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徳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
  前言及至伯樂此言及至聖人以下叚應上叚也蹩躠勉強而行之貌踶跂行立不安之貌澶漫即汗漫也流蕩之意摘僻用手足之貌僻合作擗向音檗是也此又是自屈折禮樂呴俞仁義中翻出言雖不經其文亦竒始分者言其心跡始分矣分則不純一矣如此分字皆是下得好處樽刻木而為之故曰純樸不殘孰為犧樽玉不琢不成器故曰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徳自然也莊子以仁義為外故曰道徳不廢安取仁義性情固有也莊子以禮樂為強世故曰情性不離安用禮樂若孟子曰節文斯二者樂斯二者聖賢之言也此書禮樂仁義字義不同並以為外物矣文采亂五色六律亂五聲皆是用人力非自然之喻工匠之罪聖人之過兩句此上文結語也
  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馬知巳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介倪闉扼騺曼詭銜竊轡故馬之知而能至盜者伯樂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熈鼓腹而逰民能巳此矣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跂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
  此一叚又是把前頭許多說話翻做數行中間添得幾句愈是竒特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分明是一箇畫馬圖也相靡相摩擦也看他交頸分背字下得如何衡扼車上之物扼輈也月題今所謂額鏡也介倪介獨也獨立而睥睨怒之狀也闉扼曲頸而扼拒也不受銜絡之意騺猛也曼突也不受覊勒而相抵突之狀詭設計也竊潛地也詭計以入銜潛竊以加轡皆是悍騺不受調服故銜轡之時如此費計較也與人抗敵者曰盜馬之知至於抗敵人伯樂使之也若無衡扼銜轡之事則馬自馬人自人豈見其介倪闉扼之態哉民能巳此者言民之所為止於如此也匡正也以禮樂而正人之形以仁義而慰人之心皆聖人作而後有此上古本無之縣跂高掲而提起之意踶跂不自安也好知爭利比馬之詭銜竊轡也內篇外篇正與左傳國語相似皆出一手做了左傳又成國語其文卻與左傳不同如莊子此篇便是箇長枝大葉處故或者以為非莊子所作卻不然















  莊子口義卷三
<子部,道家類,莊子口義>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口義卷四
  宋 林希逸 撰
  外篇胠篋第十
  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掲篋擔囊而趨唯恐緘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則向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故嘗試論之世俗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七智反方二千餘里闔四境之內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閭郷曲者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邪並與其聖智之法而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並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看此篇便見得憤悱之雄處粧撰一段譬喻自為竒特胠開也探手取之也發亦開也鼠竊之盜卻下此六字非妙文乎緘縢繩結也攝纒繞也扄管鑰也鐍鎖也世俗之知本為鼠竊之備大盜至則併挈而去矣田氏簒齊以私量貸公量入看左傳所言便是借聖人之法以濟其盜賊之謀戰國之時大抵如此故莊子以此喻之
  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逄斬比干剖萇𢎞肔勑紙反子胥靡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問於跖曰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
  肔裂也靡爛也皆得罪而喪其軀也四子雖賢而身皆得罪盜跖反以自免此言賢者不足自恃而竊聖道之名者或以自利為盜之聖勇義知仁此是莊子撰出這般名字以譏侮儒者其言雖怪而以世故觀之實有此理説到不善人多善人少利天下少而害天下多處亦是精絶
  故曰唇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聖人生而大盜起掊擊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跖也
  楚方伐魯以其酒薄也而梁乃伐趙以魯不得而援也唇與齒似不相闗唇竭而齒自寒川與谷不相干川竭而谷自虛丘與淵不相千丘夷而淵自實即今人所謂張公吃酒李公醉也以喻聖人之法不為盜設而反為盜賊之資故曰聖人生而大盜起聖人不生而大盜不起掊擊聖人縱舍盜賊言亦無聖人亦無盜賊而後天下治也川水滿則山谷之中皆有水川竭則谷自虛矣川與谷雖不相通而春夏之盈秋冬之涸卻同也丘夷山頺而夷平也猶曰山附於地剝也山夷則土實之於淵是不相闗而相因也無故即無事也重聖人而治言聖人復出也聖人復出而製法愈宻欺詐者得之益可以欺世故曰重利盜跖也魯酒薄邯鄲圍又見淮南子其文稍異意亦同
  為之斗斛以量之則並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並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並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並與仁義而竊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
  斗斛權衡符璽仁義四者並言以下抑髙之意竊鉤小盜也鉤腰帶環也戰國之諸侯簒奪而得皆大盜也小者誅而大者乃如此憤世之言也既為諸侯則其立國亦以愛民利物為事是不特竊國併竊聖人之仁義聖知也
  故逐於大盜掲諸侯竊仁義並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龯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盜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名為大盜者人皆欲逐之今之諸侯皆竊國者立於人上人誰不見故曰掲如此大盜昭昭於世併仁義斗斛權衡符璽以竊之而世未有立賞以求捕用刑以禁止者是皆憤世而為此言魚不可脫於淵言不可離水也聖人之法只可自用不可使人人皆知之故曰非所以明天下也明者天下皆知之也
  故絶聖棄知大盜乃止擿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樸鄙掊斗折衡而民不爭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
  擿玉毀珠焚符破璽剖斗折衡皆是激説以結絶聖棄知之意非實論也殫殘者毀削也盡去聖人之法民始純一可與言道也故曰民始可與論議此皆憤世之辭故人每以剖斗折衡焚符破璽之事譏議之其實即老子不貴難得之貨則民不為盜之意但説得過當耳東坡曰人生識字憂患始豈欲天下人全不識字耶
  擢亂六律鑠絶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毀絶鉤繩而棄規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曽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徳始𤣥同矣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徳則天下不僻矣彼曽史楊墨師曠工倕離朱者皆外立其徳而以爚亂天下者也法之所無用也
  擢亂者抽擢而紊亂也六律有長短之敘抽而亂之使其不可用也鑠絶焚棄之也有瞽曠之耳而後能為律樂之事塞其耳則人之聼皆合乎自然無此等造作也明巧兩句其意亦同因巧字卻舉老子大巧若拙一語以證之亦是文法處曽史有忠孝之名楊墨有仁義之言攘除而棄擲之使仁義之説不行則天下之人同得此徳始歸於𤣥妙矣不鑠不消散也不累無係累也不惑不相誑惑也不僻無偏陂也以曽史楊墨與師曠工倕離朱並言亦以小抑大也外立其徳者重外物而失本心也爚亂者言熏灼而撓亂之也以正法言之此等人皆無所用言皆當去也故曰法之所無用也此一句結得極有力文字之好處
  子獨不知至徳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羲氏神農氏
  十二箇氏只軒轅伏羲神農見於經自此以上吾書中無之或得於上古之傳或出於莊子自撰亦未可知亦由佛言我於過去某刼也雖若大言然以天地間觀之自伏羲以來載籍所可考者三千餘年豈有許大天地方有三千餘年伏羲以前必有六籍所不傳者但言之則近於恠妄然亦不可不知且如吾閩自無諸以來方見於漢至唐而後漸有文物無諸之前當猶草昧可也近時囊山寺前耕於野者忽得一穴其間金玉之器鼎彞之屬甚多人皆竊而去之最後既虛鄉人皆相率而就觀其塼無大小皆雕人物龍虎不勝精巧此前穴也其後一壁以鋤斧擊之鞺鞺然有聲但堅固不可動必是銅鐡所灌意非有國者之墳不然書籍所載閩之上無聞焉則必有之而不傳者然則容成大庭之𩔖不可謂無之
  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徃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曰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趣之則內棄其親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跡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乎千里之外則是上好知之過也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何以知其然邪甘食而下又是山無蹊隧處抽繹出來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趨之便是暗説孟子荀子推而上之孔子亦在其間矣觀齊稷下與蘇張之徒便見莊子因當時之風俗故有此論好知則非自然之道矣故曰好知而無道
  夫弓弩畢弋機變之知多則鳥亂於上矣鉤餌罔罟𦌘笱之知多則魚亂於水矣削格羅落罝罘之知多則獸亂於澤矣知詐漸毒頡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辯矣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於好知
  畢有柄之網也弋繳射也機變變詐也削格猶漢代曰儲胥也猶今之木柵也捕兎鹿者亦有之罝罘亦網也知詐以智而相詐也漸毒相漸染而為毒亂也頡桀頡也滑汨亂也解垢隔角也堅白解垢異同皆當時辯者之名以取魚取鳥取獸之事與辯者並言之亦是以曽史與斗斛權衡並譏之意每每常常也常常如此而至於大亂皆好智之罪也
  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
  不知者務外求異者也已知者曉然而易見者也自然之理也不善在人者也已善在我者也即齊物所謂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言但知他人之非而不知己之所是者亦非也
  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爍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喘耎之蟲肖翹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種種之民而悅夫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悅夫啍啍之意啍啍已亂天下矣上而日月下而山川中而寒暑四時㣲而至於喘耎肖翹之物皆失其自然之理故曰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此歎息一句而結之也喘耎㣲息而動之物附地者也蝸蜒之𩔖肖小也翹輕也飛物也蜂蝶之𩔖肖音蕭種種殻實之貌役役務外作為之貌啍啍囁囁也上句既結了卻以三代實之謂三代以下便是如此故曰自三代以下是已啍啍役役兩句對説下面只拈啍啍字結便與前篇素樸而民性得矣處同逍遙逰曰湯之問棘也是已起語也此曰三代以下是已結語也起結雖異同一機軸也
  外篇在有第十一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徳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徳有治天下者哉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徳也非徳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此篇又做一句破題又是一體在者優㳺自在之意淫亂也靜定則不淫矣宥者寛容自得之意遷為外物所遷移也使天下之人性皆不亂徳皆不移於外物又何用治之乎不恬不靜也不愉不樂也以堯對桀言之曽史盜跖之𩔖也全書意勢皆如此其理皆未正然筆力豈易及哉以不恬比不愉便無輕重矣
  人大喜邪毗於陽大怒邪毗於隂隂陽並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乎天下始喬詰卓鷙而後有盜跖曽史之行故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終以賞罰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喜屬陽怒屬隂毗益也醫書所謂有餘之病也致中和則天地位失其中和則有四時不至寒暑不和之事氣序既逆則人亦病矣使人者言因堯桀在上致人如此也喜怒失位居處無常謂妄為妄動也憧憧徃來朋從爾思是思慮不自得也成章有條理也不成章則失中道矣喬好髙而過當也詰議論相詰責也卓孤立也鷙猛厲也此四字皆形容不和之意盜跖曽史只是替換賢不肖字用心既不和則賢不肖皆非矣為天下者於其賢者而賞之於其不肖者而罰之賢非真賢出於好偽舉世皆然故欲賞而不足不給亦不足也言世間此等人多矣其意皆是譏賢者乃與為惡者對説所以重抑賢者也人人皆慕賞避罰以偽相與則豈能安其性情自然之理哉
  而且悅明邪是淫於色也悅聰邪是淫於聲也悅仁邪是亂於徳也悅義邪是悖於理也悅禮邪是相於技也悅樂邪是相於淫也悅聖邪是相於藝也悅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將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臠卷傖囊而亂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豈直過也而去之邪乃齊戒以言之跪坐以進之鼓歌以儛之吾若是何哉
  為明而好五色為聰而好五聲皆亂其真矣故曰淫徳與理自然者仁與義有心以為之故以為亂於徳而悖於理技能也淫樂也彼以禮樂為外物故曰相於技相於淫相助也助益之而愈甚也藝業也疵病也業能自勞病乃自苦以聖知之名而悅之則愈勞愈苦矣故曰相於業相於疵此聖字止近似能字猶今言草聖之聖也故於盜亦曰妄意室中之藏聖也此皆字義不同處讀者當自分別不可與語孟中字義相紊亂八者明聰仁義禮樂聖知也安其自然則八者雖有亦不能為累故曰存可也亡可也不安其自然則八者能為害矣臠卷局束之貌傖囊多事之貌豈直過也而去之言不特獵涉一過隨即休止齊戒以言謂鄭重而誇説之跪坐以進謂致恭盡禮而相𫝊授鼓歌以儛之謂言之不足手舞足蹈也此皆譏一時之學者吾若是何哉言汝輩如此果何為哉吾非自言指他人而言也猶詩曰我姑酌彼金罍婦稱其夫也書曰我用沈𨠯於酒㣲子稱紂也此是文法
  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托天下愛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茍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聰明屍居而龍見淵黙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此段直説無為自然之治不得已三字便有有天下而不與之意以其身之可貴猶貴於為天下而後可以天下托之以其身之可愛猶愛於為天下而後可以天下寄之此兩句文亦竒理亦正讀莊子之書於此等句又當子細玩味禮記曰筋骸之束解其五藏便是不束矣擢抽也過用其聰明也屍居者其居如屍然即曲禮所謂坐如屍也龍文采也屍居無為而威儀可則自然有文故曰屍居而龍見淵深也靜也黙不言也雷聲感動人也雖不言而徳動人也禪家所謂是雖不言其聲如雷也故曰淵黙而雷聲神精神也天天理也動容周旋無非天理故曰神動而天隨如此三句亦可以莊子為異端之書乎理到而文又竒所以度越諸子炊累即是野馬塵埃生物以息相吹之意炊動也累㣲細而累多也虛室之中漏日如卵處看日影中㣲塵便見此兩字下得竒特若動而又不動若多而不見其多故曰炊累言我若無為於上而天下之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得自樂如萬物之炊累然又何用我容心以治之
  崔瞿問於老耼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老耼曰汝慎無攖人心人心排下而進上上下囚殺淖約柔乎剛強亷劌彫琢其𤍠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俛仰之間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縣而天僨驕而不可係者其惟人心乎
  此一段把孟子出入無時莫知其郷合而觀之便見竒特無攖者無撓亂攖拂之也排下者不得志之時愈見頽塌得志之時則好進不已上此心向上也下心趨下也向上向下皆為囚殺乃自累自苦之意綽約儇美也剛強之人或為綽約所柔以項羽而泣涕於虞美人是也亷劌圭角也彫琢磨礲也諺雲入學者菱角入去雞頭出來即此意也少年得意之人多少圭角更涉憂患世故皆消磨了故曰亷劌彫琢其內𤍠時如焦火然其凜凜時如凝冰然此皆形容人心燥怒憂恐之時一俯仰之間而其心中徃來如再臨四海之外其急疾也如此撫臨撫也猶言行一過也其居也淵而靜言心不動之時其動也縣而天言此念一起之時如縣係於天僨與憤同僨驕亢戾之狀不可係即不可制也佛經雲如何降伏其心看他降伏字便見得僨驕不可係之意此一段模寫人心最為竒妙非莊子之筆亦未易能也
  昔者黃帝始以仁義攖人之心堯舜於是乎股無胈脛無毛以養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為仁義矜其血氣以規法度然猶有不勝也堯於是放讙兠於崇山投三苖於三峗流共工於幽都此不勝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跖上有曽史而儒墨畢起於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大徳不同而性命爛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股無胈猶髀肉不生之意脛無毛言勞其足也矜音勤與𥎊同矛柄也項籍傳鋤耰棘矜此言矜梗其血氣也猶曰柴其內也規為也言其為仁義法度勞苦如此雖如此勞苦而猶有無奈何處故有放流之刑不勝天下者言其無如天下何也四罪而天下咸服本舜事也而莊子喚作堯所以曰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見天下篇此便是參差處是實供吐了堯舜且如此延及三王尤大可駭矣施延也三王既如此所以下而小人則為桀跖之行上而君子則慕曽史之名而起儒墨之爭於是自喜於我而加怒於人自以為知而以人為愚自以為善而以人為否自以為信而以人為誕彼此皆然故有相疑相欺相非相譏之事即齊物篇中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之意爛漫字下得好性命之理到此都狼籍了求竭者言下無以應之也
  於是乎釿鋸制焉繩墨殺焉椎鑿決焉天下脊脊大亂罪在攖人心故賢者伏處大山嵁巖之下而萬乗之君憂慄乎廟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跂攘臂乎桎梏之間噫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甚矣吾未知聖知之不為桁楊椄槢也仁義之不為桎梏鑿枘也焉知曽史之不為桀跖嚆矢也故曰絶聖棄知而天下大治
  此段 -- 𠭊 or 叚 ?言其不勝天下遂至於用刑釿鋸繩墨椎鑿皆用刑之具也繩束縳者也墨黥淄也脊脊者猶藉藉也罪在攖人心者言自黃帝始也賢者𨼆遁不出而其君自勞天下之被罪者甚衆氣象如許而儒墨於此時猶且髙自標置於舉世罪人之中故曰乃始離跂攘臂乎桎梏之間離跂支離翹跂也攘臂奮手言談也乃自許自髙之貌噫嘆也甚矣哉言其所為己甚也儒墨於此可謂甚不知恥也上下兩甚矣字意卻不同皆是竒筆處桁楊械也相推言行者相挨拶也桁楊椄槢因聖知而有桎梏鑿枘因仁義而有桀跖借曽史之説得以自文而為害是曽史為桀跖之嚆矢也椄槢今枷中橫木亦楔也嚆矢今之響箭也
  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成子在於空同之上故徃見之曰我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榖以養民人吾又欲官隂陽以遂羣生為之奈何廣成子曰而所欲問者物之質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殘也自而治天下雲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翦翦者又奚足以語至道
  取天地之精以佐五榖是致和而使萬物育也官隂陽以遂羣生是燮調隂陽以順萬物也官各任其職也隂陽不相戾各當其職曰官物之本然者曰質即前言至道也物之殘者言害物之事也天地隂陽皆自然之理五榖羣生亦自生自遂之物有心以官之則反為物之害矣而汝也指黃帝而言也族聚也雲不族而有雨是此有而彼無也不待黃而落失時也荒者日月有薄蝕廢其光也荒廢也翦翦猶淺淺也
  黃帝退捐天下築特室席白茅閒居三月復徃邀之廣成子南首而臥黃帝順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廣成子蹷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㝠㝠至道之極昏昏黙黙無視無聴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不曰治天下而曰治身故以為善問窈窈㝠㝠逺而不可窮也昏昏黙黙㣲而不可見也無視無聴耳目俱忘也神存於心曰抱靜而無為形則自正神必清靜形不勞役氣無搖動則可以長生今修煉之學皆原於此如仙如佛自古以來必皆有之亦不是莊子方為此説也無勞無搖此無字與勿字同有禁止之意目無見耳無聞心無知又解無視無聴抱神以靜兩句神守其形則可以長生此神字今修養家所謂嬰兒是也
  慎汝內閉汝外多知為敗我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汝入於窈㝠之門矣至彼至隂之原也天地有官隂陽有藏慎守汝身物將自壯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嵗矣吾形未嘗衰
  慎汝內不動其心也閉汝外不使外物得以動吾心也纔多知則為累矣不識不知而後徳全故曰多知為敗至陽之初大明也至隂之初窈㝠也原初也大明之上太虛之上也窈㝠之門無極之始也易言一隂一陽之謂道亦是此等説話但其説涵畜莊子要説得暢快故其辭如此為汝者教汝也遂從也猶徃也入窮也言欲教汝極至於此也官職藏府也此言人身自有天地隂陽也我之天地各官其官我之隂陽各居其所則此身可以慎守物物皆自堅固物者我身所有之物也故曰物將自壯所守者一而不雜所處者無不和順此所以形雖千二百嵗之久而不衰也處者處事處物也感而應之者也天地即吾身之健順也
  黃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廣成子曰來余語汝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為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極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為土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反於土故余將去汝入無窮之門以遊無極之野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為常當我緡乎逺我昬乎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
  廣成子之謂天者言其可與天合一也物安有窮而人必求所終物豈可測而人必求其所極是以有涯而隨無涯也此兩句極有味以麄言之則打鐡作門限鬼見拍手笑亦此意易不終於既濟而終於未濟是知物無窮而物無測也子在川上而曰逝者如斯夫亦指其無窮無測者言之上可以為皇下可以為王此皇王字如聖盡倫王盡制如天下篇所謂內聖外王也皇是無為者也王是有為者也非三皇與三代之王也上見光者日月也下為土者地也言居天地之間矒然無知舉頭但見日月低頭但見地下而已百昌百物也生於土而反於土葉落歸根臭腐化神竒神竒化臭腐之意去汝者離去人間之意無窮之門無極之野猶言天地之外也可與日月天地相為長久故曰與日月參光與天地為常緡與㝠同昬暗也當我者迎我而來也逺我者背我而去也物之來去我皆泯然而不知故曰當我者緡乎逺我者昬乎
  雲將東遊過扶搖之枝而適遭鴻𫎇鴻𫎇方將拊髀爵躍而遊雲將見之儻然止贄然立曰叟何人邪叟何為此鴻𫎇拊髀爵躍不輟對雲將曰遊雲將曰朕願有問也鴻𫎇仰而視雲將曰吁雲將曰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願合六氣之精以育羣生為之奈何鴻𫎇拊髀爵躍掉頭曰吾弗知吾弗知雲將不得問又三年東遊過有宋之野而適遭鴻𫎇雲將大喜行趨而進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願問於鴻䝉鴻𫎇曰浮逰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徃遊者鞅掌以觀無妄朕又何知雲將曰朕也自以為猖狂而民隨予所徃朕也不得已於民今則民之放也願聞一言鴻𫎇曰亂天之經逆物之情𤣥天弗成解獸之羣而鳥皆夜鳴災及草木禍及昆蟲噫治人之過也
  扶搖之枝即扶桑日出之地也拊髀雀躍形容其跳躍自樂之意儻然自失之貌贄然屹立之貌叟指鴻𫎇也趙州見投子買油而歸州雲久聞投子今見買油翁投子曰油油看禪宗此事便見雲將曰遊乃是莊子形容鼓舞處油字與遊字不同非以油為遊也不輟而對曰遊仰而視曰吁畫得自妙育羣生之問便與前黃帝之問同掉頭搖頭也天忘朕邪朕我也呼鴻𫎇為天言前日曽一見尚記得否豈已忘之邪浮遊周遊也猖狂軼蕩也不知所求無所求也不知所徃無所徃也鞅掌紛汨也無妄真也遊於舉世紛汨之中而自觀其真不得已於民言欲謝絶之而不可也放効也民以我為法也天之經常物之情實皆自然而已今既以有心為之則是亂逆其自然矣豈得成自然之化故曰𤣥天弗成𤣥虛也猶言先天也獸羣而不爭則無異𩔖同𩔖之別今各解其羣而去則是有爾我同異也鳥皆夜鳴驚也不能輔物之自然而使失其性則草木昆蟲皆被禍矣此皆自有心以治人始亦猶前曰罪在攖人心也
  雲將曰然則吾奈何鴻𫎇曰噫毒哉僊僊乎歸矣雲將曰吾遇天難願聞一言鴻𫎇曰噫心養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墮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釋神莫然無魂萬物云云各復其根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無問其名無闚其情物固自生雲將曰天降朕以徳示朕以黙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辭而行
  然則吾奈何者言今既如此如之何而可也毒哉猶石頭所謂苦哉苦哉是也僊僊乎急去之貌言汝已自毒自苦可急急歸去不必問我這一段粧撰問答處便似𫝊燈錄上説話心養者言止汝此心自養得便是不曰養心而曰心養當子細分別徒但也言汝但處於無為之中而物者化自化者徃來不息自生自化之意也將從前許多聰明皆吐去而莫留之倫與淪同淪沒也泯沒而與物相忘則與涬溟大同矣涬溟無形無朕未有氣之始也解心解去其有心之心釋神釋去其有知之神莫然定也無魂者無知也精曰魄神曰魂無魂者猶前言塊然以其形立也解心之心與心養之心自異解神之神與抱神以靜之神自異此等字又當子細體認云云衆多也各復其根生者必滅也雖滅而不滅滅者又生故曰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無知無覺之貌渾沌則終身不離乎道矣纔有知覺則與道為二故曰若彼知之乃是離之此一句甚精㣲當着眼看凡有分別之謂名凡有好惡之謂情闚者見也無問無闚則無所分別無所好惡矣此即無為自然也我能無為自然則物物各遂其生是其固然者也故曰物固自生固者固有也降猶言賜我也黙者不言也賜我以自然之徳示我以不言之理反身而求之已得此道躬親也自也言自於吾身求之乃得其所得矣遂拜謝而去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已而惡人之異於巳也同於巳而欲之異於巳而不欲者以出乎衆為心也夫以出乎衆為心者曷嘗出乎衆哉因衆以寧所聞不如衆技衆矣而欲為人之國者此攬乎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國僥倖也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乎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而喪人之國也一不成而萬有餘喪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
  自此以下至篇末乃是莊子自鋪説一段欲人同巳而不欲其異已是以我皆出乎衆人之上也以已之所聞必欲衆人皆歸向而後安則我何嘗異乎衆人雖欲出衆而何由出衆若謂之獨見則必衆人皆不知而後可既欲人人同我則是我不如衆人之技多矣老子曰知我希則我貴矣莊子又如此翻騰出韓退之論文所謂猶有人之説在亦是此意其心如此而欲為人之國是欲攬取三王之利而不知其必為害患也以此謀人之國是圖僥倖也僥倖為心但見有喪安得有成但有國者未知其人而為其所惑也有土者有國也指當時諸侯而言也此意分明是譏當時厯聘遊説之士
  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夫物物者之非物也豈獨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遊乎九州獨徃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之謂至貴
  物物者有心有跡也不物者無為而為自然而然也無為則無所不為故曰不物故能物物若知物物之物則豈特治天下而已故曰出入六合遊乎九州言道超乎萬物之表也摻縱闔闢於造化之間而與天為一非人可得而二之故曰獨徃獨來是謂獨有如此則至貴矣
  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聲之於響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懐為天下配處乎無響行乎無方挈汝適復之撓撓以遊無端出入無旁與日無始頌論形軀合乎大同大同而無巳無巳惡乎得有有覩有者昔之君子覩無者天地之友
  大人至人也即獨有之人也形必有影聲必有響自然而然也有問於我則盡吾之所懐而應之以此對乎天下是以一身而獨當天下之大也我為主配為賔無響無聲無臭也無方無跡也撓撓羣動不已之貌適徃也挈提也汝指舉世之人也復歸也挈舉世之人而徃歸之於撓撓之中言雖出世而不外於世間者是出世世間非二法也無端無始也無旁四面皆無極也出入而遊乎其間日日如是不見其所終安知其所始故曰與日無始以形軀而論賛之合乎天地之間皆同此身也故曰合乎大同頌賛也我身既與萬物皆同則不得而自私是無巳矣既已無巳則何者為有即龎居士所謂空諸所有勿實諸所無也昔之君子但見其有與天地為友者方見其無其曰昔之君子者自堯舜而下皆在其中
  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麤而不可不陳者法也逺而不可不居者義也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中而不可不髙者徳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
  觀此一段莊子依舊是理會事底人非止談説虛無而已伊川言釋氏有上達而無下學此語極好但如此數語中又有近於下學處又有精粗不相離之意以道為貴則物為賤矣人豈能遺物哉故曰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任用也以道為尊則在人者卑矣然豈能離人而獨立哉故曰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因相依也匿𨼆也晦昧也明白者道也以事對道事則晦昧矣然豈能盡遺世事哉故曰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道者精也法者粗也法豈能盡棄哉故曰麄而不可不陳者法也言義則去道逺矣而義豈可去哉故曰逺而不可不居者義也道無親疎仁則有愛雖非至道而豈能遺仁哉必推廣之故曰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禮有節文似於強世而不可不為故曰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禮儀三百威儀三千豈一日一人之力可為故曰積徳人所同得也雖與世和同而有當自立處豈得與人同故曰中而不可不髙者徳也中和同也一於自然者道也然而有當變易處豈容執一而不變故曰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不可知之謂神天之所為皆不可知人事不可以不盡豈可盡委之不可知哉故曰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
  故聖人觀於天而不助成於徳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謀㑹於仁而不恃薄於義而不積應於禮而不諱接於事而不讓齊於法而不亂恃於民而不輕因於物而不去物者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徳不通於道者無自而可不明於道者悲夫
  不助者不容力也在於人者不容不為而以道眼觀之則雖為之而不容力故曰觀於天而不助此助字與助長字同不累者不累積以髙也累積以為髙則是容心不自然矣累音壘不謀者無計度之心也不恃者不自以為恩也會聚也積不化也不積則化矣薄逼也近也所行雖近義而不自以為有曰集義則不化矣不諱者不拘忌也應應接也拘於禮文則有所諱避可行則行隨事而應接之故曰應於禮而不諱讓退縮之意也接事之間直情徑行無所退縮故曰接於事而不讓以法齊物雖紛雜之中而有簡直之意故曰不亂民雖可恃而不輕我以倚重之物雖可因而不去本以就末斡轉從上數句到此已盡卻又提起一物字曰物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此物字即是精者為道粗者為物事事物物皆在其中矣若以道心觀之皆不足為然而有不可以不為此便是人心處觀此一句則莊子豈不知精粗為一之理者又曰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徳言世間之事雖不可不為而必知自然之理則可不明於天理之自然則在我之徳不純一矣不通於道即不明於天也無自而可者言無徃而不窒礙也上言不明於天不通於道到此結處又曰不明於道則知不明於天不通於道兩句只是一意
  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也相去逺矣不可不察也
  此兩行最妙最親切於學問但讀者忽而不深求之無為而尊者天道之自然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之不容不為者也上句便屬道心下句便屬人心此一累字便與危字相近主者天道是以道心為主也臣者人道是使人心聴命也此臣主字不是朝廷君臣從來讀者只作君臣説誤矣此是一身中之君臣齊物論曰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當如此看可也莊子之書大抵貴無為而賤有為前兩轉既説有為者不可不為又恐人把有為無為作一例看故於此又曰天道與人道相去逺矣不可不察也開闔抑揚前後照應若看得出自是活潑潑地但其言語錯雜鼓舞變化故人有不能盡知之者兼其間如逺而不可不居者義親而不可不廣者仁此語不入聖賢條貫所以流於異端須莫作語孟讀方可自賤而不可不任以下至不可不察也此莊子中大綱領處與天下篇同東坡以為莊子未嘗譏孔子於天下篇得之今曰莊子未嘗不知精粗本末為一之理於此篇得之更有一説聖賢之言萬世無𡚁諸子百家亦有説得痛快處且如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舉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又曰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器制而用之謂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謂之神何嘗不説精底何嘗不説粗底説得如此渾成便自無𡚁樂軒雲儒者悟道則其心愈細禪家悟道則其心愈麄此看得儒釋骨髓出前此所未有也如莊子此段把許多世間事喚做卑喚做麄中間又着箇不可不三字似此手腳更麄了便無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氣象若分別得這麄細氣象出方知得樂軒是悟道來是具大眼目者他人闢佛只説得皮毛他既名作出世法又以絶人𩔖去倫紀之説闢之何由得他服
  外篇天地第十二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人卒雖衆其主君也君原於徳而成於天故曰𤣥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徳而已矣
  其化均者言皆是元氣也治主也萬物雖多主之者一造化而已人卒雖衆其主君也猶言天無二日民無二王也天之與我者為徳我能推原其徳之初皆自天而成之則人力無所加矣為人君者能知乎此則無為而順自然矣無為自然便是天徳𤣥逺也𤣥古猶邃古也
  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故通於天地者徳也行於萬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藝者技也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徳徳兼於道道兼於天
  天地之間有氣則有聲有聲而後有名名之為君則天下之分定矣此自天地之初纔有聲時便自定了此是自然底故曰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定言聲也道自然也既有此分則自有君臣之義便是卑髙以陳貴賤位矣之意故曰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天下之事非一人所能用於世者多隨其能而盡其職其所以能者亦天與之葢天生許多人出而做許多事故曰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萬物之間未有無對者有寒則有𤍠有雌則有雄有上則有下有前則有後有左則有右箇箇相應皆出自然故曰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此四句最妙其語亦純粹天能覆能生地能載能成同此徳也通同也萬物之間各有自然之理行乎其中故曰行於萬物者道也上之所以治者如禮樂刑政皆治之事也事事之中各有藝業隨其所能者人之技也道徳精者也事與技粗者也無精無粗皆出於自然則技即事事即藝藝即徳徳即道道即天故曰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徳徳兼於道道兼於天兼者合二為一之意義合作藝因聲同故傳寫之訛耳
  故曰古之畜天下者無欲而天下足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記曰通於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畜天下即孟子所謂以善養天下者我無欲則天下自然足我無為則天下自然化我能靜則百姓自然定淵靜澄靜也萬事不過一理故曰通一而萬事畢得於我者茍能無心則非特人服之鬼神亦服之記曰者猶𫝊有之也此語上世所𫝊故莊子舉以自證此五句極純粹上三句與老子畧同
  夫子曰夫道覆載萬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無為為之之謂天無為言之之謂徳愛人利物之謂仁不同同之之謂大行不崖異之謂寛有萬不同之謂富故執徳之謂紀徳成之謂立循於道之謂備不以物挫志之謂完君子明於此十者則韜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為萬物逝也
  夫子言其師也刳心者剔去其知覺之心也去此知覺之心而後可以學道入自然也為之以自然則謂之天得於巳者不言而喻故曰無為言之之謂徳無為言者謂無所容言也異者亦同故曰不同同之如此大矣崖異有跡也寛綽然也物物不同而我皆有之故曰有萬不同之謂富即萬物皆備於我也紀條理也所執之徳小大有序各有條理故曰執徳謂之紀卓乎如有所立徳之成也循其道而行則無所不備備道全美也完全也外物不足以動其心則在我者全矣故曰不以物挫志之謂完十者天徳仁大寛富紀立備完也韜藏也包括萬事而無遺皆歸於心此心之大無外矣故曰韜乎其事心之大也逝者徃也逝者如斯之逝也萬物徃來不窮而吾與之為無窮故曰沛乎其為萬物逝也
  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於淵不利貨財不近貴富不樂夀不哀夭不榮通不醜窮不拘一世之利以為巳私分不以王天下為巳處顯顯則明萬物一府死生同狀藏金於山藏珠於淵富藏於天下也不近者逺之也不以夀夭為哀樂不以窮通為榮辱醜字下得便勝辱字一世之利與一世共之不拘以為我之私分人亡弓人得之之意也雖王天下不自以為尊顯黃屋非堯心之意也胸中之明照乎天地以此為顯故不以王天下為顯也聚萬物而歸之一理故曰一府死生亦大矣而無所變於巳視之若一也故曰同狀
  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鳴故金石有聲不考不鳴萬物孰能定之
  淵乎其居靜也居者不動也定也漻乎其清不混不雜也金石之鳴亦自然之天也故曰金石不得無以鳴言鳴底便是道也然金石雖有聲非人考擊之則不鳴人之考擊亦是天機也此兩句又是一般道理亦猶前所謂庸詎知吾所謂天者非人乎所謂人者非天乎故曰萬物孰能定之天非人不因人非天不成亦是此意但於此書文字説得竒耳
  夫王徳之人素逝而恥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其徳廣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徳不明存形窮生立徳明道非王徳者邪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徳之人
  王徳者言有王天下之徳也素逝者以素樸而徃猶易言素履徃也事事無不為無不能而不以此為名故曰恥通於事本原萬物之初也知通於神至誠如神也採取也物有取於我而後其心應之故曰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採猶感也出猶應也萬物皆造化所生凡有形者皆同此道也然非自得於我則此道不明言不知也下句生字言我受天地之中以生也存我之形以窮究其始生之理立我之徳以明其自然之道此非聖人不能也蕩蕩乎言其大也忽然出首出庶物之出也勃然動不得已而起之意也萬物從之是聖人作而萬物覩也
  視乎㝠㝠聴乎無聲㝠㝠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與萬物接也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修逺
  㝠㝠無形之地也視於無形而其見曉然即恍兮惚兮其中有象也人皆以為無聲而我之所獨聞如八音之相和所謂非見彼也自見而已矣非聞彼也自聞而已矣深之又深入𤣥入妙也而又能應乎物言能精能粗也神無形也精氣也以無形而見之有氣形上形下之意也存於我者虛而應於物也無已是以至無而供萬物之求也時騁時出而用也要其所歸宿不可以一定言或小或大或長或短或逺或近便是時中之意修逺合作逺近其意方足今曰修逺脩即長也分明是箇近字意或是上面既曰小大長短此言脩逺則近亦在其間不然則是筆快失檢㸃處但此兩三段散語文字精甚他人如何有此筆法
  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𤣥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此段言求道不在於聰明不在於言語即佛經所謂以有思惟心求大圎覺如以螢火燒須彌山卻粧出一段説話如此𤣥珠道也知知覺也離朱明也喫詬言辯也象罔無心也知覺聰明言辯皆不可以得道必無心而後得之此等譬喻也自竒絶
  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堯問於許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殆哉圾乎天下齧缺之為人也聰明叡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緒使方且為物絯方且四顧而物應方且應衆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恆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可以為衆父而不可以為衆父父治亂之率也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
  段段是撰出愈出而愈竒若此一段謂外篇粗於內篇可乎配天猶書雲殷禮陟配天也言王天下也要邀致之也圾危也殆亦危也聰明叡知性也給捷也數急也敏見快也應事之間以其性之敏故應之捷給此其過人處也修人事以應天理故曰以人受天審明也禁過猶持心而未化也知過之由生則不待禁止之矣乘人而無天言盡其有為而不知無為也乘行也行其在人之事故曰乘人身我也以我對物故曰本身而異形火馳如火之馳言其急也自尊尚其知而急用之故曰尊知而火馳緒末也為末事所役而不知其本故曰緒使叢脞之意也物絯為事為物所拘礙也物隨四方而來顧視而應之故曰四顧而物應事事而應各度其宜故曰應衆宜為物所汨而失其自然之常者非能定而應也故曰與物化而未始有恆化為事物所變動也常一也未始有常無定也一箇彼且七箇方且古今以來那得這般文筆雖然又轉一轉言其雖未可以配天亦有可尊處一族之聚必尊其祖故曰有族有祖只此等閑四字下得亦竒衆父者出於衆人而可以為其父也謂其髙一世也衆父之父則髙又髙矣衆父之父天也自然者也率將帥也言此人之用於世亦可以致治亦可以致亂北面臣也南面君也言以此為臣道以此為君道皆有患害故曰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
  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夀堯曰辭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夀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夀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徳也故辭封人曰始也我以汝為聖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
  富夀多男人之所欲也學道者則以為不足介意莊子卻如此翻説越見他髙處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即是孩兒墮地便有衣食分劑山谷所謂百草愁春雨是也富而使人分之言各付諸人也
  夫聖人鶉居而鷇食鳥行而無彰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修徳就聞千嵗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雲至於帝鄉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
  鶉居無定所也鷇鳥初生者也其母哺之雖食而非自求也言無心於食也鳥行飛也無彰無跡也隨所寓而無戀着也與物皆昌者物與我各得其生也修徳就閒邦無道則𨼆也厭世而上仙解脫之意也白雲帝鄉虛無之上也三患少壯老也楞嚴經恆河水之喻便是三患身常無殃自樂也上言夀富多男子下卻倒説夀既在後其辭又多此亦文之機軸也
  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封人曰退已
  堯猶欲問而封人不之荅但曰退已猶言你去休接輿趨而辟荷杖丈人至則行矣伊川不得與同舟者言皆此機闗也
  堯治天下伯成子髙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髙辭為諸侯而耕禹徃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辭為諸侯而耕敢問其故何也子髙曰昔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徳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子闔行邪無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顧
  此段又言世變愈下一節不如一節在禹時便不如堯舜矣無落吾事者落廢也言吾不暇與汝言恐廢吾耕事也俋俋低首而耕之狀堯不賞不罰今子賞罰而民不仁其意葢言賞罰不如無亦如必也使無訟之意卻借堯舜禹之名以言之
  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徳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間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性修反徳徳至同於初同乃虛虛乃大合喙鳴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其合緡緡若愚若昬是謂𤣥徳同乎大順
  泰初造化之始也所有者只是無而已未有箇有字也有猶無之則安得有名此乃一之所由起也此一字便是無字故曰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則有有矣凡物各有其有皆徳也未形者言一所起之時也若有分矣而又分他不得故曰且然無間且然猶且也且字下常添一字無間便是渾然者有分便是粲然者此命字即天命謂性之命留動而生物元氣之動運而不已生而為物則是其動者留於此故曰留動而生物留動二字下得極精㣲莫草草看過動陽也留動靜也靜為隂此句便有陽生隂成之意物得之而生既成物矣則生生之理皆具以元氣之動者而為我之生者此謂之形也看他形字卻如此説實他書所無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此一句便是詩有物有則便是左傳所謂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有動作威儀之則也形體氣也氣中有神所謂儀則皆此神為之便是性中自有仁義禮智之意若以吾書論此四句第一句徳字卻是性字此性字卻是性之用矣所以道此書字義當作一眼看性修反徳者言修此性以復其自然之徳徳既至矣盡矣則與無物之初同矣反徳猶言復禮也至極至也同於無物之初則虛矣虛則大矣既虛而大則有不言之言合喙者不言也鳴者言也以不言之言如此下三字便是他竒筆處下面卻翻一轉又曰喙鳴合此合字又與上合字不同矣言此喙之鳴既以不言而言則與自然者合矣以此自然之合則與天地合矣故曰喙鳴合與天地為合緡緡猶泯泯也泯泯然若愚若昬形容此合字也此乃謂之𤣥妙之徳則與大順同矣大順即太初自然之理也
  夫子問於老耼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辯者有言曰離堅白若縣㝢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耼曰是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執狸之狗成思猨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衆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已忘已之人是之謂入於天
  若相放帝王同條共貫之意以我之可明彼之不可以我之然明彼之不然辯者之言雖曰堅白同異紛紛多端而我能分辯之若懸於天宇之間謂能曉然掲而示人也離分析也胥易技係解巳見前篇成思者為人所繫縳而成其愁思也自山林來者言為人捕而來也前曰執斄此曰執狸斄字誤也所不能聞所不能言即性與天道不可得聞之意有首有趾言人之頂踵同也無心無耳言其無知無見也無形無狀自然而然者於形而下者見形而上者即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也此一句下得亦竒盡無者言世無此人也動止起居也廢起窮達也言起居死生窮達之間皆有自然而然者人皆知動止死生廢起之為動止死生廢起而不知其所以為動止死生廢起者也退之送文暢序曰江河所以流人物所以繁亦有所見之言但今人等閑讀過了治者治事之治也人者人事也因人事而治之則我無容心故曰有治在人非惟忘物併與天亦忘之此謂之忘已忘已者無我也入於天者入於自然也猶前曰入於非人也上曰忘乎天此曰入於天入則與天為一矣惟其忘而後能為一也但應帝王曰未始出於非人未能忘乎天也未始入於非人出乎造化之上也與此入乎天之語又異此皆其鼓舞處不可執着執着則難讀莊子矣
  蔣閭葂見季徹曰魯君謂葂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請嘗薦之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敢不輯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徳猶螳蜋之怒臂以當車轍則必不勝任矣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臺多物將徃投跡者衆蔣閭葂覤覤然驚曰葂也汒若於夫子之所言矣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
  薦陳也請以所言陳之拔出公忠之屬舉賢也無阿私無偏黨也輯安也局局笑之貌也螳蜋怒其臂以當車轍言力小不足以任此大事也曰怒而飛曰草木怒生此言怒臂莊子喜下一箇怒字其自為處者言其自為所處之地如此則似危其觀臺以示於人人將徃而歸之則投足而來者愈衆矣多物人物之多也意言名聲愈盛而世之趨者愈衆則自累矣覤覤驚之貌聞此言而無所知故曰汒若於夫子所言風者遺風之風亦猶曰言其畧也
  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徳而心居矣
  搖蕩也轉移也賊心有為之心也獨志獨得之志朝徹見獨之獨也民既成教而易其習俗皆滅去私心而進於道但如生知之性自有而不知為上之化故曰不知其所由然以堯舜為髙而以我次之故曰兄堯舜之教而弟之謂堯舜豈能勝我我不在堯舜之下卻下句如此也是好竒溟涬有低頭甘心之意民字即是人字言凡人能如此則豈肯兄堯舜之教而自處其下也同乎自然之徳則其心安矣居安也欲者聖人慾其民如此也
  子貢南遊於楚反於晉過漢隂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仰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泆湯其名為橰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䐽然慚俯而不對有間為圃者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於以葢衆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徃矣無乏吾事
  畦間鑿隧為水溝也抽拔也泆湯洋溢而湧出也言取水之易也此數句形容得桔橰自好機械器也用之則為機事所以用之者心也有機心則純白不備言不純一虛明也神生不定不能抱靜主一也道所不載言不能載道也要求學問工夫這般處皆當子細體認子奚為者猶論語曰奚自也擬聖言慕聖人也於於自大之貌獨弦哀歌言人不已知而自誦自説賣名沽名也獨弦哀歌譬喻説也比之擊磬於衛則非矣忘汝神氣猶曰黜其聰明也墮汝形體即忘已也汝能如此猶尚庶幾不然身且不治何能治人此譏吾聖人之言無乏即無落也
  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為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為天下一人耳不知復有夫人也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今徒不然執道者徳全徳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汒乎淳備哉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
  卑陬慙恧之貌頊頊自失之貌不自反言不復其常也天下一人言孔夫子也事求可可為則為也力少而功多便是桔橰之𩔖徒獨也今其人獨不然言漢隂丈人也託其生於世雖所行亦與人同而不自知其所徃即浮游而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徃也故曰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淳備純一渾全也汒乎無形跡之貌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言此人心中必無功利機巧之事也此忘字與亡同無也
  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為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謷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然不受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徳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
  夫人者指漢隂丈人也不以毀譽為損益譽且不顧而況毀乎所言行於世曰得其所謂所言不行於世曰失其所謂風波言為世故所役而不自定也
  反於魯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修渾沌氏之術者也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無為復朴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之間者汝將固驚邪且渾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
  假大也假修大修也渾沌氏即天地之初也術道也識其一者所守純一也不知其二者言心不分也內本心也外外物也明白則可入於素素者素樸也無為則復歸於自然之朴體性全其性也抱神一也汝將固驚邪固宜也言汝未知此道宜乎驚異也
  諄芒將東之大壑適遇苑風於東海之濵苑風曰子將奚之曰將之大壑曰奚為焉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將遊焉苑風曰夫子無意於橫目之民乎願聞聖治諄芒曰聖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舉而不失其能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行言自為而天下化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謂聖治大壑大海也橫目之民撰出此等字以形容世人也遊於大壑者言世間不足觀將觀於海官施不失其宜隨職而各當其任也拔舉而不失其能無遺才也情事實事也盡見事事可為之實順其所可為者而行之故曰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所行所言皆是自為不為人而為也天下自然化之自為者為巳非為人也手撓撓動也言舉其手隨所顧而指之民莫不應書曰惟動丕應徯志是也手撓顧指指麾拱揖之意聖人之治天下如此意謂古帝王也
  願聞徳人曰徳人者居無思行無慮不藏是非美惡四海之內共利之之為恱共給之之為安怊超又條乎若嬰兒之失其母也儻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財用有餘而不知其所自來飲食取足而不知其所從此謂徳人之容居行動靜也動靜無所容心故曰居無思行無慮也不藏是非美惡佛家所謂不思善不思惡也共利共給與人同樂之意怊乎悵然之貌若嬰兒失母若行失道皆言其無意人世有不得已之意財用飲食皆致之不問言無心也徳人此之聖治髙一層矣
  願聞神人曰上神乘光與形滅亡此謂照曠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復情此之謂混㝠
  上神言其神騰躍而上也出乎天地之外日月之光反在其下故曰乘光與形滅亡言雖有身似無身矣照曠者言大昭晰也致命極乎天命也盡情者盡其性中之情也此情字與孟子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同以天地之道自樂而萬事無所累於我故曰天地樂而萬事銷亡復情復於實理也萬物皆復於實理則與我為一矣混㝠即渾淪也即所謂渾沌氏也神人比之徳人又髙一層如此分別葢謂古帝王之上更自有不可及者
  門無鬼與赤張滿稽觀於武王之師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門無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之與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為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為有虞氏之藥瘍也禿而施髢病而求醫孝子操藥以修慈父其色燋然聖人羞之滿稽之言以征伐不及於揖遜因無鬼之問又併與有虞氏非之言天下皆願於治因有虞氏治之而反以為累也無瘍何以藥不禿何用髢不病何用醫葢言喚作治天下便是病了無為而治則無病也孝子為父操藥其色終是不樂不若父之無病也故聖人以為有心於治天下則可愧矣其言雖不正譬喻處亦竒特修進也與羞同古字通用羞之羞恥也
  至徳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跡事而無𫝊
  舉世淳一未有賢能之名故曰不尚賢不使能標枝枯枝也但見其枝不見其葉故曰標枝野鹿標枝皆是無情無欲之喻端正修身也相愛相親也相與以實誠也由心之謂忠當事事得其當也端正而下四不知言當時未有仁義忠信之名也蠢動有生之民也相使相友助也不以為賜者不以為恩也行而無跡事而無𫝊是當時未有是非毀譽之事也此皆形容太古之世
  孝子不䛕其親忠臣不諂其君臣子之盛也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導䛕之人也然則俗故嚴於親而尊於君邪謂已導人則勃然作色謂已䛕人則怫然作色而終身導人也終身䛕人也不䛕不諂能諌其君父也隨其所言以為然隨其所行以為善不知諌者也在君親則以諌者為是以不諌者為非而我之於世隨其所善者而為之隨其所以為是者而是之則世俗反嚴於君親乎此意葢言今人之所謂道皆世俗之所同是者非獨得於巳而與造物為徒者也導順也䛕諂也我之所謂道只與世俗同則是我之所為亦導䛕世俗而已矣若人加以導䛕之名則我必不恱而終身所為不免導䛕言其不能異於世俗也聖人以天下通行者為道而莊子以為道必出於一世之上故以古之帝王與聖賢皆作下一等看乃如此發明一段筆勢瀾翻信不可及然其言亦太過矣
  合譬飾辭聚衆也是終始本未不相坐垂衣裳設采色動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導䛕與夫人之為徒通是非而不自謂衆人愚之至也
  合其譬者言合天下譬喻以立説也飾辭者言修飾其言辭也聚衆者言聚天下之學者而歸已也觀其初心要髙於一世要其終也不能離於當世之人是其終始本末不相照應矣故曰不相坐猶不相當也垂衣裳設采色動容貌言儒者之衣冠也采色文章也循循以誘誨學者故以為媚一世此皆譏吾聖人之意已之所是學於我者皆以為是已之所非學於我者皆以為非學於我者皆流俗之庸人也我之是非與彼通同則亦流俗之人矣既與庸人為徒而不自謂為庸人是至愚而無見者也莊子之意葢以其所獨得者人皆不知故已與人異遂有此憤悱之言非正論也
  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霛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大聲不入於里耳折楊皇華則嗑然而笑是故髙言不止於衆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勝也以二缶鐘惑而所適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強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不推誰其比憂
  終身不解不靈只言其不自知也祈向趨向也三人同行而二人皆惑猶且勞苦而行不至今天下皆惑於其説我雖獨有所趨向何以回一世哉此予字莊子自道也折楊皇華里巷之曲名也大聲古樂也喻其至髙之論也不止於衆人之心者與之説不入也折楊皇華比俗言也俗言勝則至言𨼆矣垂踵者垂其足而坐不肯行也二垂踵惑者即前言二人惑也所適不得即前言勞不至也傳寫之誤以垂為缶以踵為鐘皆不可解以前句證後句合作垂踵分明知其不可得而強之又一惑也此自歎之言謂我既知其不可告語而欲強以語之是我又添一惑也釋之舎去也不推不必推説也比近也付之不言則不近於憂矣此自解之言
  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已也
  厲人惡人也中間添一之字猶前言驪之姬也此是其文法也惡人生子恐其似已是自知其惡也彼且自知而世之惑者皆不自知則不如厲人矣以前靣大惑終身不解大愚終身不靈又如此譬説兩句而不結斷此皆是弄筆處
  百年之木破為犧樽青黃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比犧樽於溝中之斷則美惡有間矣其於失性一也跖與曽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𪫬有五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聦三曰五臭薫鼻困惾中顙四曰五味濁口使口厲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楊墨乃始離跂自以為得非吾所謂得也夫得者困可以為得乎則鳩鶚之在於籠也亦可以為得矣
  其㫁在溝中者破為犧樽之餘者也同此一木或為犧樽或棄溝中榮辱雖不同必竟皆是枯木矣此與臧穀亡羊處意同五色五聲五臭五味皆人力為之故以為亂性以此四者與趣舍並言所以抑之也困惾衝逆人也中顙自鼻而通於顙也濁口汙其口也厲爽乖失也趣舍是非好惡也以趣舍而汨亂其心則自然之性失矣故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楊墨之學趣舍滑心者也而乃自以為能彼以其説自困而乃曰自得以此為自得則禽獸在籠中亦為自得矣貶之之甚也
  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內皮弁鷸冠搢笏紳修以約其外內支盈於柴柵外重纒繳睆睕然在纒繳之中而自以為得則是罪人交臂厯指而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為得矣
  以其趣舍形諸言語見諸顔色與人爭是非胸次為之梗礙故曰趣舍聲色以柴其內皮弁鷸冠搢笏紳修皆儒者之服也衣服必以禮強自拘束故曰以約其外搢笏執也紳脩長帶也其在於內也支塞充盈如柴柵然言胸中不自在也外為禮文束縳如罪人被束縳然纆繳繩縛也睆睆目視之貌人見其自苦如在束縛之中而彼自以為得是罪囚之人與囊檻之虎亦以為自得乎極口以詆楊墨亦已甚矣交臂束其手也歴指繩縛其手而指可數也囊與檻並言亦猶俗言胡孫入布袋也


  莊子口義卷四
<子部,道家類,莊子口義>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口義卷五
  宋 林希逸 撰
  外篇天道第十三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徳者其目為也昧然無不靜者矣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
  帝道聖道本難分別莊子之意蓋以帝為三皇聖為五帝也運而無積即是純亦不已無積字更分曉此叚主意卻在靜字上至靜之中運而無積何嘗是枯木死灰但讀者不察之耳六通四辟猶言東西南北上下無所障礙也昧然者冥然之意也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此一句最精神言聖人非以靜為好事故欲如此靜萬物不足以撓動其心故不求靜而自靜也鐃與撓同以水以鏡為靜之喻即眼前說話但是文字精到
  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虛虛則實實者倫矣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夀長矣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𤣥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閒逰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
  虛靜恬淡寂寞無為把一靜字演作八字要得分曉也平定也至極也言此乃天地一定之理道德極至之事也休止也言帝王聖人之心止於此也亦猶曰止於至善也休則虛即惟道集虛吉祥止止也但此下又言虛則實實者倫矣發得又精神虛則實即禪家所謂真空而後實有也倫理也實理之中自有條理便是渾然之中有粲然者上句發了虛則實下句又言虛則靜靜則動便是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動而無不當其宜故曰動則得矣任事者責言各任其事而盡其責是無為而無不為也俞俞安樂之貌憂患不能處言不入於憂患也處有陷入之意憂患不能入便是仁者不憂年夀長久便是靜者夀也四句以虛靜無為字相生成文此莊子筆法也到此又提起虛靜恬淡八字而斷之以萬物之本本者初也言此理出於未有萬物之初處上即南鄉之君也處下不仕者也𤣥聖素王言有聖人之德無聖人之位也退居而閒逰𨼆者也進為而撫世用於時者也觀此一句其意何嘗不欲用世何嘗不以動靜為一
  靜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
  靜則為聖動則為王即是內聖外王四字無為也而尊尊貴也言天下之道莫貴於無為也樸素無文采也雖若樸素而天下之美莫過於此故曰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明白者言曉然如此也若知此天地之德則可以與天為徒故曰與天和者也和合也大本大宗即是贊美自然之德與自本自根意同均調天下則與人合亦猶堯曰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既曰天和人和又曰人樂天樂鼓舞發越其筆勢大抵如此
  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𩐎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夀覆載天地刻彫衆形而不為巧此之謂天樂
  此數句與大宗師篇同卻又着莊子曰三字前曰許由之言今以為自言可見件件寓言豈可把作實話看
  故曰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隂同德動而與陽同波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曰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虛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之謂天樂天樂者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天行行乎天理之自然也物化隨萬物而化也靜則為隂動則為陽同波同流也聖門只曰不怨天不尤人此又添無物累無鬼責兩句愈自精神鬼出而見於人則曰祟其鬼不祟言神藏而不露也其魂不疲言精神不倦也曰鬼曰魂即精神是也心定則精神自定萬物自服以虛靜之理而行於天地萬物之間故曰推於天地而通於萬物以畜天下即以善養人者服天下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天地道德皆無為之理而已此叚又將無為與有為對說以無為為君之道以有為為臣之道下與上同德則不臣者言臣當勞也上與下同道則不主者言君當佚也用天下君也為天下用臣也如此說臣主又是一意不可與在宥篇天道人道同說若如此拘泥便讀莊子不得且如此篇既言君當無為臣當有為而前章又曰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又曰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則臣道亦無為矣豈其說自相戾乎所以道若如此拘泥則讀莊子不得
  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辯雖彫萬物不自恱也能雖窮海內不自為也天不産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於天莫冨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羣之道也
  落天地言籠絡也絡與落同彫萬物者言其巧也萬物自生非天生之萬物自長非地長之故曰天不生地不長帝王以無為而成天地之功亦與天地同也乘天地者猶曰乗六龍以御天也馳萬物者役使羣動也此叚只是贊說君道無為
  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禮法度數刑名比詳治之末也鐘鼓之音羽旄之容樂之末也哭泣衰絰隆殺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自此以下又說有為蓋以無為為本而以有為為末要在主君道無為也詳在臣臣道有為也威武文德之輔助故曰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五兵弓殳矛戈㦸也明刑以弼教故曰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未也度數等差也刑名名物也比𩔖例也詳纎悉也禮法度數鐘鼓羽旄皆非禮樂之本猶曰玉帛鐘鼓云乎哉也哀之末也即與其易也寧戚之意此數句甚平正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蓋言皆由內心以生非由外鑠我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此一句尤好看得莊子何嘗欲全不用兵刑禮樂
  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夫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故聖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後之序而況人道乎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語道而非其序者非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因上面一先字與一從字又說許多譬喻蓋言當先者先當後者後皆天地自然之理也故聖人取而法之故曰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聖人取象焉天地四時亦喻說也化作化生也詩言薇亦作止是也萌萌芽也區區別也言物生而其狀不同也隨時變化先盛後衰亦是譬喻先後之序殺等也盛者非一時而盛衰者非一時而衰皆有次第故曰盛衰之殺因先後而及尊卑尊卑亦先後也行事尚賢言任職事以賢為先也齒爵親賢亦天下自然之理故曰大道之序安取道者言既不知其序又安得有道也宗廟尚親昭穆世次也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仁賢不肖襲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脩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
  此段自言為治之序凡有九等以天為第一道德為第二仁義為第三分守為第四形名為第五因任為第六原省為第七是非為第八賞罰為第九分守職守也形名名稱也形與刑同因任是因其所職而大任之也原免也省減也不任其事則免之則省去之矣是非旌別淑慝也賞罰撻以記車服以彰之𩔖也莊子其言為治之序如此不知天討有罪天命有德賞罰何嘗非天豈九變而後及之如此議論便去聖賢逺甚但言先明天次道德其下又有此數節亦不是捨粗而求精愚知處宜言當其任也履位亦猶當位也襲安也安其情實則君子小人各有所處也必由其名循名責實也知謀不用必歸其天言事事雖各有處而無容其心皆歸於自然而已此太平之世也
  故書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驟而語形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說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驟而語形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禮法數度刑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書古書也古書之中雖有形名之說而未嘗捨本以求末故曰非所以先若不知先後驟然而言之則失其本始矣倒倒置也迕逆也若逆此自然之道倒置其說則是治於人者是為天下用也非用天下者也以形名賞罰為治之具以分守仁義為治之道何嘗差錯但說得袞雜爾一曲一偏也上所以畜下則是君道下所以事上則是臣道
  昔者舜問於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堯曰吾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堯曰然則膠膠擾擾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
  敖嫚侮也苦哀憐之也嘉喜之也婦人寡婦也既與孺子對說雖無寡字而意自明天德自然之德也出寧者首出庶物萬國咸寧也日往則月來寒往則暑來日月照而四時行也既晝而夜夜而復晝常常如此經常也雲行雨施隨時自然此皆形容無為而為之意膠膠擾擾言撓亂也堯曰我之所為未及於汝未免自為撓亂所以只合於人而未合於天也然則下三句謂堯自嘆之辭也天地者古之所大言天地自然之理自古及今莫大於此也共美者共好之也王天下者無他為但法天地則可矣前言堯舜既有抑揚此又與黃帝同說殊無輕重若泥其名字則窒礙不通矣
  孔子西藏書於周室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徵藏史有老耼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見老耼而老耼不許於是繙十二經以說老耼中其說曰太謾願聞其要孔子曰要在仁義老耼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老耼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老耼曰意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羣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掲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
  西藏書於周室者言西至周而欲觀其藏書也繙反覆言之也中其說者言方及半而老子以為太繁太謾言太汙漫也物愷者以物為樂與物為一之意也後言猶曰淺近之言也幾乎危乎也物之不齊何由兼愛此迂曲難行之說也纔有無私之名胸中便有箇私字有此無私字便是有心故曰無私焉乃私也牧養也欲使天下無失其所養則天地之間物物皆有自然之造化何可容力但當依放自然之德循行自然之道能如此已為極矣故曰已至矣亡子逃也擊鼓而求言勞苦而驚動世俗也如此乃是亂人之性故嘆而言之意嘆也夫子猶吾子也偈偈勞力之貌
  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聖人也吾固不辭逺道而來願見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觀子非聖人也䑕壤有餘蔬而棄妹不仁也生熟不盡於前而積歛無崖老子漠然不應士成綺明日復見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郤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脫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茍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恆服吾非以服有服
  百舍重趼而不敢息言其勞也趼足跟厚皮也食蔬之餘棄於䑕壤暗昧不明之地妹與昧同暗也是不愛物也故以為不仁生熟不盡於前而積歛無崖言其積蓄有餘也生熟者生物熟物在目前者用不盡也猶且收積不已故曰積歛無崖老子漠然不應是以不答答之也刺者譏也郤退也向有所譏今其心盡退然無有謂既見之後忽然有覺也巧知神聖有為之學也脫者離也言出乎其上也我既無心呼馬呼牛聽汝而已茍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此一句最純粹我若實有此事人以譏我而我乃拒之是兩重罪過也即是恥過作非又翻出此語服行也吾之所行常常如此非以為當行而行之謂不自知也故曰吾服也恆服吾非以服有服即非曰靜也善故靜之意卻如此下四箇服字皆是竒筆處
  士成綺雁行避影履行遂進而問脩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衝然而顙頯然而口闞然而狀義然似繫馬而止也動而持發也機察而審知巧而覩於㤗凡以為不信邊境有人焉其名為竊
  雁行避影形容其側身之貌履行一步躡一步也履行遂進形容其躡足漸行漸進之貌崖然有崖異之狀衝然有突視之狀闞然口呿之狀義然堅固之狀馬性慾馳雖繫止而自有奔突之意即坐馳之意也形容得最好動而持舉動之間有矜持之貌也發也機即所謂其發若機括其司是非之謂也察而審者好用明察而又精審略不藏蓄也知巧而覩於泰自恃其智巧而驕泰之意見於外也凡此十事皆不誠所致故曰凡以為不信不信不誠實也若見實理則無此病矣邊境之間若有此等人必指之以為賊謂其機心太重不循乎自然處世能招禍也
  夫子曰夫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故萬物備廣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
  夫子老子也大而無極曰大不終細而無餘曰小不遺即語大莫能載語小莫能破也萬物不能外此道故曰萬物備廣廣乎大也淵乎深也形而為德為仁為義皆其妙用之餘也形形見也神妙用也定審定也非至人孰能定其本末也
  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天下奮㨀而不與之偕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義賔禮樂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有世有天下也雖有天下之大而不足累其心㨀權也雖奮而執天下之㨀此心亦不與之偕往言心不動也不為利遷言不計利害也究極萬物真實之理故能守其本然之靜外天地遺萬物不動於外也其心不動神又何所困乎通同也道德自然也退仁義以仁義為後而非其所先也賔禮樂所主者情性而禮樂為賔也定靜也此至人之心所以靜定也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哉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書能載道世所以貴之然貴在道而不在書也以道為言故其言可貴然所貴者意而不在言隨嚮也意之所向言不得而𫝊則言之與書皆不足貴矣以此為貴皆不足貴故曰為其貴非其貴也名名言也形色則可見名聲則可聞道豈有形色名聲哉以不可見不可聞之道而世人慾以見聞得其實可悲也哉情實也果斷也見聞斷然不足以得之故知道者必不言而有言者必非知道者也今世之人其識見豈及此所以可悲也
  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斵輪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邪公曰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斵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斵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此叚只前叚之意謂道不可以言傳而設喻如此極為精妙甘滑也苦澁也徐寛也疾𦂳也寛則甘滑易入而不堅𦂳則澁而難入要得不寛不𦂳自有分數存乎其間但是說不出雖父之於子亦不可𫝊書載古人之言耳其人不存則其不可𫝊者何從得之糟粕之餔豈知酒味哉道而可獻人莫不以獻諸其君道而可𫝊人莫不以傳於其子亦此意也大凡著書所載所言必非一事此書翻來覆去只說一箇自然之理而撰出許多說話愈出愈竒別無第二題目若如此看愈見莊子不可及處讀佛書者亦然
  外篇天運第十四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維綱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邪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隆施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風起北方一西一東有上彷徨孰噓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
  此數行句句精絶五箇乎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行一日一周天之自運乎地有四游上下豈一定而處乎日往月來卻喚作爭其所言如人相追奪也此三字誰下得主張維綱但是着力之意機緘不得已運轉不能自止言亦不由他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所以為雲為雨但不知雲為雨乎雨為雲乎如此設問豈不竒特隆施隆起也施止也與張弛同言或作或止孰為之也淫樂淫放也樂戲劇也勸助也言何人為放意戲樂之事而助成此雲雨也四方皆有風此言起北方者順天形而言之天倚於北則風自北來或西或東或上或下彷徨往來之貌言上不言下文法也披拂揺蕩也
  敢問何故巫咸祒曰來吾語汝天有六極五常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備監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謂上皇
  發問不言人名又是自變箇筆法六極六氣也五常五行也六氣五行皆自然之理也九洛九州也洛聚洛也洛與落同古字通用治成德備言帝王順此自然之理以治九州功成而德備照臨天下而人皆戴之此乃三皇向上人也故曰此謂上皇
  商太宰蕩問仁於莊子莊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謂也莊子曰父子相親何為不仁曰請問至仁莊子曰至仁無親太宰曰蕩聞之無親則不愛不愛則不孝謂至仁不孝可乎莊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過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
  以虎狼為仁便與盜亦有道意同此皆排抑儒家之論但其言雖偏亦自有理諺雲惡虎不食子豈非虎狼之仁乎至仁無親者言仁主於相親而不知其所以相親乃謂仁之至孝不足言者非不孝也蓋至於至仁則孝不待言矣至仁則在孝之上過於孝矣若太宰所問乃是不及孝之言也言汝未能盡仁則於孝為不及我能盡仁則過之矣
  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見冥山是何也則去之逺也故曰以敬孝易以愛孝難以愛孝易而忘親難忘親易使親忘我難使親忘我易兼忘天下難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難夫德遺堯舜而不為也利澤施於萬世天下莫知也豈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弟仁義忠信貞亷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貴國爵並焉至富國財並焉至願名譽並焉是以道不渝
  冥山在北自北而南行至於郢則望北山皆不見矣此是去之已逺非不及也等閑小小譬喻以發過孝不及孝之意亦自竒特敬孝猶有跡也愛孝則相忘矣自此以上曰忘親曰忘天下天下忘我但要一節髙一節此書筆法例如此皆以有跡不若無跡有心不若無心遺棄也蔑視之意蔑視堯舜不足以為德澤及萬世不足以為仁又豈以仁孝自誇美哉太息而言嗟嘆自誇也孝弟仁義忠信亷貞八者世人以為美德其實相勸勉以自苦而已故曰自勉以役其德不足多也役勞也不足多不足尚也我之至貴何取於國爵我之至富何取於國財我之至願何取於名譽並音屏言皆屏去之也至貴至富至願無為之道也國財埒國之財也不渝不變也即所謂常然也八者有為以自役而我常無為也
  北門成問於黃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怠卒聞之而惑蕩蕩黙黙乃不自得此叚把樂來粧撰一項說話又是一般竒特始而懼繼而怠終而惑言我聞此樂如此三變蕩蕩精神散也黙黙口噤也不自得不自安也為此樂所驚駭也
  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徽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一清一濁隂陽調和流光其聲蟄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一死一生一僨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汝故懼也
  汝殆其然哉言我之樂而汝聽之冝其如此三變也奏作也徽猶琴徽也行之建之動作聳起也人人事也天天理也禮義聲有條理也太清合造化也謂始作之聲平正如此自四時迭起以下又言作用之時變化驚動可喜可愕且作且止而未見歸宿之地也發生文也肅殺武也倫經次序也四時生殺萬物循序而生長既盛復衰猶樂聲之有文武倫序也琴有文武絃即此文武之𩔖故曰文武倫經流光流暢光華也調其隂陽清濁之聲如此流暢光華若蟄蟲將奮而雷發聲之時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終故曰其卒無尾其始無首首尾即終始也死生僨起所常無窮言或作或止既常且變故其常者無窮也求其歸一之地而未得故曰一不可待汝之初聞所以懼者如此
  吾又奏之以隂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塗郤守神以物為量其聲揮綽其名髙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紀吾止之於有窮流之於無止子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儻然立於四虛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矣形充空虛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
  隂陽之和日月之光亦只是和暢光華之意長短剛柔同為變化不可指定故曰變化齊一不主故常齊一同也故舊也不主故常言愈出愈新也滿阬滿谷言塞乎天地之間也塗郤塞其聰明也郤與隙同言七竅也黜其聰明而守之以神隨萬物而為之劑量言我之作樂不用智巧而循自然也其聲揮動寛綽自然有髙明之名鬼神守其幽即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也日月星辰行其紀往來自然也若有止而又若無止故曰止於有窮流而無止欲慮不知欲望不見欲逐不及皆形容其似有物而非有物之意四虛即太虛也我當是時立於太虛之中𨼆幾而吟且欲見而不可窮欲逐而不可及其形雖充滿而自忘其身若空虛然乃至於委蛇放弛而況汝乎汝惟如此放弛所以怠也儻然無心貌也
  吾又奏之以無怠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叢生林樂而無形布揮而不曵幽昏而無聲動於無方居於窈冥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行流散徙不主常聲世疑之稽於聖人聖也者達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天樂無言而心恱故有焱氏為之頌曰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汝欲聽之而無接焉而故惑也無怠不已也自然之命即自然之理也若混逐叢生者如萬物之叢生而混同相追逐也林樂林然而樂言林林摠摠無非樂也而不見其形布散揮動而不容力以牽曵幽昏而不可聞變動而無方所其所居乃在於窈窈冥冥不可窮極不可窺測之地非生非死非華非實行流散徙言不定也不主常聲即不主故常也世人至此凝而不曉乃以問於聖人稽考也問之意也達於情者達於實理也遂於命者極於自然也身之五官皆備而天機不動謂耳目手足雖具而見聞動作皆不自知此則得其自然之樂故曰天樂楞嚴經雲反流全一六用不行即天機不張五官皆備之意也無言而心恱謂其恱樂有不容言者汝於此雖欲聽之而無所接所以惑也到此又撰出一頌此乃文字紬繹之妙處充滿天地苞裹六極即是塞乎天地此頌四句本無別意添作一轉便成節奏此是作文之法
  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
  前言懼怠惑未見其意到歸結處方說愚而可以入道這一轉尤妙蓋言人之求道須經歴如此境界方有進步處祟森爽之意怠而遁是欲罷不能之時惑而愚是意識俱亡六用不行之時看此三節便似禪家作用其間說樂雖作三叚亦無大分別但鼓舞其言而已
  孔子西逰於衛顔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顔淵曰何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取而盛以篋衍巾以文繡逰居寢臥其下彼不得夣必且數眯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陳芻狗取弟子逰居寢臥其下故伐樹於宋削跡於衛窮於商周是非其夣邪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死生相與鄰是非其眯邪此叚議吾聖人在孔子時已有荷蓧丈人楚狂接輿長沮桀溺皆是此一種人芻狗結草為狗以解厭也祭時所用已則棄之篋筐也衍笥也蘇取草也眯塵入其目也蓋謂儒者所學皆古昔陳言不足用於今世也
  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陸行莫如用車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陸則沒世不行尋常古今非水陸與周魯非舟車與今蘄行周於魯是猶推舟於陸也勞而無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川陸舟車之喻言時不同也無方之傳不執一之道也自古所傳自有隨時不執一之道所以應世而不窮
  且子獨不見夫桔橰者乎引之則俯舍之則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
  俯仰隨人而無所容心即無方應物之喻也
  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其猶柤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禮義法度者應時而變者也
  柤梨橘柚人皆美之而其味各不同此喻三王不同禮五帝不同樂之意柤果屬似梨而酸
  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齕齧挽裂盡去而後慊觀古今之異猶猨狙之異乎周公也
  以古人之禮樂而強今人行之是強猨狙而衣以人之服也不曰人之服而曰周公之服意在譏侮聖賢故多如此下字周公制禮有冠冕衣裳之制故曰周公之服
  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窮哉
  矉蹙額也以今人而學古人猶以里女而學西施之矉矉之所以美者必有西施而後可道之所以行必見古人而後可而夫子言汝夫子也此叚凡六譬喻節節皆好為文莫難於譬喻王臞軒邁嘗雲平生要自做箇譬喻不得才思量得皆是前人已用了底莊子一書譬喻處件件竒特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耼老耼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隂陽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
  度數禮樂也隂陽萬物之理也五年十二年初無義理但曰精粗求之乆而未得爾自道而可獻以下四句發得極妙即是道不可傳乃如此發出這般言語
  然而不可者無他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𨼆
  中無主而不止非自見自悟也言學道者雖有所聞於外而其中自無主非所自得雖欲留之不住也外無正者無所質正也今禪家所謂印證也在我既有所自得而質之有道之人得其印證則可以自行我無所得則何以印證於人此兩句雖分中外其實只要自得也由中出者不受於外此謂教人者我之言雖自中出而汝不能受吾與回言終日不違能受者也汝不能受則聖人不告汝矣故曰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此言受教者我言雖自外而入汝之聽汝未有見而中無所主雖聞其言亦無得也即禪家所謂從門而入者不是家珍汝既無得則但以聖人為𨼆聖人實不𨼆也二三子以我為𨼆乎吾無𨼆乎爾便是此意此四句儘自精微須子細參究道之不可傳無他故也其病在此四句而已故先曰然而不可者無他也
  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王之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乆處覯而多責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以逰逍遙之墟食於茍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逍遙無為也茍簡易養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采真之逰名不可多取此譏儒者好名也蘧廬草屋也仁義不可久處言有跡者不可乆也覯見也纔有聲跡可見則禍患之所由生故曰覯而多責假道託宿不可久處也過則化之意茍簡茍且也言隨時而易為贍也不貸者猶今諺言不折本也易養易足也無出不費力無費於我也采真採取真實之理也
  以富為是者不能讓祿以顯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慄舍之則悲而一無所鑒以闚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
  此即是貪夫徇財烈士徇名夸者死權之意操之而患失則恐慄舍之而迷戀則自悲三者皆然無所鑒者略無所見也闚視也所不休迷而不知返也心無明見而不能反視其迷此天奪其魄之人也天之戮民言天罰之以此苦也
  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
  君臣之間曰諫師友之間曰教有此人世則有此八者之用器用也用所當用曰正必無心者方能用之循大變順造化也無所湮無所汨也我能循造化而無所汨則在我者正而後可以正物我未能無心而以自然之理為不然則是其胸中之天已昏塞矣故曰天門不開詩曰天之牖民便是天門之意
  孔子見老耼而語仁義老耼曰夫播糠眯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𠾱膚則通昔不寐矣夫仁義𢡚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樸吾子亦放風而動摠德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邪𠾱膚眯目偏說逆心之喻也昔即夕也左傳曰居則備一昔之衛𢡚然毒之狀也言自苦也憤吾心逆吾心也亂莫大焉言自亂性也放風順化也順化而行故曰放風而動摠執也若使天下不失其本然之樸則皆順化而行執德而立又何待教之乎王建路鼓於寢門建鼓言所建之鼓也招呼天下之人而教之猶負大鼓而求亡子也傑然自髙之貌
  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黒黒白之樸不足以為辯名譽之觀不足以為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鵠之白烏之黒自然而然不待浴之黔之此二喻最佳黔染黒也黒白之樸言黒白皆有自然之質無美無惡不足致辨以名譽而觀示於天下便有是非之意有譽則有毀此心便不廣大矣黒白是非之喻也魚之呴濡共能幾何若處之江湖則相忘於水中矣至道之世各循自然無所是非則上下亦相忘矣
  孔子見老耼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耼亦將何規哉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乎雲氣而養乎隂陽予口張而不能嗋予又何規老耼哉
  規諫也合而成體渾然者也散而成章粲然者也龍在天地之間可見而不可見故有散合之喻乗乎雲氣在造化之上也養乎隂陽言以天地之道自樂也嗋合也張而不合無所容言也
  子貢曰然則人固有屍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黙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耼老耼方將倨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共係聲名一也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老耼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紂而不敢逆武王逆紂而不肯順故曰不同老耼曰小子少進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則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始作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以孔子之聲見老耼稱夫子之門人而脩謁也倨堂居於堂上而自倨有傲物之意應微言其問答之聲甚微也黃帝之治順乎自然自此以下一節下一節前篇亦屢有此意於此又添出數句頗竒特製服以其親之輕重為降殺故曰為其親殺其殺蓋言古無服而今制禮也古人十四月而生兩嵗而後言十月而生五月而言謂早也誰問也未至於孩提而早能問人為誰矣始早也誰謂誰何也使民心變變於古也人有心人人各有私心也兵有順以用兵為順事也為盜之人可殺則殺不以為罪法禁詳矣當此時也人皆自分種𩔖各親其親各子其子也特共此天下而居故曰而天下耳其作始有倫言其始如此作為之時人倫之道猶在今其弊也至於亂倫而以女為婦又何可言哉謂其不容說也禮記大道為公一叚亦有此意但莊子說得太甚
  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暌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𢡚於𧓽蠆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子貢蹵蹵然立不安
  三皇之知亦拂天地造化之理前此多尊三皇而抑五帝到此又和三皇罵了𧓽蠆即蜂𩔖也其尾有毒鮮少也規求也小獸之求不過鮮少如狐狸之𩔖言此等智巧其為毒也亦如此小蟲小獸而已皆譏侮而卑抑之言𢡚毒也蹵蹵然不安之貌也
  孔子謂老耼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跡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跡也豈其所以跡哉今子之所言猶跡也夫跡履之所出而跡豈履哉
  禮記中亦有老子呼聖人以名處想問禮於老耼而師之孰知其故者孰知其典故也鉤取也幸不遇者若有上古聖人更笑汝也有履則有跡得其跡而不得其履亦猶糟粕之喻也
  夫白鶂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鳴於上風雌應於下風而風化𩔖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茍得於道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復見曰丘得之矣烏鵲孺魚𫝊沫細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此一叚文之極竒者白鶂之雌雄不交而生子但眸子相視而已凡物皆風氣所生風字從蟲便有生物之義故曰風化言生子也鳴於上風應於下風謂在上在下也黃帝順下風而行卻與此同此風字與風化字又別𩔖自為雌雄言其雌雄在萬物之中自為一𩔖故能如此風化螟𧕅之於蜾蠃則非𩔖而以呪化此則以相視而化也性命時道皆言自然之理不可違也烏鵲孺孺交尾也魚𫝊沫者相濡以沫而生子也細要蜂也化化生也有弟而兄啼兄弟同母必乳絶而後生兄不得乳而後有弟故曰兄啼此句下得尤竒絶佛經中多有此𩔖要盡文章之妙此𩔖皆不可不知不與化為人者言知人而未知天不能與造化為一也此章以造化生生之理喻自然之道蓋謂儒者所學皆有為之為而非無為之為無為之為則與造化同功也佛經所言胎生卵生化生濕生其樂必出於此其意卻欲人知此身自無而有與萬物皆同所以破世俗自私自戀之心又與此不同也
  外篇刻意第十五
  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髙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所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脩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逰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強國之人致功併兼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間曠釣魚閒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閒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申為夀而已矣此導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夀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髙無仁義而脩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閒不導引而夀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衆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
  刻雕刻也工苦用意以行為尚也為亢為髙也怨誹憤世嫉邪也非世議論世事是非也枯槁寂寞也赴淵投赴淵靜也即入林恐不宻入山恐不深之意為脩好脩潔也教誨之人為師於世也致功併兼是莊子當時目擊之語避世閒暇𨼆者也逃世逺去超出是非之外故與為亢非世者不同熊經鳥申即華佗五禽之戲也無不忘無不有即無為無不為也無極無定止也衆美從之備萬善也聖人得天地自然之道故如此也
  故曰夫恬惔寂漠虛無無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質也故曰聖人休休焉則平易矣平易則恬惔矣平易恬惔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德全而神不虧此篇只是一片文字自此以下連下許多故曰字臨末用一譬喻卻以野語有之為結須子細看他筆勢波瀾道德之質本然者曰質平易恬淡即是無為之意神不𧇊即是德全着此三字愈見精神
  故曰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隂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無天災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慮不豫謀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魂不罷虛無恬惔乃合天德
  天行順天理而行也物化視身猶蛻也同波同流也隨所感而後應我無容心故超出乎禍福之外矣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無心應物之意也知私智也故事跡也去其私智離於事跡則循乎自然矣若浮若休即泛然無着之意不思慮不豫謀即何思何慮也光而不耀自晦也信而不期不取必於物也其神全故純粹其魂靜故不勞罷與疲同
  故曰悲樂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過好惡者德之失故心不憂樂德之至也一而不變靜之至也無所於迕虛之至也不與物交淡之至也無所於逆粹之至也有所悲樂有所喜怒有所好惡則非自然矣憂樂不係於心方為至德一而不變便是主一而無適也無所於忤順自然也忤逆也不與物交感而後應雖與物接而不為物所累也曰靜曰虛曰淡曰粹即是一箇自然之德如此發揮忤與逆同但忤深而逆差淺故作兩句下粹無疵也
  故曰形勞而不休則弊精用而不已則勞勞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淡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神之道也
  形勞則弊精用則勞此養生家切實之語即前篇不揺其精乃可長生是也勞而不已必至於竭故曰勞則竭以水為喻雖似尋常之說但曰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則非全然如枯木死灰矣不雜則清莫動則平此無為也不流不能清此無為之中有為也香嚴所謂喚做閑坐又不得也鬱閉而不流則是禪家所謂坐在以此下鬼窟裏所謂黙照邪禪也天之行也一日一周非無為之有為乎故曰天德之象也養神即是養生提起一箇神字便親切了此便是道家之學釋氏卻不肯說這般神字如曰無始以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身便是罵破這般神字
  夫有干越之劎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寳之至也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於天倫
  寳愛其劎則柙而藏之劎且如此況精神乎此精用則勞之譬也四達旁流下蟠上際言精神之用如此也化育萬物亦此神也然而無跡可見故曰不可為象同帝者謂功用與天帝同也為純素之學者其始則唯神是守守而勿失因功久也久則與神為一矣此大而化之之時也守而未化猶與道為二也化則與道為一矣天倫即天理也一而至於精通則與天合此聖而不可知之謂神也此一章頗與吾書合但說得鼓舞變動遂成異端
  野語有之曰衆人重利亷士重名賢士尚志聖人貴精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𧇊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
  野語田野之語猶里語也聖人貴精精即神也以利名志三句形此一句也素一色也故曰無所雜純渾全也故曰不𧇊純素即乾之純粹精也真人至人也前曰聖人之德此又曰真人便如內篇所謂至人無已神人無名皆只是聖人字卻換許多名字非曰真人至人又髙於聖人也
  刻意言養神而有天行物化之論繕性言存身而有時命行謬之說以養神存身分作兩篇此其分別學問工夫處讀者不曽子細為之參究其孤莊子千載之意
  外篇繕性第十六
  繕性於俗學以求復其初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䝉之民
  繕性治性也繕性以俗學譏當時儒墨之言性也初自然之理性也滑汨沒也滑欲於俗以利慾滑沒於世俗之中也明虛明之理也以俗學治性而求復其理性之初滑於利慾而思欲致虛明之地此至愚而無知者也蔽𫎇之民以此名俗學之愚者也文字起語最難如此喝起三句方說古之治道者真是好文字東坡言因讀莊子而悟作文之法履之而後知也
  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恬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無不容仁也道無不理義也義明而物親忠也中純實而反乎情樂也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禮樂偏行則天下亂矣彼正而𫎇已德德則不冐冐則物必失其性也
  恬靜定也定能生慧故曰以恬養知知吾有生之初本來無物何以知為如此而後能靜定故曰以知養恬二者交相養而後得其自然之性理順也和理猶曰和順也靜定而得其本然和順之性故曰和理出於性性字即自然字恬養知知養恬此六字最妙釋氏有曰戒生定定生慧卻未說慧能生定也如此等處當子細讀道德即是和順故曰德和也道理也無不容即無不愛也無不理即各得其宜也義明於中而後能與物親便是盡己之謂忠也情發見者也以中心之真純而見於外以其發見者而反求之中心即是樂則生矣生則烏可已也故曰中純實而反乎情樂也信其容體之所行而有自然之節文即是動容周旋皆中禮也故曰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信任也信行猶安行也外求禮樂而不知其本故曰偏行猶言只見得一半也𫎇晦也德積於己不自眩露而彼物自正故曰彼正而𫎇己德彼正即物正也不冐者言我非以德加諸人也德不自晦而求以加諸人則失其自然者矣故曰冐則物必失其性以善服天下不若以善養天下便是此意徧平音從彳誤也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與一世而得澹漠焉當是時也隂陽和靜鬼神不擾四時得節萬物不傷羣生不夭人雖有知無所用之此之謂至一當是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
  混芒之中即晦藏不自露之意澹然漠然上下不相求之意舉世皆純全而於道無所欠闕故曰至一莫之為者言無所容力也鬼神不擾山川鬼神莫不寧也四時得節天地節而四時成也
  逮德下衰及燧人伏戲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農黃帝始為天下是故安而不順德又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化之流𣻏醇散樸離道以善險德以行然後去性而從於心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後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
  三箇下衰其文自竒知有理之可順則其純者一已離矣故曰順而不一人各以理為安則知有已知有已則離於道矣故曰安而不順作意於為天下而興其教化則非無為自然者故曰𣻏醇散樸𣻏漓也有善之名則逺於道矣有行之可見則德不平易自然矣故曰離道以善險德以行險不平易也去其自然之性而從其有為之心故曰去性而從於心我以有心為彼以有心應故曰心與心識識相識察也似此心字皆⿰心也文者文華也博者名物之多也禮樂庶事備也用其知不足又附益之以禮樂故曰知而不足以定天下附之以文益之以博博繁多而寡要也用心於此則猶陷溺也
  由是觀之世喪道矣道喪世矣世與道交相喪也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𨼆矣𨼆故不自𨼆
  道與世交相喪言兩不相入也既不相入則有道之人何能作興世俗之聞見世俗之人又何由而知道舉世皆不知道則聖人雖在目前亦不知矣非聖人自𨼆也人不知之不求隱而自𨼆矣故曰𨼆故不自𨼆言其所以𨼆者非聖人故意自𨼆也在目前而人不識之也此五字下得亦竒
  古之所謂𨼆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跡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因上面𨼆字又拈起𨼆士來説𨼆士非欲伏身閉言藏知時不可也
  古之行身者不以辯飾知不以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徳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為哉道固不小行徳固不小識小識傷徳小行傷道故曰正己而己矣樂全之謂得志因存身字又説箇行身存不用之時也行用之時也
  古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謂其無以益其樂而已矣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嘗不荒也故曰喪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
  足於內者無求於外故曰無以益其樂便是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性命天爵也軒冕外物也適然而來故曰儻來去留在彼而不在我故曰寄此三字下得竒絶知其去來之不可必故達亦不肆窮亦不屈故曰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趨俗者屈己以趨時也彼道也其樂道與佗人樂軒冕同故曰樂彼與此同樂者在我則無時而能憂樂者在物則物去而樂亦去矣其樂既有去來則非真樂矣故曰雖樂未嘗不荒也倒置者言不知本末也已與性本也物與俗末也重末而失其本故曰倒置之民


  荘子口義卷五
<子部,道家類,莊子口義>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口義卷六
  宋 林希逸 撰
  外篇秋水第十七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涯之間不辯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歎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
  涇濁也黃河之水驟至而濁拍滿兩岸故曰涇流之大兩涘非涇渭之涇也渚涯河中洲渚也渚涯兩字一般輕重若以涯訓際則間字下不得不辯牛馬逺而見不明也不見水端不知水之自來也洋海中也若海神名也世間道理千般萬般只聞其百自以為多聞道百三字想古有此語意在夫子與伯夷故借河海以言之大方大道也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氷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今爾出於涯涘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隂陽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
  拘於虛者言𡱈於其所居也篤於時者言所知止一時也蟪蛄不知春秋之𩔖知爾醜者言知自愧也尾閭沃焦也出山海經言海水至此隨沃隨乾以海比之天地但見其小豈知其大禪家所謂任大也須從地起更髙猶自有天來便是此意
  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太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榖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於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愽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
  礨空小穴也蜂窠之𩔖人卒人衆也人在萬物之中只為一物之數此合太虛之間凡有名可名者論之也其在九州之內又只是一件此合草木鳥獸論之也此兩句發得極妙樂軒雲乾坤雖大人身小拳石空中作勝逰便是此意世界之小如此五帝三王萬聖千賢所知所能不出其內似此說話固是曠逺發得亦自有理伯夷辭之以為名夫子語之以為愽此語從前誰道得任士任事之人言治世之士也
  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於逺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證曏今故故遙而不悶掇而不跂知時無止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明乎坦塗故生而不恱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豪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這一轉話又好前言其大於此又言無小無大即所謂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也物量無窮言物不可得而量度也時無止言寒暑晝夜相尋無已也分無常言有無得失人之分劑或先或後初無定也終始無故言無終無始無新無故也是故大知者謂有大智之人而後有下面四知也觀逺猶近故不以大小為多寡而後知量之無窮也證鄉考明也今故今古也明於今古之為一故迎而未至者雖逺而不憂掇而可取者雖易而不跂待之而後知時之無定止也盈得也虛失也盈虛消長與時偕行不以此為喜慍而後知分劑之無常也明乎坦塗者猶曰識乎正道也由乎正道而生死聽之即夀夭不貳脩身以俟之意明乎此則知終亦猶始不可以終為故也此便是原始要終之說人之所知者人也其所不知者天也且如既生之後我則知之未生之前我何由知之即禪家所謂父母未生以前道一句子至小我也至大天也以我至小欲窮至大之天宜乎迷亂而不樂此數語若在禪家便是一大公案也莊子即等閒說了自是故大知而下是解上面數句其辭伸縮長短齊而不齊此文法也倪端也域方所也語其小而無端窮其大而無所故曰何以定至細之倪何以窮至大之域
  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異便此勢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
  此一轉又好至精者無形細也不曰至小而曰至精皆是文之活處信情者謂信乎此語之實耶自細視大者不盡管中窺天之𩔖也自大視細者不明鵬鳥下視野馬塵埃之𩔖也小之微者曰精言小而又小者也大之盛者曰垺言大而又大者也殷盛也異便異宜也就小大上又生出此兩句也是精絶無形之小不可以數分曰毛曰芴亦不可也不可圍之大不可以數盡曰秭曰兆亦不可也物無精粗皆局於形故可以言論可以意推若小者大者皆無形則言不可論意不可極既曰無形則不可以精粗言矣故曰不期精粗焉察致者察其極至也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為利不賤門𨽻貨財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汙行殊乎俗不多辟異為在從衆不賤佞謟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大之不可為倪聞曰道人不聞至德不得大人無已約分之至也
  雖不害物而亦不以愛物為能故曰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門𨽻賤役而求利者也如曰雖執鞭之事吾亦為之我雖不求利而亦不以賤役而求利者為非故曰動不為利不賤門𨽻纔有賤役貴己之念則有跡矣我不爭貨財而亦不以辭讓為能故曰貨財不爭不多辭讓以辭讓自多則近名矣事事皆自為之而無所資於人然亦不盡用其力以自食故曰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言有餘不敢盡也貪汙之人亦不鄙賤之爾為爾我為我也故曰不賤貪汙其行實異乎人而不自為崖異故曰行殊乎俗不多辟異也辟僻也辟異崖異也為在從衆和光同塵也不賤佞謟由由然與處焉能凂我之意也不賤不鄙惡之也若此等人無分是非混同細大此則道人也至德也大人也不聞無名也不得無得無喪也約分者言㑹至理於至約而盡己分之事也聞曰我聞於古有此語也約分即盡己也但如此換字耳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內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稊米也知豪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覩矣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覩矣
  前言不賤門𨽻不賤貪汙所以換此一轉又添箇貴賤與細大同說若物之外內者合物之內外而論之也至極也惡至何者為極也貴賤小大求其端倪於何而極盡其理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雞壅豨苓時乎為帝也在我則不見在彼則知之百骸九竅賅而存焉其遞相為君臣乎亦此意也此一句下得最好貴賤不在己即軒冕儻來寄之意也差等差也天地只此稊米豪末可敵泰山則其等差之數不足言蓋可見矣功分功勞分限也各任一職以為功故曰功分農商工賈隨分以致其力而世問少一件不得亦猶東西南北雖相反而不可以相無也趣操者趨向志操也以堯為是以桀為非固趣操之當然然以不有廢者君何以興觀之則趣操之不可定可見矣因其大小因其有無因其然非即齊物因是之意
  昔者堯舜讓而帝之噲讓而絶湯武爭而王白公爭而滅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
  把堯舜與之噲湯武與白公相形而言此皆憤時之激論中間多有此𩔖但觀其文勢可也
  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騏𩦸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䑕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故曰蓋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隂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誣也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𫂁麼 -- 簒夫當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之徒黙黙乎河伯汝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
  梁屋梁也麗音禮屋棟也大小各有所用故曰殊器騏𩦸狸狌各有所能故曰殊技鴟鵂訓狐也梟也夜則眼明見日則暗性不同也是非治亂不能相無亦人世之所必有者故以殊器殊技殊性者而喻之天地隂陽亦喻其不可相無也簒夫義徒即是堯桀之論
  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柰何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無拘而志與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嚴乎若國之有君其無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無私福汎汎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畛域兼懐萬物其孰承翼是謂無方萬物一齊孰短孰長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年不可舉時不可止消息盈虛終則有始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
  這一問又好言既無貴賤既無是非則我之辭受取捨將何所從衍寛𥙿也反反而求之也以道觀之而無貴賤則反求於吾身自綽綽寛𥙿故曰反衍若以貴賤是非自為拘束則與道相違矣故曰無拘其志與道大蹇蹇違礙也施則有多有少謝去其施則無多無少故曰謝施若執一而行拘於多少之施則與道差池矣故曰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國之有君祭之有社皆諭此心以道為主也而無所用其私故曰無私德無私福此心廣大如四方之外無所極窮則無私畦町矣故曰無所畛域三句三箇其字下得自別萬物皆備於我是兼懐也而無所私愛故曰其孰承翼承翼拱扶之也此二字形容私愛之意無方即無心也我既無心則物無短長亦無生死不恃其成即前所謂不雄成也盈虛隨時不可一定故曰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不位不定也無古今則年不可舉無去無來則時不可止矣大義即大道也物之生也若驟若馳即所謂逝者如斯夫變動轉移無時不然何者為為何者為不為是皆聽造化自然而已故曰夫固將自化
  河伯曰然則何貴於道邪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於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𤍠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寧於禍福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內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蹢䠱而屈伸反要而語極
  此一問又好言既聽造化之所為則人亦不必學道矣朱文公問答書中廖德明亦曽有此問文公皆不曽答想難言也莊子到這裏說箇權字自是作家又有不以物害己一句愈自分曉看來莊子見道自是親切特讀其書者看他不破道總言也理事物各有之理也權用之在我者有道之全體而後有此大用也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知輕重也水火禽獸盜賊四句着四弗能字卻以非謂一句結之看他語脈極是下得有力薄迫近之也至德之人固知事事有數豈物所能害然亦不謂恃此可以薄之而不能也譬如死於水火固曰有命自投於水火可乎下雲謹於去就其意愈明亦猶孟子曰知命者不立巖牆之下也察安危定禍福謹去就便是道心中有人心何嘗皆說聽之自然莊子到此處何嘗鶻突寧定也天在內人在外即前篇所謂主者天道臣者人道也德在乎天此言自然之德也而必曰知天人之行這箇知字便從人心上起來本乎自然而安於其所得故曰本乎天位乎得此句又屬道心位居之安也蹢䠱進退也屈伸進退各循其理此句又屬人心發明至此道之至要也理之至極也故曰反要而語極猶孟子曰將以反說約也
  曰何謂天何謂人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
  這數句發得人心道心愈分曉牛馬四足得於天自然者不絡不穿將無所用此便是人心一段事以人滅天以故滅命貪得而徇名則人心到此流於危矣三言無以乃禁止之辭猶四勿也既知天又知人於此謹守而勿失則天理全矣故曰是謂反其真命天理也故人事也得得失之得也
  ⿳䒑⿲止自匕⿱兒夂 -- 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䒑⿲止自匕⿱兒夂 -- 夔謂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衆足獨柰何蚿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蚿謂蛇曰吾以衆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蛇曰夫天機之所動何可易耶吾安用足哉蛇謂風曰予動吾脊脇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無有何也風曰然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然而指我則勝我䠓我亦勝我雖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衆小不勝為大勝也為大勝者唯聖人能之
  ⿳䒑⿲止自匕⿱兒夂 -- 夔無角一足而行見山海經蚿百足蟲也蛇無足者也自一足說到無足皆言天機自然之動可謂世間至竒之文中間又以人之唾喻蚿之足此處又妙其末卻歸在風上而目與心兩項卻不說此皆文字變換竒而又竒者也趻踔一足行之貌也無如矣無似我者也何可易耶不可變易也有似有可見之像也蓬蓬然風聲也指我以手指風也䠓我以足踐風也就風之中又添說箇小不勝大勝愈見竒特即人衆勝天天定勝人之意小雖不勝而大勝則萬物孰能出於造化之外哉自然而然者物物不可違也
  孔子逰於匡宋人圍之數匝而弦歌不輟子路入見曰何夫子之娛也孔子曰來吾語汝我諱窮乆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也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適然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於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無幾何將甲者進辭曰以為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辭而退
  此叚只言時命自然非人力所預知道者又何懼焉中間以漁父獵夫烈士比聖人亦自有理由處矣令其止息不必言之意
  公孫龍問於魏牟曰龍少學先王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衆口之辯吾自以為至達已今吾聞莊子之言汒焉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喙敢問其方公子牟𨼆機太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塪井之鼃乎謂東海之鼈曰吾樂與吾跳梁乎井幹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則接腋持頥蹶泥則沒足滅跗還虷蠏與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塪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東海之鼈左足未入而右𰯌已縶矣於是逡巡而卻告之海曰夫千里之逺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髙不足以極其深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夫不為頃乆推移不以多少進退者此亦東海之大樂也於是塪井之鼃聞之適適然驚規規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境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是猶使蚉負山商蚷馳河也必不勝任矣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是非塪井之鼃與且彼方跐黃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於不測無東無西始於𤣥冥反於大通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真用管闚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獨不聞夫夀陵餘子之學行於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公孫龍口呿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公孫龍當時之辯者也指其名而言之所以闢之也井蛙海鼈之喻都是撰出不知這老子胸中如何有許多劣相虷井中赤蟲也蠏螃蠏也坎井之地虷蠏科斗皆周旋其中故曰還虷蠏與科斗九年之水七年之旱人人如此說安得水旱如此之久信然人𩔖盡矣莊子𣸸箇十年九潦八年七旱字便自別了這般等閒處亦看得筆力適適猶虩虩也商蚷小蟲也跐蹈也大皇天也下蹈黃泉上登於天言其見趣之髙逺也奭然即釋然也四解四達也淪於不測所入者深也始於𤣥冥言在於無極之先也反於大通歸於至道也以察察之小明而欲窮索之以言辯不亦小乎邯鄲失行之喻尤佳國能邯鄲國中所能之步也學未成而故步又失所以匍匐歸也列子所言魏牟公孫龍與此全異
  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境內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嵗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曵尾於塗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曵尾於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曵尾於塗中
  往先者往見之先道此意也以境內累者言欲托之以國也死留骨生曵尾之喻真是竒特
  恵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恵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恵子恐搜於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於是鴟得腐䑕鵷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
  嚇恐奪其食而為此聲也以鴟之腐䑕而嚇鳳比恵子以國相而嚇我不知此老何處得許多好譬喻自莊子而下為文字者無非𥨸其機闗這一部書天地間如何少得莊子恵子最相厚善此事未必有之戲以相譏爾練實竹實也
  莊子與恵子逰於濠梁之上莊子曰儵魚出逰從容是魚樂也恵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恵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這一般說話又竒循其本者請反其初也言汝當初問我非魚安知魚之樂是汝知我之意方有此問汝既如此知我則我於濠上亦如此知魚也二人最為相知想當時對語亦自可觀
  此篇河伯海若問答正好與傅燈録忠國師無情說法無心成佛問答同看大慧雲這老子軟頑撞着這僧又軟頑黏住了問謂其家活大門戶大波瀾濶命根斷這數語莊子卻當得大慧語録見普說
  外篇至樂第十八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夀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夀者惛惛久憂不死何之苦也其為形也亦逺矣烈士為天下見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若以為善矣不足活身以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諫不聽蹲循勿爭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不爭名亦不成誠有善無有哉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耶果不樂耶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羣趣者誙誙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樂無樂至譽無譽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雖然無為可以定是非至樂活身唯無為幾存
  此篇乃是以前篇不以物害己一叚推廣言之奚為奚據以下四句言若何而可也便與屈原卜居文勢一同富貴夀善四等人也善惡名譽也疾作勤而作之也思慮善否為職事而思其憂也惛惛老而不聰明也烈士為名譽者也四叚本同意皆以物害己者今既說貴富夀三叚了卻以烈士一叚如此發明變換語勢此文法也蹲循與逡巡同爭則殘其形不爭名不成此兩句說破世故為名而至於殘其形不得謂之善矣今俗之所為以下結前四叚也舉羣趨者言舉世羣然而趨之也誙誙然必取之意可已而不已故曰如將不得已吾未之樂未之不樂者謂世俗所謂樂不樂我皆未知如何也此深鄙之之意然我以無為為樂而俗人反以為大苦也至樂在於無樂至譽在於無譽而世俗之人孰知無樂之樂無譽之譽乎然則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雖然惟無為可以定是非如此數句須識他文字揖向起伏方見好處幾存者言無為則庶幾存其樂也
  請嘗試言之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芒乎芴乎而無從出乎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故曰天地無為也而無不為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
  此數行乃是收結前語兩無為相合而後能化生萬物便是無為無不為也無從出者不見其所由始也殖生也萬物皆在自然中生故曰皆從無為殖此篇自天下有至樂至無為哉只是一片文字起伏抑揚最好玩味
  莊子妻死恵子弔之莊子則方箕倨鼓盆而歌恵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槩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
  形變而有生言先有形而後有此動轉者也釋氏曰動轉歸風便是此生字又曰在眼曰視在耳曰聽在手執捉在足運奔便是此生字四時行者有生必有死之喻也此一叚乃是發明死生一貫之理鼓盆之說亦寓言耳且如原壤之登木而歌豈其親死之際全無人心乎若全無人心是豺狼也夫子尚肯與之友乎聖門之學所以盡其孝慕者豈不知生死之理乎原壤莊子之徒欲指破人心之迷着者故為此過當之舉此便是道心惟微不可以獨行於世所以有執中之訓莊列之徒豈不知此特矯世厭俗故為此論耳李漢老因哭子而門大慧以為不能忘情恐不近道大慧答雲子死不哭是豺狼也此老此語極有見識其他學佛者若答此問必是胡說亂道
  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崐崘之虛黃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蹷蹷然惡之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為晝夜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焉
  滑介即是滑稽之意這般名字豈不是撰出黃帝所休謂帝嘗休息於此柳瘍也今人謂生癤也想古時有此名字蹷蹷然惡之病中之意也假借者言此身乃外物假合而成也塵垢者言在造化之中至微而不足貴也釋氏所謂四縁假合今者妄身當在何處其意實原於此觀化者觀萬物之變也化及我者言我將隨造物而變化也前言蹷蹷惡之此言又何惡焉前後之語似乎相戾蓋病而惡之亦人情思死生之理而知其本原便是道心為主處
  莊子之楚見空髑髏髐然有形撽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鉞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語卒援髑髏枕而臥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者似辯士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髑髏曰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莊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子欲之乎髑髏深矉蹙頞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間之勞乎
  髐然空虛而堅固之貌從然從容自得之意諸子凢子所言也此叚只說死生之理而撰出髑髏一叚說也是竒特讀者當知其意莫把作實話看便錯了
  顔淵東之齊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回東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懐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彼將內求於己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且汝獨不聞邪昔者海鳥止於魯郊魯侯御而觴之於廟奏九韶以為樂具太牢以為膳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臠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棲之深林逰之壇陸浮之江湖食之鰌䱔隨行列而止委蛇而處彼唯人言之惡聞奚以夫譊譊為乎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鳥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彼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故先聖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實義設於適是之謂條達而福持
  褚布袋也綆汲井之繩也譬力小不可以任大之意命與形得於天者各有一定之分不可損益以古聖人之道而與齊侯言我又未能有以感動而化之則將有罪我之意此借顔子以譏當世逰說之士鳥之所食非人之所食以人之食而養鳥違其性矣此意只是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聖門只是一句他卻撰出許多澒洞說話御音迓迎而觴之也觴飲也壇音但與澶同水中沙澶之地故曰澶陸不一其能者言人才各不同也不同其事者言人各事其所事也隨其實之所有而得其名隨其意之所適而得其理故曰名止於實義設於適蓋言人各隨其分也條達者直截不費力也福持者言福常在也持保也非我所能而不為過分之事則不費力而常保其生無所患害其意止如此
  列子行食於道從見百嵗髑髏攓蓬而指之曰唯予與汝知而未嘗死未嘗生也若果養乎予果歡乎種有幾得水則為㡭得水土之際則為鼃蠙之衣生於陵屯則為陵舄陵舄得鬱棲則為烏足烏足之根為蠐螬其葉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為蟲生於竈下其狀若脫其名為鴝掇鴝掇千日為鳥其名為乾餘骨乾餘骨之沫為斯彌斯彌為食醯頥輅生乎食醯黃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寧青寧生程程生馬馬生人人又反入於機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從見者因而見也攓蓬者彼在蓬草之中攓其蓬而指之也生而飲食曰養死而寂滅者曰歡卻如此倒說此皆是筆頭弄竒處汝與若指髑髏也這歡字便是寂滅為樂也種有幾者言天地之間物之生生者種各不同下面把箇至微底說不是以小喻大蓋言雖大無異於小也便是無細無大無貴無賤之意其意固止如此而文字之妙絶出千古整齊中不整齊不整齊中整齊如㸔飛雲斷雁如㸔孤峯斷坂愈讀愈好列子於中又添兩句便不如他省了兩句㡭者水上塵垢初生苔而未成亦有絲縷相縈之意但其為物甚微耳鼃蠙之衣即青苔也水土之際水中附岸處也附岸處例多而厚故曰衣此兩句說了箇青苔卻又就陵屯上說來陵屯即田野中髙處也陵舄車錢草也鬱棲糞壤也車錢草生糞壤之中則變而為烏足草烏足之根又化而為蠐螬烏足之葉又化為蝴蝶蠐螬蠍蟲也胥蝴蝶之別名也就蝴蝶下添此一句尤竒此下又說化生者竈下之蟲有化生者名為鴝掇軟而無皮無殻故曰若脫如今柑蟲然鴝掇又能化而為鳥乾餘骨鳥名也斯彌蟲也口之流沫又化為蟲食醯蠛蠓也蠛蠓化而為頥輅頥輅化而為九猷九猷化而為黃軦黃軦化則為腐蠸腐蠸化則為瞀芮此處以生乎字省了兩句文法也黃軦九猷腐蠸瞀芮皆蟲名也此意蓋言萬物變化生生不窮無有盡時也上面一截說了卻把箇至怪底結殺此是其驚駭世俗處莫把作實話看羊奚草名也草之似竹而不生筍者曰不筍久竹筍則可食此不可食也青寧蟲也程亦蟲也馬亦草名也如今所謂馬齒菜馬欄草人亦草名也如今所謂人參也人面子也分明是用許多草名卻把馬與人字說故意為詭怪名字前後解者皆以為未詳是千萬世之人為莊子愚弄看不破也萬物之變如雀化為蛤鷹化為鳩腐草化螢䑕化蝙蝠何所不有入於機者言歸於盡也出機入機即是出入死生也便是火𫝊也不知其盡也
  外篇逹生第十九
  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柰何養形必先之物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為哉雖不足為而不可不為者其為不免矣夫欲免為形者莫如棄世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更生則幾矣事奚足棄而生奚足遺棄事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𧇊夫形全精復與天為一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合則成體散則成始形精不𧇊是謂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生之所無以為者言身外之物也如人生幾兩屐一口幾張匙是也知之所無奈何者言人力所不及也養形必以物有生必全其形此世人之見也然物常有餘而形豈長在形雖能全而生者有盡故曰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雖不足為而不可不為者即前所謂物莫足為而不可以不為是也其為不免者言為與不為之中皆不免於自累欲免於自累非棄世不可也棄世者非避世也處世以無心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則我自我而世自世矣正平者心無髙下決擇也猶佛氏曰是法平等也更生者與之為無窮也彼者造物也與造物俱化日新又新故曰與彼更生至於此則盡矣幾盡也能知此意則身外之事與其生者不待遺棄而自遺棄矣精復者精神不散於外也合則成體言四大假合而後成身散則復其初也初者無物之始也形精即形神也形神不𧇊則能變化故曰能移移即變化也體道至此精而又精則可以贊造化矣相天贊天也此兩精字與形精字不同反猶還以事之之還也
  子列子問闗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𤍠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於此闗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語汝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逺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逰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是故遌物而不慴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莫之能傷也復讐者不折鏌干雖有忮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平均故無攻戰之亂無殺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開人之天而開天之天開又者德生開人者賊生不厭其天不忽於人民幾乎以其真潛行不窒嘿運而無所障礙也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如御風而行是也純氣之守守元氣而純一不雜也知巧容心也果敢容力也言此事非容心容力所可為也此語似為迂濶而實有此理看今伏氣道人便可見貌象色聲謂有形跡也萬物之物皆拘於形我若有跡則與物同耳則何以至乎未有物之先人之局於一身而不能見乎萬物之始者皆是以跡自累故曰是色而已色即跡也貌象聲色上面本有四字到此即舉其一文法也造物者無形故曰物之造乎不形無終無始一而不二故曰止乎無所化化易也言其無所變易也得是而窮之者造化之理也言得此造化之理而窮盡其妙則去乎有物之物逺矣故曰物焉得而二焉淫亂也不定也不淫之度一定之法度也無端之紀無物之初也紀即理也萬物之所終始造化也壹其性純一不雜也合其德渾全不離也與造物為一故曰通乎物之所造曰天曰神即此理之在我者也無郤無間也在內者既全而無間則物外奚自入焉遌物而不慴言雖為物所遌觸而其神不動故不懼也醉者墜車之喻極為精宻藏於天故莫之能傷即前篇不以物害己一叚所謂無為是也鏌干傷人飄瓦中人而人不怒之者以其物之無心也此二句即是無心之喻其言極有理天下平均者言行於天下無好惡也爭則有攻戰殺戮之事我無心矣無所爭矣又安有此事哉人之天猶有心也天之天無心也開明之也德生者自然之德也開人之天心猶未化心未化則六根皆為六賊況外物乎不厭其天言不棄其天理也不忽於人者言人事之有為者未嘗忽之而不為但為之而無容心耳如此則近於真實之理幾近也
  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痀僂者承蜩猶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吾處身也若橛株拘吾執臂也若槁木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其痀僂丈人之謂乎
  承蜩持竿而拈蟬者也累丸於竿首自二至五而不墜則其凝定入神矣郭象下兩箇停審字亦自好橛株拘今所謂木樁也橛樁也株木之名也拘定也想古時有此三字不反不側止是凝定也當承蜩之時其身如木橛而不動其臂如槁木然其心一主於蜩而不知有他物純一之至也用志不分其志不貳也凝於神凝定而神妙也此雖借喻以論純氣之守而世間實有此事今世亦有之但以為技而不知道實寓焉痀僂背曲者也
  顔淵問仲尼曰吾嘗濟乎觴深之淵津人操舟若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曰可善游者數能若乃夫沒人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吾問焉而不吾告敢問何謂也仲尼曰善游者數能忘水也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卻也覆卻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拙
  觴深淵名也游拍浮者也沒人泅而入水也善沒之人視水如平地則不學而能操舟矣覆卻萬端而不動其心故曰不入其舍心者神明之舍也注射也射而賭物曰注王欽若曰以陛下為孤注即此注字以瓦為注則全無利害輕重之心以鉤帶為注則已有顧惜之意矣以黃金為注則愛心愈重而易殙矣矜憐惜之意也射者之巧其心本一而有所顧惜則所重在外而內惑矣惑則雖巧有時而拙矣既答其問又以此喻結之不特二喻皆極天下之至理看他文勢起結亦自竒特
  田開之見周威公威公曰吾聞祝腎學生吾子與祝腎逰亦何聞焉田開之曰開之操拔篲以侍門庭亦何聞於夫子威公曰田子無讓寡人願聞之開之曰聞之夫子曰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後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謂也田開之曰魯有單豹者巖居而水飲不與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猶有嬰兒之色不辛遇餓虎餓虎殺而食之有張毅者髙門縣薄無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內𤍠之病以死豹養其內而虎食其外毅養其外而病攻其內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後者也
  拔篲掃箒也拔猶根拔之拔操拔篲以侍門庭供弟子灑掃之職也牧羊本聽其自然若行者在後而不逐其羣則鞭之此意便謂循天理而行亦必盡人事也單豹𨼆者而見殺於虎張毅往來富貴之家雖無虎傷之患而胸中狂燥以內𤍠而自殞皆在人有未盡者不可委之天此叚於學道者已分上最為親切推此則知莊子前後說天道人道之意先設喻後以二事實之文勢亦竒
  仲尼曰無入而藏無出而陽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極
  無入而藏不専於主靜也無出而陽不一於動也柴立無心而立之貌其形如槁木是也動靜無常不倚一偏故曰立其中央三者言上三句也盡此三句則可名為至人矣故曰三者若得其名必極極至也
  夫畏塗者十殺一人則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後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袵席之上飲食之間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
  以畏塗喻袵席即蛾眉伐性之斧之意此示人窒慾之戒莊子此語雖聖賢聞之亦必為之首肯此亦異端之學乎
  祝宗人𤣥端以臨牢筴說彘曰汝奚惡死吾將三月㹖汝十日戒三日齊藉白茅加汝肩凥乎彫俎之上則汝為之乎為彘謀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錯之牢筴之中自為謀則茍生有軒冕之尊死於腞楯之上聚僂之中則為之為彘謀則去之自為謀則取之所異彘者何也𤣥端冠也㹖芻飬之也凥豬之後也腞猶篆也楯機也機之有文者曰腞楯僂曲也曲而可以聚物者畚筥之屬也前篇編薄曰編曲則知此亦竹器也左宣公二年宰夫胹熊蹯不熟殺之寘畚即此𩔖也生有軒冕之貴或以刑戮而死置其身於趺躓之上畚薄之中亦甘心焉即退之所謂處汙穢而不羞觸刑辟而誅戮是也為彘謀如彼而自為乃如此此語可謂善喻
  桓公田於澤管仲御見鬼焉公撫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見對曰臣無所見公反誒詒為病數日不出齊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夫忿滀之氣散而不反則為不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為病桓公曰然則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竈有髻戶內之煩壤雷霆處之東北方之下者倍阿鮭蠪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泆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䒑⿲止自匕⿱兒夂 -- 夔野有方皇澤有委蛇公曰請問委蛇之狀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殆乎霸桓公辴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見者也於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也
  此一段與杯蛇之說相𩔖但此說較竒特誒詒猶今嘔噦之聲氣逆之病也忿滀即鬱結也病在身之中而當其心今人所謂中管之病也沈溝泥之中也履神名也髻亦神名也煩壤糞壤也雷霆亦鬼名也倍阿鮭蠪屋中東北方之鬼名也泆陽屋中西北方之鬼名此以上言人家中所有鬼物之名罔象水中之神名也峷小丘垤之神名也⿳䒑⿲止自匕⿱兒夂 -- 夔山之神名也徬徨野中之神名也委蛇大澤中之神名也桓公所見者在澤故獨問委蛇之狀桓公始疑為妖故懼而為病今曰見者必霸故喜而病自去矣辴然笑之貌也此事之喻又與見豕負塗載鬼一車者不同然聖人既以此語入之爻辭則是世間必有此事亦不足怪也
  紀消子為王養鬭雞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憍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嚮景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曰幾矣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聞響而應見影而動則是此心猶為外物所動也疾視而盛氣言其神氣已旺疾視而不動初言虛憍而恃氣則其氣猶在外此言疾視而盛氣則氣在內矣疾字有怒之意即直視也卻與匹夫按劍疾視不同望之似木雞則神氣俱全矣此言守氣之學借雞以為喻耳
  孔子觀於呂梁縣水三十仞流沬四十里黿鼉魚鼈之所不能㳺也見一丈夫㳺之以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並流而拯之數百步而出被髪行歌而㳺於塘下孔子從而問焉曰吾以子為鬼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無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汨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此叚亦與前言操舟意同並流㳂流也故本然也孟子曰言性者故而已矣性命自然之理也齊者水之旋磨處也汨湧汨處也出入隨水上下也從水之道而不為私順而不逆之意生於陵則安於陵長於水則安於水皆隨其自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故性命三字初無分別但如此作文耳若以生長字強求意義則誤矣
  梓慶削木為鐻鐻成見者驚猶鬼神魯侯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以為焉對曰臣工人何術之有雖然有一焉臣將為鐻未嘗敢以耗氣也必齊以靜心齊三日而不敢懐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懐非譽巧拙齊七日輙然忘吾有四枝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専而外滑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成見鐻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己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鐻似夾鍾此雖注家之說然鍾以金為之豈削木所能成愚按大觀𩔖篇曰鐻鍾鼓之柎也是乃筍簴之𩔖所以縣鍾鼓也筍簴之形為鳥為獸刻木為之極其精巧考工記中可見驚猶鬼神言精絶非人所能為也耗氣者氣不定也齊以靜其心而後定不懐爵祿不懐非譽忘其四枝謂純氣自守而外物不入也無公朝者亦不知有朝廷矣唯其如此故我之巧心専而外物之可以滑亂吾心者皆消釋而不留入山林觀天性觀木之性也木之形軀各有成象皆若見成者然後取而用之加手取也以我之自然合其物之自然故曰以天合天
  東野稷以御見莊公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莊公以為文弗過也使之鉤百而反顔闔遇之入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宻而不應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曰敗
  六轡如組織而成文也御之巧如織然故曰文弗過鉤御馬而打圍也鉤百而反言百轉也馬力竭而馳之不已御者雖巧必敗人之自用又豈可過勞其神乎此一喻極為的切極為端正
  工倕旋而蓋規矩指與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靈臺一而不桎
  到此又散說數句倕為共工故曰工倕旋轉也以手旋轉畫而為圎也言工倕制器之時旋轉其手其圓便如蓋然自中規矩考工記雲蓋之圓以象天也蓋乃至圓之物故取以為喻非謂其實為蓋也如吳道子畫佛像圓光只一筆便成遂入神品即此𩔖也器圓不用規只以手畫之其技入神矣指手指也指與物化猶山谷論書法曰手不知筆筆不知手是也手與物兩忘而略不留心即所謂官知止神欲行也故曰不以心稽稽留也或曰圓則中規何以曰矩殊不知圓之中自有矩圓而不中矩非圓矣今匠者削木為圓必先取方便見規矩不相離之意所以曰規圓生矩靈臺心也一純一也不桎不拘礙也
  忘足屨之適也忘要帶之適也知忘是非心之適也不內變不外從事㑹之適也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忘適之適也
  適安也足安於屨要安於帶若無物然故曰忘足忘要會猶造也造道而至於適則內境純一而無所變雖與物應接乎外而亦不知其所從事者矣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言久則併與適亦忘之譬如足初躡履見其恰好則知有屨之適着之既久不復有初時見其恰好之意是忘適也此以人之常情而喻乎道須自體究便見得莊子盡物理處
  有孫休者踵門而詫子扁慶子曰休居鄉不見謂不脩臨難不見謂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嵗事君不遇世賔於郷里逐於州部則胡罪乎天哉休惡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今汝飾知以驚愚脩身以明汙昭昭乎若掲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軀具而九竅無中道夭於聾盲跛蹇而比於人數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孫子出扁子入坐有間仰天而歎弟子問曰先生何為歎乎扁子曰向者休來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驚而遂至於惑也弟子曰不然孫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孫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來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鳥止於魯郊魯君說之為具太牢以饗之奏九韶以樂之鳥乃始憂悲眩視不敢飲食此之謂以己養養鳥也若夫以鳥養鳥者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則平陸而已矣今休欵啟寡聞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載鼷以車馬樂鴳以鍾鼓也彼又惡能無驚乎哉賔於鄉里擯棄於鄉里也明汙自別於汙俗也飾知驚愚脩身明汙言其有心求名以自異也若掲日月著其名也彼固惑而來矣彼之來本自惑非先生惑之又何罪於我欵啟小孔竅也言其所見之小也寡聞學之淺也其見本淺吾語之太髙彼安得不驚疑自惑乎此意蓋譏當時之學者以其所見者小而未知大道也食以委蛇言使之自得而食也委蛇自得也鳥養之喻已見至樂篇
  外篇山木第二十
  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莊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竪子殺雁而烹之竪子請曰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請奚殺主人曰殺不能鳴者明日弟子問於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乗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専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逰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𫝊則不然合則離成則毀亷則挫尊則議有為則𧇊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乎
  不材全其天年前此屢言之矣今添雁以不材見殺之說又自一意蓋言材與不材皆猶有形跡故未免於自累必至於善惡俱泯無得而名斯為全其天也乘道德者順自然也一龍一蛇猶東方朔曰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䑕也用捨隨時我無容心故無毀亦無譽専為則有心矣無肯専為即無心也上下進退也和順也量則也度也以順自然為則或上或下皆可萬物之祖萬物之始也此神農黃帝之所能故曰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萬物之情此私情也𫝊習也人倫之𫝊人𩔖之𫝊習也此以下數句曲盡人情有合則有離所謂世間無不散筵席也有成則有毀言不有所廢君何以興也露圭角者必至於自摧挫居人上者必為人所指議有心於事為其名必𧇊人之惡其成樂其敗者衆賢者於此將為全身之計則必有計度思慮故曰賢則謀小人患失無所不至則為姦為欺而已矣故曰不肖則欺處乎世間事不由人何可自必故曰胡可得而必哉悲夫者嘆世俗之不美人事之無常危機之可畏也此語切於人身故囑其弟子識之勿忘唯順乎自然則可以自免故曰其唯道德之鄉乎
  市南宜僚見魯侯魯侯有憂色市南子曰君有憂色何也魯侯曰吾學先生之道修先君之業吾敬鬼尊賢親而行之無須臾離居然不免於患吾是以憂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術淺矣夫豐狐文豹棲於山林伏於巖穴靜也夜行晝居戒也雖饑渇𨼆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於罔羅機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災也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吾願君刳形去皮灑心去欲而逰於無人之野
  居然安然也於此用之有無因而得患之意謂不應有憂患而不免於憂患也𨼆約僻處也居於深僻之中雖有饑渇出而求食於江湖之上猶且避人而與之相疏逺也胥相也此退之所謂俛而啄仰而四顧深居而簡出者也以皮自累言有名有位於世皆能惹禍也此言甚切人心渉世深者方知之
  南越有邑焉名為建德之國其民愚而樸少私而寡慾知作而不知藏與而不求其報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樂其死可葬吾願君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
  前言無人之野即無物之始也此又以建德之國名之看此一叚今人禮淨土其源流在此戰國之時南越未通中國故借其地以為名初無他義知作而不知藏言耕作以自食而無私蓄也未有禮義之名故曰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將行也猖狂妄行從心所欲皆合乎道故曰蹈乎大方與道相輔而行謂以慕道之心自相勉勵而欲至於此國也
  君曰彼其道逺而險又有江山我無舟車奈何市南子曰君無形倨無留居以為君車君曰彼其道幽逺而無人吾誰與為鄰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費寡君之欲雖無糧而乃足君其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送君者自崖而反君自此逺矣
  無形倨不有其身也無留居不有其國也能辦此心則可以往故曰以為君車心無所求則無所不足故曰少費寡慾雖無糧而乃足渉江浮海望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只是逰無窮三字如此敷演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逺矣此句最為深妙言學道之人既悟之後向之所資以自悟者如人之餞送登舟至於海崖皆已反歸矣擊竹而悟捲(⿱𥫗亷)-- 簾而悟皆其送者也譬如見舞劍而善草書始因劍而悟之既悟則劍為送者矣讀書亦資送者也
  故有人者累見有於人者憂故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也吾願去君之累除君之憂而獨與道逰於大莫之國方舟而濟於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褊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於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虛而今也實人能虛己以逰世其孰能害之
  有人者以我而役物也見有於人我為物所役也二者皆非自然之道若堯則不以己役物亦不為物所役故曰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也大莫之國沖漠太虛之地即無人之野建德之國也以此結上章也語意既足乃以譬喻繼之
  方舟兩舟相並也我舟方行而為虛舟所觸舟既虛而無人故雖觸我而不怒忽有一人而在虛舟之上則必呼其人使之張歙之張撐開也歙歛退也呼而不應至於三度則必呌罵之無人虛也有人實也向也無人則不怒今也有人則不能不怒人情然也此喻極佳蓋言我若無心則與物自無忤逰於斯世而虛其心又何患害之有既說一大叚卻把此譬喻結便是文字首尾起結之法列子有同此叚
  北宮奢為衛靈公賦歛以為鐘為壇乎郭門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縣王子慶忌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之設奢曰一之間無敢設也奢聞之既彫既琢復歸於樸侗乎其無識儻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來來者勿禁往者勿止從其強梁隨其曲傅音附因其自窮故朝夕賦歛而毫毛不挫而況有大塗者乎
  歛民之財以鑄其鐘先祭而後鑄故曰為壇三月而成鐘有架所以懸鐘也架有兩層故曰上下縣此言編鐘也何術之設者言用何術而成此之速一純一也循自然之理終始純一而無所雜於其間故曰一之間無敢設猶言此間別著不得一件也既彫既琢復歸於樸言去圭角而歸於自然也侗乎無識之貌儻乎若怠若疑無容心之狀也或往或來無將無迎故曰萃乎芒乎萃塊然之意芒無物之狀來者勿禁往者勿止言順其自然而無迎無送也強梁去而不順者曲傅回而附我者我皆隨之聽之任其如何也自窮者自至也言或順或逆要終皆不求而自至故曰因其自窮我雖賦歛而於人無一毫之傷故曰毫毛不挫大塗者言此是順事坦然而行但以無心處之故能速辦也
  孔子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弔之曰子幾死乎曰然子惡死乎曰然任曰予嘗言不死之道東海有鳥焉其名曰意怠其為鳥也翂翂翐翐而似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進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後食不敢先嘗必取其緒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於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脩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掲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隳名成者𧇊孰能去功與名而還與衆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處純純常常乃比於狂削跡捐勢不為功名是故無責於人人亦無責焉至人不聞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辭其交逰去其弟子逃於大澤衣裘褐食杼栗入獸不亂羣入鳥不亂行鳥獸不惡而況人乎
  子惡死乎言處此瀕死之患難其心亦厭惡之乎不死之道言自得而無禍患也意怠今之燕也翂翂翐翐飛之貌也引援羣飛也迫脅而棲近人而為巢也進不為前退不為後言其往來不爭也緒棄餘也取蟲而食世所棄餘也不斥不多也雖為行列而不如烏雁為羣之多各依人家外人亦不害之直木甘井以聲名自見之喻也大成之人大道之士也自矜伐者必不能成功以功名自喜者終必自損隳虧皆自損也還與衆人言退而與衆人同也順道而行黯然自晦故曰道流而不明所居之時雖得行其志而不以聲名自髙故曰居得行而不名處不處不有之也純純常常一也比於狂若無心也削跡捐勢不以功名為意謂無跡而化也我不責人人亦忘我此至人也至人則欲無聞於世子又何以名為喜乎末後數語便與食豕如食人處同借孔子之名以申其說此重言也
  孔子問子桑虖曰吾再逐於魯伐樹於宋削跡於衛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之間吾犯此數患親交益疏徒友益散何與子桑虖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逺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絶彼無故以合者則無故以離孔子曰敬聞命矣徐行翔佯而歸絶學捐書弟子無挹於前其愛益加進
  子桑虖虖即戶也假人假國之人也棄璧負子此喻最佳天合者必常相收聚利合者必相棄背君子之交淡而親小人之交甘而易絶皆說盡人世情狀此語雖入之語孟亦得無故以合則無故以離氓詩便可見也此一句又是一箇好條貫無挹於前者不拘目前挹拜之禮而其相愛之意愈加進也
  異日桑虖又曰舜之將死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縁情莫若率縁則不離率則不勞不離不勞則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泠音零曉也以真實之道而告之禹故曰真泠縁因其自然之意率循其自然之意不離與道為一也形我也文身外之物也不以身外之物而待我故曰不求文以待形今人宴客曰待客此待字之意也不以身外為文華則無所資於物矣故曰固不待物此待字又是不用之意三箇待字自作兩義
  莊子衣大布而補之正緳苦結反係履而過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莊子曰貧也非憊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此所謂非遭時也王獨不見夫騰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王長其間雖羿逢𫎇不能睥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間也危行側視振動悼慄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處昏上亂相之間而欲無憊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見剖心徵也夫
  大布麄者也緳帶也正帶中結也係履履弊而以索穿之也憊病也攬把之也蔓纒繞之也此兩字狀猿之在木自是不茍王長言其志盛意得也柘棘枳枸有刺之木也振動恐也不柔之上着箇加急字自是好醫書有頭項強直之證是加急而不柔也以之狀猿尤精神徵也夫言以比干之事比之則見其證驗此三字亦竒
  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左據槁木右擊槁枝而歌焱氏之風有其具而無其數有其聲而無宮角木聲與人聲犁然有當於人之心顔回端拱還目而窺之仲尼恐其廣已而造大也愛已而造哀也曰回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無始而非卒也人與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誰乎
  槁木幾也槁枝䇿也齊物篇所謂䇿枝是也以槁枝擊槁木故曰有其具雖擊而無節奏故曰無其數無宮角言不合五音也木聲擊者也人聲歌者也犁然端的之意廣已尊我也以尊我之意而求之則所造者無畔岸故曰恐其廣已而造大也以愛我之意而思之則必至於哀傷故曰愛己而造哀也造音挫人與天一也言在我者皆天理也今之歌者非我也故曰其誰乎
  回曰敢問無受天損易仲尼曰饑渇寒暑窮桎不行天地之行也運物之泄也言與之偕逝之謂也為人臣者不敢去之執臣之道猶若是而況乎所以待天乎何謂無受人益難仲尼曰始用四達爵祿並至而不窮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為盜賢人不為𥨸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鳥莫知於鷾鴯目之所不宜處不給視雖落其實棄之而走其人畏也而襲諸人間社稷存焉爾何謂無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謂人與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聖人晏然體逝而終矣
  天損窮時也無受者貧而樂也人益者富貴之也無受者富貴而不淫也尋常之論則以處富貴而不淫為易貧而樂為難莊子卻如此反說極有意味言天損之時事不由已雖欲不受如之何而不受不容不安貧也故曰易人益者如富之日至名位之日髙日増月益我欲辭而不能所以貴不期驕而自驕富不期侈而自侈故曰無受難窮桎窮塞也不行推不去也運物運氣也泄發也運物之泄氣數之往來天也吾亦與之俱行亦與之俱泄故曰偕逝即所謂與時偕行與時偕極也君命其臣且不得違天之命人何可違乎此無受易之意四達謂意之所向無所窒礙也始用謂此意纔萌則事隨以集而無窒礙也並至而不窮交至而不已也我不求物之利而利自至故曰非己也爵祿皆自外而至時命使然故曰吾命其在外者也無功而祿君子恥之視之如盜𥨸吾雖欲不取之而有推不去者公孫賀拜相而哭非無受人益難乎鷾鴯即意怠也不給視者不足視也非其所宜處之地雖目有見亦以不足視而去之果實之落必懼而飛恐害己也故曰棄之而走其志雖畏避於人而乃與人相近而居故曰襲諸人間襲入也社稷祭祀之地雖無可畏亦無可取人自敬而存留之如燕在人家雖無益亦無害而人亦容之言處富貴之人若能如鷾鴯之無益亦無害則亦無譏惡之者然既曰富貴矣安能無益而無害故曰難無始而非卒者言不知其始不知其終也萬物之變化更相禪代孰知其終孰知其始但居中以待之而已正中也謂處造化之中也何謂人與天一邪人者天所生故曰有人天也天亦造化為之故曰有天亦天也性者天命之性也此性字與生字同在人之性生而有者皆得於天豈人所得而預之聖人惟知人之所不能有故處之安然盡吾身而已孟子曰是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即是人之不能有天性也晏然安然也安時而處順以終其身故曰體逝而終矣
  莊周逰乎雕陵之樊覩一異鵲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感周之顙而集於栗林莊周曰此何鳥哉翼殷不逝目大不覩褰裳躩步執彈而留之覩一蟬方得美䕃而忘其身螳蜋執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莊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𩔖相召也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而誶之莊周反入三月不庭藺且從而問之夫子何為頃間甚不庭乎莊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俗今吾逰於雕陵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顙逰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為戮吾所以不庭也雕陵地名也樊園之蕃籬也感周之顙飛從額前過也殷大也逝往也翼大而不能往目大而不能覩逐物而自迷之狀執彈而留之將以取之也螳蜋因蟬意在一得而忘其形異鵲又利螳蜋而忘其真故有不逝不覩之狀螳蜋與雀異𩔖而相召也皆忘其形忘其真相累也虞人守園者誶罵之也不庭不出其居之庭也守形養生者也我為養生之學忽因逐鵲而忘其身是以慾而汨其理也濁水喻人慾也清淵喻天理也夫子老子也入國問俗問禁也故曰入其俗從其俗他人之園而我誤入是違禁也以吾為戮言為虞人所辱也此叚蓋言物無大小有所逐者皆有所迷此乃學者受用之語
  陽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陽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陽子曰弟子記之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美者自美自矜誇也惡者自惡慊然自以為不足也行賢而去自賢之行謂有賢者之德而無自矜之行則隨所往而人皆愛樂之此一節亦是受用親切處看此數篇或以外篇為非莊子所作果然乎哉















  莊子口義卷六
<子部,道家類,莊子口義>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口義卷七
  宋 林希逸 撰
  外篇田子方第二十一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數稱谿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文侯曰然則無師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東郭順子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縁而葆真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無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真土梗耳夫魏真為我累耳
  稱道數當言稱誦道理拍拍皆當也其為人也真純也人貌而天貌雖人而有自然之天德也虛心而順物未嘗動其心故曰葆真葆養也清自㓗也清則易離於物而能容之言其大也人有非道未嘗責之以言但動容貌而使彼自悟自然消釋其不肖之心故曰使人之意也消谿工之善猶可容言順子之美不可容言故曰何足以稱之全德君子言順子也形解言自失也土梗者得其粗不得其精也以有國為累故不得以深究無為自然之道故曰夫魏真為我累耳
  溫伯雪子適齊舍於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見也至於齊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請見溫伯雪子曰往也蘄見我今也又蘄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見客入而歎明日見客又入而歎其僕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歎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見我者進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歎也仲尼見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
  伯名也雪子其字也禮義有為之學也陋於知人心陋劣也謂其不識本心也振振德也言必有益我也故曰振我進退成規矩從容若龍虎動容周旋中禮也規矩有法度也龍虎成文章也大人虎變是也諫我似子道我似父謂交淺言深也目擊而道存即正容以悟使人之意消也容聲容言也
  顔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歩亦歩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絶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歩亦歩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絶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𮛫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効物而動日夜無隙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汝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汝求之以為有是求馬於唐肆也吾服汝也甚忘汝服吾也亦甚忘雖然汝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不比而周言不待親比之而其情自然周美也無器者不可以跡名也民蹈乎前言人自來歸也以此比夫子之不可及也不知其所以然而已矣者言我至此不知其為如何也奔逸飛馳也絶塵去速而不見其塵也瞠直目以視也歩趨馳者皆以馬為喻也惡可不察者言當更於此精察也心死者無所見也生而無所見猶甚於死也故曰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比方可數也日既明時物之長短小大皆可盡見故曰莫不比方出自東方入於西極自朝至暮也有目有趾羣動之物也必見日而後事可為待是待日也故曰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人事之存亡係日之出入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萬物之有待於道亦猶人事之待乎日也故曰萬物亦然生死皆循是道之自然故曰有待而死有待而生生而受其形則此道在身無所遷變以待其終故曰不化以待盡不化者無所遷變也效倣也倣於物而行不容其心故曰效物而動物事物也無隙者無所間斷也不知其終者無已時也渾然此身無非和順之理故曰薰然而成形薰和也雖知事物之無非命而日用之間不以命為規度即所謂聖人不言命也日徂者日日如是與之俱往純亦不已也交一臂者並立也終身與汝周旋而汝未得此道故曰交一臂而失之著可見者也汝但見吾所可見者而不知有所不可見者故曰汝殆著乎吾所以著也盡無也道必至於無而後盡汝但以有求之所以見不到盡處也故曰彼已盡矣而汝求以為有肆貨馬之地也唐無壁之屋也詩云中唐有甓唐肆今之過路亭也貨馬者來去不常止就其肆求之刻舟求劒之意也忘不可知者也極其不可知曰甚忘服行也吾與汝之所行必極其所不可知汝與吾之所行亦必極其所不可知故曰吾服汝也甚忘汝服吾亦甚忘意謂此事我與汝説不得汝亦與我説不得必至於忘言而後盡也雖然又轉一轉謂汝今雖未至於此亦何患焉蓋汝既知奔逸絶塵者瞠若乎其後則是知有此一解未盡矣若到此能忘其故吾之時雖與今日所見不同而在我之所不忘者仍舊在也釋氏所謂悟後依舊是故時人意謂見到無處方盡仍舊即是有時道理也故曰雖忘乎故吾而吾有不忘者存此兩箇吾字就顔子身上自説又與上面吾服汝汝服吾吾字不同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方將被髮而乾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見去聲曰某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聃曰吾遊心於物之初孔子曰何謂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必亦反卷不開也焉而不能言嘗為汝議乎其將至隂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其所窮非是也且孰為之宗
  被髮而乾即離騷所謂晞髮也慹然凝定而立之貌非人猶未偶人也掘兀兀然也遺物遺外物也離人離人𩔖也立於獨者超立乎一世之表也物之初者無物之始也辟合也心無所知口不欲言故曰困焉辟焉將近也謂其深妙者難言且擬議其近似者也故曰言乎其將前曰其樊其風此言其將即變換為文也肅肅嚴冷之意赫赫輝明之意即是一隂一陽之謂道如此下四句隂陽和而後萬物生交通互往來也獨隂不生獨陽不成故曰交通成和紀者綱維主張之意也亦似有物主之而不可見故曰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為之紀者造化也一晦一明晝夜也消息滿虛四時之氣運日改月化日異而月不同也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日日如是而造化之功孰得而名言之相反不同也始終雖不同而其端不可尋譬如雀化為蛤謂雀之終則蛤實始焉謂蛤之始則雀實終焉大而帝王之禪代亦如是如何見得盡故曰終始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此分明是説箇造物但不指其名卻又曰非是也孰為之宗是即造物也宗亦造物也言不是這箇孰為之主宰莊子之文句句生活便是此等處
  孔子曰請問遊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中之蟲不疾易水行少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於胷次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棄𨽻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𨽻也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至美至樂賛道之美也不疾不厭也行少變言易藪易水也不失其大常所食之水草猶在也萬物之生皆在乎天之下故必聽天之所為豈得以自異故曰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知其一出於天而莫不同則死生且不能滑其心而況得喪禍福乎介芥蔕也𨽻僕𨽻也僕𨽻去來棄如泥塗以我貴而彼賤也若知道之可貴實在於我則萬物之變豈能失我之至美至樂者天地之間變化相尋萬古如此何有盡時得喪禍福無非自然又何足以為吾心之患故曰萬化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但世俗之人不能解此惟身與道一者方解曉乎此已身也身與道一故曰己為道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脩心古之君子孰能説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於汋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脩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髙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孔子出以告顔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醯雞與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假借也至言者指以上許多言語也謂老子其徳如此猶且不能離言語以脩其心他人孰能免此脫免也謂必不能離言語以求道也説與脫同老聃曰不然者謂假言語以脩心其説非也汋取也與酌同江河之水酌之而不竭者以其本質無為而自然也才質也水之所以為水者自然之質也至人之徳本乎自然雖不假脩為外物亦不得而離間之天地日月亦自然而已矣又何容力乎故曰夫何脩焉醯雞醋甕中之蠛蠓也其包覆於甕中豈知甕外之大言所見者小也
  莊子見魯哀公哀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莊子曰魯少儒哀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時履方屨者知地形緩佩玦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
  方術也言魯之儒者學術與先生不同也緩佩玦者言其行詳緩而佩玦玉也玦取能斷之義一丈夫言孔子也此意蓋言儒服者多而皆不知道也
  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動人方飯牛之時豈有求爵祿之心唯其不求所以見用於穆公動人者言感動而化之也死生不入於心者無為而為心無所動也到此又等閒説這兩句
  宋元君將畫圖衆史皆至受揖而立䑛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槃礴臝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
  儃儃猶澶漫也舒遲自得之意受揖不立者言與衆史相揖而略不住也槃礴箕踞之狀臝即裸也此言無心於求知乃真畫者東坡形容畫竹與杜詩曰神閒志定始一掃亦近此意
  文王觀於臧見一丈夫釣而其釣莫釣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無天也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黒色而𩑺乗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庻幾乎民有瘳乎諸大夫蹙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他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無更偏令無出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散羣長官者不成德斔音庾斛不敢入於四境列士壞植散羣則尚同也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斔斛不敢入於四境則諸侯無二心也文王於是焉以為太師北靣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
  此一段把太公事卻如此粧撰別箇話頭常釣者釣常在手也釣竿雖在手而無意於釣故曰非持其釣有釣者也這般句語皆是好處無天者言無所主也偏朱蹄者其蹄只一𨾏朱也先君王也言所夢乃文王之父也典法無更不變易法度也偏令無出無一事肯出號令也號令之間獨言一事故曰偏令壞植散羣言不立朋黨也不成徳不自有其成功猶易曰或從王事無成也同務與衆人同事功而不自異也斔即庾也外國之斔斛大小不同皆不敢入其境內則諸侯無不知歸也故曰無二心朝令者朝聞文王之命有及天下之問故逃去終身無聞猶書曰暨厥終罔顯也旦屬之大夫古本作夫夫司馬雲上夫字作大字讀夫一大也太山石始皇文曰御史夫夫蓋篆字夫與大同見文鑑
  顔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仲尼曰黙汝無言夫文王盡之也而又何論刺焉彼直以循斯須也
  循斯須者言茍徇一時之計欲衆人易從也又豈可譏刺乎
  列御㓂為去聲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沓方矢復寓當是時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嘗與汝登髙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無人遂登髙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㓂而進之御冦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
  引之盈貫開弓而至滿也前手直而肘平可以致一盃水於其上言定也發射也適去也沓重也又也矢方去而矢又在弦上沓於弦上者纔去而方來之矢又寓於弦上矣此言一箭接一箭如此其神速也象人木偶人也背逡巡者靣向髙山而背臨深淵退而未已之意故曰逡巡三分其足一分在岸二分垂於虛處可謂危之至而伯昏無人能之者即所謂純氣之守也履地而射射之常也故曰非不射之射也神能守一則雖上闚青天下至黃泉揮斥乎八極其心亦無所變動若險夷之境界猶怵然而恂其目則是未知至人之學也以此為射而欲求中的之精義亦難矣故曰爾於中也殆矣哉怵懼也恂目恂動也
  肩吾問於孫叔敖曰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間栩栩然子之用心獨奈何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卻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
  鼻間栩栩然息不在外而在內有自養之意也令尹之貴若在於令尹則與我無預我之可貴若在於我則與令尹無預故曰其在彼邪亡乎我其在我邪亡乎彼此數句發得精神躊躇四顧者髙視遐想於天地之間安知人之所謂貴者賤者
  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説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刦伏戲黃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已況爵祿乎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已愈有
  知者不得説非言辭所可窮也美人不得濫非聲色所能淫也盜人不得刦非凶威所能屈也伏戲黃帝不得友遁世而輕天下也介間也石雖無間可以穿而過也故曰經乎太山而無介處貧賤之地而不以為病故曰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者道也道在己者既塞天地推以化人用之無盡故曰既以與人已愈有
  楚王與凢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凢亡者三凢君曰凢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凢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觀之則凢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此意即刖者喪足而尊足者存又如此換箇話頭謂道之在已不問有國與無國也凢不為亡楚不為存則世之得喪禍福皆外物矣然其意猶在楚不足以存存一句失者既不足以自歉則得者亦不足以自矜自歉愧也自矜誇也此語尤有味此學問切身受用之語
  外篇知北遊第二十二
  知北游於𤣥水之上登𨼆弅之丘而適遭無為謂焉知謂無為謂曰予欲有問乎若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三問而無為謂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問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闋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問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將語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問反於帝宮見黃帝而問焉黃帝曰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知問黃帝曰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其孰是耶黃帝曰彼無為謂真是也狂屈似之我與汝終不近也
  前後人名皆是寓言如此三名卻有分別知有思惟心者也無為謂自然者也狂猖狂也屈者掘然如槁木之枝也此書猖狂字便與逍遙遊浮遊字同猖狂而屈然無知之貌也此叚只謂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粧出許多説話問而不知答是此中無老僧靣前無闍梨也夾山語欲答而忘其言是猶知有問者也故曰無為真是狂屈似之似近也
  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聖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徳不可至仁可為也義可虧也禮相偽也故曰失道而後德失徳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故曰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今己音紀為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
  知者不言此是達磨西來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不言之教即維摩不二法門也道不可致不可以言致也徳不可至不可以跡求也仁義禮皆為有跡有跡則於道隳矣莊子以禮為強世故比之仁義其跡又甚故曰道之華亂之首華外飾而無其實也外飾之偽欺詐之所由生也故曰亂之首黜聦明墮枝體此為道之日損者也損之又損以至於無則是忘其故吾之時能無為則循天理之自然無所不可為矣物跡也求道而又有跡則是已猶與物同而欲見自本自根之地宜其難矣復歸根者言收歛而返於無物之初也大人無為者也大人則易之其易也三字莊子文法若他人則曰唯大人則易之矣
  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竒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竒神竒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聖人故貴一
  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下一句易説上一句難説且如花木之發為枝為葉是其生者也然此已發者終無不盡之理則是其生者猶死矣伊川曰復入之息非己出之息此語極好便是此意碩果不食剝者復之萌也謂之碩果死者矣種之再生非死為生之始乎死生往來萬物皆然孰知其所以為之者紀綱紀也主張而為之者也氣之聚散為生為死人皆知之若知死生只是一理則吾又何患為徒者死生為一也死生本一理萬物皆然而人自分美惡好惡如花卉之方盛則以為神竒落而在地則為臭腐殊不知葉落糞根生者又自是而始則是臭腐復化為神竒也既生而落則神竒又化為臭腐矣亙古窮今來來往往只此一氣而已聖人知此故不以死生窮達禍福為分別故曰聖人故貴一一者無分別也
  知謂黃帝曰吾問無為謂無為謂不應我非不我應不知應我也吾問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問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黃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聞之以黃帝為知言
  此數行解得前意甚明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説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謂也今彼神明至精與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員莫知其根也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六合為巨未離其內秋毫為小待之成體天下莫不沉浮終身不故隂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可以觀於天矣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即乾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明法者寒暑往來盈虛消長皆有曉然一定之法則何嘗犯商量故曰不議鳬短鶴長麥垂𮮐仰或寒或𤍠或苦或甘皆是自然之理而其所以長短甘苦者如何説得故曰有成理而不説不作即無為也無為不作皆順自然也聖人之所以順自然者亦得諸天地而已大故曰觀於天地之謂也神明至精言妙理也百化百物之化也上彼字在天底下彼字在物底物之或生或死其生也或方或圓皆神明至精者為之既已有矣孰能究其根極之地故曰物已死生方圓莫知其根扁然即翩然也有去而不已之意便是逝者如斯萬物之化相尋而去無所窮己而其造化常存東坡所謂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若非有所見亦不能道及此六合為巨未離其內言天地雖大不出造化之內也秋毫為小待之成體若無此秋毫之體則無秋毫之名即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也沈浮往來也不故常新也萬物往來而不窮日日如此故曰天下莫不沉浮終身不故惟其不故所以四時運行而得其序也惛然不可見也油然生意也若亡而存死者生之徒也不形而神不恃形而立不隨生而亡也畜養也養萬物者道也而人不知之此造化本根之地也觀於天者不過此理故曰可以觀於天矣
  齧缺問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一汝度神將來舍德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言未卒齧缺睡寐被衣大悅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音昧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此一叚又撰出兩箇知道之人相與語釋氏所謂好手手中呈好手紅心心裏中紅心正汝形一汝視是忘其形體耳目也攝汝知一汝度是去其思慮意識也度意度也天和者元氣也忘其形體耳目則元氣全矣神者釋氏所謂主人公也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則非來舍矣德將汝美德潤身也道將汝居居天下之廣居也瞳無知而直視之貌犢之初生未嘗不視而何嘗有所視赤子亦然無求其故謂人不知其所以視者如何也此即形容無心之貌言未卒而睡寐者言答之未己而自睡也語意相契不容於言故如此狀出真其實知者言其實見此理之真也事物不入其心故曰不以故自持故事也媒媒晦晦芒忽無見也彼既無心而我有不容言者故曰無心而不可與謀穹壤之間有此人物故曰彼何人哉深美之也
  舜問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彊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委聚也四大假合而為此身故曰委形隂陽成和而後物生故曰生者委和也順理也性命在我即造物之理故曰委順人世相代如蟬蛻然故曰子孫委蛻也強陽氣即生氣也動者為陽人之行處飲食皆此氣之動為之皆非我有也圓覺所謂今者妄身當在何處便是此意此一叚亦自竒特不知所持無執着也
  孔子問於老聃曰今日晏閒敢問至道老聃曰汝齊戒䟽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擊而知夫道窅然難言哉將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於冥冥有倫生於無形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而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
  䟽瀹通導之也澡雪洗滌之也掊擊屏去之也窅然深奧之貌崖邊際也崖略者謂深妙者難言只言其邊際粗略而已昭昭可見者也冥冥不可見者也見而可得分別者謂之有倫有倫萬物也無形造化也精神在人者也形可見者精不可見者九竅人𩔖也八竅禽𩔖也以人與禽並言故抑之也佛經所謂胎生卵生濕生皆原於此此意蓋謂人雖貴於物而其生也實同故欲其捨色身而求法身莊子之意亦如此
  其來無跡其往無崖無門無房音旁四達之皇皇也邀於此者四枝強思慮恂達耳目聦明其用心不勞其應物無方天不得不髙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
  其來無跡其往無崖言造化之間去者來者無地可尋逐也四達皇皇言太虛之間人之室居則有門有旁太虛之間但見其皇皇之大豈知其所從入從出者乎邀於此者言邀索而見此道也四枝強即圓覺所謂身體輕安也恂達通達也不勞順自然也無方不定也即是以接而時生乎其心者也天地日月萬物若非此道誰實為之此四句只形容徹上徹下無非此道而已
  且夫博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聖人以斷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聖人之所保也淵淵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終則復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中國有人焉非隂非陽處於天地之間直且為人將反於宗自本觀之生者喑音䕃與噫氣之噫同物也雖有夀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説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
  愽之無所不知也人之辨愽皆誇以為己能而不必出於汝之知慧其所以知慧者造物也故聖人只以造物斷之不以益為益不以損為損所保者在我而外物不得而加焉此聖人之事也終則復始純亦不已也運量萬物而不匱應物而不窮也運用而量度之故曰運量此未免於有心只為君子之道蓋言其有跡也以我而應物則為運量萬物物至而我應之則為萬物皆往資焉便是感而後應迫而後動如此而不匱則謂之道道者無心無跡也中國有人焉謂天地之中有至人焉非隂非陽言其不可以物指名也有人之形而其心遊於物之初直寓形於天地之間耳故曰直且為人將反於宗宗者萬物之初也喑醷氣之不順者也人身之氣有所不順則為疣為贅造物之氣生而為人則亦其不順者也故曰自本觀之言反於天地之初而觀之也此意蓋是貶剝人身便是釋氏所謂皮囊包血之論子細看來大藏經中許多説話多出於此堯桀是非言人世是非之論因有此身而後有之百年之間縱有長短比之天地須㬰而已此數語亦好
  果蓏有理人倫雖難去聲所以相齒聖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不守調而應之德也偶而應之道也帝之所興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郤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
  果蓏物之至微也者其生也有時其種也有種自古及今其𩔖不雜非有自然之理乎舉其微者言之則大者可知矣人倫之中雖有許多厄難如上下之相制強弱之相凌夀夭之為悲喜此皆厄難也然而同處宇宙之間相為齒列君臣父子中國要荒亦皆造物中之一物也聖人則曰方以𩔖聚物以羣分此則無分精粗彼我皆曰相齒亦髙論也遭之而不違者遭時有逆順順之而已過之而不守者所過者化也調和也偶合也隨感隨應相與和合道德之自然者也帝王興起亦不越此理而已忽然者即須㬰之意出生也伸也來也入死也屈也往也注然勃然推擁而出之狀油然漻然活熟也此即往者伸也來者屈也易之所謂窮神知化者也
  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𩔖悲之解其天弢墮其天袠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物之初生本無而有又化而死則是既有而無同乎一理而人物之類自以為悲哀愚惑也弢藏弓之物也袠囊也愚惑之人猶有所包裹而不明也能自知覺則解其弢而墮其袠矣墮落也棄之也紛乎宛乎宛轉也言變化也魂魄精神也精神將散則軀殻從之故曰大歸即返其真宅之意也
  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也此衆人之所同論也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
  不形之形不可見者也形之不形於形體之中而有不可見之形也即佛所謂唯有法身常住不滅也然此事人皆知之而未能離形以求之故不得而至焉務事也學而將極乎至則其所從事者不止如斯而已故曰非將至之所務也衆人之論皆如此而未有至之者故曰此衆人所同論也又就此語演説謂能至者則不論纔有此論則為不至矣故曰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蓋謂不形之形此本易知不待言也若以此為論乃是未造其至妙之地此又説髙一層話
  明見無值辯不若黙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見而有所遇曰值此有跡之見也道不可以形跡見則無值矣故曰明見無值辯不若黙纔有辯則非矣嘿不言也所謂道者非聞彼也自聞而已矣謂之聞則非道矣有聞不如不聞塞塞其耳而無聞也故曰道不可聞聞不若塞大得猶言深造也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正獲之問於監市履狶也每下愈況
  此叚撰得又好雖似矯激之言然物無精粗同出此理亦是一件説話釋氏所謂無情説法瓦爍熾然常説即此意也期而後可者言指定其所而後可質本也汝問不及其本故吾所言愈下也監市猶今之賣肉行頭也履狶者以足躡豕則知其斤兩輕重也況比也下監市之賤者也正獲之官欲知豨之肥瘠若問其卑賤者則其比況説得愈明故曰每下愈況正市令司也獲人名也此以喻問道者也
  汝唯莫必無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徧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嘗相與遊乎無何有之宮同合而論無所終窮乎嘗相與無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調而閒乎寥已吾志無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馮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
  莫必者無固必之意也汝若無固必之心則物之至理皆無所逃又豈疑於吾言故曰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徧咸三字同訓故曰異名同實此一句蓋喻物無精粗其理一也無何有之宮志已見而無固必之意也同合而論言無精無粗合而同論安有終窮調間和安也澹靜漠清調間皆形容無為之妙而已寥虛也已與矣字同言能講究至此虛一之妙則吾之志順足矣故曰寥已吾志此四字下得簡而有力既無往矣安有所至雖有去來而無所止宿之地上兩句既言往來不可知之意又結雲我既往來而不知其所終則但見其彷徨馮閎入於大知之中而不知其所窮極矣彷徨徜徉也馮閎虛曠也大知至道也
  物物者與物無際而物不際者所謂物際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謂盈虛衰殺彼為盈虛非盈虛彼為衰殺非衰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也與物無邊際是與物俱化者也與物俱化則可以物物即所謂不物者乃能物物也與物未化則有崖際矣既有崖際則窮於其所際有際則有窮矣故曰物有際者所謂物際者也極而至於無極窮而至於無窮則為不際於物之際而得其不際者則際之不際者也謂於崖際之地而見其無崖際也不形之形形之不形不際之際際之不際此等句法皆是莊子之文竒處衰盛衰也殺隆殺也舉其一則知其二也盈虛盛衰本末聚散皆若有跡而實不可窮此則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
  妸荷甘與神農同學於老龍吉神農𨼆幾闔戶晝⿰目𡨋妸荷甘日中奓處野反戶而入曰老龍死矣神農𨼆幾擁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訑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子無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弇堈弔聞之曰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繫焉今於道秋豪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夫體道者乎視之無形聽之無聲於人之論者謂之㝠㝠所以論道而非道也
  奓開也推開其戶而入嚗然放杖之聲也天知予以天呼老龍吉也夫子在則有啓發予之大言今既死則無啓發予之言蓋謂老龍吉死而無言矣弇姓也堈名也因弔老龍而聞神農之言體道者與道為一也繫歸而宗之也有體道之人則天下之君子皆歸而宗之今神農於道未有所見而亦知老龍之死為藏其狂言況其體道與老龍同者乎狂言即大言也其意蓋謂道在不言藏其言而死所以為道神農未造此境而亦為此言況髙神農者乎秋毫之端至小矣於此而未有萬分之一少之又少可知矣佛經算數譬喻亦有此語勢道本無聲形不可視聽若論説於人以冥冥而名其道是特強名而已實非道也故曰所以論道而非道也即言者不知之意形聲有也冥冥無也知有之為無不若並與無無之蓋謂神農之為此言亦未為知道也
  於是泰清問乎無窮曰子知道乎無窮曰吾不知又問乎無為無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乎曰有曰其數若何無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泰清以之言也問乎無始曰若是則無窮之弗知與無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知之外矣於是泰清中而歎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名無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無問問無應無問問之是問窮也無應應之是無內也以無內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不知乎大初是以不過乎崐崘不遊乎大虛
  發語之端着於是兩字即是佛經我聞一時之上着如是兩字也道之有數謂可厯厯而言也貴賤合散皆道之可以厯數者約合也內自得也外與道為二也不知之知乃不可名言之妙也形形之不形即不物乃能物物也當對也有道之名則名與道對立即離其本然之真矣故曰道不當名道本無問問之而答我已離道彼之問者所聞亦非道矣問窮者言其所見至於問而窮蓋謂泥言語求知見之非也無內者中心未得此道也得此道則不應答之矣宇宙可見者也故曰外大初不可見者也故曰內崐崘在於宇宙之外太虛又在崐崘之外崐崘且未過安得至太虛乎
  光曜問乎無有曰夫子有乎其無有乎光曜不得問而孰視其狀貌窅然空然終日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無矣而未能無無也及為無有矣何從至此哉
  孰視其狀數語只形容道之不可見也予能有無未能無無此言妙之又妙也未能無無則我猶在無字之內為無字所有矣何從至於窅然空然者乎圓覺曰説無覺者亦復如是覺而至於無覺可謂妙矣而猶以無覺為未盡即此未能無無為無所有之意前之知無為㤗清無始此之光曜無有似此等名字其寓意卻甚明非其他王倪被衣等之比
  大馬之捶鉤者年八十矣而不失毫芒大馬曰子巧與有道與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於物無視也非鉤無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長得其用而況乎無不用者乎物孰不資焉
  鉤帶也大馬大司馬也捶鍜也大司馬之屬有鍜鉤者老而精絶至於無毫釐之差言其巧也非鉤無察即前所謂唯蜩翼之知也用心專一於鉤之外無所見也用者巧也不用者道之自然者也無不用者道之無為而無不為者也言我以不用自然之妙而用之於巧且長得其用而至於老況道之無為無不為者天下之物孰不資賴之乎
  冉求問於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猶今也冉求失問而退明日復問曰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猶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問何謂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為不神者求邪無古無今無始無終未有子孫而有子孫可乎冉求未對仲尼曰已矣未應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體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無已聖人之愛人也終無已者亦乃取於是者也太極之初隂陽判而為天地天地之運行隂陽之往來循環而無已古亦如是今亦如是也以古猶今而答未有天地之問意蓋如此昭昭見之甚明也神者在我之知覺者也不神者知覺之靈為氣所昏也昔日之昭昭虛靈知覺者在也故能受之今之昧然者虛靈知覺者不在故又有所求而未知也無今古無始終言太極之理一動一靜無時不然也造化之理生生不窮如人之有子孫不待其有而後知之也有此人𩔖則有此子孫有此宇宙則有此隂陽無一息之可間斷也已矣未應矣言汝到此不必更形於言矣纔有生字則有死字是因生而後生一死字也才有死字則有生字是因死之名而後死其生者也此即無生無死四字又如此變換言句死生之有待一體而已一體猶一本也即一理也即造化之自然也物物者非物則有非物者必生於天地之先豈可以物名之故曰有先天地生者物邪言非物之物不可以物名也既名為物則不得為在天地之先者矣如此便是有物也故曰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此是一句既曰有物則物之相物無窮已矣故曰猶其有物也無已如此等處皆其文字之妙者聖人之愛人則有跡可見矣形跡之相求至於無時而已者蓋其所取在於有物而不知物物者之非物也
  顔淵問乎仲尼曰回嘗聞諸夫子曰無有所將無有所迎回敢問其遊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狶韋氏之囿黃帝之圃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𩐎也而況今之人乎聖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無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
  無將無迎即無心於物者也應物而不累於物則為外化因感而應不動其心則為內不化故曰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與接為構日以心鬬則為內化與物相劘相刃而見役於內則為外不化故曰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以我之內不化者而外應乎物所過者化而無將迎則化亦不知不化亦不知故曰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一不化者無心之心也安猶豈也相靡言相磨也靡與劘同安與豈與也多求多也求多相勝也莫多則不求相勝也必與之莫多言至道之人必與物不求多以相勝也狶韋黃帝有虞湯武儒墨之師皆未能盡內不化之道故至於以是非相𩐎言其猶有是非之爭也五味相奪而後可以為𩐎故曰相𩐎以狶韋而下與儒墨對説是以小抑大之意囿圃宮室者謂其以此為窠臼也不傷物即與物化也既與物化則物亦不能傷謂其無所累也惟其心無所累所以能與人相將迎前言無將迎此言與人相將迎即無為無不為不物乃物物之意
  山林與臯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樂未畢也哀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禦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無知無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務免乎人之所不免者豈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為去為齊知之所知則淺矣
  凡人遊於山林臯壤之間其始也必樂既樂則必有所感感則哀矣蘭亭記中正用此意因物而樂因物而哀去來於我皆不自由則我之此心是哀樂之旅舍也此言自無主人公為物所動也遇可見者也不遇不可見者也可見者人也不可見者天也能其所能人也其所不能天也舉世之人皆有不自知不自能者既謂之人皆不免此故曰無知無能者固人所不免也唯其知人而不知天故嘗用心用智欲以免其所不可免者豈不可悲也哉至言則無言矣故曰至言去言至為則無為矣故曰至為去為不知其所不可知而皆以其所可知者為知其所見淺矣故曰齊知之所知齊同也猶皆字也
  雜篇庚桑楚第二十三
  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絜然仁者遠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為使居三年畏壘大穰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始來吾灑然異之今吾日計之而不足歲計之而有餘庶幾其聖人乎子胡不相與屍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弟子異之庚桑子曰弟子何異於予夫春氣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寶成夫春與秋豈無得而然哉大道已行矣吾聞至人屍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焉欲爼豆予於賢人之間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釋於老聃之言
  役徒也門人弟子也偏得獨得也臣僕也畫然分明之意絜然慈柔之意擁腫鈍朴也鞅掌猶支離也灑然異之者言見其瀟灑有異於人也歲計有餘者久而有益也尸祝社稷只是敬祀之意四字輕重一般如此下語皆是其筆端鼓舞處南面者必其所居向南不釋然不樂也春秋之所以得而然者天為之也故曰豈無得而然哉大道已行矣大道自然也此蓋自然無心之喻屍居環堵之室而自託於猖狂與百姓為一人皆不知其所行為何如故曰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如亦往也言與世相忘也爼豆猶言位置也杓小器也必我淺而易見故人得以知之如釋氏言我脩行無力為鬼神覻破是也不釋然於老聃之言者恐負吾師之誨而不樂也
  弟子曰不然夫尋常之溝巨魚無所還其體而鯢鰌為之制歩仞之丘陵巨獸無所𨼆其軀而㜸狐為之祥且夫尊賢授能先善與利自古堯舜以然而況畏壘之民乎夫子亦聽矣庚桑子曰小子來夫函車之獸介而離山則不免於罔罟之患吞舟之魚碭而失水則蟻能苦之故鳥獸不厭髙魚鼈不厭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厭深眇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稱揚哉是於其辯也將妄鑿垣墻而殖蓬蒿也簡髮而櫛數米而炊竊竊乎又何足以濟世哉舉賢則民相軋任知則民相盜之數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於利甚勤子有殺父臣有殺君正晝為盜日中穴阫普回反又音裴吾語汝大亂之本必生於堯舜之間其末存乎千世之後千世之後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
  鯢鰌雖小可以主尋常之溝㜸狐雖小而可以主歩仞之山此言地無細大皆有所尊也先善與利言名出則利入也堯舜之時其於賢能亦然言人有賢能之善則人必尊敬之今畏壘之地雖小而其敬賢之心亦與古同謂夫子當聽從之也函車吞舟函亦吞也介獨也碭流蕩也此喻名見於世能害其形生全其形生長生久視者也藏身不厭深眇欲遯世而無名也二子指堯舜也以堯舜為辯猶垣墻之上將欲種草無此理也謂引證失其宜也簡髪而櫛數米而炊形容其屑屑容心之意舉賢則民必爭以知為任則民愈詐之數物者言以上數事也民於利甚勤者言為生甚苦也阫墻也日中穴墻即晝為盜也千世之後必有人與人相食者謂天下之患自堯舜始也
  南榮趎蹙然正坐曰若趎之年者已長矣將惡乎託業以及此言邪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若此三年則可以及此言也南榮趎曰目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盲者不能自見耳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聾者不能自聞心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與形亦辟矣而物或間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謂趎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慮營營趎勉聞道達耳矣庚桑子曰辭盡矣曰奔蜂不能化藿蠋越雞不能伏鵠卵魯雞固能矣雞之與雞其德非不同也有能與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見老子
  託業言受學也及此言者欲及庚桑子之所誨也具人之形其心耳目皆同故曰吾不知其異也人人有此心而狂者不自得亦猶盲聾者之無所見聞也辟開也我之形與人之形亦皆開明而無所蔽而我乃為物慾所間我欲以心求心愈不可得故曰欲相求不能相得我方求心了不可得而夫子謂我勿使思慮營營若於此黽勉以求聞道亦庶幾其能達乎趎為此言未有脫離處庚桑子更欲㸃化之而未盡其言欲指其往見老子故曰辭盡矣蓋託為謙言非果辭窮也奔蜂小蜂也藿蠋豆中大蟲也越雞小魯雞大鵠亦大鳥也小蜂不能呪大蟲小雞不能覆大卵此喻其力量尚小不能㸃化汝也遂使之往見老子
  南榮趎贏糧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來乎南榮趎曰唯老子曰子何與人偕來之衆也南榮趎懼然顧其後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謂乎南榮趎俯而慙仰而歎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問老子曰何謂也南榮趎曰不知乎人謂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軀不仁則害人仁則反愁我身不義則傷彼義則反愁我已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願因楚而問之老子曰向吾見若眉睫之間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規規然若䘮父母揭竿而求諸海也汝亡人哉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無由入可憐哉
  趎方獨見而老子以為與衆人偕來正釋氏所謂汝胷中正閙也忘吾答因失吾問者言其心茫然失所問答也去其知而不知則人以我為愚矣朱專也朱愚猶顓𫎇也若有心乎用智則反為我身之累此意蓋謂無心既不可有心又不可即釋氏謂謂恁麽也不得不恁麽也不得其言仁義處亦同三言之患其疑即一也若汝也見汝眉睫已知汝為未知道今觀汝言果然故曰又言而信之規規蹇淺之貌揭竿而求諸海言求無於有茫乎而無歸着也亡人者失其本心之人也惘惘憂愁不自得也欲反情性而無由入言欲見自然之道而不可得亦可憐憫也
  南榮趎請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惡十日自愁復見老子老子曰汝自灑濯孰哉鬰鬰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猶有惡也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將內揵內韄者不可繆而捉將外揵外內韄者道德不能持而況放道而行者乎
  召其所好欲求其是也去其所惡欲離其非也有好有惡其中自惑故十日自愁孰哉孰與熟同言用功亦久矣鬰鬰乎未寧一之意也纔有所惡則心有所着故津津然而可見韄以皮束物也揵閉門之牡也二者皆執捉歛束之喻應物於外欲自檢柅則繁多而不可執捉外既不定則將反而求之於內故曰將內揵心中之擾擾欲自檢柅則綢繆纒繞而不可執捉內既不定則又將求之於外此言學道而不得其要或欲制之於外或欲制之於內皆無下手處若此者其在身所有之道徳且不能自持守況欲行道乎放道而行言循自然之理而行之也能循自然而行此至人之事也
  南榮趎曰里人有病里人問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猶未病也若趎之聞大道譬猶飲藥以加病也趎願聞衞生之經而已矣老子曰衞生之經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無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諸人而求諸己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兒子乎兒子終日噑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終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德也終日視而目不瞚音舜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而同其波是衞生之經已
  病者方病人有問之能自言其病之狀則是其病猶未甚也病至於甚則不能言矣我今欲聞大道而不自知其受病之處言蔽惑之甚也雖有教誨之言使我愈見惑亂故曰猶飲藥以加病今皆不敢請教只願學衞生之道而已抱一者全其純一也勿失者得於天者無所䘮失也無卜筮而知吉凶者至誠之道可以前知也能止能定也能已即釋氏所謂大休歇也舍諸人而求己不務外而務內也翛然無所累之貌侗然無所知之貌能兒子乎不失赤子之心也噑哭也嗌喉也嗄聲乾也赤子噑啼而聲不乾無容心而不傷其和也掜屈不可伸也人之手久握而不伸則伸時必有窒礙小兒則不然者其自然之性箇箇如此共同也徳性也目視而不瞚雖視而無所視也未知外物也知有外物則為偏矣瞚與瞬同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即言無心也委蛇隨順也或行或居動而與物隨順波流也同波即與物偕往之意如此則可以為衞生之常故曰是衞生之經已
  南榮趎曰然則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謂氷解凍釋者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而交樂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攖不相與為怪不相與為謀不相與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來是謂衞生之經已曰然則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兒子乎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無有惡有人災也
  趎問衞生之經求其次者也及聞老子之言如此之妙故有至人之德之問此問自是而老子又曰非也蓋恐其住着於此又成窠臼即釋氏所謂立處非真是也氷解凍釋即脫灑自悟之意相與交食於地與人同也交樂於天自同乎天也交俱也同也相攖相觸也為怪為異也不為謀無計度之心也不為事無事事之跡也又曰是衞生之經已上言夫至人者此曰衞生則所言衞生之道即至人事矣以此而觀則前面非也兩字分明不是實話趎既聞此又曰然則是至乎意謂此道即至道矣而老子又曰未也既曰未也則當別有話頭卻又提起前頭能兒子乎之語則所謂未也亦非實話禍福無有者言超出禍福之外也人災者世情之患害也我既超出禍福之外則去世遠矣又何有世間之患害乎曰非也曰未也蓋不欲與之盡言使之自悟也禪宗多用此一解
  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人有脩者乃今有恆有恆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謂之天民天之所助謂之天子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
  自此以下莊子泛言至理也宇胷中也泰然而定則天光發見即誠而明也故曰宇㤗定者發乎天光天光既發則人雖見其為人而已自同於天矣人有脩者脩真之人也脩真之人至於天光既發則有恆矣恆久也便是至誠悠久也至誠而至於悠久則天亦助之人亦歸之舍止也歸也天民天人也言非常人也天子者天愛之如子也學行辯皆有跡者也所不能學所不能行所不能辯自然者也人之所知至其所不能知而止則為所造之極故曰至矣天鈞即造化也有不即是者不就是也即就也不就是反是也反是則失造化自然之理矣敗失也
  備物以將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達彼若是而萬惡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內於靈臺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
  備物者備萬物之理也萬物皆備於我也將形者順其生之自然也不虞不計度不思慮也退藏於不思慮之地而其心之應物隨時而生即佛家所謂無所住而生其心也存於中者敬則應於外者無不通即敬以直內義以方外也達通也彼在外者也萬惡者不如意之事也吾之所造既至於是而猶有萬惡至者則是天實為之非人事之失有以致之又何足以滑我胷中渾成之徳故曰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靈臺心也不納於靈臺外物不入其心也外物不入其心所以不滑其成也有持者言有所主也不知其所持者雖有所主而不知其所主大而化也不可持者言有所持守則未化矣此一句三持字最説得精微不可草草看過
  不見其誠已而發每發而不當業入而不舍每更為失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間之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後能獨行此數句又説不善之人未能成已而有所作為妄發也妄發則每事皆不當業已入於其間雖知之而不能自舍此恥過作非者也更換也恥過而作非每有所更改轉見差錯故曰每更為失業不訓事今人曰業已成行業已如此便是此業字如此之人所為既不善矣非有人誅則有鬼責言幽明之間有不可得而逃者人能知幽明之可畏則能謹獨矣故曰明乎人明乎鬼然後能獨行此即莫見乎𨼆莫顯乎微是以君子慎其獨也獨行即慎獨也似此數語入之經書亦得
  劵內者行乎無名劵外者志乎期費行乎無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費者唯賈人也人見其跂猶之魁然與物窮者物入焉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無親無親者盡人
  劵內者所求在我之分內也即孟子所謂求則得之求在內者也無名者人無得而名也劵外求在外者也務外之人志之所期不過為費用之資耳言求以自利也唯庸有光充實而有輝光也庸常也光常在也舍己而求外志在得利商賈者之用心也故曰唯賈人也跂髙而自立之貌人見其外或富或貴有過於人則以為魁然而可尊而不知其與物慾相為終始至於窮盡而後己是其一身皆沒入於物慾之內矣故曰與物窮物入焉且茍也逐逐於物茍且以求得有至於䘮身而不悔者故曰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身且不能容於人何有以其不能容人之心及其甚者則親戚骨肉皆疎棄矣故曰不能容人者無親人而無親則人道絶矣故曰無親者盡人盡絶也看此數句莊子如何不理會世法
  兵莫𢡚於志鏌鋣為下冦莫大於隂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非隂陽賊之心則使之也
  志者心有所着也心有所着皆能自傷人之自害莫𢡚於此志尤甚於兵之鏌鋣故曰兵莫𢡚於志鏌鋣為下隂陽之氣皆能傷人猶冦也然此心若平和則隂陽豈能為害故曰非隂陽賊之心則使之即所謂其𤍠焦火其寒凝氷是也此兩句極佳在心學工夫此語最切
  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毀也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以惡乎備者其有以備
  成毀二事分而為二以道觀之一而已矣故曰道通其分也人心既分彼我則於其私也必求備故曰其分也以備凡有皆歸於無而私於求備者但求其有知道者惡之故曰所惡乎備者其有以備也
  故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
  應於外者能反於內則為德為德則能神能天逐乎外而不知反則淪於鬼趣矣故曰出而不反見其鬼釋氏曰鬼窟裏活計即此是也無是無非則此心常生執是非而不化則此心為死出而得是言役於外而得自是之見者也齊物曰近死之心不可復陽即此意也
  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無形者而定矣實者天地之間實理也無心則虛虛則實若以私心滅之而以有者為實則其人與鬼同矣故曰滅而有實鬼之一也鬼趣淪沒皆私心滅理貪著諸有而不知真空實有者也人能於有形之中而視之似無形則見理定矣象似也釋氏雲但可空諸所有不可實諸所無便是此意
  出無本入無竅有實而無乎處
  出生也萬物之所由始也未嘗無本而不可知故曰無本入死也萬物之所由終也雖知其所終而不見其所入之處故曰無竅實理雖有而無方所之可求故曰無乎處
  有長而無乎本剽有所出而無竅者有實有實而無乎處者宇也有長而無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
  自此以下解上三句也理在今古千萬年如是故曰有長然而不見其始終故曰無乎本剽本始也剽末也終也老子曰虛而不屈動而愈出雖出者不窮而不可屈其竅虛也虛乃所以為實故曰有所出而無竅者有實出入一也此解入字卻曰所出可見其意宇四方上下也道無定所四方上下皆是也故曰宇即鳶飛於天魚躍於淵言其上下察也古往今來曰宙道之往來千萬年而常如是者即宙也生出也死入也生死出入皆有所自而無形可見此造化之妙也天門即造化也自然也因言出入故下門字
  天門者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無有而無有一無有聖人藏乎是
  有不生於有而生於無故曰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於無有而此無有者又一無有也故曰無有一無有齊物曰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即是此意藏者退藏於密也聖人之心藏於無有故曰藏乎是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將以生為䘮也以死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無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尻孰知有無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是三者雖異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
  無物之始死生終始無分其次則有死生之名矣䘮旅寓也齊物言弱䘮而不知歸以生為䘮即寓形宇內之意以死為反言歸真也以生為寄以死為樂纔有生死之分便是有物故曰是以分已上焉者無物太極之初也次焉者有物隂陽既分也又其次者曰有生有生則有我矣雖知有我猶以死生有無為一是知其分而又知其不分者也三者雖有次第而皆未離於道譬如公族分而為三姓則同也昭氏景氏以有職任而著也甲氏以有封邑而著也戴任也任職也昭景甲雖非一氏而皆楚國之公族也上言三者雖異同乎公族卻於四也字之下以非一也結之就上生下絶而不絶之體此皆文字妙處
  有生黬戶減反也披然曰移是嘗言移是非所言也雖然不可知者也
  黬黶也釡底黒也亦疵病也喻氣之凝聚也天地之氣聚而為人元氣之病也前言生者喑噫氣也與此意同人之生也同是此氣而強自分別故曰披然披者分也既有分別則各私其私既私其私則各是其是而所謂是者移矣移不定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移也其意只與齊物論同而又撰出移是兩字非所言者謂不當言也謂移是之説在人皆不當言言之皆為私也人雖各有一是而其所是者不定故曰雖然不可知者也
  臘者之有膍音毗古來反可散而不可散也
  臘祭也膍牛百葉也胲足指也牲之一體也方祭之時既殺此牲其四體與五臟皆散而置列爼之間謂之散則所祭之性本只是一物謂之不可散則五臟四體已分於鼎爼矣譬猶人之所謂是者移而無定也五臟只是百葉四體只舉胲文法也
  觀室者周於寢廟又適其偃焉為是舉移是
  一室之中有寢有廟又有偃息之所在在不同謂之寢謂之廟謂之偃則同乎一室謂之室則又有寢廟偃之異名亦猶移是之不可定也此兩句即移是之喻也舉皆也以臘祭與室而觀則其所為是者皆移
  易而不可定之是也故曰為是舉移是
  請嘗言移是是以生為本以知為師因以乗是非果有名實因以己為質使人以為己節因以死償節若然者以用為知以不用為愚以徹為名以窮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與鷽鳩同於同也
  上面既結一結又提起移是字再説是以生為本言既有是字則以生者為本以其所知之智為師因此而後以是非相乗孰為名乎孰為實乎故曰果有名實曰果有者言其非必有也質本也因吾一己之師以此為本而欲人皆聽己之節度故曰因以為己質使人以為己節惟其因此自私是非之爭雖以死償之而亦甘心焉故曰因以死償節下節字因上節字而生也唯其如此故於用舍窮通之際有知愚榮辱之分今世之人皆移是者也故曰移是今之人也徹通也蜩與鷽鳩皆同譏大鵬亦猶移是之人不知至道之士而非笑之其見識與蜩鳩同矣蜩與鳩同人又與蜩鳩同故曰同於同也此鼓舞之文
  蹍市人之足則辭以放驁兄則以嫗大親則已矣故曰至禮有不人至義不物至知不謀至仁無親至信辟金此數行又別一項説話與市人行而蹍踏其足則必以放傲自責而辭謝之恐其怒也若兄蹍弟之足則嫗詡之而已必無所辭謝蓋其情親不待謝也大親父母也若父母而踏其子之足則併與嫗詡亦無之矣情親之至自相孚也至禮有不人謂禮之至者無人己之分忘其揖遜也至義不物謂義之至者不待物物而度其宜也至知不謀無容於謀度也至仁無親者言不見其相愛之跡也至信辟金者言不待以金寳為質也辟音屏除也蹍足之喻為下面禮義五者設也
  徹志之勃解心之謬去德之累達道之塞貴富顯嚴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動色理氣意六者謬心也惡欲喜怒哀樂六者累徳也去就取與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盪胷中則正正則靜靜則明明則虛虛則無為而無不為也
  徹與撤同解釋也顯華顯也嚴威嚴也勃志言六者能悖亂其志也動舉動也理辭理也謬心者言六者能綢繆牽繫其心也累徳者情勝則累其自得之真也知心知也能才能也塞道障道也盪蕩亂也去此勃志謬心累德塞道四者之六害則胷中不為之蕩亂此教人下工夫處也
  道者徳之欽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質也性之動謂之為為之偽謂之失知者接也知者謨也知者之所不知猶睨也動以不得已之謂徳動無非我之謂治名相反而實相順也
  欽持守而恭敬也生徳之發見者也發見則有光華矣性在我者也質本然也性之動而後有為有為而流於人偽則為性之失接應也謨謀也應接而至於有謀慮皆性中之知也此處字義與語孟不同以莊子讀莊子可也不可自拘泥嬰兒之視而無所視曰睨知者以其所不知而為知亦猶嬰兒之睨也此即智者行其所無事之意凡所動用皆以不得已為之則謂之徳即忘我也於忘我之中而又無非我此即形中之不形不形中之形也
  羿工乎中㣲而拙乎使人無已譽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唯全人能之惟蟲能蟲惟蟲能天全人惡天惡人之天而況吾天乎人乎
  㣲妙也射之中至於㣲妙故曰中㣲羿之不能使人無譽已亦猶聖人不能逃天下之名也工乎天者盡天道也俍乎人能自晦於人也俍音良善也能也全人者全徳之人也
  一雀適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為之籠則雀無所逃是故湯以庖人籠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無有也介者拸畫外非譽也胥靡登髙而不懼遺死生也
  羿之射見雀必得雀亦畏之猿見養由基抱樹而啼即此意也以天下為籠則雀皆在籠之中不待射之矣主意不在羿只引生下句而已
  夫復謵不餽而忘人忘人因以為天人矣
  復反復也猶易之反復道也謵習熟也不餽者不以遺予於人也
  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為然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為無為則為出於無為矣欲靜則平氣欲神則順心有為也欲當則縁於不得已不得已之𩔖聖人之道
  敬我亦不以為喜侮我亦不以為怒即所謂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也天和造物之和氣也同乎天和與之為一也怒雖出而不怒則是其怒者本自不怒而出自然之怒非有心之怒也以此一句喻下一句至人出而有為於世無所容心雖為亦無為也是其所以為者本自無為而出即是無為無不為又如是變換言句欲靜則必平其氣氣不平則不能靜矣欲全其神則必順其心而無所拂少動其心則神不全矣凡有為而欲得其當則必縁順不得已而後起之意不得已者無心之應也應事而無心乃為聖人之道故曰不得已之𩔖聖人之道此篇文字何異於內篇或曰外篇文粗內篇文精誤矣










  莊子口義卷七
<子部,道家類,莊子口義>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口義卷八
  宋 林希逸 撰
  雜篇徐無鬼第二十四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武侯勞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勞顧乃肯見於寡人徐無鬼曰我則勞於君君有何勞於我君將盈嗜欲長好惡則性命之情病矣君將黜嗜欲掔好惡則耳目病矣我將勞君君有何勞於我武侯超然不對少焉徐無鬼曰嘗語君吾相狗也下之質執飽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質若視日上之質若亡其一
  盈嗜欲長好惡則失其性命之理去其嗜欲好惡則頓失耳目之常皆病也掔音攀引卻也狸德言其資質與狸同狗之下品者也狸德字下得好視日者凝然上視而目不眴也一生之性也其生也如死狗然故曰若亡其一猶雞之似木雞也此上品也
  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馬也吾相馬直者中䋲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是國馬也而未若天下馬也天下馬有成材若䘏若失若喪其一若是者超軼絶塵不知其所武侯大恱而笑
  馬之中規矩䋲墨言其身件件合法故借方圓曲直以言之不必就馬身上泥而求之成材者言天成之材也若䘏若失即悶然之意喪其一即亡其一也不知其所去而不知其所止也此皆借喻之言武侯悟其無心自然之意故大恱而笑
  徐無鬼出女商曰先生獨何以說吾君乎吾所以說吾君者橫說之則以詩書禮樂從說之則以金版六弢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為數而吾君未嘗啟齒今先生何以說吾君使吾君恱若此乎徐無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馬耳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去國數日見其所知而喜去國旬月見所嘗見於國中者喜及期年也見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虛空者藜藋柱乎鼪鼬之逕踉位其空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又況乎昆弟親戚之謦欬其側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側乎
  金版六弢即太公兵法也此書藏於朝廷故曰金版猶曰金匱石室之書也從橫反覆鋪說之意也不可泥詩書為橫六弢為從也奉事從王事也以詩書六弢之說見之行事皆有效驗故曰奉事而大有功啟齒笑也流人去國流落之人也所知舊知識也所嘗見僅識面也似人者似其鄉人也山間之蹊曰鼪鼬之逕柱塞也踉音郎𩔖篇雲欲行貌也位居也止也言其睏倦欲行而又止伏於谷中也空谷也聞足音而喜但是人則喜之矣不必其知識鄉人也此意葢言武侯本然之真離失已久略聞此語如逃空谷而聞足音所以喜也禪家所謂久客還家是也謦欬喉中之聲也
  徐無鬼見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芧栗厭蔥韭以賔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無鬼曰無鬼生於貧賤未嘗敢飲食君之酒肉將來勞君也君曰何哉奚勞寡人曰勞君之神與形武侯曰何謂邪徐無鬼曰天地之養也一登髙不可以為長居下不可以為短君獨為萬乘之主以苦一國之民以養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許也夫神者好和而惡姦夫姦病也故勞之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見先生久矣吾欲愛民而為義偃兵其可乎徐無鬼曰不可愛民害民之始也為義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為之則殆不成凡成美惡器也君雖為仁義幾且偽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變固外戰君亦必無盛鶴列於麗譙之間無徒驥於錙壇之宮無藏逆於得無以巧勝人無以謀勝人無以戰勝人夫殺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養吾私與吾神者其戰不知孰善勝之惡乎在君若勿已矣脩胷中之誠以應天地之情而勿攖夫民死已脫矣君將惡乎用夫偃兵哉
  賔與擯同棄也養者生也生於天地之間皆此人也故曰天地之養也一一者同也登髙不為長居下不為短無貴賤之喻也外物之養者形而於心中不自得故曰神者不自許也和與物和同而為一也姦自私也在我之神得於天者本與萬物為一情慾自私所以害之則是其所惡也惡其自私則神者病矣君有此病而不自知其為何病我欲勞之故曰故勞之唯君所病之何也有意於愛民乃害民之所由始有意於偃兵乃用兵之所由造殆危也以此心為之但見危而無所成也美惡之成皆為有跡故曰器也以有為之心而為有跡之事則非所過者化矣故曰形固造形成定也執其心一定而不化也此心不化則克伐怨慾行焉傷其內也故曰成固有伐變為外物所變亂也心與物鬭故曰外戰鶴列猶魚麗之𩔖兵陣之名也徒步兵也驥𮪍卒也麗譙宮樓之門也錙壇祭祀之地也古人祭祀必於路寢此言宮之內也其意蓋曰君之用心若與物鬭則一室之內皆若步兵𮪍卒列陣於前無非爭奪之境界也釋氏所謂一切由心造是也有得則有失得順境也失逆境也無得則無失故曰無藏逆於得此一句下得亦好巧機心也智謀自機巧而出也戰爭又自智謀而出也以此而求勝於人雖殺其人民兼併其土地以快吾耳目之私是若勝矣而不知吾之胷次為物所撓是形與神戰外雖勝而神者勞矣勝於人而自勞其神孰為得失故曰不知孰善言那個是也如此而為勝何以為勝故曰勝之惡乎在勿己者言君莫如此也但修吾本然之誠以應天地自然之實而與物無所攖拂此不爭而善勝也我能不爭而善勝則民脫於死各得其生又何偃兵之求哉
  黃帝將見大隗乎具茨之山方明為御昌㝢驂乘張若謵朋前馬昆閽滑稽後車至於襄城之野七聖皆迷無所問塗適遇牧馬童子問塗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黃帝曰異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請問為天下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遊於六合之內予適有瞀病有長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車而遊於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夫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黃帝曰夫為天下者則誠非吾子之事雖然請問為天下小童辭黃帝又問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奚以異乎牧馬者哉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黃帝再拜稽首稱天師而退
  七聖黃帝與方明昌㝢張若謵朋昆閽滑稽也此等人名皆是寓言若以大隗為大道之隗然者亦鑿說也瞀目眩也乗日者與日俱往即日新也言六合之內未離於物則有自昏之病能離此病遊於自然則為六合之外意謂為天下者亦然無累於有物之內而已非吾子之事者言汝物外之人雖不預此亦須與我說破也馬成羣而牧之各隨水草但順其性而使之無所害則牧馬之道盡矣亦牧羊而鞭其後者之意天師者言天人可以為我之師也
  知士無思慮之變則不樂辯士無談說之序則不樂察士無凌誶之事則不樂皆囿於物者也
  思慮之變百種變換思量也談說之序說得成條理也凌陵轢也誶訊也好察之士則與人爭分爭毫三者皆隨其所長而自以為喜故一日無之則不樂此為物慾所籠罩者也故曰囿於物
  招世之士興朝中民之士榮官筋力之士矜難勇敢之士奮患兵革之士樂戰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廣治禮教之士敬容仁義之士貴際
  興朝興起而立於朝廷之上也招世者立招子而為名於世即好名者也中民者庸人也榮官但以爵祿為榮也筋力有才力者也矜難以濟患難為矜誇也勇敢武士也奮患見患難而喜也枯槁𨼆士也宿名留意於聲名也法律法家者流也廣治多求治事也敬容矜持容貌而為外飾也貴際以交際為重也
  農夫無草萊之事則不比商賈無市井之事則不比庶有旦暮之業則勸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
  草萊耕種之事也市井商販之事也比和樂也旦暮之業日積月累其贏餘也勸喜而自力之意也工藝之人以其能自壯即自誇也
  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尤則夸者悲勢物之徒樂變
  夸誕之人趨附權勢一日退失則悲矣尤甚也欲愈盛之意不尤不甚盛也有倚恃者曰勢有積聚者曰物徒趨附者也勢物之徒即依附富貴之門者樂變以變詐為樂也依附小人好動而不好靜多是從史主家使其有所作為而後可以得志故曰勢物之徒樂變自此以上與不樂三句皆是一意但長短變換如此下語文法也
  遭時有所用不能無為也此皆順比於嵗不物於易者也馳其形性潛之萬物終身不反悲夫
  遭時有所用言時使之然雖其身亦不自由雖欲無為亦不可得也譬如一嵗之間百物生成皆順比其序其所變易者皆非物之所自由故曰順比於嵗不物於易此一句乃上句之喻也不物於易猶言非物自為變易也馳其形性言役其身心也潛之萬物潛沒也汨沒於萬物之中終其身而不知反反者猶釋氏言回光自照也
  莊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謂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堯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然則儒墨楊秉四與夫子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魯遽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㸑鼎而夏造冰矣魯遽日是直以陽召陽以隂召隂非吾所謂道也吾示子乎吾道於是為之調瑟廢一於堂廢一於室鼔宮宮動鼔角角動音律同矣夫或改調一絃於五音無當也鼔之二十五弦皆動未始異於聲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
  前期而中言有所指的之地也有的而後見其精若舍的而射則中者皆為羿矣此句喻下句也其文極妙天下既無歸一之是人人各持其說則人皆為堯矣楊楊朱也秉公孫龍也儒墨楊秉與惠子為五其學既不同則孰為真是冬寒之時不以火而㸑鼎夏𤍠之時能以水而為氷其違時也若難矣然冬至之日陽氣已生夏至之日隂氣已生以陽召陽則冬不寒矣以隂召隂則夏不𤍠矣雖似違時而有可召之理故曰非吾所謂道言其術未髙也廢置也置一瑟於堂上一瑟於室相去雖逺而鼔此則彼動宮之應宮角之應角以其音同猶曰易也只調一弦而於五音之中不定其一言鼔宮亦得鼔徵亦得故曰五音無當纔鼔其一於此而相去之逺者二十五弦皆動比之鼔宮宮動鼔角角動又難矣然以理觀之不問宮商角徵羽皆是以音為音故曰音之君皆不離乎弦上之聲故曰未始異於聲如此則與以隂召隂以陽召陽者何異魯遽乃自以為勝其弟子亦各是其是而非真是也且若是者邪言惠子之所謂是亦即如此魯遽也
  惠子曰今夫儒墨楊秉且方與我以辯相拂以辭相鎮以聲而未始吾非也則奚若矣莊子曰齊人蹢子於宋者其命閽也不以完其求鈃鍾也以束縛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遺𩔖矣夫楚人寄而蹢閽者夜半於無人之時而與舟人鬭未始離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相拂以辭以言語相抗對也相鎮以聲以名聲相屈服也未始吾非言要終以我為是也蹢音擲的說文雲住足也蹢而不能行之子曰蹢子齊人以其蹢子而寄之宋謂其可以守閽也守閽不用完全之人以此處其子自以為是矣然而求致鈃鍾乃知束縛而愛䕶之何愛物而不愛子乎彼何嘗不自以為是鈃鍾小鍾也唐亡也子亡在外而只求於鄉域之內是其惑也彼何嘗自以為惑此又今是一句不與上蹢子之意相關遺餘也略也𩔖似也言此三事皆與惠子楊墨之徒略相似也故曰有遺𩔖矣亦猶前言若是也邪然不結於怨也之下而先結於此正是其作文之妙處寄客也楚有蹢閽之人寄於外國不能自歸附舟而返方至於岸而是夜之半即與舟人有爭忘其濟己之恩已造成仇怨矣岑岸也未始離岸言載之而來舟未離岸又非久而忘之也蹢住足也病足而為閽者故曰蹢閽忘恩之鬭是夜固不自知旦而視之能無所愧乎方其鬭時彼亦自以為是也凡此數句皆設喻以譏惠子之自是但以惠子好辯故特為詭譎之辭有不可遽曉者以困之此乃二人平生戱劇之言東方朔與舍人爭辯亦有此意可以參看
  莊子送葬過惠子之墓顧謂從者曰郢人堊漫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斵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斵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聞之召匠石曰嘗試為寡人為之匠石曰臣則嘗能斵之雖然臣之質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無以為質矣吾無與言之矣
  堊白泥以白泥墁其鼻端其薄如蠅之翼乃使匠石削而去之運斤成風言其急也泥盡而鼻不傷斵者固難矣然其人若立得不定匠石雖巧安得其鼻不傷是立者尤難也質是用巧之地也此意蓋言有惠子之辯而後我得以窮之惠子既死則無可與語者矣
  管仲有病桓公問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謂雲至於大病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管仲曰公誰欲與公曰鮑叔牙曰不可其為人潔廉善士也其於不已若者不比之又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使之治國上且鉤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將弗久矣公曰然則孰可對曰勿已則隰朋可其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黃帝而哀不已若者以德分人謂之聖以財分人謂之賢以賢臨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於國有不聞也其於家有不見也勿已則隰朋可屬國托國也不比之不比數其人也鉤要束之意也逆強民以禮義之意也凡此數語謂其黒白太分明也上忘者忘其勢也下畔者離逺而無求於下也畔離也以德分人猶曰德乃降黎民懐也以財分人不自私也以賢臨人擅其名以矜乎下也有不聞有不見者言其不察察也此事不見於他書只見於列子亦寓言而已謂語我也雲自言也故曰可不謂雲至於大病
  吳王浮於江登乎狙之山衆狙見之恂然棄而走逃於深蓁有一狙焉委蛇攫𢮞見巧乎主王射之敏給搏捷矢王命相者趨射之狙執死顧謂其友顔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殛也戒之哉嗟乎無以汝色驕人哉顔不疑歸而師董梧以鋤其色去樂辭顯三年而國人稱之
  委蛇攫𢮞一作搔跳躍來去攀執樹枝之意敏給射之矢去速也狙能搏接其矢亦甚捷速相者王左右也衆人齊射之狙雖巧捷力不敵而死矣死而見執故曰執死鋤其色者去其驕矜之色也去樂甘於自苦也辭顯退而就辱也此為矜能掇禍者之諭
  南伯子綦𨼆幾而坐仰天而噓顔成子入見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嘗居山宂之口矣當是時也田禾一覩我而齊國之衆三賀之我必先之彼故知之我必賣之彼故鬻之若我而不有之彼惡得而知之若我而不賣之彼惡得而鬻之嗟乎我悲人之自喪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後而日逺矣
  物之尤也言人物之中為最大也田禾齊君也國人以其見賢者故賀之我在當時不能自晦其跡故有此名曰先曰賣言我必有形跡可見故彼得而知我也以形跡自見者乃自喪者也能悲人之自喪而不能自覺其身則其悲人者又可悲也山宂之口地名也我在當時惟以悲人之悲而自覺所以其後道日加進遂至今日形若槁骸而心若死灰也故曰其後日逺矣逺者道愈髙逺也
  仲尼之楚楚王觴之孫叔敖執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於此言已曰丘也聞不言之言矣未之嘗言於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丘願有喙三尺彼之謂不道之道此之謂不言之辯故德緫乎道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道之所一也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辭東流大之至也聖人並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是故生無爵死無謚實不聚名不立此之謂大人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而況為大乎夫為大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乎夫大備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備矣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已也反已而不窮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誠
  古之人乎於此言已意謂飲酒之時可以劇談雖古人亦然也夫子答曰我有不言之言未嘗與人言今於此言之弄丸戱事也秉羽扇而甘寢無作為之意也汝二人皆能為無為之為又何待我說喙三尺者言無如此之長喙也宜僚叔敖之事與史家所載殊異亦寓言而已道之所一自然者也德者得之在己者也在造物之一者與人為者不同故曰德不能同看此德字與本書他處說得又自不同名若儒墨便非不言之辯矣故曰凶不知其誰氏民無得而名也實不聚者言已雖有善而不以歸之一身也賢者且不以多言為能況大人乎有大之名則不足以為大而況自然之德又可名乎大備大成也唯其無求所以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者己貴於物也循古者順古道而行也不摩不容力也
  子綦有八子陳諸前召九方歅音因曰為我相吾子孰為祥九方歅曰梱也為祥子綦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將與國君同食以終其身子綦索然出涕曰吾子何為以至於是極也九方歅曰夫與國君同食澤及三族而況父母乎今夫子聞之而泣是禦福也子則祥矣父則不祥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識之而梱祥邪盡於酒肉入於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來吾未嘗為牧而牂生於奧未嘗好田而鶉生於宎若勿怪何邪吾所與吾子遊者遊於天地吾與之邀樂於天吾與之邀食於地吾不與之為事不與之為謀不與之為怪吾與之乘天地之誠而不以物與之相攖吾與之一委蛇而不與之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償焉凡有怪徵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與吾子之罪幾天與之也吾是以泣也無幾何而使梱之於燕盜得之於道全而鬻之則難不若刖之則易於是乎刖而鬻之於齊適當渠公之街終身食肉而終
  酒肉入於鼻口而未知其何所自來言何自以得也牂牝羊也奧西南隅也宎室之東北隅也未嘗牧未嘗田而此物忽生於室中異事也此意葢喻我與吾子無求於世安得有此邀樂於天者順天以自樂也邀食於地者隨世自養而無他求也事世事也謀私謀也世事私謀則於自然之道為怪異我未嘗與吾子為之言無心於世也故曰不與之為事不與之為謀不與之為怪一委蛇者一循乎自然也不求應乎事亦不知事之宜不宜故曰不與之為事所宜償還債也我方樂於無為而彼之相與國君同食則是其分劑之中有此世俗之債未償也如此之相怪證也我子不應得之將來必有乖異之事故曰怪行渠公之街臨街之門也為閽者也此一段又言人世有出於意外之事者亦其命也
  齧缺遇許由曰子將奚之曰將逃堯曰奚謂邪曰夫堯畜畜然仁吾恐其為天下笑後世其人與人相食與夫民不難聚也愛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衆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夫禽貪者器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譬之猶一覕薄結反也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賊天下也夫惟外乎賢者知之矣
  愛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知此四者則可以聚其民也致其所惡非其所欲也致所惡則民不歸也順其好惡求以得民皆容心者也仁義之行施之於外有為之為故曰無誠貪如禽獸者或假此仁義之名以為用故曰假夫禽貪者器覕割也一覕者猶言一截截斷也有心於斷制以此而利天下則其純朴自然之質皆一截截斷矣外乎賢者出乎賢者之上也必出乎賢者之上而後知有心於利天下者反以賊天下也
  有暖姝者有濡需者有卷婁者所謂暖姝者學一先生之言則暖暖姝姝而私自恱也自以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謂暖姝者也濡需者豕蝨是也擇疏鬛自以為廣宮大囿奎蹄曲隈乳間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鼔臂布草操煙火而已與豕俱焦也此以域進此以域退此其所謂濡需者也卷婁者舜也羊肉不慕蟻蟻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百姓恱之故三徙成都至鄧之墟而十有萬家堯聞舜之賢舉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來之澤舜舉乎童土之地年齒長矣聦明衰矣而不得休歸所謂卷婁者也
  暖姝淺見自喜之意此以譏刺好學者未知未始有物者言不知無物之妙也濡需濡滯而有所需待貪着勢利之人也疏鬛豕之毛也曲隈蹄之曲處也股腳腰下腹邊與足相近之處此即乞兒向火倚氷山之意言所恃者不足恃也域者囿其心於富貴之間而不自知也故曰以域進以域退卷婁傴婁而自苦之貌其意蓋言修德之人自以為名而人皆歸之反為所苦終身勞役不能自已藉此以譏侮帝王也童土猶童山也謂其始之所居在於不毛之地
  是以神人惡衆至衆至則不比不比則不利也故無所甚親無所甚踈抱德煬和以順天下此謂真人於蟻棄知於魚得計於羊棄意以目視目以耳聽耳以心復心若然者其平也繩其變也循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
  衆至者衆人之所歸也不比不和也不利自害也抱德煬和養其德而不露也煬者內自溫暖之意蟻至微之物也而猶未盡能無知羊至愚者也而猶未盡能無意唯真人則無知矣無意矣故曰於蟻棄知於羊棄意魚之在水悠悠自得真人之自為計但如魚然蓋以水喻造物以魚喻其身也蟻之與羊其所食者猶在外未能無求故不若魚也真人之心與其耳目皆與人同但無心以用之故曰以目視目以耳聽耳以心復心繩之平自然之平也變而循之順其動也不以有心而預其自然之理故曰不以人入天其生若得若失其死也亦若得若失不以死生為得失聽其如何生而曰得亦可死而曰得亦可死而曰失亦可生而曰失亦可
  藥也其實堇也桔梗也雞壅也豕零也是時為帝者也何可勝言
  堇川烏也雞壅雞頭也豕零木豬苓醫者制藥隨其所用各有所主主者為帝其他為臣謂之藥者其實皆同隨其所用而有輕重亦猶人之在世得時而用則為貴不得時而用則為賤其在我者初無貴賤也此數句竒文
  勾踐也以甲楯三千棲於㑹稽唯種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種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曰鴟目有所適鶴脛有所節解之也悲
  大夫種能為勾踐報呉於已亡之中而求存可謂智矣而不知反以殺其身始者之用種為帝之時也及其殺之又一時也鴟之目用於夜而不用於晝亦隨時也鶴脛之節雖長而不可斷解斷也言鶴之立其兩脛或伸或屈亦要隨時而用也
  故曰風之過河也有損焉日之過河也有損焉請只風與日相與守河而河以為未始其攖也恃源而往者也河上之風日皆能損水而河未始以為損者其源長也其源出於自然故物雖損已而我無所攖拂也此五句自是一意只但也請使也使風與日但相與守河謂風日共守而不去也
  故水之守土也審影之守人也審物之守物也審水土自然相入形影自然相依守不相離也物之守物如水流濕火就燥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是也審定也信也謂決定如此也此三句是一意天地之間自然一定之理決不可易也看此三個審字方知第七篇淵名之審不可以蟠字易之
  故目之於明也殆耳之於聦也殆心之於殉也殆凡能其於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給改禍之長也茲萃
  殆危也有心於用明有心於用聦有心於殉物皆非自安之道故曰殆府臟府也智出於胷腑自以為能凡如此者皆危故曰凡能其於府也殆不給即猶不及也危殆既成則不及改矣茲萃愈多也茲與滋同
  其反也縁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為已寳不亦悲乎故有亡國戮民無已不知問是也
  反覆也縁因也因謀功之心則必至於自覆敗果必也有待久之謀則其心固必而不化此皆為身之害而人人以此自喜如得寳然故曰人以為已寳古今之亡國與夫被刑戮之人相尋而無已皆不知於此致問而已言其不問道也
  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蹍而後善博也人之知也少雖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
  人之行地兩足所踐不過少許若皆削去其地僅能容足則難行矣博逺也於其所踐之外必有足所不踐之地則其行也可以致逺蹍亦踐也此句以譬下句人之所知者能幾何其所不知者皆天也不恃吾之所知而恃吾之所不知則知天矣
  知大一知大隂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隂解之大目視之大均緣之大方體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
  大一造化之運者也天向一中分造化是也隂靜也大隂至靜也極其靜定則無所不解矣解音蟹猶佛書所謂解脫也大目所見者廣也大均大分劑也緣順也大方太虛也大方無隅混然一體故曰大方體之大信真實之理也稽者決也知此真實之理則無疑可決矣大定物物之定理也持緫持也緫天下之物者此一定之理也
  盡有天循有照冥有樞始有彼則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後知之
  凡事到盡處便見天命故曰盡有天即人事盡而天理見也循乎自然則吉凶禍福榮辱得喪其理皆見故曰循有照冥冥之中自有執其樞要者即所謂主張綱維是者也故曰冥有樞無物之始必有物以始之齊物論曰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即此彼字故曰始有彼彼造物自然之理也曰天曰照曰樞曰彼雖可解之知之亦似不解不知者謂不敢以為可知可解也惟其以不知為知乃真知也
  其問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無崖頡滑有實古今不代而不可以𧇊則可不謂有大揚搉乎闔不亦問是以奚惑然為以不惑解惑復於不惑是尚大不惑問者問造物之理也言我欲問造物之理以為有崖際不可也以為無崖際亦不可也頡頡頑也滑旋轉也言造物之妙無所捉摸也不可捉摸則若無物而又實有之故曰頡滑有實從古至今只是一箇造化初無更代而用之不窮何嘗有一毫𧇊損故曰古今不代而不可以𧇊以此理言之豈不為一項大議論乎揚㩁提掇發揚而論之也闔何也是造物之理也何不問此造物之理又奚疑乎故曰奚惑然為以此不疑之理而解天下之疑而又復歸於不疑之地則庶幾乎至於大不疑矣趙州問南泉不疑之道便是此數語之意尚庶幾也只不疑二字莊子鼓舞出來卻撰出此數句以結一篇之文可謂竒特此篇亦與內篇何異
  雜篇則陽第二十五
  則陽遊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彭陽曰公閱休奚為者邪曰冬則擉鼈於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夫夷節已不能而況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為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因顛冥乎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冷風夫楚王之為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撓焉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娯矣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已焉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而一間其所施其於外人心者若是其逺也故曰待公閱休
  則陽姓彭名陽字則陽夷節嘗薦則陽於王未用而歸也此予宅者言其無定居也彭陽好進故以𨼆者語之欲其自悟也無德而有智不知有天理而純用私智也神在我之自然者也顛迷富貴之交堅固不解而失其本心不復知本身有自然之神故曰不自許以之神也其於人也非相與為善乃相率以為自損之道也故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此句自下得好凍者得衣則其暖如春暍者得風則其冷如冬言人之相與必以有餘濟其不足也彭陽之好進是其不足者也我告汝以𨼆退如執𤍠之以濯禦寒之授衣將於汝有補也形尊而嚴言恃勢以陵下也罪人而不赦好殺如虎是不仁也撓自屈也非真小人孰能屈撓其身以事之有佞人之正德謂真小人也卻如此下四字自佳故聖人其窮也以下皆言有道而𨼆無求進用之意王公尊者也忘其爵祿而能下士化尊為卑也窮萬物之理以自樂故曰其於物也與之為娯其於人世循乎萬物之理而略無窒礙以自保其真為樂故曰樂物之通而保已有不言之教可以悟人如以至和飲之也佛書所謂如飲醍醐是也目擊而道存正容使人意也消故曰與人並立而使人化彼其猶詩曰彼其之子也此一句倒下意謂彼其之子若歸而居乎尊卑長幼各得其宜故曰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而其所施一本於閒暇殊不容力焉故曰而一閒其所施此言其在家在鄉各得其和也其於人心若是其逺猶言人之度量相逺如是哉蓋謂公閱休之心如此而彭陽之心若彼其相去逺矣吾又不若夷節者言夷節佞人也彼亦好進者也所以進汝於王我豈肯似彼耶此鄙薄夷節之意也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是一句
  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復命揺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而所行恆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
  綢繆者隂陽造化往來相因而不己之意一體者精粗合而為一也聖人達乎造化之理而窮盡周徧精粗合一之妙所以循乎自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故曰性也性自然者也揺作即動用也動用作為皆復歸於天命而以自然為主故曰以天為師命之者稱名之也以聖人之名從而稱之聖人初何心哉故曰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者以人之私智其憂萬端多少計較能有幾件計較得行故曰所行恆無幾我將有為有行而尼之於命人亦如之何故曰時其有止也若之何時命也止尼也此兩句曲盡世情推原其患皆自知字始若知其所不知則無憂矣故下面有美鑑之喻
  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己人之好之亦無己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己人之安之亦無己性也
  妍生於醜若不告之以醜者則亦不自知其妍矣有妍媸美惡分別便是憂端之所由生故曰不知不聞其喜終無己我既無美惡之別與物以無心則人之好我也亦無己此自然之理也故曰性因鑑美之喻又及聖人愛人之名其意蓋謂愛人至於有名則有心矣有心則離本真之性矣
  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也以十仞之臺縣衆間者也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闔嘗舍之
  久旅而歸見其舊國都必有暢然之意言有所感也縦使入其舊國之中人物已變丘陵之上草木皆荒穢緡合比之昔日十失其九但有一分相似處猶且暢然有感而況求道之人忽然自悟得見其所自見聞其所自聞者皆本然固有之物能不喜乎佛氏所謂本來面目本地風光便是此意十仭之臺最髙處也縣張樂也衆縣名也間猶言笙鏞閒作也處甚髙之地而聽交奏迭作之樂可以聳動世俗之耳目而況古之聖人以虛中無為自然之理隨萬物而樂之其自處之髙也如何環空中之物虛之喻也無終而無始終始如一也無幾無時無古今也幾者時節之變也日與物化言與物俱往日新又新即我之所得一箇不化底如此用出來舍者去也闔者何也言世俗之人何不捨去故習而歸至道也冉相氏即古聖人也
  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其以為事也若之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恆為之傅之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
  師天而不得師天言以自然為法而無法自然之名不過與物相順而已故曰與物皆殉若有心於為事則末如之何矣纔有為事之意便非自然也有人有為也天無為也非惟無有為之跡亦併與其無為者無之故曰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有物跡也無物之始無跡也非惟無有物之跡亦併與其無跡者無之故曰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行乎斯世未嘗不與人同於人世初無廢事也故曰與世偕行而不替不替不廢也萬行俱備而不着於其一故曰所行之備而不洫齊物曰以言其老洫也洫者泥着而滔溺之意也與道為一則不求而自合若求合於道則不可得而合之矣故曰其合之也若之何湯之於伊尹學焉而後臣之莊子把這一句卻改名換字以其官為司御又曰門尹登恆皆是做此詭怪說話傅者輔也言尹輔湯也湯雖以尹為師而不為其所籠也故曰從師而不囿湯之無為也自得萬物之成理而隨之自處於無為自然之地使其輔相之尹而主其名故曰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言湯無為而尹有為也湯無名而尹有名也司主也言門尹擔當了許多有為之名也
  之名嬴法得其兩見仲尼之盡慮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日無嵗無內無外
  之名此名也嬴餘也剰也言此名之在世間是剰法也猶言長物也兩見身與名為二也有心於為名則不得其混然之一者故曰得其兩見伊尹之所擔當已自未為竒特而孔子又慕之盡其思慮將以為輔相於斯世言夫子又欲為伊尹之事也此是譏侮聖人之意容成氏借古聖人之名也合三百六十日而後為一嵗逐日而除去之則但可謂之日不可謂之嵗故曰除日無嵗此一句自好老子曰數車無車亦此意外之名因內而生無內則無外矣故曰無內無外舉此二句以證自然之意
  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犀首聞而恥之曰君為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讎衍請受甲二十萬為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使其君內𤍠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抶其背折其脊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壊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聽也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君曰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
  魏瑩魏惠王也田侯齊威王也胥靡刑餘之人城築之所役也城既成而又壊之則役者以為苦矣兵不起七年此魏王之業之美也而犀首教之用兵猶壊其已成之城也衍犀首之名也華子之言蓋謂着一伐字則皆未免於容心故以三者皆為亂人知道則併與兵不言矣故曰君求其道而已矣
  惠子聞之而見戴晉人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君曰噫其虛言與曰臣請為君實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君曰無窮曰知遊心於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達之中有魏於魏中有梁於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君曰無辯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見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惠子曰夫吹管也猶有嗃也吹劒首者吷而已矣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譬猶一吷音血上同
  此一段極好惠子聞華子有求道之說故薦戴晉人而見之王晉人有道者也蝸角之喻似若虛言而下面說得來卻成真箇故曰請為君實之無窮太虛之間也通達之國即中國也以太虛而觀中國則至為微細若有若無故曰若存若亡乎杜子美曰俯視但一氣焉能辯皇州即此意也以中國而觀魏又為小矣梁是其都也於魏國之中而觀所都之地又小矣於所都之中而求王之一身愈微而愈小矣自太虛之上等而下之則觀王之身與蝸角之蠻觸何異故曰無辯言其同也惝然若有亡者茫然自失而知其所爭之不足爭也管猶有竅比之簫笛雖無音節其吹之者猶有嗃然之聲若以劒首而吹則一吷而已言其全無聲也此意葢謂有道者之前雖欲說說說說理皆無所容其聲也
  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稯稯何為者邪仲尼曰是聖人僕也是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志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沈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知丘之適楚也以丘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為存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蟻丘之地有賣漿之家夫子宿於其家也登極者升其屋極而望人也稯稯紛紛也聖人僕者言聖人之徒也自埋於民自𨼆於民間也畔鄰也藏居於比鄰人亦不知之也其聲銷逃名也沉不在水而在陸喻𨼆者之𨼆於市㕓也言此人必為市南宜僚之徒宜僚姓熊居於市南楚人也著於己者謂我必知之著知也佞人多言之人也何以為存言其必去而不留矣其室虛者逃而去恐夫子言之楚王而召之故逃去也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繁以滋予終年厭飱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衆為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為性萑葦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並潰漏發不擇所出漂疽疥癕內𤍠溲膏是也
  封人因耕而喻政莊子又以喻學東坡稼說實倣此也變齊者變易其法也厭飱飽食也以衆為言世間此等人多也惡好惡也孽妖孽也好惡之害其蔽塞本然之性猶萑葦也即茅塞其心之意性既蔽塞則其昏欲之長如蒹葭之始萌充滿其身言通身皆是人慾也扶助也以物慾而助其形則視聽言動起居飲食皆失其自然之理故曰尋擢吾性尋漸也擢拔也始者真性只為之蔽塞及其甚也漸漸拔而去之是天理盡滅真性既失氣亦為病故有並潰者有漏發者不擇所出觸則成病也並潰者漂疽疥癕也此膿血之病也漏發者內𤍠溲膏也今之消病也此一叚所以戒世人之縱情慾而不知學道者終必殺其身也
  栢矩學於老耼曰請之天下遊老耼曰已矣天下猶是也又請之老耼曰汝將何始曰始於齊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強之解朝服而幕之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子獨先離之曰莫為盜莫為殺人榮辱立然後覩所病貨財聚然後覩所爭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欲無至此得乎
  天下猶是者言天下皆如此莫為盜莫為殺人者言汝之所以被罪而囚者或為盜乎或為殺人乎莫為言莫是如此也榮辱名也貨財利也病患害也在上者尚名而後有此患害為國好聚財而後有此爭競謂此事皆自上始也老子曰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即此意以名利而役人使之自困無時而已安得不至於此其意葢言太古之時無名無利故風俗醇厚國無刑人也
  古之君人者以得為在民以失為在己以正為在民以枉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今則不然匿為物而愚不識大為難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逺其塗而誅不至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
  失得正枉兩句即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一人之形有不得其生則人君退而自責即匹夫不被澤若已納之溝中也今則不然者言後世也匿為物蔽其物而不言而以不知者為愚大為難行之事而以其不敢為者為罪重為任不量人之力也逺其塗不計人之行程也強人所不能而乃罰其不勝者誅其不至者在上之人其所出政令一日偽於一日士民安得不偽乎強其力所不能必以偽應之強其智所不及必以欺應之過取而無厭必為盜以輸之是我使之為偽為欺為盜也又誰責乎三句一體即就下句盜竊上結非惟此一句意易明亦文法也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於是之而卒詘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
  年六十而六十化一年之見勝如一年也然安知六十嵗之是便為是耶此一則話也
  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且無所逃此所謂然與然乎
  其生也必有根其出也必有門但人不見之耳此是其所不可知者凡人知其所知而不知其所不知者乃為至妙此大惑之人也且無所逃者言自然而然不知之知通古今徹上下皆如此何處而非此理如何逃得然與然乎者後辭也謂之然歟而其所然果然乎子貢對曰然非與即此意也見衞靈公篇然與音餘
  仲尼問於太史大弢伯常騫狶韋曰夫衞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為靈公者何邪大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夫靈公有妻三人同濫而浴史鰌奉御而進所搏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為靈公也狶韋曰夫靈公也死卜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埋之夫靈公之為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
  畢弋取鳥獸之用也諸侯交際之禮皆不應答之其人如此謚之以靈何耶言未足當其惡也大弢曰此亦因國人所同是而謚之上是字猶此字也進所進所居之處也奉御猶今言召對也搏幣者執其贄見之幣而靈公使人扶翼之言有禮也肅敬也沙丘石槨先有靈公之名則未生之前此名已定於人何力焉此叚蓋言世事皆出於自然也之二人大弢與伯常騫也沙丘古人葬處也不馮其子者其子孫不可託遂為靈公所奪也馮託也
  少知問於太公調曰何謂丘里之言太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為風俗也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是故丘山積卑而為髙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併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嵗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武大人不賜故德備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如字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於大澤百材皆度觀乎大山木石同壇此之謂丘里之言
  聚井為丘聚丘為里故曰丘里一里之中有十姓百名人物雖異而風俗則同合異以為同之喻也丘里之言者公一里之言也合異以為同萬物同一理也散同以為異物物各具一理也合百體以為馬一體之上無馬之名此散同以為異也立其百體乃謂之馬合異以為同也積而為山合而為水亦此意也合併而為公合萬物之異以為同也有主而不執也言所主雖在內而無所執執則非自然矣正者萬物之理也出乎胷中者其理與萬物同則自然相順而不相距也不執不拒乃順自然而無同異之意天不賜不以為功也猶言非相為賜也五官列爵惟五也各職其職君何私輕重焉大人於文武之德時乎而文時乎而武可用則用亦非相與賜也故為全備之德萬物各具一理故曰殊理以大道合之而為公故曰不私無名者無得而名也淳淳流行自然也吉凶禍福之至倚伏無常或有所拂逆而反為宜塞翁得馬失馬之意也拂逆也不如意也宜如意也人有自殉之心則如其面然皆不同矣有所正者執定而拘泥之也有所泥者或失之即今人謂擬則差也故曰有所正者有所差比譬也譬如大澤之中百物之材各中其度無小無大皆可用也同壇即同地也木之與石本在一山初何分別此合異以為同也
  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太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物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隂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不及逺矣
  物不止於萬而言萬物其緫數也期約也約言之也天地隂陽亦形氣之揔名爾形氣不止於天地隂陽但以其大者言之道之為公亦因其大而借言之耳雖已有道之名而亦豈可以此相比喻而言邪故曰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狗馬不可為𩔖者也斯此也因道之名若以相比並而為此辯說則如犬馬之異𩔖不可得而合也不及不相若也逺甚也
  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裏萬物之所生惡起太公調曰隂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精之可志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覩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此議之所止
  萬物之生從何而始故曰惡起相照相應也相蓋相合也相治相消長也四時相代春生秋殺隨時各有不同也因此於後有欲惡去就雌雄分合安危禍福緩急聚散之事謂因有天地隂陽而後有人世之事也凡此數者皆是其同中之異者橋然而起橋拱髙也片判也片合即分合也庸有常有也以成即相成之意但換下一字文法也自欲惡而下至於聚散其名實皆可紀其精微皆可志謂件件可見非惟可言亦可書也隨其時序而相理即隂陽之相治也橋起也橋起而運相為消長故曰相使窮而反為通終而復為始此皆萬物之所必有者言而至於盡亦此而已知而及其至亦此而已盡心盡力只說得箇物字故曰極物而已惟知道之人則於其所以廢所以起者皆歸之於無皆歸之自然則其言議至於此而止謂到這裏無可說處矣
  少知曰季真之莫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偏於其理太公調曰雞鳴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人不能以意其所將為斯而析之精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或之使莫之為未免於物而終以為過
  季真接子當時有此二人各為其說一曰莫為一曰或使莫為者言㝠㝠之中初無主宰皆偶然爾或使者有主宰無非使然所謂行或使之止或尼之是也正於其情正得其實也偏於其理見之偏也二者孰當孰否也雞鳴狗吠不同之喻也言人所知既有不同則雖有大智之人亦不能盡其言亦不能盡其意所自化者言其所自見之妙讀猶誦也其自見之妙豈能誦其言而知之所將為所欲為也其所欲為之意豈能以意度之斯者此理也若以此理而分析之可以語大可以語小言不可窮也無倫小之極不可圍大之極也二者之說皆未免於物累而要終皆有過患言其皆有節病也
  或使則實莫為則虛有名有實是物之居無名無實在物之虛可言可意言而愈疏
  或使則實者謂㝠㝠之中有物以司之是實也莫為則虛者謂㝠㝠之中本無所主是虛也既有實則與名俱矣則是累於物矣居者在也言在於物之中也故曰是物之居若謂之無則名實俱無而所謂無者終在未能併與無者無之亦是累於物也故曰在物之虛大抵曰有曰無皆可以言傳可以意度皆未免於言則去道愈疏逺矣
  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逺也理不可覩忌者禁也未生之初不容不生既生而死豈可得而違阻也死生之理本在目前初非甚逺但欲見而不可見故曰理不可覩
  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之末其來無止無窮無止言之無也與物同理
  若以為或之使若以為莫之為則世之疑情方假此而起又安得為無累乎本始也未動之時也即未動之時觀之已見其往者無窮矣末終也既動而止之時也就其既止之時而觀之已見其方來者無止以此而觀但泯於無言方可合萬物而同一理故曰言之無也與物同理
  或使莫為言之本也與物終始道不可有有不可無道之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為在物一曲夫胡為於大方二者之言推求其本謂之或使謂之莫為皆未能逺離於物但見與物終始而已故曰與物終始不能離物則是有也謂之道可有乎故曰道不可有既曰有則所謂有者何可得而無之言離不去也故曰有不可無若以真實而觀道之一字本是假名以行於世故曰道之為名所假而行二者之言皆為泥物而在於一偏安得謂之大道一曲一偏也大方大道也既結了上面說話卻別說兩句又妙
  言而足則終日言而盡道言而不足則終日言而盡物道物之極言黙不足以載非言非黙議有所極
  同乎此言也但我果有所見雖謂之言亦可盡道終日言之亦自不妨故曰言而足終日言而盡道若我無所見則言不足以盡道言之縱多亦不離於形似而已故曰言而不足終日言之而盡物道精也物粗也以精粗之極而求之言亦不足盡黙亦不足盡載在也謂不在此也非言非黙之中自有至極之議極議至言也佛氏所謂如我按指海印發光似汝舉心塵勞先起即此意也又曰我為法王於法自在蓋言造道之人說亦是不說亦是汝未造道便說得是也不是此篇亦與內篇何異
  雜篇外物第二十六
  外物不可必故龍逢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於江萇𢎞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已憂而曾參悲
  外物身外之事也非求在我者也桀紂之時賢者不肖者均於被禍是不可必也此皆紂事卻併桀說以意逆之可也萇𢎞被放歸蜀刳腸而死蜀人以匱盛血三年而化為碧玉此事與左傳所載稍異其言似誕晉元帝託運糧不至而殺其臣其血逆柱而上齊以明月之䜟殺斛律光其血在地去之不滅則亦世間所有之事也孝已殷髙宗之子見逐於後母曽子未見悲泣之事想以芸𤓰大杖則走之事言之讀此書者但觀其意若此𩔖皆不必拘蓋謂忠孝人之所貴而或害其身是皆外物不可必也
  木與木相摩則然金與火相守則流隂陽錯行則天地大絯音駭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
  木與木相摩則其火自出今舟人用榆栁亦然火與金相守銷鎔之事也木本無火相摩而生金為至堅見火而流亦言不可必之意大絯大異也大雷雨之時或焚樹木故曰水中有火乃焚大槐不曰他木而曰槐者槐能生火故以槐言之淮南子曰老槐生火見汜論篇亦非專焚大槐也此皆隂陽錯行而為災事之不常見者亦言其不可必也
  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螴音陳又楮允反音惇又敕轉柱允二反不得成心若縣於天地之間慰暋音泯又音昏沈屯張倫反利害相摩生火甚多衆人焚和月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僓音頽然而道盡
  甚憂者極憂也兩陷非有人道之患則有隂陽之患也人間世雲是兩也即此意螴蜳者怵惕不自安之意不得成者言甚憂無所逃而不成情緒也心若縣於天地之間言心有繫縛自苦也慰暋鬱悶也沈屯陷溺險難也利害相戰於胷中其內𤍠也甚於焦火故曰生火甚多此皆世俗一等不知道之人不知外物之不可必而過用其心故至此焚傷其胷中至和之氣故曰衆人焚和月性也衆人之生其得於天者全此至和之理猶如月然但為物慾所昏其炎如火故其為月者不能勝之遂至於焚和也山谷雲本心如日月利慾蝕之既正用此意僓然者弛然而自放也道盡者言其天理滅盡也蓋謂衆人汨於利慾終身不悟至於滅盡天理而後己也
  莊子家貧故往貸粟於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將得邑金將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周顧視車轍中有鮒魚焉周問之曰鮒魚來子何為者邪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遊呉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鮒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曽不如早索我於枮魚之肆
  監河侯說苑曰魏文侯也亦未必然或是監河之官以侯稱之不然則侯是其姓也邑金者采邑之租金也波臣猶曰水官也此段必當時有此戱言因記於此亦今人所謂逺水不救近火之意枯魚之肆者言待得此水之來吾己為鱐矣常與常時相與者也
  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犗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䤾沒而下驚揚而奮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蕩聲侔鬼神憚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魚離而臘之自製河以東蒼梧以北莫不厭若魚者已而後世輇才諷說之徒皆驚而相吿也夫揭竿累趨灌瀆守鯢鮒其於得大魚難矣飾小說以干縣令其於大達亦逺矣是以未嘗聞任氏之風俗其不可與經於世亦逺矣
  巨緇大黒索也犗音界牛也䤾與陷同海水震蕩聲侔鬼神言此魚揺動海水其聲可畏也憚赫驚恐也千里之人皆聞其聲而懼也厭厭飫而食之也輇才揣量淺見之士也諷說道聽塗說者知其常而不知異見其小而不見大故驚以相告也累小䋲也灌注也灌瀆言流水之小瀆也鯢鮒小魚也縣令猶今揭示也縣與懸同縣揭之號令猶今賞格之𩔖言見小之人飾其辭說干求於上求合其所示之令格縱得之能幾何故曰其於大達亦逺矣俗世俗之士也俗士不可與言經世之道故曰俗其不可與經於世亦逺矣逺矣猶甚矣也
  儒以詩禮發冢大儒臚傳曰東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接其𩯭擪其顪儒以金椎控其頥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
  此段蓋喻游說之士借詩書聖賢之言以文其姦者自上語下曰臚自下語上曰句臚傳者大儒為首而告其下也青青之麥生於陵陂賦墓田也生不布施何含珠為譏富者也此詩只四句或是古詩或是莊子自撰亦不可知接其𩯭以下大儒教小儒之語接撮也擪以手按之也顪頥下也控其頥者控開其頥也別亦開也言歌此詩教其徒徐取其珠而欲無所損也詩曰何以含珠為則我今取之亦合古詩之意矣
  老萊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脩上而趍下末僂而後耳視若營四海不知其誰氏之子老萊子曰是丘也召而來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與汝容知斯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問曰業可得進乎老萊子曰夫不忍一世之傷而驁萬世之患抑固窶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歡為驁終身之醜中民之行進焉耳相引以名相結以𨼆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閉其所譽反無非傷也動無非邪也聖人躊躇以興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載焉終矜爾
  出薪者出而採薪也脩上上長也趨下其行趨鏘也末微也言其背微有僂曲之狀後耳者面前視之不見其耳也視若營四海即蒿目以憂當世之患之意躬矜汝身矜持之行也容知容外飾也知思慮也業可得進者言道業可得而學否也一世之傷一時之人憔悴可傷也驁傲然而不恤之意言汝為一時而憂過用其心能貽後世之患汝皆驁然而不顧也汝既如此道之窮宜也窶窮也固宜也汝之道其窮如此是不知天下之事有非智略所能及者故曰亡其略弗及邪亡與忘同惠施惠於人也歡欲得人之歡心也以施惠而得人之歡心為驁以此自驁於世不可此乃終身可醜之行也庸人之所為則務入於此而己故曰中民之行進焉耳中民庸人也以名而相汲引以𨼆蔽之計而自相交結此形容中民之為也堯桀兩忘則不惟無毀亦無譽矣故曰閉其所譽反背也反背自然之理則無非傷道之事也不好靜而好動則無非邪僻之行也聖人則不然躊躇者欲進不進之意以躊躇興事即不得己而後應也惟其無心所以每每成功載自負也汝奈何終身以矜持之意而自負故曰奈何哉其載焉終矜爾此一句下得竒
  宋元君夜半而夢人披髪闚阿門曰予自宰路之淵予為清江使河伯之所漁者余且得予元君覺使人占之曰此神龜也君曰漁者有餘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會朝明日余且朝君曰漁何得對曰且之網得白龜焉其圎五尺君曰獻若之龜龜至君再欲殺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殺龜以卜吉乃刳龜七十二鑽而無遺筴仲尼曰神龜能見夢於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網知能七十二鑽而無遺筴不能避刳腸之患如是則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雖有至知萬人謀之魚不畏網而畏鵜鶘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嬰兒生無石師而能言與能言者處也
  阿曲也阿門曲側之門也宰路淵名也清江之神使我使於河伯再欲殺之再欲活之再三遲疑而不決也卜以殺為吉遂殺之七十二鑽言用之而占七十二次也龜靈於人而不靈扵己故曰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此意蓋謂名之以知則有窮時此下數句卻汎言世情以實之人有至知者豈能以一身而勝萬人之謀鵜鶘之取魚飲涸其水而後盡其魚此有心害魚者非網之比也上言人若有心而害我一人之智豈能敵之此言我茍有心則人亦以有心應我故以此喻之惟能去其小智而付之自然則大知明矣去吾為善自名之義則善自歸我故曰去善而自善矣石與碩同石師碩大之師能教人者嬰兒之能言不待求師而自能者與能言者同處則自然能言也大知自善自然之理也不教能言自然之喻也
  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莊子曰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厠足而墊之致黃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
  墊掘也容足之外皆為深淵則不可行矣即前謂足也踐恃其所不蹍之意故曰無用之用徐無鬼
  莊子曰人有能遊且得不遊乎人而不能遊且得遊乎夫流遁之志決絶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與覆墜而不反火馳而不顧雖相與為君臣時也易世而無以相賤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學者之流也且以狶韋氏之流觀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遊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已彼教不學承意不彼能遊者則遊之不能遊者終於不能此言世有達者有不達者也遊自樂之意也流遁逐物而忘返也決絶與世判然自異也任為也至知厚德循自然之人則其所為無流遁決絶之失矣覆墜言陷溺於世故也火馳逐於世如火之急也此皆為世俗所累而不能反身自顧故曰不反不顧言不能迴光返照也雖一時之間有貴有賤名為君臣而沒身之後貴賤何有言王侯與螻蟻同盡隨丘墟也惟至人之所行則於世無留戀之意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古今人情大抵相𩔖安有淳澆之別學者尊古而卑今不知世變者也狶韋氏三皇五帝之先也若以天地之初上古之世而觀於今日則皆為波蕩流逐而失其性者矣故曰夫孰能不波學者之古今只自三皇五帝為始此葢譏貶古帝王之意僻偏也逰於世而無所偏倚不以古今為是非也雖合光同塵不與世相忤而我之所存者自在故曰順人而不失己彼之所教自以為是我固不學之然亦承順其意而無彼我之分此即齊物因是之意故曰承意不彼
  目徹為明耳徹為聰鼻徹為顫口徹為甘心徹為知知徹為德凡道不欲壅壅則哽哽而不止則跈跈女展反則衆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無降人則顧塞其竇
  徹通也得自然之理而大通徹則耳目之所視聽為真聰真明鼻口之所嗅味為真顫真甘心之所知者為真知德為至德矣壅壅塞窒礙也哽哽咽而不通也跈者足所踐之跡也我之見道苟窒礙哽塞而不能自覺則累於形跡矣不止迷而不知止也既累於形跡則衆害生矣息生也生之謂性人皆有之有此受生之性而後有所知覺所謂知覺者恃此息也人莫不然而或至於不當其理者豈天靳之不殷不當也天理之在人心日夜發見其孔竅發見處何嘗有止息故曰天之穿之日夜無降穿心竅也無降無止也竇亦心竅也人以物慾而自蔽惑是塞其竇也顧乃也
  胞有重閬心有天遊室無空虛則婦姑勃磎心無天遊則六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勝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謀稽乎誸音𤣥知出乎爭柴生乎守官事果乎衆宜春雨日時草木怒生銚鎒於是乎始脩草木之到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
  胞脬膜也人身皮肉之內有一重膜包絡此身重閬者空曠也人身之內如此空曠而心君主之以天理自樂則謂之天遊勃磎爭鬭也窄小之屋婦姑常在六鑿六根也謂眼耳鼻舌身意也蓋室不虛則尊卑勃戾心不虛則六鑿攘奪若使心而能虛則外物安得而撓之哉善愛也夫心不虛而後六塵撓之故今之愛山林者亦以精神不勝役役之勞是以忽覩虛曠之境則心必喜之反為所勝乍見而喜喜継而悲
  大化宻移直為物轉也
  靜然可以補病眥𡟬可以休老寧可以止遽雖然若是勞者之務也非佚者之所未嘗過而問焉
  靜然者安然也補病者去故即新捨末而歸本也此心能安然
  則向之失者可以補而全之矣眥音剪𡟬音滅眥𡟬者屏去物慾而全其天理則可以優游而至老遽急也能寧其心則可以止遽矣聖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賢人所以駴世聖人未嘗過而問焉君子所以駴國賢人未嘗過而問焉小人所以合時君子未嘗過而問焉演門有親死者以善毀爵為官師其黨人毀而死者乎
  因未嘗問一句又生下四句駴與駭同聖人以仁義而治天下是駴之也神人則無此矣賢者以盛徳而駭世聖人則無此矣君子則以聲名而駭其一國賢人則無此矣小人則營營以求合於一時君子則無此矣演門地名也善毀孝也以孝而得爵遂為官師其黨人慕之乃至有哀毀而死者言好名之為累也官師猶今曰官員也
  堯與許由天下許由逃之湯與務光務光怒之紀他聞之帥弟子而踆於窽水諸侯弔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
  許由務光以𨼆得名紀他慕之亦相率而𨼆於窽水踆與蹲同此一字鄙薄之之意也紀他之意亦欲諸侯以國讓之而諸侯但以其苦弔之而已已自可笑三年之後申徒狄又慕𨼆名以至自投於河此蓋極言好名之累也
  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兎得兎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
  上面既說盡了卻以筌蹄之語結末亦與前篇言而足言而不足體格一同筌蹄取魚取兎之具也既得則無用矣言寓意也得其意則忘言矣不能忘言則泥着而失其意矣惟忘言者而後可與言此篇文亦精細在兎意在於得兎也








  莊子口義卷八
<子部,道家類,莊子口義>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口義卷九
  宋 林希逸 撰
  雜篇寓言第二十七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己同則應不與己同則反同於己為是之異於己為非之
  此篇之首乃莊子自言其一書之中有三種說話寓言者以己之言借他人之名以言之十九者言此書之中十居其九謂寓言多也如齧缺王倪庚桑楚之𩔖是也重言者借古人之名以自重如黃帝神農孔子是也十七者言此書之中此𩔖十居其七也巵酒巵也人皆可飲飲之而有味故曰巵言日出者件件之中有此言也和調和也天倪天理也以天理而調和衆人之心也藉借也不出於己而出於他人曰外故曰藉外論之父譽其子以求婚則其人必不信故必借他人以譽之此譬喻也此罪不在我因人之不見信故有此寓言也若以為出於我則在人之見必有異同之分應是之也反非之也與己不與己此言他人自私之見也
  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
  已止也己言可以止其爭辯也借重於耆艾之人則聞者不敢以為非可以止塞其議論也古先帝王聖賢皆耆艾也經緯本末言知常知變知首知終也期年期頥之年也年雖先矣而學無所見但以期頥之年而稱為耆宿則其年雖先不足為先謂無以過人也人而無以過人則是不能盡其為人之道此陳人而已陳人謂世間陳久無用之人也此意蓋謂我之所借重者皆耆艾可尊之人非徒以為前輩人物而借重之也
  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言無言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曼衍者遊衍自得也窮年者以此送日月也不言則齊以無言之言則歸於一理齊一也以此一而形諸言以其言而論此一皆為有所容心則不得為齊一矣故曰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惟無言則齊無言無心之言也終身言未嘗言無心於言也終身不言未嘗不言不言之中亦可悟理則非不言也有自有所由來也言凡人之所謂可所謂不可所謂然所謂不然其言皆有所自來故各是其所是我則何從而然可之惟隨其然者可者而然之可之隨其不然者不可者而不然之不可之物固有所然謂凡物各有所是也既各有所是則物物皆是故曰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此意齊物中論之甚詳非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者言我非以自然之言而調和衆口若與之同為是非則豈能要諸久逺哉蓋謂自然之理千古萬古跌不破也萬物之種同出於造物以其不同形而相代於天地之間則人以草為草木為木禽為禽獸為獸但見其形之不同而不知同出於元氣其種則一也萬物之在天地往來終始若循環然其倫理之妙人莫得而窮之謂其不可盡知也此之謂天均均者同也天理之同者故曰天均
  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時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莊子曰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鳴而當律言而當法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服知者服事也知知見也勤心以從事於知見謂博學也謝者去也言孔子已謝去博學之事而進於道但未嘗與人言爾孔子云者莊子舉孔子之言謂孔子嘗有此語也受才乎大本猶言受性於太始也大本即造物也靈知覺之性也復返也反而歸之本來知覺之性而後可以盡人生之道故曰復靈以生鳴亦言也律即法也當者言皆當理也以利義陳於前而有所是非好惡則人與我對立可以服其口而未能服其心是必捨去利義而忘其是非好惡乃可以使人心服而無敢與我對立而為忤者而後可以定天下之定理矣蘁音悟忤逆也蘁立者對面而立則我為順而彼為逆周禮曰以受諸侯之逆亦言向我而來者為逆也莊子既稱夫子之言乃對惠子而歎曰已乎已乎我安得及彼孔子哉只此可見莊子非不知敬吾聖人者
  曽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親仕三釡而心樂後仕三千鍾不洎吾心悲弟子問於仲尼曰若參者可謂無所縣其罪乎曰既已縣矣夫無所縣者可以有哀乎彼視三釡三千鍾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
  不洎言不及其親也無所縣其罪乎者縣繫累也謂曽子此言有繫累之罪乎無繫累之罪乎蓋疑其前後兩變有悲有喜也既已縣矣者謂止此悲喜之心便是有所繫累也若無所繫累則外物之輕重過於吾之前者猶鳥雀蚊虻然豈以此為悲喜哉纔有悲喜則有心矣
  顔成子游謂東郭子綦曰自吾聞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從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來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
  一年而野返其朴也二年而從從順也於是非喜惡無所逆也三年而通大通徹也四年而物猶槁木死灰也五年而來寂滅之中又有不寂滅者也禪家所謂大死人卻活是也鬼入者納造化於其胷中也天成者與天為一也不知死不知生無入而不自得也大妙者極其𤣥也自一年至九年此
  即借為節次之語此事非可以嵗月
  計也
  生有為死也勸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也無自也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其所不適天有厯數地有人據吾惡乎求之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應也若之何其無鬼邪無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有鬼
  此數句言無生無死之理生有為者言以生為有生則有死矣有死生之見自私者也若以至公之理而勸之欲其知造物之間無不死之物故曰勸公以其死也然謂之死則是有所自矣謂之死而有所自則求其生於萌動之始本無所自既其始也無生則安得有死陽動之始也以死生之理如此言之不知其果然乎否也所適然也所不適不然也要其盡而觀則惡乎然惡乎不然謂之有亦非謂之無亦非故曰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其所不適厯數星辰日月之往來有厯書度數也
  人據人跡之所至有可考據者猶言圖經也以厯數及人據而求之果可以盡天地之理乎故曰吾惡乎求之天地之間日遷月往誰能知其所終其運而徃也必有造物主之安得謂之無命然芒芒之初本來無物安得謂之有命朝必有暮寒必有暑時至氣應毫髪不差如此相應安得謂之無鬼神然謙者未必福仁者未必壽幽明之間有時而不相應安得謂之有鬼神此數句乃發明造物不可知之意
  衆罔兩問於影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披髪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影曰叟叟音簫也奚稍問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非也火與日吾屯也隂與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強陽者又何以有問乎
  叟叟若𨼆若顯之意也稍略也率略意也謂其何為率然有此問也予之所有本不自知其所以然者故曰予有而不知其所蜩已化而甲在蛇已化而蛻在蓋以形之動者比蛇蜩之生而以影比蛻甲也似之而非者言以此為比亦近似之而非果然也在日與火之中則有此影故曰屯屯聚也晝隂而無日夜至而不火則影不可見是代去也彼指形也吾影也言吾之所待者彼乎故曰彼吾所以有待邪然形之動也又有所待故曰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強陽動也形待強陽之氣而動彼形之所以往來者強陽也彼以強陽而動我亦從之其為強陽者本非形之所知汝又何問我乎此段與齊物同但添強陽火日之說又要弄筆頭禪家所謂重說偈言也
  陽子居南之沛老耼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嘆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也陽子居不答至舍進盥漱巾櫛脫屨屍外𰯌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夫子行不間是以不敢今間矣請問其過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蹵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將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請問其過者言夫子謂我不可教其過在何處也睢睢盱盱矜持而不自在之貌誰與居者言其物我未忘常若與人同居也大白若辱者明而自晦之意盛德若不足者言其雖有而不自居也迎將迎送也家公旅邸之主也執席執巾櫛奉承之也煬者炊者也避舍避竈敬之也爭席者不知其可敬也未聞老子之言之先有矜持自名之意故人見而敬之既得㸃化則退然自晦而人視之以為常人矣此篇文亦細
  雜篇讓王第二十八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托天下也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
  幽憂者猶今言暗疾也無以天下為者言不欲為天子者方可託之以天下是有天下而不與者也異於俗者言其與世俗不同也
  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歛身足以休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捲捲乎後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為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攜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捲捲音權自勞之貌葆力勤苦用力也德為未至者謂非自然之德二人皆逃而去之妻以首戴夫以背負共攜其子而逃此二段無斷語者即與前意同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因杖筴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者雖富貴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髙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哉
  所用養者謂資之以自養者也即土地也所養百姓也尊生者以身為重以外物為輕也此譏當時患失之士
  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宂而越國無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宂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薫之以艾乘以玉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為君也
  君乎君乎言以我為國君乎惟無意於為君者方可托以國故曰越人所欲得為君也
  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昭僖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亦逺矣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逺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衆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
  攫拏取之也銘猶契約也廢斷而去之也攫其銘而可以有天下愛其身者且不攫之況以韓國比之天下則輕矣以不得為憂戚乃至於愁身傷生將以自喪又重於失一臂矣故日知輕重此喻甚有益於世俗此段文似內篇
  魯君聞顔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顔闔守陋閭苴布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之使者至顔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顔闔之家與顔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顔闔對曰恐聽者謬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故若顔闔者真惡富貴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且有人於此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則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夫生者豈特隋侯之重哉
  苴布麄布也聽者謬言誤聽也土苴上音撦下知雅反糟粕也意謂帝王治天下國家之功其在聖人之道皆餘事耳身者天下國家之本脩身則可以治天下國家此聖賢之論也莊子之言如此分別人皆謂其以精粗分作兩截殊不知其意只謂知道之人不以外物累其本心如堯之非心黃屋如舜禹之有天下不與如此方可以盡無為之治但其言抑揚太甚耳緒餘土苴四字只就餘事上生亦猶曰塵垢粃糠可以陶鑄堯舜也其造語過當處皆此𩔖荊公之學真箇把做兩截看了卻欲以此施用多舉緒餘土苴之語所以朱文公深辯之莊子立言之過或誤後世似亦可罪然其心實不然也危身棄生以狥物便是以外物累其心也所以之所以往也所以之所以為兩句只一意以珠彈雀人必不肯以物累身人則不知此臂喻甚明切此一段文似內篇
  子列子窮容貌有飢色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曰列御㓂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子列子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飢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邪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
  鄭國之相曰子陽列子鄭人也以人言而遺粟言其非真知己既非真知己則譽者可信毀亦可信矣此說亦甚切當此段與列子同
  楚昭王失國屠羊說走而從於昭王昭王反國將賞從者及屠羊說屠羊說曰大王失國說失屠羊大王反國說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矣又何賞之有王曰強之屠羊說曰大王失國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誅大王反國非臣之功故不敢當其賞王曰見之屠羊說曰楚國之法必有重賞大功而後得見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國而勇不足以死㓂吳軍入郢說畏難而避㓂非故隨大王也今大王欲廢法毀約而見說此非臣之所以聞於天下也王謂司馬子綦曰屠羊說居處卑賤而陳義甚髙子其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說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貴於屠羊之肆也萬鍾之祿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豈可以貪爵祿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說不敢當願復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大王反國說反屠羊言各得其本分事也三旌三公也三公之車服各有旌別故曰三旌此段亦佳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㳄以生草蓬戸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子貢乗大馬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縰履杖藜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逡巡而有愧色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為也茨者苫也以草蓋屋也夫妻二室皆以甕為牖故曰甕牖二室壁中鑿而取明者曰牖以舊衣而塞其牖抵風雨也故曰褐以為塞絃拊琴瑟也匡坐正坐也紺深青赤色也表素者以白色為外衣也軒車不容巷言巷小而車大也華冠華皮為冠也縰履曵其履也希世而行言其所以行媚世也比周而友所交非人也學不為己而為人教人非為道而為利假仁義以文姦故曰仁義之慝
  曾子居衞緼袍無表顔色腫噲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正冠而纓絶捉衿而肘見納履而踵決曵縰而歌商頌聲滿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緼袍今之絮衣也無表者外破而露其絮也腫噲虛浮也正冠而纓絶方欲正其冠而纓又絶纓所以維其冠也肘見衿之袖已破也踵決履之後已破也曵縰扶曵而行也商頌所歌之曲也若出金石有節奏也養志者忘形不以養身者累其心也養形者忘利不逐外物以勞其身也致道者忘心無心則近道也
  孔子謂顔回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顔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飦粥郭內之田十畝足以為絲麻鼓琴足以自娯所學夫子之道者足以自樂也回不願仕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丘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行修於內者無位而不怍丘誦之久矣今於回而後見之是丘之得也
  郭外田也郭內園也顔子未必有此莊子之言亦未必可信所學夫子之道足以自樂樂者何物也故二程毎教人求顔子樂處此不可草草看過也知足者不以利自累言足乎已者無待於外也審信也在我者真有以自得則外物之失不足喜懼也無位而不怍不以人不知為愧也誦之久矣於今見之謂昔聞其語今見其人也某之得者言真得友也
  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也瞻子曰不能自勝則從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𩔖矣魏牟萬乗之公子也其𨼆岩宂也難為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
  心居魏闕者未能忘富貴也重生則輕利知本心之可貴則外物輕也雖知之未能自勝者理未能勝欲也不能自勝則從者謂此心未能自己則且聽而順之此言在江海之間而時起此念不必強為抑遏也若強為抑遏則能內傷其神亦或至於致病故曰不得自勝則從從順之也順之則於神無傷故曰神無惡乎不能自勝一傷也此念動時也若於念起之時強抑遏而不順之則苦於自製是二傷也故曰重傷此非自壽之道無壽𩔖者不入壽者之𩔖也魏牟以公子而為𨼆者故其自勝愈難雖所學未至於道亦有向道之意矣此語即中庸勉而行者之事
  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藜羮不糝顔色甚憊而弦歌於室顔回擇菜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再逐於魯削跡於衞伐樹於宋窮於商周圍於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無禁弦歌鼔琴未嘗絶音君子之無恥也若此乎顔回無以應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歎曰由與賜細人也召而來吾語之子貢子路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何窮之為故自省而不窮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栢之茂也陳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執干而舞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髙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德於此則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矣故許由娯於潁陽而共伯得乎丘首
  藜羮不糝言有菜而無米也藉陵轢之也無禁者不以為罪也天寒既至知松栢之茂即所謂嵗寒而後知松栢也因陳蔡之厄而後聖人固窮之道可以自見可以為法於後世故曰於丘其幸乎削然音消瀟灑之意反琴者再取琴而彈也扢然躍然也子路聞此言而喜也子貢以下數句謂子貢因此而悟也丘首山名也所謂共伯未必為共和大抵皆寓言難以實求之其意蓋謂子貢喜而有言遂稱許由之徒所以能終𨼆者亦是窮而樂其道也許由共伯皆託子貢之言商周者周之都有商之舊地舊民也
  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異哉後之為人也居於畎畝之中而遊堯之門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見之因自投清泠之淵
  不若是而已言舜之所為己自不是汝之自失止在一身可以已矣而又欲汙我遂投淵而死此事他無經見亦只寓言也辱行猶曰穢德也
  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又因務光而謀務光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曰伊尹何如曰強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湯遂與伊尹謀伐桀剋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後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數聞也乃自投椆水而死湯又讓務光曰知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務光辭曰廢上非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吾聞之曰非其義者不受其祿無道之世不踐其土況尊我乎吾不忍久見也乃負石而自沈於廬水強力有作為之意忍垢耐世俗汚辱之事武者遂之言戰伐者成功也仁者居之以務光為仁者也卞隨務光皆古之𨼆者但其自沉一節亦不可考或亦寓言而已
  昔周之興有士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至於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與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與政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壊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髙也不以遭時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揚行以恱衆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為茍存今天下闇周德衰其並乎周以塗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潔吾行二子北至於首陽之山遂餓而死焉若伯夷叔齊者其於富貴也茍可得已則必不賴髙節戾行獨樂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節也
  叔旦叔者弟之稱也加富二等者言倍其祿也就官一列極其品也殺牲而取其血以盟而後埋之舉神農而言謂上古之世不如此也時祀祭以時也不祈喜者祀而不求福也盡治而無求者無求名之心也與政為政治為治雖有為而無容心也遽為政者汲汲然脩其善政也下行貨者言以爵祿而招誘天下之士也阻兵行險也保威立武也揚行揚其名也以亂易暴言與紂同惡也其並乎周者我若與周同乎斯世是塗辱吾身也猶曰如衣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不賴者不取以為資也後山雲親年方賴祿是用此賴字戾行亢也刻意曰為亢而已矣即戾行也言伯夷叔齊非欲為髙節戾行使於富貴稍有可受之義則必受之矣亦不至為此髙亢之舉惟其於義無可受之理所以如此天下闇商亂也周德衰者謂周方興而其所為又如此也惡其以智謀取天下故曰德衰此篇不全似莊子之筆但隋珠彈雀兩臂重天下說反屠羊數段猶佳然終不及他篇矣若盜跖說劒漁父則又甚焉
  莊子雜篇盜跖第二十九
  孔子與栁下季為友栁下季之弟名曰盜跖盜跖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宂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孔子謂栁下季曰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詔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為盜跖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竊為先生羞之丘請為先生往說之栁下季曰先生言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聽父之詔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之辯將奈之何哉且跖之為人也心如湧泉意如飄風強足以拒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無往孔子不聽顔回為馭子貢為右往見盜跖盜跖乃方休卒徒太山之陽膾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髙義敬再拜謁者謁者入通盜跖聞之大怒目如明星髪上指冠曰此夫魯國之巧偽人孔丘非邪為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脇多辭謬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揺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士不反其本妄作孝悌而徼倖於封侯富貴者也子之罪大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肝益晝餔之膳孔子復通曰丘得幸於季願望履幕下謁者復通盜跖曰使來前孔子趨而進避席反走再拜盜跖盜跖大怒兩展其足案劒瞋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孔子曰丘聞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長大美好無雙少長貴賤見而皆說之此上德也知維天地能辯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衆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稱孤矣今將軍兼此三者身長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齒如齊貝音中黃鍾而名曰盜跖丘竊為將軍恥不取焉將軍有意聽臣臣請南使呉越北使齊魯東使宋衞西使晉楚使為將軍造大城數百里立數十萬戸之邑尊將軍為諸侯與天下更始罷兵休卒收養昆弟共祭先祖此聖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願也盜跖大怒曰丘來前夫可規以利而可諌以言者皆愚陋常民之謂耳今長大美好人見而恱之者此吾父母之遺德也丘雖不吾譽吾獨不自知邪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丘告我以大城衆民是欲規我以利而恆民畜我也安可長久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為天子而後世絶滅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棲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積薪冬則煬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農之世臥則居居起則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羣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後以強凌弱以衆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今子脩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後世縫衣淺帶矯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跖子以甘辭說子路而使從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劒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殺衞君而事不成菹於衞東門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跡於衞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髙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德而戰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枮湯放其主武王伐紂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髙也孰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於首陽之山骨肉不葬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聽負石自投於河為魚鼈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四子者無異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世之所謂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自上觀之至於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說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壽百嵗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痩喪死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託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驥之馳過隙也不能恱其志意養其壽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棄也亟去走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伋伋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栁下季栁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跖邪孔子仰天而嘆曰然栁下季曰跖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須幾不免虎口哉
  入保者閉門自守也心如湧泉言其氣方旺也意如飄風虛驕輕颺之意也妄稱文武言妄稱文王武王之道以自名枝木削木枝之皮以為冠牛脅牛皮也得幸於季言與下季得相親也望履幙下言一見於幙下而望其履也此再通謁之辭知維天地知可以包羅天地天地不能出其知之外也能辯諸物才能可以辯名諸物也謂其無不知也其卒之也要其終也禹偏枯言其胼胝也孰論之詳論之也磔犬流豕言其身之自殺如殺犬豕也操瓢而乞有求於人也離麗也泥着於名也故曰離名不念本不知其本真之性伋伋即汲汲也執轡三失言轡屢落也車馬有行色言其似有所往而方歸也微無也得無徃見跖乎若前乎者若我前日之所言也
  子張問於滿茍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滿苟得曰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故觀之名計之利而信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子張曰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紂則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謂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故勢為天子未必貴也窮為匹夫未必賤也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滿苟得曰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義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殺君竊國而孔子受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言行之情悖戰於胷中也不亦拂乎故書曰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子張曰子不為行即將䟽戚無倫貴賤無義長幼無序五紀六位將何以為別乎滿苟得曰堯殺長子舜流母弟䟽戚有倫乎湯伐桀武王殺紂貴賤有義乎王季為適周公殺兄長幼有序乎儒者偽辭墨者兼愛五紀六位將有別乎且子正為名我正為利名利之實不順於理不監於道吾日與子訟於無約曰小人殉財君子殉名其所以變其情易其性則異矣乃至於棄其所為而殉其所不為則一也故曰無為小人反殉而天無為君子從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極面觀四方與時消息若是若非執而圓機獨成而意與道徘徊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無殉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鮑子立乾申子不自理亷之害也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以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離其患也
  盍不為行者言何不脩其德行也觀之名計之義而義真是者言欲求名利惟脩義為是也人若棄名利則反逆其心無以自樂必欲求之非行義不可此學干祿之意也
  多信者顯言多為可信之言以求榮顯此言假信之多以自利者子張言以義求利滿苟得則曰今之求名利者詐而已矣若謂棄名利而反逆其心必欲得之則縱吾心之所欲以為茍得自滿之計猶為天真而無矯揉故曰抱其天也
  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即前胠篋篇之論言行之情悖戰於胷中謂其行不顧言言不顧行也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即前所謂得其時者為義之徒失其時為⿱𫂁麼 -- 簒夫此意蓋以仁義之行皆為詐偽而非天真也五紀五常也六位三綱也君臣父子夫婦也子正為名者謂汝以仁義之名求得我則但為利而已不假矯偽之名也為名為利皆非真實道理故曰名利之實不順於理不監於道無約無拘束而聽其自然也曰滿茍得曰無約此又寓意於其名者如前篇知無為之𩔖也
  棄其所為者捨其所當為而不為謂不能存生保性也殉其所不為者謂為利為名乃其所不當為者也殉天理自然則無君子小人之名矣故曰無為小人反殉而天無為君子從天之理言亦不為君子亦不為小人則可以殉從汝天理之自然矣而汝也無曲無直相而視之皆自然至極之理故曰若枉若直相而天極東西南北各有其方而春夏秋冬屬焉消息往來皆一氣也故曰面觀四方與時消息執圎機則無是非故曰若是若非執而圎機信意而行獨得於我則從容體道矣故曰獨成而意與道徘徊轉背也背道而行自名以義以求成功則失其所謂本真者矣故曰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而汝也趨赴於富而求殉其成功則將失其自然之天矣故曰無赴而富無殉而成將棄而天凡曰無者言莫如此也禁止之意也正其言謂以忠信廉義之言為實也必其行者謂必為忠信廉義之行也服被也離麗也言必遭其殃害也子張欲行義以求富貴因干祿之語而借其名也滿茍得則以苟得而滿其欲為自然之道故設為問答之辭意謂矯飾以求利達不如直情之為愈蓋矯孟子天爵人爵之說
  無足問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下之下則貴之夫見下貴者所以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無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為與己同時而生同鄉而處者以為夫絶俗過世之士焉是專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逺乎慘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於體怵惕之恐欣懽之喜不監於心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
  推正不忘者言汝之無意於富貴豈其智不足邪意度也度汝亦知此而力有不及邪故推正理以遏求富貴之心而不能忘邪此人富貴之人也言此等富貴之人皆與我同生斯世同處此鄉豈是絶俗過世之士言其非有甚髙而不可及也其意蓋謂此亦眼前人耳我豈不知之此人其心全無所主全失其性命之正但知趨時以求已分之益而為流俗所化言其所為皆俗人也是非之分者言以他人為非以已為是自求其身之益也古今久近也前一時如何今一時如何覽察其時之向背以自求利也至重至尊者天理之自然也皆棄而去之獨為其所謂求富貴之事此豈長生安身養心之道也求富貴之人其身其心或安或否或悲或喜迷而不覺不能自見故曰不監於體不監於心為為者為其所為乃人為也所以為者天理也知有人為而不知有天理雖為天子猶不免於損身之患害況其下者乎
  無足曰夫富之於人無所不利窮美究勢至人之所不得逮賢人之所不能及俠人之勇力而以為威強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之德以為賢良非享國而嚴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惡避就固不待師此人之性也天下雖非我孰能辭之知和曰知者之為故動以百姓不違其度是以足而不爭無以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爭四處而不自以為貪有餘故辭之棄天下而不自以為廉廉貪之實非以迫外也反監之度勢為天子而不以貴驕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財戱人計其患慮其反以為害於性故辭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譽也堯舜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許由得帝而不受非虛辭讓也不以事害己也此皆就其利辭其害而天下稱賢焉則可以有之彼非以興名譽也
  此又不言貴只言富窮美者可以盡求其所好也究勢者可以盡權勢之事也雖至人賢人亦有不及焉言其力量之可以自用也使人因人秉人皆言其富可以使人也即十萬通神之意欲欲富也惡惡貧也避貧而就富不待教而後能故曰不待師此出於天性之自然也天下之人雖皆以為非而我安能辭避之此設為貪者之言無足貪而不知足也故名以無足滿苟得之𩔖也動以百姓者言智者之所為每以百姓之同得於天者為主故不敢自違於法度百姓所同得有物有則者也度即則也足而不爭德足於己而無所爭也無以為故不求為不在人而在天人力無所與故曰無以為知人力之無所與則不求矣使其在我有所不足則窮極四方而爭求之亦不以為貪此求德也求在內者也德足而有餘則身外之物皆辭之雖辭天下亦不為廉此貪廉二者之實非以為人也非務外也而皆反求諸天理之法度而監之故曰反監之度以財戱人鼔舞天下也慮其反反身而慮之也雍黎民於變時雍也不以美害生者言其無為而為不以美名而害其身有天下而不與也可以有之言天下之賢名可以自有而無愧也其為道為德出於中心之誠非求以興名譽也此又把堯舜與許由皆作好說
  無足曰必持其名苦體絶甘約養以持生則亦久病長阨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為福有餘為害者物莫不然而財其甚者也今富人耳營鐘鼔管籥之聲口嗛於芻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遺忘其業可謂亂矣侅溺於馮氣若負重行而上也可謂苦矣貪財而取慰貪權而取竭靜居則溺體澤則馮可謂疾矣為欲富就利故滿若堵耳而不知避且馮而不舍可謂辱矣財積而無用服膺而不舍滿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謂憂矣內則疑刦請之賊外則畏㓂盜之害內周樓䟽外不敢獨行可謂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盡性竭財單以反一日之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繚意絶體而爭此不亦惑乎
  必持其名者言必欲求名而不求富貴之利則徒然自苦其身雖存如大病然絶甘去美味也約養儉以自奉也久病長阨而不死即易所謂貞疾常不死也平為福有餘為害物莫不然財其甚此篇文字枝葉太粗比之讓王漁父又不及但如此四句亦好語也豈可泯沒嗛塞滿其口也猿猴之頷曰嗛感其意者動其意也言役其心也遺忘其業失其所當為也馮氣怒其氣而不得通也侅溺不自在也若人行負重物而登髙然取慰取足也取竭用盡也今諺雲有勢莫盡用是也靜居則溺言不耐閒而自沒溺於嗜慾也體澤則馮者其身充肥恱澤則馮滿有驕漲之意也滿若堵者言積財而髙於堵所謂阿堵物是也不知避不知足趨求而未已也馮恃也恃此以為誇而不能舍服膺念念不忘也念念不忘但見憔憔戚戚之意滿於胷中故曰滿心戚醮不自得如此猶求益而不止也
  刦請刼取也藏於屋內者恐有刦盜故為樓䟽周環其室運而出外恐有大盜必盛其徒旅而不敢獨行䟽窓也樓墻上之樓也六者曰亂曰苦曰疾曰辱曰憂曰畏是也遺忘而不察者言皆失檢㸃而不自覺也單獨也但也故事也反復也及其病患已成雖欲求全其生去其財但求一日復如貧居無事之初而不可得也盡性全生也竭去也反願去富而就貧也及至於此則名亦何在利亦何在繚意絶體纒縛其身心也爭利之時徒纒縛其身心反以成此禍患非愚乎
  東坡謂讓王以下四篇非莊子所作此見極髙四篇之中盜跖尤甚而太史公莊子傳但謂作漁父盜跖胠篋以詆譏孔子之徒略不疑其文字精粗異同何也豈子長之意且以其非議夫子為言不暇及其文字乎不然則此書此篇在漢而後或因散軼為人所竄易亦猶今列子也
  雜篇説劍第三十
  昔趙文王喜劒劒士夾門而客三千餘人日夜相擊於前死傷者嵗百餘人好之不厭如是三年國衰諸侯謀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恱王之意止劒士者賜之千金左右曰莊子當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莊子莊子弗受與使者俱往見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賜周千金太子曰聞夫子明聖謹奉千金以幣從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莊子曰聞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絶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說大王而逆王意下不當太子則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說大王下當太子趙國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唯劒士也莊子曰諾周善為劒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劒士皆蓬頭突𩯭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王乃恱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見王事必大逆莊子曰請治劍服治劍服三日乃見太子太子乃與見王王脫白刄待之莊子入殿門不趨見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聞大王喜劍故以劍見王王曰子之劍何能禁制曰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恱曰天下無敵矣莊子曰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願得試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設戱請夫子王乃校劍士七日死傷者六十餘人得五六人使奉劍於殿下乃召莊子王曰今日試使士敦劍莊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長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劍唯王所用請先言而後試王曰願聞三劍曰有天子劍有諸侯劍有庶人劍王曰天子之劍何如曰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鋏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隂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劒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絶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劍何如曰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傑士為鋏此劒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圎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知民意以安四鄉此劒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賔服而聽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劒也王曰庶人之劒何如曰庶人之劒蓬頭突𩯭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劒無異於鬭雞一旦命已絶矣無所用於國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劒臣竊為大王薄之王乃牽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環之莊子曰大王安坐定氣劒事已畢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宮三月劒士皆服斃其處也
  喜劒者喜劒鬬之戱也夾門擁門也以劒術之士而客於王之門者三千餘人以幣從者言以此為從者之奉也猶今人言犒從也蓬頭突𩯭露其髮與𩯭也垂冠不髙其冠如今包巾也纓繞於項下者也曼胡麄魯也短後不襜也語難者欲鬭之時以語相詰難也示以虛開以利與其進也後發而先至鷙鳥將擊必匿之勢也設戱設劒戱也敦劒者敦斷也以劒相擊也御杖御用也杖執也鋒劒首也鍔刃也鐔劒口也鋏劒把也裹以四時言用之有時也制以五行順五行之理也日為德月為刑日月隂陽春夏秋冬皆順造化自然之意直之舉之案之運之上決下絶皆形容其所用廣大之意芒然自失者聞其所言之大覺其所好之淺故自失也上法天下法地中和民意即天時地利人和也四鄉四方也牽而上殿者挽之而上也三環者不坐而行環所食之地三匝也此自愧之意也服與伏同王既不用此戱劒士皆退伏自斃於其所居之處也
  莊子口義卷九
<子部,道家類,莊子口義>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口義卷十
  宋 林希逸 撰
  雜篇漁父第三十一
  孔子遊乎緇帷之林休坐乎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鼔琴奏曲未半有漁父者下船而來鬚眉交白𬒳髪揄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𰯌右手持頥以聽曲終而招子貢子路二人俱對客指孔子曰彼何為者也子路對曰魯之君子也客問其族子路對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應子貢對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問曰有土之君與子貢曰非也侯王之佐與子貢曰非也客乃笑而還行言曰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嗚呼逺哉其分於道也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聖人與乃下求之至於澤畔方將杖挐而引其船顧見孔子還鄉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進客曰子將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謂竊待於下風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學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脩學以至於今六十九嵗矣無所得聞至教敢不虛心客曰同𩔖相從同聲相應固天之理也吾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離位而亂莫大焉官治其職人憂其事乃無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徵賦不屬妻妾不和長少無序庶人之憂也能不勝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羣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祿不持大夫之憂也廷無忠臣國家昬亂工技不巧貢職不美春秋後倫不順天子諸侯之憂也隂陽不和寒暑不時以傷庶物諸侯暴亂擅相攘伐以殘民人禮樂不節財用窮匱人倫不飭百姓淫亂天子有司之憂也今子既上無君侯有司之勢而下無大臣職事之官而擅飾禮樂選人倫以化齊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謂之揔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佞希意導言謂之謟不擇是非而言謂之䛕好言人之惡謂之讒析交離親謂之賊稱譽詐偽以敗惡人謂之慝不擇善否兩容顔適偷拔其所欲謂之險此八疵者外以亂人內以傷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謂四患者好經大事變更易常以掛功名謂之叨專知擅事侵人自用謂之貪見過不更聞諫愈甚謂之狠人同於己則可不同於己雖善不善謂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無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緇帷林名也揄袂揚袂也選人倫者柬選其理以教人也行言者不告子貢子路而去行且言也逺哉其分於道者言其離於道逺也挐船篙也反走退行數步而後進也緒言微言也謂其略言而未盡也卒相丘者言終以教助丘也同𩔖相從同聲相應者言此理人人同得之也釋吾之所有者言釋去吾所有之道也經子之所以者條陳世人之所宜知也釋放下不說也經條陳也四者自正各任其職也四者離位相侵其事也一官各治其一職人人各憂其所事憂思也詩曰職思其憂是也乃無所陵乃不相陵奪也徵賦不屬不屬不繼也功美不有無功也不持不能持守也春秋後倫朝覲失序也天子有司天子之公卿也非其事而事之謂之揔非己事而強為之自兠攬也莫之顧而進之不使之言而強進其言逞口才也佞口才也析離他人之交親賊害之也稱譽詐偽者譽其所不當譽私為欺詐也敗惡猶毀辱也毀其所不當毀也毀譽出於私意為姦而已矣匿姦也以顔色投人之好曰顔適無善無惡皆欲其恱己故曰兩容揣人意之所欲而潛引拔之長其惡也此險人也八疵者言八者皆大疵病君子不友者君子不當與之友也明君不臣者小人勿用必亂邦也好經大事喜經理國家大事也紛更變異以易其常法自欲髙立功名掛髙也叨忝也專用其私智獨擅其事任侵人之權而喜於自用貪者也狠狠戾而不受諫也他人雖有善以其不同己亦以為不善自矜誇也此四者人之大患也能去此疵患方可學道故曰始可教己凡此皆子處人世所宜用者故曰子之所以以者用以自檢㸃也
  孔子愀然而歎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魯削跡於衞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此四謗者何也客悽然變容曰甚矣子之難悟也人有畏影惡跡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跡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絶力而死不知處隂以休影處靜以息跡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間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脩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脩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不知所失者言不知何過也四謗魯衞宋陳蔡四辱也處隂處靜道之喻也審仁義之間辯說仁義不同之理也同異之際是非之分也動靜之變隨時之宜也受與之度辭受之節也好惡之情喜怒之節講明情性之理也漁父之意謂夫子之為此皆為人而非為己所以不免於四謗若脩其身而守其本真自然之道而無物我之對則無所累矣還以物與人者言以外物還之於人而一歸之自然則物我不對立也今不求之於身而汲汲於為人是務外而不務內也
  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跡矣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祿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
  不精不誠不能動人即至諴感神之意也強哭強怒強親真悲真怒真親此六句甚精切真在內者神動於外言有諸中必形諸外神動者精神感動於外也事親以適者適親意也功成之美無一其跡者功成而不有無一事而有其跡也不選其具者不擇其味也無問其禮與其易也寧戚也禮者文飾於外故曰世俗之為真者天命自然之理也法天貴真而不拘於俗者不以非世俗之所好為拘也恤於人者憂不與人合也不知天爵之貴故曰不知貴真以世俗之祿為祿而甘為流俗所化故曰祿祿而受變於俗如此之人但見其不足言常歉然也湛於人偽溺於務外之學也
  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緣葦間顔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挐音而後敢乗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久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乗之主千乗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傲之容今漁父杖挐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再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軾而歎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間矣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今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
  比之服役言比之弟子也舍所在問其居也延緣葦間以橈撐舟㳂岸而去也此四字畫筆也水波定舟去逺也如此其威者言如此其敬畏之也逆立對面立也拜而應者手揖曰拜也湛於禮義有間者言汝浸潤於禮義之學亦有時矣彼非至人不能下人者彼漁父若非至人豈能使人如此降下而尊敬之也下人不精不得其真者推誠自屈以求教於人庶幾可聞真實之誨也此一句乃為學之本故長傷身者言不如此則無益於身而有損也萬物之死生皆在一道之中漁父有道者也吾尊其道所以敬之自讓王以下四篇其文不𩔖莊子所作讓王篇中猶有一二叚漁父篇亦有好處盜跖篇比之說劒又踈直矣據盜跖篇今謂宰相曰戰國之時未有稱宰相者此為後人私撰明甚前漢藝文志莊子五十二篇其篇數與今不同唐書只四十卷即今行於世者不知所謂五十二篇者更有讓王說劒之𩔖乎抑猶有莊子所作而不傳者乎
  雜篇列御㓂第三十二
  列御㓂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昬瞀人伯昬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乎驚曰吾嘗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伯昬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己曰夫內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𩐎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羮之貨多餘之嬴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況於萬乗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昬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戸外之屨滿矣伯昬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頥立有間不言而出賔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屨跣而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曽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吿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揺而本性又無謂也與汝遊者又莫與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奚方而反言在何所而回也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其人敬己不待買而饋之和順積中英華發外此聖門之言內誠不解誠積於中而未化也解化也諜動也形諜形容舉動也成光者有光儀也即積中發外之意而此以為有跡之學外鎮人心者鎮服也言我未能無跡故人得而見之所以心服而敬我也趙州曰老僧修行無力為鬼神覷破即此意也貴者老者則人所敬我今非老非貴其人反輕彼而敬我言敬己在於貴老之上也𩐎聚也積也此等事積而久之必成患害言名跡愈露則不能逃當世之患也多餘之嬴言其求利惟欲多欲有餘而已嬴剰也世之有力量者則能輕重人賣漿微者也初無權力可以輕重人也而能敬我如此況為君者身方勞而智已竭必將求我而用使我効其成功此所謂𩐎其所患也効獻也瞀人喜之故曰善哉觀乎言汝於此具一𨾏眼也又曰汝止矣謂不必出遊矣人將歸向守汝而為師矣處止也已助字也保守也歸者衆而守其門也此一保字便已有不足之意蓋瞀人之見又髙一層也戸外之屨滿從學者衆也敦杖蹙之乎頥豎立其杖而拄之於頥也蹙拄也賔者主賔客者也提屨而走古人坐於席必脫屨而後入急於迎瞀人故不及穿屨也發藥者言教誨開發而藥石之已矣休言之意我前此已言人將守汝矣汝不能使人無保汝者即所謂忘我易使人忘我難也而焉用之者言汝之所為何以至此也人之感動而恱豫於汝者必汝不能自晦使乖異出見乎其外而致然也故曰感豫出異也汝既如此非惟形見於外者不能自𨼆必且感觸揺動汝之本性其於身尤無益也無謂即無益也又尤之意也與汝遊者汝之朋友也所學未至其言淺近故曰小言其言皆能為人之毒害又無以與汝相規正者則汝終無所覺悟誰復問汝為如何也相孰相誰何也相借問之意也凡世之人其巧者必自勞其智者必自苦唯體道自然而不用其能者則於外物無所求但飽食嬉遊而已泛乎若不繫之舟言其心無所係着也其歸結即在一虛字上虛則與大虛為一而遊於物之初矣無能即無為之意也
  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既為秋栢之實矣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已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呻吟歌詠也祗三年恰三年也河潤九里以此喻其澤及人之廣也以其餘資使其弟從墨者而學之緩為儒而弟翟為墨學既不同遂有辯論之異父愛其弟而助之緩怨其父而自殺遂見夢於其父曰資給汝子以為墨者我之餘澤也今兄弟既爭而自殺我之墳上松栢已成而生實矣言其死之久也良或作垠音浪冡也闔胡嘗視其良者言何不視吾冡也闔與胡皆何也舉此舊事莊子遂從而斷之曰緩以為使其弟學墨者我也而不知造物之於人自有報應之理不以人之能者為應而以其人之所得於天者為應彼之學墨而能墨是造物以其天應之非汝以人力資給之而能也彼故使彼上彼字造物也下彼字指其弟翟也夫人指緩也以己為有以異於人謂以其學儒而澤及三族有過人也以賤其親者怒其父也言天實使彼能墨而緩乃以為己能而怨其親是不知天也井泉出於自然者也捽相爭扭也齊人飲於自然之水而因水相爭此水豈汝之私有邪其所見亦與緩同今世之人皆不知天而以私意自爭故曰今世之人皆緩也看彼故使彼井飲以下言語便是莊子文章讓王而下四篇安得此語有德者且以造物為不可知而況得道者乎莊子之言每謂一層之上更有一層故以有道有德為分別遁天遁棄其天理刑者得罪於造物也此句責緩之徒也
  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衆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
  所安者自然之理也所不安者人為也勿言難者謂難於忘言也知道而至於忘言則與天為徒矣知道而未免於言則未離於人為猶有跡也古人則純乎天而不人矣之即也往也之天之人歸於天歸於人之意
  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
  單殫也言竭其千金之資也學雖成而無龍可屠此意蓋自喻莊子之道廣大而未有所施也
  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衆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
  不必者不可知者也以不必者為必即知其所不知也無兵無爭也衆人以不可必之事而自為可必故多爭競也用兵爭之大者故舉其大者言之人若順其爭競之心則其行於世者常有求敵之意言物我不能忘也故曰順於兵故行有求以知力之爭而自恃而必至於亡其身而後己故曰兵恃之則亡
  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導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瞑乎無何有之鄉
  苞苴饋遺也竿牘往來相問勞者也此皆蹇淺不足道之事彼小夫者敝其精神以此為智而欲兼濟天下輔導萬物以合於太一之始無形之妙豈可得邪形虛即無形也其所見若是則上下之宇古今往來之宙且迷惑而不知蓋為形跡所累而不知有太初自然之理也惟至人則歸其精神致於無物之始而安處乎無為之地甘美也瞑睡也以美睡喻安處也
  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
  水之流也人皆見其有形而不知其實出於無形言自無而有也及其發泄而去也人又不知其歸於太清也太清即太虛也此意蓋以庸人不知事物之終始如觀水然故曰知在毫毛言其所見者小也大寧大安也即無為自然之理也悲哉乎三字在下句汝為之上嘆其見小也
  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乗王恱之益車百乗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閭阨音隘巷困窘織屨槁項黃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乗之主而從車百乗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癕潰痤者得車一乗䑛痔者得車五乗所治癒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困窘織屨言貧匱而自織屨也槁項黃馘言其老也項槁瘦而無肉也黃馘髪黃而𬒳耳也痤亦癕𩔖也癕痤在上痔疾在下醫愈下而賞愈厚也以䑛痔得車鄙之言其汚辱不足貴也
  魯哀公問於顔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為畫從事華辭以支為㫖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與予頥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
  貞固足以幹事詩曰為邦之幹貞幹猶賢輔也有瘳者言國之弊病可得而醫也圾危也殆亦危也殆哉圾乎危之甚也畫采色也物既加以采色而又以羽飾之言其文飾之甚也華辭華靡之言也以支為㫖謂其所主之意不知本也忍性矯激也視民臨民之上也不知不信者自不知其不真實也受乎心者其心着乎此也宰乎神者其神識以此為主宰也夫何足以上民者言不足以長民也彼指夫子汝指哀公也言謂彼有益於汝乎故曰彼宜汝歟頥養也言汝若以彼為賢而養之無益於汝必誤於汝誤而可者猶言誤則有之也今若使國中之民皆離真實而學詐偽非所以教民也視教示之也若為後世而慮不若己之休己也
  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隂陽食之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民可以不治治若有心於治之則難治矣故曰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有心而治者也施施政也布陳也天布即天經也有心於施政教則非天經矣譬如商賈之人為士者必不肯與之為齒縱因事偶然相與聚會而為齒列而其胷中之神亦有不樂之意譬彼有為之人有道者亦不肯與之齒矣此蓋以商賈喻仁義之學者外刑者刀鋸三木內刑者動與過言人身之舉動過失與刑戮同也訊鞫問也隂陽食之者有造物之譴也食如日食之食病之也外刑一句形下句也離麗也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願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懁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釬胡旦反又音干故其就義若渇者其去義若𤍠故君子逺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厚貌深情言矯飾之貌未易見𨼆伏之情未易測有貌雖朴願而情實求益利者有胷中亦抱所長而外不似有能者不肖不似也有柔順懁急而反達理者縵纒繞也有似堅剛而實軟弱纒繞者詩云昔為百鍊剛化作繞指柔縵繞指也釬急也有若寛緩而實褊急者此皆言人之不可知也其就義若渇者言其進鋭其去義若𤍠者言其退速也即是進鋭退速一句如此下得便竒特相去逺者易至相欺故以逺而觀其忠近而親者易至於䙝慢故以近而觀其敬剸煩劇者才易困故以煩使之而觀其能見未明者對答必遲故卒然問之觀其智期約之急易至於失信故急與之期而觀其信臨財易至於苟得故委之以財而觀其仁此仁字與道字同患難易至於苟免故告以危而觀其節酒能昏人故以醉而觀其威儀則儀則也色能惑人故以雜處之而觀其自守徵者驗也以此九者而驗之則賢與不賢可見矣此一段議論甚正乃借為孔子之言可知莊子非不敬孔子也
  正考父一命而傴再命而僂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𮜿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於車上儛三命而名諸父孰恊唐許
  傴背曲也僂腰曲也俯身伏於地也言爵愈髙而身愈下也循牆而走不敢當正路而行謙也世有此賢者則人孰敢不以為法𮜿法也而夫者彼丈夫也呂鉅驕矜之貌也車上儛者言輕掀也名諸父者驕其宗族呼叔伯之名也唐堯也許許由也堯讓天下於許由而且不受此等小人所得能幾便驕矜如許豈知有唐堯許由之事乎恊合也以我與唐堯許由合而觀之則可見輕重孰恊者言彼又孰能合而觀之也
  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其有眼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
  此數語於學道人分上最為親切禪家所謂滲漏心又曰第二念便是此意德為德也為德而知其為德則是有心矣此最為學道者之害故曰賊莫大乎德有心於其有心之中而又有思前筭後之意喻如心又開一眼也此謂之滲漏謂之第二念以此有眼之心而視其內則千差萬別紛紛擾擾不復知有渾然者則無緣可以成道矣故曰敗敗不成也
  凶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為者也
  凶德有五心耳目鼻口也中德心也言耳目鼻口之害不如在心之害故曰中德為首有以自好言我有所能也吡訾也誚也以我之能而誚人所不能則此心不可學道矣圎覺雲不重久習不輕初學大慧雲切不得道我㑹他不㑹便是此意
  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髥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緣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敢多怨仁義多責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窮有八極言有所恃者必至於窮達有三必言歉然不足者有時而必達美貌美也髯有鬚也房𤣥齡雲李緯好鬚髯是也長身長也大腰圍大也壯有力也麗有華采也勇氣盛也敢志堅也此謂八極言八者皆過人必以此自恃而其終也至於窮緣循柔順不得已於事之意偃佒隨倒隨起之意困畏有所困厄而憂畏也此三者比之他人皆不如人而必至於通達言其與世無競人必喜之也此皆莊子矯亢之論形有六府言人身之中有此六箇藴蓄也府藏蓄之地也知慧一府也外通者以其知慧用於外而求達也勇敢一府也恃力者必多怨仁義一府也以仁義求名必多憂責傀音魁達生一府也達有生之理必傀然自髙達智一府也達衆人之智見必每事而消詳之肖音消達命一府也在天者為大在己者為小達在天者則隨順之聽自然也達在己者則隨時所遭皆歸之命遭者猶有得失委命之心隨則無容心矣此二者自有分別所言六府而末後命字紬繹為兩句此亦文法也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乗以其十乗驕穉莊子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鍜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𩐎粉夫
  驕穉者驕矜而有孩拊莊子之意也緯織也蕭蘆草也與編曲字同恃此而食以此為貨也取石鍜之惡其珠而毀之也此意蓋喻人之求富貴者皆危道也皆欺君也其君覺悟則必遭誅戮奚微之有殘食無遺也
  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與前篇龜曵泥中意同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此意蓋譏當世厚葬之人奪烏鳶而與螻蟻見之偏也此言雖過非真達理者未易及
  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萬物之理本平我以不平之心而欲平其平則其平者亦不平矣萬物之理一一可驗我以不驗之心而驗之則其可驗首亦不驗矣故曰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徵驗也唯為之使者言其莫之為而以為或之使者則是以無心為有心也明者之自累每如此至於神則聽其自應驗而已明之不勝神言人之有為不能勝無為也愚者恃其私見而入於人為每每求功於外不亦悲乎
  雜篇天下第三十三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烏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薰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操為驗以稽為決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蓄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闢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導志書以導事禮以導行樂以導和易以導隂陽春秋以導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於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內聖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
  莊子於末篇序言今古之學問亦猶孟子之篇末聞知見知也自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至於道術將為天下裂分明是一箇冒頭既揔序了方隨家數言之以其書自列於家數之中而鄒魯之學乃鋪述於揔序之內則此老之心亦以其所著之書皆矯激一偏之言未嘗不知聖門為正也讀其揔序便見他學問本來甚正東坡雲莊子未嘗譏夫子亦看得出方術學術也人人皆以其學為不可加言人人皆自是也古之所謂道術者此術字與仁術心術一同惡乎在無乎不在便有時中之意言百家之學雖各不同而道亦無不在其中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言神明之道何自而可見也聖王生成之功即天地生成之理皆原於一一者造化也曰宗曰精曰真皆與一字同但如此作文耳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皆無為自然也兆於變化即原於一也聖人即天人至人神人也薰然慈仁此以氣象言也法則有區別故曰以法為分名則有標凖故曰以名為表以操為驗以稽為決言其所驗所決各有所據也其數一二三四言纎悉歴歴明備也相齒者大小上下有序也以事為常者各有常職也以衣食為主者教民農桑也蕃息蓄藏如三年耕一年食之𩔖是也老弱孤寡為意者發政施仁必先斯四者是也凡其分官列職為政為教皆是養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言古之聖人能盡之也可以配神明可以和天地醇和也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言其功用之廣大也本數末度猶言精粗本末也係相屬之意也謂本末不相離也六通四闢言東西南北上下用無不可也運道也道之運小大精粗皆道也故曰無乎不在看此數句其於道之體用未嘗不明也數度可紀者也言其法度曉然而可紀者皆有舊法世傳之史書也尚多有之言皆載此事也鄒魯之士縉紳先生此指聖門而言之也分明是說孔子六經春秋道名分即名分兩字便有懼亂臣賊子之意其數散於天下言鄒魯得其全而其學或散於天下設教於中國分為百家亦時時有稱道此事者但不能全如鄒魯之學而已天下大亂是說春秋以後也賢聖不明上無文武周公下無孔顔之徒也道德不一散而為百家也天下多得一謂天下之人多得其一端而察焉以自好謂只察見其一端便自好而自誇也耳目鼻口不能相通言耳不能視目不能聽口不能嗅鼻不能味各隨其所能故曰皆有所明以此譬喻百家衆技亦皆有所長亦時乎可用但不能該盡周徧聖人之道故為一偏一曲之士而已天地之美因是而分判不全萬物之理因是而分析不合若以古人學問之全而察之則知百家之一曲者少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美道之在內者體也容道之在外者用也稱當得也寡能稱神明之容者言當不得也內聖體也外王用也內外之道至此不明人各以其所欲而自為方術百家之學自今以往迷而不知反必不可得而復合矣使後世之學者不能見天地之純全古道之全體此後世之不幸也道術之在天下自此皆分裂矣故曰道術將為天下裂此一句結得極有力亦極為好文字
  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𨤲聞其風而恱之為之太過已之大循作為非樂命之曰節用生不歌死無服墨子汎愛兼利而非鬭其道不怒又好學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毀古之禮樂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已末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𩔖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逺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槖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辭相應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屍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決墨翟禽滑𨤲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胈脛無毛相進而已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不侈後世不教後世以侈也靡麗也不以萬物之飾為麗也暉華也不以禮樂度數為暉華也繩墨自拘束也自拘束其身以矯世而欲天下之用皆有餘其意主於儉以足用故曰備世之急言世人以衣食為急故至於紛爭以致亂也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言古者學問之中亦有此理而墨翟禽滑𨤲獨聞其說而喜之故曰聞其風而恱之惟其喜之遂至於為之太過言過甚也循順也大循其說抑遏過甚故曰已之大循已者抑遏之意也非樂節用墨子書中之篇名言墨子既作為非樂節用之書欲天下之人其生也不歌不用樂也故非樂其死也無殯歛之服近於裸葬以此為節用汎愛兼利於人無所不愛也故以爭鬭為非以不怒為道博不異者尚同也推廣其說以為博而主於尚同也雖博不異而其教不與先王同自黃帝以來至於武王未嘗不用樂而墨子欲毀去之古昔以來自貴至賤未嘗無居喪之禮而墨子亦欲毀之以三寸之棺為式而不用槨節用也以此教人太儉苦矣故曰恐不愛人言非所以愛人之道也不愛己者言自苦也末敗者言墨子之道要終必不可行也人生不能無歌而墨以歌為非人情不能無哭而墨以哭為非不能無樂而墨以樂為非是其道全不近人情故曰其果𩔖乎𩔖近也言如此果與人情相近乎其生也勤苦其死也薄葬太觳言太朴也其行難為者言所行之行他人難做也反天下之心不近人情也天下皆不堪而墨子獨能之任亦堪也雖一人獨能堪忍如天下不能何既離於人心則非可以為王天下之道矣名川天地之間大川也支川禹䟽鑿而為之也槖盛土器也耜掘土之具也九音鳩鳩其功而雜治天下之川墨子之說謂禹大聖人且自勞如此而況他人乎⿰𧾷攴與屐同蹻與屩同木曰屐草曰屩服用也相里姓也勤名也亦學墨而為師於世者其弟子皆五國諸侯之徒言從學者衆也苦獲已齒鄧陵子三人名也此三人皆居南方亦讀墨書而其譎怪尤倍於墨子又且其說皆不同故自名以別墨言墨之別𣲖也不忤不異也竒偶本異而曰不相忤此強辯之事也以觭偶不忤之辭相為問答故曰相應巨子者猶言上足弟子也禪家謂法嗣是也傳其學者既多取其得法之大者以為聖人而主之屍主也冀得為其後世言其巨子又傳之弟子以為之後也後世猶曰子孫也不決不斷也言其傳流至今猶在也推原其始則墨翟之意亦是美意但所行太過當故曰意則是而行則非相進者相尚也言傳墨子之道者相尚為自苦之事欲以此治天下未見其治必先能召亂也故曰亂之上也雖然墨子之好出於其心之真今世亦無此人矣求之不得者言更無復有斯人也不舍不止也雖極其枯槁而為之不止亦可謂豪傑之士矣才士者豪傑之稱也孟子闢楊墨此書亦以楊墨兼言者屢矣今以道術分論數家而不及楊氏者意以其學不足比數也
  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忮於衆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聞其風而恱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別宥為始語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驩以調海內請欲置之以為主見侮不辱救民之鬭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說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不累於俗去世俗之累也不飾於物不以外物自奉也不忮於衆不咈人情也以人人得其生為願視人猶我皆願其足以自養而已以此為心而暴白於天下此宋鈃尹文之學也華山冠名也別宥即在宥也隨分而自處為別寛閒而自安為宥始本也接萬物以此意接引人也心之容心之體段也講明其心以語人而名之曰心之行行者心之用也今釋氏所謂大用現前是也以和聏之意而合人之歡以此調一四海欲尊置宋鈃尹文二人以為其教主謂民好鬭也為受侮不辱之說以救之謂時世好戰爭也為禁攻寢兵之說以救之上以說其君下以教世人雖天下之人皆不聽之而彼自強聒不舍言誇說不已也上下皆見厭而強以此自見必當時有此諺語故以此一句結之而曰故曰也
  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飢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
  其為人之意太多其所為太自苦其為說曰每日但得五升之飯師與弟子共之先生以此五升猶且不飽弟子安得不飢言其師弟皆忍飢以立教而謂我不忘天下日夜不止蓋曰我之自苦如此豈為久活之道哉但以此矯夫託名救世而自利之人故曰圖傲乎救世之士哉圖謀也傲矯之也亦猶豫讓曰吾之為此極難所以愧天下之為人臣而懐二心者便是此意李翰林有獨酌寄韋六詩曰念君風塵遊傲爾令自哂便是此傲字
  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慾寡淺為內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
  其說又曰不為苛察苛察則非別宥矣言不當有爾我之辯也不以身假物者事事皆自為而不假借於人以自助若於天下有損而無益雖明知其可為亦不如己之故曰明之不如己也其學之大意則欲人於外無攻戰之爭於內無情慾之汨寡淺減削情慾也其學之大小精粗雖不同而其所行之大意僅如是而已適猶僅也
  公而不黨易而無私決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而恱之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皆有所不可故曰選則不徧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慎到棄智去已而緣不得已泠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謑音奚又音傒戸寡反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椎直追反普百反五管反丁管反與物宛轉舍是與非苟可以免不師智慮不知前後魏魚威反然而已矣推而後行曵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音遂全而無非動靜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巳之患無用智之累動靜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豪傑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田駢亦然學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風窢況逼反又火麥反然惡可而言常反人不聚觀而不免於魭五管反斷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韙不免於非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雖然槩乎皆嘗有聞者也
  不黨亦無私也易坦夷也決去私意而無所偏主趣物者言萬物之理趣也不兩者一也不顧於慮不謀於智無計度也於物無擇無所決擇眼界平也與之俱往順自然而行也彭蒙田駢慎到皆齊之𨼆士其說以為天地亦萬物之一者謂之物則皆齊同而其為首者則無為之道也天能覆不能載地能載不能覆言有所偏也大道道家之學者也但知包容為一而無所分辯此在當時有一種辯說之學自有此語皆有所可有所不可者言各有一偏也若就萬物之中而選擇之則決不能周徧以此為教則不能盡其極若歸之道則無餘論矣故曰道則無遺者矣選擇則有可有不可也棄知去已而緣不得已無為也泠汰脫灑也泠然而踈汰於物無拘礙也以為道理者以物物無礙為至理也其說曰若以知與不知為分則將迫於知而近於自傷矣薄迫鄰近也謑髁不正不定之貌無任不留心於事任也尚賢以任事也彼既不事事故笑天下之尚賢為聖之學必尚操行彼既縱脫而無行故以天下聖學者為非椎拍輐斷皆無圭角之意與物宛轉而略無圭角亦無所是亦無所非以苟免於世俗之累為意不以知慮為師無思慮也不知前後無思筭也魏然者兀然不動之意也推之而後行曵之而後往者迫而後應不得已而後起之意也風還羽旋磨石之隧皆無心而與物宛轉之喻隧轉也回也以不見非於世而自全動靜隨其自然而不為過甚故不得罪於世人也其學如此者何也蓋曰物惟無知則無是己之患亦無容心之累動靜皆順故不離於理不求知於人慾終身而無譽惟其無譽所以無咎故曰未嘗有罪也無知之物木石瓦礫之𩔖是也建巳是己而自立也故其說曰人之處世何用聖賢之名但能若土塊無知之物則可以不失於道故曰塊不失道看此等說話便似今之深山窮谷頭陀脩行之人故豪傑笑之以為猶死人也適得恠焉者言彭蒙之徒以此見訝於世也得不教者言其初學之時自相契合不待教之而後能也彭蒙亦有所師其師之言曰古之有道者本以無是非為主窢然風之聲也謂其發言如飄風之窢然無所容心雖言而何所容言故曰惡可而言其見常與世人相反不能聚合倫𩔖而觀故為一偏之說不免於但求無圭角而已魭斷無圭角也其言雖甚壯而其所謂道者非道也故不免於世人之非笑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此莊子斷一句也槩乎者以大槩觀之亦皆有聞於斯道但不得其正耳此等結句看他文筆
  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淡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關尹老耼聞其風而恱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關尹曰在己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嘗先人而常隨人老耼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獨取後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己獨取虛無藏也故有餘巋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獨曲全曰苟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曰堅則毀矣銳則挫矣常寛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關尹老耼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本道也物事物也以有積為不足者言藏富天下也與神明居是守自然者關尹師於老耼者此言先弟而後師一時筆快之語耳以無物為宗以太極之始為主建亦主也濡弱謙下即舌柔長存之意為表者言其應世接物見於外者如此也空虛則物物皆全矣故曰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實實理也樂軒所謂一物都無萬物全是也在己無居者無私主也形物自著者隨物之形見皆自然也水之動鏡之靜空谷之響應皆無心也芴乎若亡者恍忽之中若有物而又若無物也寂乎其清不見其清之名也以同於物者為和以無所得為得有得則失矣未嘗先人常隨人即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也知其雄守其雌以能而𨼆於不能也知其白守其辱言自髙而不為髙也谿谷在下而能容物為谿為谷有容乃大之意也人皆取先己獨取後即未嘗先人而常隨人也受天下之垢知白守辱也不以實為實以虛為實故曰人皆取實己獨取虛無藏也故有餘即以有積為不足也惟其以虛為實故雖無藏而巋然常有餘亦一物都無萬物全之意徐安也不費無所損也人皆以巧為巧而我以無為為巧故笑之人皆以福為福而我以無禍為福曲全者致曲而自全其身也苟免於咎者福莫長於無禍也以深為根言其本在於太一之始也以約為紀言以至簡至約為守身之法也紀法也凡物堅者銳者則有挫有毀即所謂齒剛則折也以能容萬物為量則人於我無所侵削矣不削於人言獨全其生也可謂至極者言此天下至極之道也謂之博大真人尊之之辭也
  寂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恱之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觭見之也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巵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𭹹瑋而連犿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遊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𢎞大而闢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調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於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之盡者
  寂漠無形無物也變化無常以不一為一也死與生與不知生死也據此一句即知釋氏之學其來久矣天地並與與天地同體也神明往與與造化同運也何之何適動而無跡也萬物畢羅各盡萬物之理也莫足以歸人莫知其所歸宿也謬悠虛逺也荒唐曠大而無極也無端崖無首無尾也時恣縱而不儻者其說放縱而無所偏黨也儻與黨也不以觭見者其所見不主一端也觭竒也以天下之人愚而沉濁不可以誠實之言喻之莊語端莊而語誠實之事也曼衍無窮也為真者言借重於古先欲人以為真實也為廣者寄寓為言廣大不拘也與天地精神往來與造化自然者為友也不傲倪萬物者不以此傲倪於世也莊子之意正傲倪於斯世而乃為此反說不譴是非者是非無所泥也無是無非而後可與世俗居處也𭹹瑋髙壯也連犿和同混融之意無傷無譏於人也參差或彼或此或抑或揚不可定也諔詭滑稽詭譎也此兩句自說破其著書之意蓋謂其言雖怪誕而自可玩味看得此兩句破便讀得莊子彼其充實不可以已者言其書之中皆道理充塞乎其間亦世間所不可無之書也本即宗也言其書之本宗無非𢎞大深閎調適之道也闢開廣也肆縱放也上遂者可以上達天理也其言雖皆無為自然而用之於世則應於教化而解釋物理謂可以化俗而明理也其理不竭者言用之不盡也不蛻者謂其言自道而來不蛻離於道也芒乎昧乎言其書之深逺也未之盡者言其胷中所得非言語所可盡也
  自冐頭而下分別五者之說而自處其未繼於老子之後明言其學出於老子也前三段着三箇雖然皆斷說其學之是非獨老子無之至此又着雖然兩字謂其學非無用於世者此是其文字轉換處筆力最髙不可不子細看也
  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歴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
  墨翟宋尹彭田慎到之徒猶為見道之偏者若惠子則主於好辨而已故不預道術聞風之列特於篇末言之其書五車言其所著書以五車載之而不足也其書雖多其所學未正其言亦不當故以舛駁不中譏之歴物之意言歴歴攷其所談事物之意至大無外太虛也至小無內秋毫之𩔖也此八字自與莊子所說同但謂之大一小一便生辯說之端謂之一則無大小矣於一之中又分大小便是同中之異異中之同也無厚至薄也不可積者積則厚矣積之不已其大可至於千里又言大與小同也言千里之大即無厚之積也天雖髙地雖卑而天氣有時下降則亦為卑矣故曰天與地卑山髙於澤而澤之氣可通於山則山與澤平矣睨側視也日方中之時側而視之則非中矣則中謂之側亦可故曰方中方睨物方發生而其種必前日之死者故曰方生方死有大有小是為小同異合萬物而為同異則為大同異雖謂之大而不出小者之積雖謂之小而合之可以為大則無同無異矣
  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汜愛萬物天地一體也惠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
  南方海也本無窮而謂之方則必有窮四方皆然獨言南者非特舉其一見其三蓋天傾西北而海獨居南比之三方又逺故特言之今日適越而昔來言足雖未至乎越而知有越之名而後來則是今日方往而亦可以為昔來矣兩環相連雖不可解而其為環者必各自為圎不可以相粘不相粘則非連環矣燕北越南固非天下之中而燕人但知有燕越人但知有越天地之初彼此皆不相知則亦以其國之中為天地之中也萬物與天地為一則天地雖大即萬物中之一物何以為大小即一體也大觀者言以此為獨髙於天下也故以其說教學辯之人天下之學者既相與樂之而其說浸廣故又有卵有毛以下之論
  卵有毛雞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為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𤍠山出口輪不蹍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絶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圎鑿不圍枘飛鳥之景未嘗動也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狗非犬黃馬驪牛三白狗黒孤駒未嘗有母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辯者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與人之辯特與天下之辯者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談自以為最賢曰天地其壯乎施存雄而無術
  卵有毛者言毛之在卵雖未可見而雀之為雀雞之為雞毛各不同譬如雞為鴨伏卵出於卵者為鴨毛而不為鷄毛則是卵有毛矣雞本二足必有運而行之者是為三矣郢有天下言楚都於郢而自為王亦與得天下同矣犬可以為羊謂犬羊之名出於人而不出於物使有物之初謂犬為羊則今人亦以為羊矣謂羊為犬則今人亦以為犬矣馬有卵者胎生雖異於卵生而胎卵之名實人為之若謂胎為卵亦可即犬羊之意丁子蝦蟇也蛙也楚人謂之丁子丁子雖無尾而其始也實科斗化成科斗既有尾則謂丁子為有尾亦可水寒火𤍠亦人名之況有火中之鼠火浣之布鼠能出入於火中火可以浣布則非𤍠矣空谷傳聲人呼而能應非山有口乎行於地則為輪纔着地則不可轉則謂輪不輾地亦可目見而後指可至然目不可至而指不能見則是其至者目與指不可得而分絶也龜長於蛇使龜如蛇之長則不名為龜矣既謂之龜則其長合止如此謂之長於蛇亦可矩即方也規即貟也既謂之矩則不可又謂之方既謂之規則不可又謂之貟枘雖在鑿之中而枘之旋轉非鑿可止則謂之不圍亦可言圍之不住也鳥既飛則影隨鳥而去但可謂鳥之飛不可謂影之動矢鏃之去雖疾其在弦也則謂之止其射侯也則謂之行離弦而未至射侯而未中則是不行不止之時狗犬即一物也謂之狗則不可謂之犬矣謂之犬則不可謂之狗矣故曰狗非犬馬牛二體也黃驪色也以二體與色並言則謂之三黃驪二色也馬牛皆體也二色附於體而見則為三矣白狗黒黒白之名非出於有物之始則謂白為黒亦可孤駒未嘗有母名之以孤則非有母矣不可言孤又言嘗有母也一尺之捶折而為二今日用此五寸明日用彼五寸雖旋轉萬世不盡可也凡此以上又皆學於惠子推廣其說以與惠子相應終其身強辯而不已即桓團公孫龍之徒是也飾人之心者蔽人之心也易人之意者變亂人之意也一時之辯口雖可屈而其人終不心服此辯者迷於其中而不自知也故曰囿惠施日以其知與人之辯者謂愈恃其聦明以與人強辯也特獨也獨與其徒為人所怪訝而已其本領不過如此故曰此其柢也柢本也自恃其口談之才以為其壯與天地同所存雖自以為雄髙而實無學術
  南方有倚人焉曰黃繚問天地所以不墜不陷風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辭而應不慮而對徧為萬物說說而不休多而無己猶以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為實而欲以勝人為名是以與衆不適也弱於德強於物其塗隩矣由天地之道觀惠施之能其猶一蚉一䖟之勞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貴道幾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寧散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惜乎惠施之才駘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反是窮響以聲形與影競走也悲夫
  倚人者畸異之人也南方有一獨髙之人曰黃繚見惠子而問天何以不墜地何以不䧟風雨雷霆誰實為之此皆造物之妙豈可容言惠子亦不辭讓而應客亦不經思慮卒然而對且徧為萬端之說萬物萬端也說既多而猶以為少增益以怪誕之論但以反異於人為其能欲以口舌勝人自為名譽是以與世皆不和不適不相得也在內本無所得故曰弱於德徒然強辯於外故曰強於物隩者幽暗也言其所行之塗不明白正大而幽僻也以天地之道而視惠施所能猶蚊䖟然以此而為人物於世亦何用乎故曰何庸充足也若但以一人之私見而自足猶可若以此為勝於貴道者則殆矣愈勝也幾殆也不能自寧不自安分也散於萬物者謂散求萬物之理以遷就其說而無所厭足終於不知道而僅以辯得名卒終也惠施亦為有才者但放蕩而無所得逐於外物而不知反是可惜也駘放也響出於聲聲本響末也窮響於聲不知本也影出於形形本也影末也欲息其影不知形止則影止乃與形共走亦不知本之喻也此篇莊子之終也卻以惠子結末雖以其不預聞道之列亦以辯者之言固皆以無為有而其語亦自竒特故以寘之篇末蓋著書雖與作文異亦自有體製起頭結尾皆是其用意處如春秋之絶筆獲麟如中庸之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此書內篇之渾沌七竅皆是一箇體製不可不知也諸家經解言文法者理或未通精於理者於文或略所以讀得不精神解得無滋味獨艾軒先生道既髙而文尤精妙所以六經之說特出千古所恨網山樂軒之後其學既不傳今人無有知之者矣














  莊子口義卷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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