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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翼 (四庫全書本)/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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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莊子翼 卷七 卷八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翼卷七
  明 焦竑 撰
  寓言第二十七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已同則應不與已同則反同於己為是之異於己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言無言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已言者止人之爭辯也巵圓酒器也藉因也
  郭注寄之他人則十言而九見信世之所重則十言而七見信巵滿則傾空則仰非持故也況之於言因物隨變唯彼之從故曰日出日出謂日新也日新則盡其自然之分自然之分盡則和也言出扵巳俗多不受故借外耳肩吾連叔之𩔖皆所借也父之譽子人多不信時有信者輒以常嫌見疑故借外論之已雖信而懷常疑者猶不受寄之他人則信之人之聽有斯累也同則應不同則反互相非也三異同處而二異訟其所取是必扵不訟者俱異耳而獨信其是非借外而何重言以其耆艾故俗共重之雖使言不借外猶十信其七夫耆艾者年在物先耳其餘本末無以待人則非所以先也期待也此直陳乆之人耳而俗便共信之此俗之所以安故習常也夫自然有分而是非無主無主則曼衍矣誰能定之哉故曠然無懷因而任之所以各終其天年也付之與物而就用其言則彼此是非居然自齊若不能因彼而立言以齊之則我與物復不齊矣言彼所言故雖有言而我競不言也自由也由彼我之情偏故有可不可而物各自然各自可統而言之則無可無不可無可無不可而至也唯言隨物制而任其天然之分者能無夭落雖變化相代其氣則一於今爲始於昨爲卒皆理自爾故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夫天均齊者豈妄哉皆天然之分也
  呂注寓言十九則非寓而言者十一重言十七則非重而言者十三而已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則寓與不寓重與不重皆巵言也何謂寓言十九夫道近在吾心以吾心論之彼而疑則不信猶父不爲子媒必藉外論之非吾不欲直言人不可與直言故也何謂重言十七同已則應而為是異已則反而為非吾所以言於人者欲其應不欲其反也故因其心之所重𦒿艾之人而言之凢書中稱引古者皆以𦒿艾為重者所聞先於我非以年也有經緯本末足以先人則人從之人而無以先人是謂陳久之人曷足重哉言出未始有言則其日出猶巵而已巵之為物酌於罇罍而時出之中虛而無積也天倪則無為之至聖人所休和以是非休乎天均則出處語黙無非天均因以曼衍即是理而推之所以窮年也唯無我而不言則齊有言則有我有物安得而齊故齊與言言與齊未始齊也不言雖齊猶與言不齊未足為大齊惟言無言而後大齊巵言是也故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所謂可與不可然與不然皆有自也固有所然所可則無不然無不可可知矣萬物之種其出未始不同知其同則知始卒若環是謂天均天均者是非於此而和萬物所齊無為之至故曰天倪也
  劉槩水之在巵猶言之在德不滿則不發也自外來者益之而不可増由中出者雖多而未嘗虧故曰巵言日出物之有際必有端倪自然之倪始卒若環故曰和以天倪如草蔓水衍以譬自然之緒道全而物不傷故可以盡年也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則六經不為支離老子不爲簡約矣
  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時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莊子曰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鳴而當律言而當法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五各反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郭注隨年隨化與時俱也時變則俗情亦變乘物以游心者豈異於俗哉變者不停是不可常謂孔子勤志服膺而後知非能任其自化也此明惠子不及聖人之韻逺矣孔子謝變化之自爾非知力之所為故隨時任物而不造言也若役其材知而不復其本靈則生亾矣鳴者律之所生言者法之所出而法律者衆之所為聖人就用之耳故無不當而未之嘗言未之嘗為也服用也我無言也我之所言直用人之口耳好惡是非義利之陳未始出吾口也口所以宣心故用衆人之口則衆人之心用矣我順衆心則衆心信矣誰敢逆立哉因天下之自定而定之又何為乎因而乘之故無不及也
  呂注𫝊稱孔子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則橫心所念更無是非橫口所言更無利害是也道未至於從心則不免於化化則必始是而卒非六十之所謂是安知非五十九非也惠子不知此乃孔子之與人同者至其與天同者則自古及今未始有化而真以為勤志而行服知而知也謝謂絶去之物得以生之謂德所謂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也未生則無氣無形安有所謂靈生而有氣有形而復其靈也鳴而當律無事於聲音之調言而當法無事於義理之釋及夫義利陳乎前我則從而好惡是非之直服人之口而已以其所待未定非無為而自化者若夫使人心服而不敢蘁立然後定天下之定是乃使之自化非直服人之口而已吾且不得及彼者是其謝之而未之嘗言也
  循本服知從事乎知也才猶孟子天之降才大本猶大初也復靈人心虛靈昏於物慾復之使如初也蘁逆也定天下之定天下自有定理不過定其所定也惠子聞莊子言孔子六十而化以為孔子不過勤勞心志而從事乎多知未得為化莊子曰不然孔子之言曰夫受性於初而能返其虛靈以生鳴則合於條律言則合於法度利義陳乎前而知好惡是非此儒者之事但能服人之口而已至於使人心服不敢違逆此方是至人之道又賛之曰道止於此乎止於此乎吾且不得及彼至人乎已乎以下皆孔子之言
  曽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親仕三釡而心樂後仕三千鍾不洎吾心悲弟子問於仲尼曰若參者可謂無所縣其罪乎曰既已縣矣夫無所縣者可以有哀乎彼視三釡三千鍾如觀一作鸛雀蚊虻相過乎前也再化謂悲樂之變縣羅雲揭也不洎不及養親也鸛蚊取大小以喻三釡三千鍾之多少
  郭注洎及也縣係也謂參仕以為親無係祿之罪既以縣矣謂係於祿以養也夫養親以適不問其具若能無係則不以貴賤經懷而平和恬暢盡色養之宜矣彼謂無係也夫無係者視榮祿若蚊虻鳥雀之在前而過去耳豈有哀樂於其間哉
  呂注安時處順哀樂不能入古者謂是帝之縣解則無所縣者固不可以有哀也死生亦大矣而哀樂不能入則視三釡三千鍾如觀雀蚊虻過乎前其小大多少不足較也明矣
  口義弟子問曽子此言有係累之罪否疑其前後兩變有悲喜也既已縣矣言只此悲喜便是有係若無係則外物過前猶蚊虻而已豈足悲喜乎
  顏成子游謂東郭子綦曰自吾聞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從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來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為死也勸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也無自也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其所不適天有歴數地有人據吾惡乎求之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應也若之何其無鬼邪無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有鬼論天者有歴數之法論地者有人所考據之跡劉雲人據人各自據畛域不通也
  郭注野外權利也從不自專也通通彼我也物與物同也來自得也鬼入外形骸也天成無所復為也不知死生所𬨨皆適而安也妙善也善惡同故無往而不㝠此言久聞道知天籟之自然將忽然自忘則穢累日去以至於盡耳生而有為則䘮其生自由也由有為故死由私其生故有為今所以勸公者以其死之由私耳夫生之陽遂以其絶跡無為而忽然獨爾非由有也然而果然故無適無不適而後皆適皆適而至也天地皆已自足理必自終不由於知非命如何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謂之命似若有意也故又遣命之名以明其自爾而後命理全也理必有應若有神靈以致也理自相應不由於故則雖相應而無靈也
  呂注道未始有物也既已為物而欲復於無物則其致虛守靜非一朝之積也野謂忘仁義賔禮樂從言心之莫逆通言心之徹物即物物皆游物物皆觀矣來則道集之謂鬼入即鬼神來舍天成則與天合德不知死不知生則知止乎其所不知大妙則神矣妙萬物而為言然後能體神也生而無為則不知有生不知有死生而有為而後有死勸之以公而無私則不知有死矣生而有為死之所自故聖人外其身而身存以其無私能成其私所以勸公也原始要終故知生死之說始卒若環則生陽而已安有所自以有為為自亦以物情言之其果然乎故體道窮神者不知有死生惡有所適所不適欲求之歴數人據未始同也又惡乎求之禍福人事之間哉以為無命耶終若有所制也以為有命耶求其始不可得也以為無鬼邪而有以相應以為有鬼耶而無以相應是以止於所不知而無所容心斯得之矣
  衆㒺兩問於景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髮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景曰叟叟也奚稍問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非也火與日吾屯也陰與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耶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強陽者又何以有問乎蜩甲蟬蛻皮也屯聚也叟叟一作搜搜音蕭
  郭注運動自爾無所稍問自爾故不知所以影似形而非形推而極之則今之所謂有待者卒至於無待而獨化之理彰矣直自強陽運動相隨往來耳無竟不可問也
  呂注㒺兩生於影影外微陰非一故曰叟叟影之俯仰行止隨人而已豈知所以哉形之有影猶蜩之甲蛇之蛻而非蜩甲蛇蛻也影得日火則屯而顯遇陰夜則代而隱此乃影之所待而為影然而無情豈知有待耶影之所待者日火陰夜而不可謂之有待況以有待者乎以有待者影之所自出即形是也以㒺兩無待知影之無待以影無待知影之所出者亦無待則不為形所累矣彼來往則我與之來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皆非我也又何以有問乎
  循本括括髪叟老人之稱稍畧也彼指形也況乎以之以訓用強陽陽氣之不正者㒺兩與影如叟之與叟也二叟相逢住世能幾相問之時不過稍稍而已汝何必稍問也予影自謂也予雖有此影而不知其所以然之故若曰影生於形如蜩之甲如蛇之蛻此說似矣而非甲猶是生於蜩蛻猶是生於蛇若影遇火與日照之則屯聚遇天陰與夜則代去無火日則雖有形不能為我影如此看來則彼之形雖能為吾影而必有所待況罔兩又用影之有待者乎彼形來往吾固與之來往彼形強陽吾亦與之強陽強陽者本非血氣之正而影亦隨之以見形影皆非真實又何以問為此叚重出而語意尤超
  陽子居南之沛老耼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嘆曰始以汝為可敎今不可也陽子居不答至舍進盥潄巾櫛脫屨戶外𰯌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夫子行不間是以不敢今間矣請問其故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蹵子六切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將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旦」改為「𠀇」)者避竈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陽姓名戎字子居列子作楊朱睢仰目也盱張目也皆視上於面而近傲者煬(「旦」改為「𠀇」)炊也
  郭注睢睢盱盱跋扈之貌人將畏難而疏逺也尊形自異故憚而避之去其矜誇故與之爭席呂注睢盱自異則舍者迎將之召也老子所以歎子居形諜成光則戶外屨滿之召也伯昏所以去禦冦其趣一也
  江遹孔子曰下人不精不得其真進盥潄巾櫛脫屨膝行凡以欲得其真而已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蓋神之所託也得道者之相遇目擊而道存知人者毎得於眉睫故陽子之睢睢盱盱老子以為不可教也明白四達是謂大白毎下愈況是謂若辱沖而不盈故盛德若不足若然者其視顛顛奚有於睢盱哉避席非止於不爭而已爭席非止於不避而已聞命而反則昔之避者更且爭夫秦梁之地不逺也今之舍者猶昔之舍者也亦非有二楊朱也其相遇遽若此異者乃知至道密庸變形易慮人常由之而莫知也葢南之沛則趨於物之所㑹其反也則復於命之所本或避或爭在往反之間耳
  管見總論是篇以寓言標題南華老仙渡水不濕腳之意自揆立言既多恐後人殉跡成𡚁故隨步隨掃其跡其寓言重言皆不得已而藉外論之巵言如水在巵有防而不失則其出也由中故日出而不厭同異是非各當其分言出於無言亦猶不言也其然其可則物情之去取耳惡知其為固然固可耶是以必至於不言則齊也吁世衰道微人莫已信不得行志當世猶覬垂訓方來又慮無以必後人之知故㝢於所重以取信焉使入由寓以完其真從徼而躋乎妙其成功一也至論夫子之跡隨年化始是卒非當身之是不可常也如此況欲必信於後世乎曽子之再仕再化心不免乎有係而哀樂形焉無問乎為親為祿也若夫聞言而悟有若子游一年而野至於大妙則心日虛而道日集矣次論命鬼之有無形影之因待皆明造化不可致詰之妙人能充其造化所與而莫之天閼則吾身之天地不可測之靈物亦猶是也結以睢盱矜傲人誰與居聞命而反舍者爭席則耳聆心悟在片言之頃孰謂載道而示後世無得魚忘筌者哉
  讓王第二十八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平聲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託天下也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捲捲乎後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為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攜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因杖筴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者雖貴富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髙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亾其身豈不惑哉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國無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薫之以艾乘以王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為君也幽憂髙誘雲幽隱也詩云如有隱憂是也捲捲用力貌所用養地也所養人也不以養傷身不以利累形言富貴有養而不以昧養傷身貧賤無利而不以求利累形也捜王子名淮南子作翳爾雅雲南戴日為丹穴
  呂注三代之季父子兄弟爭有天下更相殘害所謂士者危身輕生以干澤此讓王之篇所以作也許由支父之徒皆不以天下易其生者揚雄以為先哲堯禪舜之重則不輕於由也所謂重者得不以其歴試而後授之以天下乎殊不知堯之所以得舜者不在於歴試歴試者與人同而已所謂暴之於人是也使由無避堯之意安知其試之不如舜乎
  疑獨有身不能無養有生不能無累冨貴者樂於養養過則傷身貧賤者迫於利利失則累形能免二患乃為尊生也然此聖人之緒耳非其真也聖人之真者忘生而生無不全忘養而養無不至雖為天下國家之所寄託時適然耳又何偒乎
  循本今常德府武陵縣南蒼山有善卷壇宋政和中賜號遁世髙蹈先生郡守李㦞為壇記壇之近仍有其墳
  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昭僖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縛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亦逺矣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逺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昭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衆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子華子魏人攫取也廢斷而去之也
  呂注昭僖侯能用子華之言而輕其所爭則於不以天下易生者又其次也
  碧虛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疆塲廢地何苦爭為鴻烈解曰殺戎馬而求狐狸援兩鱉而失靈龜斷右臂而爭一毫折鏌鎁而競刀錐可謂不知輕重者也
  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顏闔守陋閭苴布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之使者至顏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顏闔之家與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顏闔曰恐聽者謬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故若顏闔者真惡富貴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苴側雅反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且有人於此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則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夫生者豈特隨侯之重哉魯君一作魯侯苴有子麻也土苴糞草
  管見難進易退君子之常養愈久而植愈深闔不容議矣且天下功業莫大於帝王此猶以為餘事則所謂聖人之其者豈常流可測邪所以之所以為即語雲所由所安也恐聽者謬多者字真以治身治當是持凡聖人之動作聖字為冗隋侯之重重當作珠全見呂氏春秋可證不韋去莊子未逺必得其真
  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曰列禦冦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子列子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饑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邪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子陽鄭相為人嚴酷罪者無赦舍人折弓畏子陽怒責因國人逐猘狗而殺子陽
  碧虛士甘陸沈無聞豈肯詘志而受無名之祿茍狥妻子之情而躑躅於禍網哉
  楚昭王失國屠羊說走而從於昭王昭王反國將賞從者及屠羊說屠羊說曰大王失國說失屠羊大王反國說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矣又何賞之言王曰強上聲之屠羊說曰大王失國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誅大王反國非臣之功故不敢當其賞王曰見之屠羊說曰楚國之法必有重賞大功而後得見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國而勇不足以死寇吳軍入郢說畏難而避寇非故隨大王也今大王欲廢法毀約而見說此非臣之所以聞天下也王謂司馬子綦曰屠羊說居處卑賤而陳義甚高子其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說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貴於屠羊之肆也萬鍾之祿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豈可以貪爵祿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說不敢當願復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三旌司馬本作三珪雲諸侯之三卿皆執珪者
  碧虛誦詩書而發冢居屠肆而守義者何代無之夫竊勢以為已功市權而要重賞者聞此亦當知愧矣口義大王反國說反屠羊各得其本分三旌三公也車服各有旌別故曰三旌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辶𦮔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子貢乘大馬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縰履杖藜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逡巡而有愧色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敎以為已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為也曽子居衛緼袍無表顔色腫噲手足胼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正冠而纓絶捉衿而肘見納履而踵決曳縰而歌商頌聲滿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孔子謂顏囘曰囘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顏囘對曰不願仕囘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飦粥郭內之田十畝足以為絲麻鼓琴足以自娛所學夫子之道者足以自樂也囘不願仕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囘之意丘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行脩於內者無位而不怍丘誦之久矣今於囘而後見之是丘之得也匡正也縰履曳履也應門自對門也希世顧世譽也腫噲剝錯也一雲盈虛不常貌新傳夫富與貴是人之所好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所好所惡皆生於心能無心則好惡所以忘好惡忘則處富貴不知其富貴居貧賤不知其貧賤汎然自得於胸中所以逍遙於天地之閒也若原憲曽子顏囘者可謂無心矣憲居環堵之室⿺辶𦮔戶而甕牖曽子顏色腫噲而衣冠決壞顏囘家貧處卑而飦粥絲麻之僅給三人未嘗惡貧而忘道故或歌或弦而忘形自得矣豈務殉物而傷生歟此所以異於世俗矣故曰致道者忘心
  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勝也瞻子曰不能自勝則從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𩔖矣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為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象魏觀闕國君之門淮南子作騩闕許慎雲天子之兩觀也疑獨魏公子牟封於中山瞻子魏之賢人夫人心最為難勝故雖身在江海心居魏闕自言其未能無心於富貴也重生則利輕利輕則不思魏闕矣牟雖知生可重物可輕然其心不能自勝夫未自能勝不如且順之而勿強抑強抑則內傷其神神惡之矣不能自勝一傷也強而抑之是二傷也故曰重傷此非自養之道也故曰無壽𩔖矣瞻子所言固不可為學道者之法譬名醫療疾必審人而處方期於瘳疾而已
  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藜羮不糝素感切顏色甚憊而弦歌於室顏囘擇菜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再逐於魯削跡於衛伐樹於宋窮於商周圍於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無禁弦歌鼓琴未嘗絶音君子之無恥也若此乎顏囘無以應入告孔子孔子推吐雷切琴喟然而嘆曰由與賜細人也召而來吾語之子路子貢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何窮之為故內省而不窮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陳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執干而舞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德於此則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矣故許由娛於潁陽而共伯得乎丘首孔子之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桓魋欲殺孔子伐其樹孔子遂行不糝無米粒也藉陵藉也削然反琴聲⿰扌⿱𠂉幾 -- 抗然奮舞貌共伯即共和丘首一作共首
  呂注自顏闔禦冦至孔子皆不妄受人之爵祿施予以至貧賤凍餒而不改其樂者也其次公子牟雖未至乎道而有其意者也世俗之人湛於人偽者聞許由善卷之風狂而不信故歴敘聖賢莫不樂道以忘生忘生為難猶且為之則不以天下國家傷其生為易可知矣
  司馬彪共伯名和修其行好賢人周厲王之難天子曠絶諸侯皆請以為天子即位十四年大旱屋焚卜於太陽兆日厲王為祟召公乃立宣王共伯復歸於宗逍遙得意共山之首
  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異哉後之為人也居於𤱶畝之中而遊堯之門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見之因自投清冷之淵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又因瞀光而謀瞀光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曰伊尹何如曰強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湯遂與伊尹謀伐桀尅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後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數聞也乃自投椆水而死湯又讓瞀光曰知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辭曰廢上非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吾聞之曰非其義者不受其祿無道之世不踐其土況尊我乎吾不忍久見也乃負石而自沉於廬一作盧隴上曰畝隴中曰𤱶阻兵須強力弒君須忍垢椆水一作桐水
  郭注孔子曰士志於仁者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夫志尚清遐髙風邈世與夫貪利沒命者故有天地之降也舊說曰如卞隨務光者其視天下也若六合外人所不能察也斯則謬矣夫輕天下者不得有所重也茍無所重則無死地矣以天下為六合之外故當付之堯舜湯武耳淡然無係故汎然從衆得失無槩於懷何自投之為哉若二子者可以為殉名慕髙矣未可謂外天下也
  昔周之興有士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至於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與之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視而𥬇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與政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時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行以說衆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為茍存今天下闇周德衰其並乎周以𡍼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潔吾行二子北至於首陽之山遂餓而死焉若伯夷叔齊者其於富貴也茍可得已則必不賴高節戾行獨樂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節也孤竹國在遼西令支縣界血牲一本作殺牲
  郭注論語曰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不言其死也此雲死者亦欲明其守餓以終未必餓死也呂注若無擇隨光夷齊者非特不受人之天下與其爵祿又以聞其言處其世為汙辱至於溺餓而死此其於樂道以忘生者益為難世俗之情所不信也數子皆聖賢則於死生之義固達矣夫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而舜禹之讓其流為之噲殷武之事其末為聵輒聞無擇隨光夷齊之風者於天下後世豈小補哉則死非所愛也而韓非乃雲湯恐天下以已為貪乃讓務光恐光受之乃使說光湯欲傳惡聲於子光遂投河司馬遷亦不信有所謂隨光者韓非以知殺身則其量湯與光宜若此蓋許由支父支伯不以天下易其生使後世尊生而輕利也無擇隨光夷齊之徒則棄生以利天下使後世忘生而重義也其為仁則一而已矣莊子方論至道以遺名利則夷齊隨光皆在所斥及論讓王以悟危身狥物之俗則皆在所貴觀者知此則言忘而意得矣
  郭氏總注此篇大意以起髙讓逺退之風故被其風者雖貪冒之人乘天衢入紫庭猶時慨然中路而嘆況其凡乎故夷許之徒足以當稷契對伊呂矣夫居山谷而𢎞天下者雖不俱為聖佐不猶髙於𫎇埃塵者乎其事雖難為然其風少弊故可遺也曰夷許之弊安在曰許由之弊使人飾讓以求進遂至乎之噲也伯夷之風使暴虐之君得賜其毒而莫之敢亢也伊呂之弊使天下貪冒之雄敢行簒逆唯聖人無跡故無弊也若以伊呂為聖人之跡則伯夷叔齊亦聖人之跡也若以伯夷叔齊非聖人之跡耶則伊呂之事亦非聖矣夫聖人因物之自行故無跡然則所謂聖者我本無跡故物得其跡跡得而強名聖則聖者乃無跡之名也陸德明或謂讓王之篇其章多重生而瞀光二三子自投於水何也荅曰莊書之興存乎反本反本之由先於去榮是以明讓王之一篇標傲世之逸志㫖在不降以厲俗無厚身以全生所以時有重生之辭者亦歸棄榮之意耳所以深袪塵務之弊也其次者被褐啜粥保身而已其全身尚高而超俗自逸寧投身於清冷終不屈於世累也
  劉槩於不得已而已者無所不拒於得已而不已者無所不取無所不拒近狷無所不取近狂聖人得中道而與之則二者皆在所廢其不得中道而與之則二者皆在裁之之域矣夫狂狷者固中道之弊而後世狂者非特進取也至於貪生愛利顛冥於嗜慾之地狷者非獨有所不為至於洗耳投淵以惡堯舜之名此又狂狷之弊也莊子謂讓之為名處夫授受之間而宜不失者也王者域中之大於王而能讓事物何有哉故聖人不得已而臨蒞天下如王子捜者蓋可見矣聖人至於外無物則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至於內無我則為天下所歸亦安得而辭如此則堯舜之禪湯武之伐伊尹之相湯伯夷之避紂或足履堯門與夫身居畎畝者無殊致矣
  管見總論本篇載讓王高節自堯舜許由善卷至於王子捜皆重道尊生不以富貴累其心視天下如敝屣者也子華顏闔曽顏公子牟之徒葆真守約不以利祿易其操視富貴如浮雲者也其間魏牟校諸聖賢若不足然以國之公子能舍王位之尊就巖穴之隱亦良難矣故其長風餘波之所被啟有國者重道尊生之心清淨無為之敎所以立𤣥聖素王之業所以著也世之忘己狥物者小臨利害一毫必爭在王位而能讓可謂天下之盛舉矣夫懷道抱德而為人之所寄託者或不願有國去而入山海有之何無擇隨光之徒遽至自沈而䘮不貲之軀耶蓋士不得中道而狷介特立者不能無弊是以貪甚者求之無厭必至於簒逆讓甚者避之無所必至自沈而後已比亦慕名之過唯聖人中庸無弊讓受合宜隱顯隨時從容中道堯舜之事是也伯夷叔齊讓國而逃於首陽食薇蕨而終則非故為矯亢要名後世者若夫為君而讓則其跡顯未為君而避則其跡隱退讓之志本同惟其時而已矣
  盜跖第二十九
  孔子與桺下季為友桺下季之弟名曰盜跖之石反盜跖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孔子謂桺下季曰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詔其子兄不能敎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為盜跖為天下害而弗能敎也丘竊為先生羞之丘請為先生往說之桺下季曰先生言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敎其弟若子不聽父之詔弟不受兄之敎雖今先生之辯將奈之何哉且跖之為人也心如湧泉意如飄風強足以拒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無往孔子不聽顏囘為馭子貢為右往見盜跖盜跖乃方休卒徒太山之陽膾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髙義敬再拜謁者謁者入通盜跖聞之大怒目如明星髪上指冠曰此夫魯國之巧偽人孔丘非耶為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脅多辭繆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脣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徼倖於封侯冨貴者也子之罪大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肝益晝餔之膳孔子復通曰丘得幸於季願望履幕下謁者復通盜跖曰使來前孔子趨而進避席反走再拜盜跖盜跖大怒兩展其足案劒嗔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孔子曰丘聞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長大美好無雙少長貴賤見而皆說之此上德也知維天地能辯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衆率兵此下德也凢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稱孤矣今將軍兼此三者身長八尺二寸面目有光脣如激丹齒如齊貝音中黃鍾而名曰盜跖丘竊為將軍恥不取焉將軍有意聽臣臣請南使吳越北使齊魯東使宋衛西使晉楚使為將軍造大城數百里立數十萬戶之邑尊將軍為諸侯與天下更始罷兵休卒收養昆弟共祭先祖此聖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願也盜跖大怒曰丘來前夫可規以利而可諌以言者皆愚陋恆民之謂耳今長大美好人見而說之者此吾父母之遺德也丘雖不吾譽吾獨不自知耶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告我以大城衆民是規我以利而恆民畜我也安可長久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為天子而後世絶㓕非以其利大故耶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棲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積薪冬則煬(「旦」改為「𠀇」)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農之世臥則居居起則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羣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後以強凌弱以衆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敎後世縫衣淺帶矯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跖子以甘辭說子路而使從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劒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身菹於衛東門之上是子敎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跡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髙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德而戰𣵠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上聲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於首陽之山骨肉不葬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諌而不聽負石自投於河為魚鱉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四者無異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世所謂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自上觀之至於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說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痩死喪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平聲有時之具而託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驥之馳過隙也不能說其志意養其壽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棄也亟去走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桺下季桺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跖邪孔子仰天而嘆曰然桺下季曰跖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須幾不免虎口哉展禽魯僖公時人至孔子生八十餘年若至子路之死百五六十嵗不得為友是寄言也樞戶破人戶樞而取物也枝木冠冠多華飾如枝繁也帶牛脅以牛皮為帶也縫衣逢掖之衣大袂襌衣也張其屍曰磔流烹也
  郭注此篇寄明因衆之所欲亾而亾之雖桀紂可去也不因衆而獨用已雖盜跖不可御也呂注夫子與盜跖善惡相對吉凶貞勝者也天下之動貞夫一唯其對而不一則不足以相勝也觀跖之所以拒夫子者則天下之不仁而為利者其說皆如是又惡可與言哉凡治其心者茍不能絶棄聖知仁義則亦不免為巧利之對而已是以至人知善之與惡相去何若故不譽堯非桀兩忘而化其道以復乎未始有物此人心之盡而道之體也今不直言寓之孔跖者直言則人所難喻故反覆辯難以見其情實
  子張問於滿茍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滿茍得曰無恥者冨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故觀之名計之利而信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子張曰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冨有天下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紂則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謂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故勢為天子未必貴也窮為匹夫未必賤也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滿茍得曰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義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殺君竊國而孔子受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言行之情悖戰於胷中也不亦拂乎故書曰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子張曰子不為行即將疏戚無倫貴賤無義長㓜無序五紀六位將何以為別乎滿茍得曰堯殺長子舜流母弟疏戚有倫乎湯放桀武王殺紂貴賤有義乎王季為適周公殺兄長㓜有序乎儒者偽辭墨者兼愛五紀六位將有別乎且子正為名我正為利名利之實不順於理不監於道吾日與子訟於無約曰小人狥財君子狥名其所以變其情易其性則異矣乃至於棄其所為而殉其所不為則一也故曰無為小人反殉而天無為君子從天之理若枉若直相為天極面觀四方與時消息若是若非執而圓機獨成而意與道徘徊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無狥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鮑子立乾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此上世之所𫝊下世之所語以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離其患也臧聚臧獲竊聚之人也鮑子名焦周末人汙時君不仕子貢諌之遂棄其𬞞而餓死申子或雲申徒抱甕之河或雲申生也
  郭注此章言尚行則行矯貴士則士偽故蔑行賤士以全其內然後行髙而士貴耳
  呂注善與惡對故孔子不能化盜跖名與利對故子張不能服茍得茍得所以訟於無約也子張以干祿為學則知有名茍得則知有利無約體道而信者也夫為惡與利世謂之小人為善與名世謂之君子此以人道言也以天道言則人之君子天之小人若狥天而從其理則君子小人不可得而分矣枉直視乎天之中則無枉直面觀四方與時消息則雖中而不執以為中此道所以六通四辟無乎不在也是非皆一無窮執圓機而無不應獨成而意與道徘徊則疇躇興事以每成功凡若此者所以之天無轉而行至將棄而天此則已之天不以人廢天之謂也忠信廉義世所謂名與善也而皆不免乎患世人但知利惡之為累而不悟名與善亦非道也是以無約之論重及之
  管見二子之論不決故茍得曾與訟於無約小人狥財至章末並無約之辭謂二子皆狥一偏未為合道莫若心忘善惡一無所狥聽其自然無君子小人之分各得其性情之正亦何有枉直中外是非之辯哉獨成而不⿱㳄貝於物所以與道徘徊而不失也若轉移自然之行求成為義之名及趨於富利以望有成皆棄滅其天理而陷溺於物慾者也
  無足問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下之下則貴之夫見下貴者所以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無意焉知不足耶意知而力不能行耶故推正不忘耶知和曰今夫此人以為與已同時而生同鄉而處者以為夫絶俗過世之士焉是專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逺乎慘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於體怵惕之恐欣歡之喜不監於心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無足曰夫富之於人無所不利窮美究勢至人之所不得逮聖人之所不能及俠人之勇力而以為威強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之德以為賢良非享國而嚴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惡避就固不待師此人之性也天下雖非我孰能辭之知和曰知者之為故動以百姓不違其度是以足而不爭無以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爭四處而不自以為貪有餘故辭之棄天下而不自以為廉廉貪之實非以迫外也反監之度勢為天子而不以貴驕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財戲人計其患慮其反以為害於性故辭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譽也堯舜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許由得帝而不受非虛辭讓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辭其害而天下稱賢焉則可以有之彼非以興名譽也無足曰必持其名苦體絶甘約養以持生則亦乆病長阨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為福有餘為害者物莫不然而財其甚者也今富人耳營鍾鼓筦籥之聲口嗛於芻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遺忘其業可謂亂矣侅溺於馮氣若負重行而上也可謂苦矣貪財而取慰貪權而取竭靜居則溺體澤則馮可謂疾矣為欲富就利故滿若堵耳而不知避且馮而不舍可謂辱矣財積而無用服膺而不舍滿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謂憂矣內則疑刼請之賊外則畏冦盜之害內周樓疏外不敢獨行可謂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盡性竭財單以反一日之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繚意絶體而爭此不亦惑乎知不足雲者言為知力不足故不用耶抑但推尋正道不忘故不用耶馮氣言僨畜不通之氣也內周樓疏者言重樓內匝疏軒外通謂設守僃也
  郭注此章言知足者常足
  呂注無足以富為見下貴是為安體樂意之道知和以為富者同生同郷而世輒下貴之則其中無主可知是與俗化於世棄其至重至尊者以為世俗之所為失其性命之情謂之安體樂意亦疏矣慘怛恬愉不監於體怵惕欣歡不監於心則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向所謂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是也雖至富至貴者猶不免於患況足於財者於無足以冨為是謂人性皆然孰能辭之知和以為不知足者不能讓畔故爭四處而不以為貪知足以無以天下為故棄天下而不以為廉廉貪之實反監之度而已度謂器之小大不同謂人性皆然不可也侅溺於馮氣言馮恃多資其氣驕滿體澤則馮謂形體潤澤則恃而不知衛生極言富之為害如此其終也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人乃繚意絶體而爭之此則向所謂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也孔子不能化盜跖子張不龍服茍得茍得取直於無約無足見屈於知和則知善惡名利不足以相勝唯道德足以勝之也
  碧虛物莫重乎身身莫重乎生今乃同俗化世去重棄尊以為其所為而論安體樂意之道何緣近之處貧賤則惕𪫟居富貴則忻愉是昧本而矜跡也為為者為興名就利之為而不知富貴之自為也舍其自為而欲興就者知其不免矣夫礨空之蟻唯聚膻臭蒙袂之士恥近嗟來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又何藉乎因挾哉縱肆者遇聲色則心樂驕侈者處權勢則體安此人之性也孰不願之動以百姓非為已也不違其度少私寡慾爭四處者謂征伐四方志在安民非利寶貨故不為貪及其功成名遂禪位有道亦不自以為廉也王子捜逃乎丹穴顏闔飯牛辭聘此豈要名譽哉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耕而不顧此豈興名譽哉貪饕之人以恬淡為病寂寞為阨而不知平易為福有餘為害唯財速禍慘於他物而世俗弗悟也以恬淡寂寞之士觀鍾鼓醪醴則喪亂道業觀膏梁充濫則動多艱苦權勢取慰者溺為身疾攫金不顧者甚於戮辱而委積無厭憂畏不釋一旦禍至身傾唯求所積之早盡耳當此之時真性已竭貨財已單思放鷹大於蔡上聞鶴唳於華亭詎可復得耶
  楊用修侅溺於馮氣舊注飲食至咽為侅馮音憤憤滿也按馮當音如馮河之馮言富人積資如負重然既已難矣又行而上尤其難也故曰可謂苦矣下靜居則溺體澤則馮又自解侅溺於馮一句靜居則溺宴安鴆毒聲色所迷無水自沈也故曰溺體澤則馮言營營然如馮河徒涉陷身九淵故曰馮何必作憤音劉槩總論天下無是非是非生於人之情天下有是非是非冺於人之性是之德為吉非之德為凶易曰吉凶者正勝者也夫不能㑹於正以均忘而紛紛於有為之域物物自貴而相賤孰能定之故雖孔跖之分而相謂為盜矣莊子非不知尊孔子而賤盜跖也以世人不悟均忘之理相勝以知相誇以能若復狥情而尊之則是非愈彰性命之情愈爛漫矣故借天下之所共非者而述其自是之情則雖聖人亦不能以辯勝故末篇以子張之言為未當而以知和之論終焉
  丹鉛錄邵堯夫雲莊子盜跖篇言事之無可奈何者雖聖人無如之何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言君子思不出其位楊中立雲逍遙遊一篇子思所謂君子無入而不自得養生主一篇孟子所謂行其所無事能以此意讀莊子所謂圓機之士可與之論九流矣世之病莊子者皆不善讀莊子者也
  說劒第三十
  昔趙文王喜劒劒士夾門而客三千餘人日夜相擊於前死傷者歲百餘人好之不厭如是三年國衰諸侯謀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說王之意止劒士者賜之千金左右曰莊子當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莊子莊子弗受與使者俱往見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賜周千金太子曰聞夫子明聖謹奉千金以幣從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莊子曰聞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絶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說大王而逆王意下不當太子則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說大王下當太子趙國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唯劒士也莊子曰諾周善為劒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劒士皆⿺辶𦮔頭突鬢垂冠曼莫干反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王乃說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見王事必大逆莊子曰請治劒服治劒服三日乃見太子太子乃與見王王脫白刃待之莊子入殿門不趨見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聞大王喜劒故以劒見王王曰子之劒何能禁制曰臣之劒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說之曰天下無敵矣莊子曰夫為劒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願得試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設戲請夫子王乃校劒士七日死傷者六十餘人得五六人使奉劒於殿下乃召莊子曰今日試使士敦劒莊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長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劒唯王所用請先言而後試王曰願聞三劒曰有天子劒有諸侯劒有庶人劒王曰天子之劒何如曰天子之劒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劒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絶地紀此劒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劒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劒何如曰諸侯之劒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傑士為夾此劒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劒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劒也王曰庶人之劒何如曰庶人之劒⿺辶𦮔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劒無異於鬬雞一旦命已絶矣無所用於國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劒臣竊為大王薄之王乃牽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環之莊子曰大王安坐定氣劒事已畢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宮三月劒士皆服斃其處也曼胡粗纓無文理也鍔劒刃也鐔劒口也鋏把也一雲鐔從稜向背鋏從稜向刃也三環聞義而愧繞饌二周不能坐食也服斃謂忿不見禮皆自殺也
  呂注莊子之制行願曵尾於塗中而不為大廟犧牲以悟危身殉物之俗則說劒實所未聞蓋藉此以明道之所用無往而不可耳能止其君之喜好而安其國之危則其澤之及亦豈小哉夫天子之劒以天下為之所以言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此所以用神器之道以其不可為而為之者也能知其本末輕重之所在與其所以論制之法持行之時則用之而天下服矣自燕溪齊岱至渤海恆山喻天子之劒以天下為之自五行刑德至下絶地紀喻神之無時無方也唯神人可以御神器故匡諸侯而天下服莊子之所以為劒者如此文王聞之芒然自失乃知己所好者非真劒也諸侯以一國為劒故以士言士者民之望也知勇居先故以為鋒清廉居次故以為鍔賢良倚以為幹者故為脊忠聖植以為本者故為鐔豪傑則吾所持而行者故以為鋏為國者觀其所以為鋒鍔鐔鋏者合與否則器之利不利國之安危可知也天下一國大小雖殊其所以用之者在精神之運則一而已及問庶人之劒則正指王之所好以救其失劉槩天下事物之情莫不毀異而尊同捐小而慕大以至違害就利往往皆然若其不與已同雖利不從不見所利雖大不慕也莊子論道是篇及於辭人說客之言者蓋寓至理於微𦕈必假言而後獲也物情自貴而相賤自是而相非而欲以不同蘄人之合則雖夫子之聖亦屈於盜跖之暴矣以所同而勝人則莊子一言而絶趙王終身之好者固其理也夫突鬢垂冠曼胡短後瞋目而語難者趙王之所好非莊子之情今且變其常情易其常服者彼將尊其所說也上論天子次及諸侯下鄙庶人者彼將慕其所大也大則服天下次則賓四封下則斬頸領者彼將就其所利也事物之情不過於此聖人調而應之物而畜之則衆狙之服於朝四暮三之術豈無其道哉若夫枉己未有能直人則莊子之說劒似求合矣蓋自盜跖漁父皆非已事也其言之大意皆所以相攻而理固微矣若按跡而求豈知言者哉
  漁父第三十一
  孔子遊乎緇帷之林休坐乎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漁父者下船而來須眉交白披髮揄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頤以聽曲終而招子貢子路二人俱對客指孔子曰彼何為者也子路對曰魯之君子也客問其族子路對曰族孔氏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應子貢對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問曰有土之君與子貢曰非也侯王之佐與子貢曰非也客乃笑而還行言曰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嗚呼逺哉其分於道也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推吐雷反琴而起曰其聖人與乃下求之至於澤畔方將杖拏而引其船顧見孔子還鄉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進客曰子將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謂竊待於下風幸聞咳唾吐臥切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學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學以至於今六十九歲矣無所得聞至教敢不虛心客曰同𩔖相從同聲相應固天之理也吾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離位而亂莫大焉官治其職人憂其事乃無所陵故田𮎰室露衣食不足徵賦不屬妻妾不和長少無序庶人之憂也能不勝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羣下𮎰怠功美不有爵祿不持大夫之憂也廷無忠臣國家昏亂工技不巧貢職不美春秋後倫不順天子諸侯之憂也陰陽不和寒暑不時以傷庶物諸侯暴亂擅相攘伐以殘民人禮樂不節財用窮匱人倫不飭百姓淫亂天子有司之憂也今子既上無君侯有司之勢而下無大臣職事之官而擅飭禮樂選人倫以化齊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謂之總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佞希意道言謂之諂不擇是非而言謂之諛好言人之惡謂之讒析交離親謂之賊稱譽詐偽以敗惡人謂之慝不擇善否兩容頰或顔字適偷拔其所欲謂之險此八疵者外以亂人內以傷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謂四患者好經大事變更易常以掛功名謂之叨專知擅事侵人自用謂之貪見過不更聞諌愈甚謂之狠人同於已則可不同於已雖善不善謂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無行四患而始可敎已孔子愀然而歎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魯削跡於衞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此四謗者何也客悽然變容曰甚矣子之難悟也人有畏影惡跡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跡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絶力而死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跡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間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修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跡矣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祿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湛於偽而晚聞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緣葦間顏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拏音而後敢乘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乆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乘之主幹乘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傲之容今漁父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軾而歎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間矣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仁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今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揄袂揮袂也齊民猶言平民春秋後倫朝覲不及等也兩容頰適者善惡皆容顏貌調適也
  郭注此篇言無江海而間者能下江海之士也夫孔子之所教任豈直漁父而已哉將周流六虛旁通無外蠕動之𩔖鹹得盡其所懷而窮理至命固所以為至人之道也
  呂注孔子體性抱神以遊世俗則豈有漁父之譏哉所以言此者蓋世之學孔子者不過其跡故寓言於漁父以明孔子之所貴者非世俗所知子貢之告漁父者乃世儒所知孔子者也夫天下雖大亦物而已孔子之所以為孔子者孰肯以物為事故道之真以治身緒餘土苴以治國家天下誠如子貢所言非其任而為其事則其分於道也豈不逺哉八疵四病宜其不免也觀後世得孔子之跡者而考其所為則莊子之言千載之下猶親見之得不謂之神人乎





  莊子翼卷七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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