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窗日錄/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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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後

國家之扞京後，猶人之護腦背，過計不為迂，過力不為勞，過勞不為損。何者？所關至重也。夫京師之有遼東，猶人之有左臂；其有宣大，猶人之有右臂。遼東限以山海，而東夷稍弱，撫鎮自為經略，可矣。宣大隔之居庸，而北狄崛強，總督日不暇及，亦凜凜乎濟焉。乃獨於腦背風隙不之圖恤。偏西者，委諸宣府，視為盡境而忽之；偏東者，聯之薊州，不稟節度而規制相左。即以塞垣較之，宣府數歲之所急者，西中路，其次北路而已。而鎮南墩歷永寧以至新寧，墩之疆域舊無塞垣罔城也。薊州之所備者，潮河川、黃華鎮而已。而鎮南墩、火焰墩之中，空兩不責成罔塞也。又宣府之守，自黑山墩以至威遠墩，為里二百二十；薊州之守，複自密雲以至火焰墩，為裏六十，可謂過於防矣。而引黑山之縮於密雲，路不兩舍，役不經時，亦卒未之講焉。故曰：宣府視為盡境，而忽之薊州，則不稟節度規制相左也。噫！重腦背之慮，兼肩臂之憂。永寧以西者，責之宣府；密雲以東者，屬之薊州。堅廟漠，以一其任專。重臣以責其成，役畿民以資其力，出內帑以濟其費大城。京後以為永圖，引黑山之縮而屬之。密雲分京營之番，以習其勞役，斯固我國家之急務也。

長城

古來築長城以扞北虜者四世，燕、趙、秦、隋也。秦制多承燕、趙，而隋氏不盡因秦也。《史記》燕城起於造陽，而至襄平。遼陽、造陽者，上谷地也。襄平者，遼東縣也。遼陽者，遼水之地也。皆燕國邊胡之地。故其建築亦在此地也。趙之城則自代地而因屬於高闕，代者鴈門郡也。高闕者，靈州北流河之西，陰山之上游也。趙武靈王國於雲、代，故其備胡但能並河而西，以極乎趙境耳！至秦則已並六國，天下為一，西自上郡北地，而東至遼東，西悉為秦有故蒙恬之致役也。而起臨洮，則中國極西之地也。北屬遼東，則中國極東之地也。自東迤西，殆萬餘里。無論燕趙之與岷蘭，其在當時蓋無一地而無長城也。於是會合三制，而要其所宿，則秦城之長固周乎？中國之北矣。然審而求之，則其城不皆秦築，秦但補築使足耳！《元和志》曰：開皇長城自代之繁峙縣，北經蔚州北十里入飛狐縣。夫其自代而蔚，則極北而與虜邊，中國之地不出此外。秦人為城，以城中夏勝地固當在此矣。《志》又曰：開皇城起嵐州合河縣，經幽州，皆因古跡修築。夫嵐州者，樓煩郡也。初為胡地，後為趙惠文所取，則合河縣固可立城矣。幽州者，戰國時屬燕地，則非趙人所得，有何由可施版築也？是前乎燕趙，別有築之者。史所不傳，故概言因古跡修築也。以此知古事湮渃無載者多也。《元和志》又有大業城在靈州懷遠縣界，河外則越積石河而北，秦無此跡矣。

北齊文宣天保七年，築長城，東至於海，前後所築東西凡三千餘裏。率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鎮，凡二十五所。是役頗大。明年又於長城內築重城，自庫洛拔而東，至於烏紇，凡四萬餘里，高洋備邊如此。

或問長城古乎？曰：古也。蓋自文王始，而宣王之北伐，盡境也，復城朔方。宣王城朔方，築城扼要也。若今之長城乎？曰：古者。井田南東，其畝設險。周於天下扼要，乃所以為塞也。自開阡陌，溝澮蕩然，由是胡馬南馳，無結草之固矣。其勢不得不變。扼要者，為長城也。變扼要為長城，始皇始乎？曰：何始始皇也？冠帶之國七，而三國鄰胡，秦、趙、燕之擯胡為塞也久矣。然則長城利乎？曰：利群虎狼於宇下，而無藩籬之隔。蹈戈鋌於白肉，而無陴𨺙之憑仁者，不忍也。且無藩籬，則日警備，日警備則禾稼廢。蹈戈鋌則日處劉，日處劉則生養鮮，其何以為國乎？嚐謂開闢以來，為生民雪者，三大變。聖賢王伯忘其身以救之，而皆歸之築防。一曰禽獸。夫人無堅皮革利爪牙，而夥然雜異類之中，其不為所吞噬者幾希矣。則為之城郭，宮室重防，以囿重門，以居故上，古民相勞曰：無恙。二曰洪水。懷山襄陵，浩浩滔天，而人棲避於巔崖樹杪之間，其不仆斃而枵死者幾希矣。則為之疏治，鑿三門，導九河，地平天成，萬世永賴。故古之讚禹者曰：微禹，吾其魚乎？三曰夷狄。明王不作，方伯弛職。衛懿之戕，北燕之迫天下岌岌乎？為所併也。則為之封攘，南至穆陵，北抵孤竹，而後衛人忘亡，燕人寧宇，故孔子稱管仲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是三大變，古之賢聖王霸，勞心思竭，肋力以圖之，而其究皆歸於築防。夫城居以避恙也，而鯀以之治水；築堤以扞水也，而後世以之防胡。此羽州之殛，雖伏圯族之罰，而勤民以沒，所以不失夏郊也。今幸於禽獸洪水之害，不相及矣。而獨日與夷狄從事若之何？其廢古畫也。然則始皇不為失乎？曰：始皇不失之畫，而失之行。不過為慮，而過為督責者也。夫六王畢，四海一，罷侯置守，銷兵徙豪傑，天下服秦強矣。此時為畫非胡而何？夫蚩尤戮，則葷粥逐太白縣，則萊夷伐。內安外攘，武之經也。然不先之以生養休息，而即若之以工役。轉輸不慮其不戢自焚，而暴師萬里，無有止息，此不失之畫，而失之行者也。異類不可以盡殲，異世不可以無守。趙燕之故跡猶存，河隍之新斥甚遠，此時有慮，非長城而何？夫起臨洮，歷九原、雲中，至遼東為塞，此何等形勢也？然不遲之以歲年，寬之以撫字，阿房未終，左閭再發，此不過為慮而過為督責者也。然則始皇長城可師乎？曰：師之善，則始皇可師也；師之不善，則始皇不可師也。敢問師之善者，何也？曰：停不急之役，寬額外之徵，懇塞下之田，而無科輸。塞下之粟以備急，酌勢緩急，因時後先，可因者因，可創者創，期以再世以底永寧，師之善者也。古之人有行之矣，漢文是也。其不善者何也？曰：師屢出而不懲役，長役而不休，因之以飢饉，加之以盜賊天變，而主不知民怨而下不達。外侮未息，內變且生，師之不善者也。古之人有行之矣。隋煬是也，然則舉鄰胡者悉城之乎？曰：有緩急也。都邑所近則急，田壤膏沃則急，不可以不城也。隔遠畝甸則緩，山谷險阻則緩，蓋有不必城也。都邑所近城則甘泉無烽火之通，國勢尊矣。田野膏沃，城則耕稼無奪時之苦，民生遂矣。隔遠畿甸不城，所謂遺微利以繫其貪；山谷險阻不城，所謂誘之死地而殲之也。我朝與秦漢之緩急可得聞乎？曰：秦漢所急在西北，上谷、北平為緩；我朝所急在東北，甘肅寧夏緩也。秦漢急西北，故秦塞起臨洮。漢武置朔方，緩東北也，故誘匈奴入則於馬邑開樂浪、玄菟，當時非之，我朝反是。然則我朝長城應始東北乎？曰：應始。夫神京在燕，大寧淪失。天壽與異域為鄰，宣府與遼東隔絕，汲汲圖營以實後背，猶或恐後也。是故開平之轉運難繼，則當徙三衛以易大寧。大寧之巢穴不除，則當通宣遼以為絕塞。失時不舉，策之可憾者也。何失時也？曰：徙三衛當在國初，為絕塞當在成化、弘治之間，何也？曰：國初三衛之置，根未深，而開平之廬舍未廢。且北虜遠遁，三衛得以有之。以此相易，不為難也。成化、弘治之間，北虜數貢，邊警罕聞。年穀屢登，塞下殷富，彼時若城。

京後虜既不與我競，我亦力足辦之。紆直進退，即少有涉於三衛，三衛蔑視之也。今三衛視大寧為樂土，而開平陷入虜庭，非惟我不能以大寧為我有，且亦不能以開平與三衛矣。又邊警所急，慎在宣、大，禍發有形，難先未兆。而京後尺寸棄取之間，三衛興尤以為厲已。故曰：失時可憾也。然則宜如何？曰：宣、大不可不城。所謂白刃在前也。宣、大既成戰守，斯議謹哨望於登陴，伏精銳於半道，叩垣則矢石備施以為守，入塞則左右邀擊以為戰，此之為宣、大計也。而以其間暇大城。

京後慮版築之屢興，則寬其諸役，恐三衛之有競，則啖以微資。土可築，則土築而磚甃繼施；石可劚，則劚石而灰灌必慎。自居庸抵山海，以為袤遍，其下列堡寨以為援。先之以京營出戍，繼之以招募成家。蓋當舉天下之力以事之，而不以煩費阻與遷都，較輕重而不以勞難輟也。是則失時可憾，而救時有要也。然有謂長城無益於疆宇者何？曰：不究始末之言也。夫塞下田不塞下人有也，為虜墾也。一騎長驅，井夫鼠竄，耕具牛畜舉為其有矣；塞下丁不塞下人有也，為虜恩也。朝取數人焉，殺而委諸壑；暮取數人焉，驅而入之虜。夫塞田不墾，則粟愈貴，非惟居者不可留，而兵廩且不勝轉輸之團矣；塞丁不息，則地愈孤，非惟伍失者無從補，而虜幕且愈增其類矣。夫當長城之未城也。塞下粟有斗數錢者乎？塞下人有舍內郡而願僦居塞下者乎？塞兵有一非坐食官廩，給地自養，為官戰守者乎？一遇伍缺，清勾拘攝，如捕罪人，有招募一呼千百彙集者乎？帑金至重也，輦輸有遇掠者矣；巡察使憲臣也，行部有遇害者矣。赴簿計即如探虎穴，轉商賈即如臨重壘。洪蔚內地也，虜至境而烽火不聞；朔州開府也，虜入塞而聲問永隔。今時亦有之乎？故曰：議長城之無益者，不究始未之言也。然則長城足恃虜終不能入塞乎？曰：何言終不入也？堤水而浸潰必有方，引繩而牽斷必有處。長城之利，烽燧明而野易清也，攻拒久而兵易集也，粟入多也，生息繁也，小舉之莫能犯也，大舉之易於調伏為應援突擊也，虜慮歸之難而不敢深入也，嗟夫！守不密則入，言必不入則宜廢守矣；既入則有戰，言必不入則宜廢戰矣。古今有廢戰守為國者乎？是故謹詰邊之令，以嚴乘塞之時。精團操之兵，以待農隙之入。申堡寨之約，以盡清野之實固京後之防，以居萬乘之重，可戰可守斯固策之中也。

地里

立國宰物，畫野分疆，蓋自五帝始矣。然上世即人以為治，從化以為俗，不以幅員較廣狹也。逞侈勤遠，其秦皇漢武乎，是故論治者戒之。然嚐謂秦制有始之秦者，有不始之秦者。始皇漢武之經營，有可以傳之後世者，有不可傳之後世者。始之秦者，罷侯置守，銷兵徙豪傑是也；不始之秦者，起上谷、雲中、九原並陰山，歷高闕以為塞也。不可傳之後世者。封泰山、祠汾陰、望海待邊是也；可傳之後世者，斥匈奴、嚴隘塞、增北戍，實新秦是也，而後世之君，誌荒者，師其弊；溺宴者，忽其經，隋煬極力於高麗，唐玄殲良於黔南，德宗受維州之降，則以守信為上，真宗聞靈州之破，則以不棄為悔，乃至光武潘美忍於徙民，劉琨、石敬塘敢於割地，於戲！是可慨也。故嘗謂輿地大勢，東南日辟，而西北漸淪；人事大較，東南易墾，而西北難競，何者？財貨之所出，奇玩之所供，得之者足以上諛其君，下厚其殖，而又風氣孱弱，士馬僅支，進有勝敵之名，退無蹙境之患。故歲幣輸於匈奴，而尉陀之使不廢；襄鄧隳於蒙古，而瓊崖之竄如歸。好逸惡勞，茹柔吐剛，中人之常，而不知地形有首領，人事有機要。捐首領，失機要，將有敗壞四出，不可救藥者矣。閑嚐舉天下論之，而證之以往跡，無不符節合者也。蓋上谷、廣寧、雲中、九原之門戶不固，則晉、冀、青、齊、河、洛之堂宇日哄；晉、冀、青、齊、河、洛之堂宇日哄，則吳、越、湖、襄、川、閩之室奧必至矣。於戲！此地里之所以考也。此秦制所以有不始於彼，而始皇漢武之經營有可以傳之後世者也。

大寧

按：大寧都司，內轄錦川全寧及大寧，和眾富庶。金源惠河、武平、龍山等縣，蓋古遼西郡，契丹號為中京大定府。是故大同在西，京師在南；遼陽在東，大寧則居其中。松漠在上，松漠西南三四十里之間，舊有祖州，饒藥百五十里之間，又有懷州，東南至平地松林四十里，松林水出是為黃河，或十里，或三百裏，皆盤據交錯。其去大寧，或三百五十里遠，亦不出五百里，輕騎疾馳，旬日可以回往。若大寧形勝，多大山深谷，幅員千裏，馬盂山六十里，山之南北千里，東西八百里，崇隆迤逶連亙。

京師之西，山內有長泊，周圍二百里；大鹽泊，周圍三百裏；小鹽泊，周圍百里。山高而長，水闊而聚。且其地東接福餘，若招漳潮吳淅水商，遠通日本、新羅，則自新羅可以通沃沮，由日本可以通穢貊。穢貊古為渤海東京龍源府，沃沮古為可渤海南京南海府。既通二府，則漳潮水商或經唐恩、浦口，或經穢貊、沃沮，直抵扶餘，而西入大寧。契丹曾置通吳軍，其道必由於此矣。臣竊謂朵顏連婚海西，欲脅大寧以入為謀矣。事不先圖，禍恐莫測。我國家兵力未舉，使先朝久城之城，沒於奚胡之手，潛構韃靼，民庶戰競。異日出兵收復，必由遵化喜峰，出攻錦川全寧，而夾以開平中屯、興州右屯，及鬆亭、永寧之師三萬，遼海出略朵顏、福餘，而繼以義州、廣寧之眾，步騎出於牛山，舟師進自小陵，此其成計不可易者。然皆非所以施於今日之警急者也。喜峰內地，非險阻之勢；潮河之川，有順流之便。秋高馬肥，虜若突至，當如何以待之？黃河之運，苟通邊塞，兵糧若裕，吾命甘肅西寧出軍嘉峪，以收瓜、沙、玉門、寧夏、延綏、代、朔出略河套以復降城。東勝、戎狄既服，奚胡自震，此理勢有必爾者。今糧運扼於河涸，虜騎敢入平定，古今立國未有如是之輕虛矣。往者急報虜情發馬價三十萬兩以資買馬，然未見其大破虜眾使不敢來此。又臣之未喻也。

太祖逐元後，於古會州之地設大寧都司，及所屬營州等衛以為外藩籬。復命魏國公修山海關、喜峰口、古北口、黃花鎮、潮河所一帶，以為內藩籬。永樂中，遷都北平，掣回大寧，以其地委朵顏、餘福、泰寧三衛，而以內藩籬為界，俱以薊州重屯分守。沿邊關營各有城總，要處立一指揮提調，關據極邊扼長城之衝，營居關內為應援之用。

大寧既棄，則開平、興和不容於不失。宣德中，移守獨石勢然也。土木之變，獨石八城俱陷，獨石馬營堡一帶北當桀部，東際三衛，所恃長安嶺橫亙，虜難直下。惟太白陽葛谷青邊柴溝洗馬林渡口，可折墻徑入，此正統所以有土木之警也。

邊關圖說_{翁萬達上谷缶魯代草}

謹按所圖形勢，起宣府東路之四海冶，迤邐而西歷北中二路，抵西路之西，陽河為大同界；大同東路之東，陽河迤邐而西，歷北中二路，抵西路之丫角山，為山西界；山西之老營堡，迤邐而西，歷水泉、偏頭，抵保德州為黃河岸界而止，計一千九百二十裏有奇，皆逼臨虜巢，所謂外險也。又老營堡轉南，迤邐而東歷寧武、雁門、北樓，抵平刑關，又迤邐而南而東為保定界；歷龍泉倒馬、紫荊之吳王口、插箭嶺、浮圖峪，沿河口又東北為順天界，歷高崖白羊抵居庸而止，計二千五十里有奇。皆峻山層崗，所謂內險也。兩險截然固天之所，以限夷夏者。然自正統以來，胡虜窺兵，屢恣干擾邇且結陣長驅，遠薄汾沁全晉，為青邊議日興，豈其險固不足恃邪？潰廢大防由來者漸，有險不設，同於無險。故設險，雲者因地形，而經紀之以人力者也。內倚諸關，間增崇垣，外築崇垣，長遮絕漠，綿堞百萬，諸美攸輳，比之金湯。我皇上今茲所宏創，皆前未有者也。邊臣自是始，可以言守矣。是故善守者不戰而屈人之兵者也。遇秋分，遣內卒協戍外邊，備虜力全，彼此受益，豈特變通是為善經？乃若禦冬防河成規具在，又差緩矣。臣慮險設而不守，與雖守而無其便也。先今小疏，刺列款目，期於可久，蓋亦頗詳。俟之將來，脫有不虞，當在意外。夫天下之事，多成於其始，而廢於其終。邊工動費帑金，役勞大眾，其成之亦云難矣。臣愚欲責宣大山西撫鎮諸臣以交代法，巡按御史以閱視進圖法，則茲垣也，庶乎其有永矣。雖然重藩疊嶂，險在地者也。謀臣猛士，險在人者也。慄慄危懼，毋流循玩，險在心者也。攄探本之思，延卻顧之策，此臣所侈望於億萬年者，未已也。

謹按所圖，外邊牆詳矣，而略於內諸關者，以外邊特重，又牆方肇完，而諸關不與也。三鎮邊牆亙連一道，其居然而內布者城堡也，雜然而外環者塹與窖也；亭然者墩巍附而穴通者臺與隧也。增舊為新，缺一不可，謂必如此而後可守者，我軍視虜聚散眾寡、疲逸勇怯、疾遲之勢不相當也。虜人多食，少工格廚，喜抄掠，彼以為生之道在是也。大戰則大利，小戰則小利，不戰則不利，較得算者，我十一而虜十九也。是故我以必守為勝而匪墻焉。氈幕鄰邇，揮鞭山陵，結陣川擁，朝發夕至，倏如雷風，前無抵拒，後難追襲，豈不戰守失據哉？今牆完而戍者、偵者，田而食者，備秋林會而牆立而營屯，而首尾應者，虜不得而輕視也。設虜以數萬來侵，必塞窖窴塹，而後及牆，而仰攻亦難矣。墻臺我專披堅鱗集，矢石並發，炮火遠及，虜亦豈能飛度哉？臣故曰：自是始，可以言守也，而猶不能不卻，顧而長慮者。傳曰：地利不如人和。又曰：在德不在險，斯二言者至言也。

總督侍郎翁萬達曰：宣府、大同外連極塞，以扞蔽乎？內山西、保定，內峙諸關而籍庇於外，故四鎮均為重地，而宣大急焉。宣大宜以戰為守，擇要而屯兵，諸關宜以守代戰，畫地而聯戍。又曰：大同川原平衝，易於長驅，且與保定、山西相為唇齒，大同不靖則諸關亦遂騷然。又曰：虜入陽和，則白登村為屯兵之所，足以南遏順聖之驅，西援天城之急。又萬全左，懷安衛屯兵，則虜不敢東，而大同鎮兵，自西出塞外邀擊之，一奇也。

邊土

夫自石晉割棄邊土之後，知天險不可失，而銳意複之者三君：周世宗、宋太祖、太宗是也。世宗以不世出之資，屢勝之將，淮南既定，大舉北征，水陸所前，無不克捷，瓦橋之屯，浸浸舉矣。而一疾班師卒以大，故其失天時矣乎？太祖之時，北漢未下，勢必先之。而太原之圍，駐軍甘草池，曠日既久，疾疫時生，且引水灌城，不知俟涸，倉卒班師，至為敵獲。其失地利矣乎？太宗乘破漢之威，並兩朝之富，決意用兵，數道深入，然以陣圖制勝，諸將無便宜之權，分道進師。軍中興較計之論，則所謂人和者，複失之矣。蓄謀百年，銳志三舉，卒皆無成，為天下困。是後，宋人以用兵為深諱，視契丹如虎狼，引而避之，惟恐或後和議，遂堅牢不可破。偉略如寇準，亦不過爭一禦戰，以示武於天下，少求數十年之安。而宋人已震懾搖撼，以為置其君於孤注也。自後歲幣不已，遂至於括金；括金不已，遂至於割鎮；割鎮不已，遂至於遷都；遷都不已，遂至於納土，而宋亡矣。蓋自幽、涿之師潰，宋人日咎用兵之失謀，而不思自強之有道；日罪邊將之生釁，而不思天險之宜複；日恃和議之足憑，而不思虜欲之無厭。陳用兵之善者，如范仲淹、李綱、宗澤之賢；竭瓜牙之力者，如岳飛、韓世忠、吳玠、吳磷之勇，舉不之信。主和誤國如秦檜者，至安享富貴，老死牖下，聽受其說，莫可排解。千載溯論，其何能無扼腕也？

宣府大同

宣府、飛狐、紫荊控其南，長城獨石枕其北。左挹居庸之險，右結雲中之固，足稱重鎮也。但阻山崎道，守力亦勁。西達不能，統而東下。榆林以西，虜入止以防守。迂道腹裏，勢不迫敵，患在大同。為華戎捷徑，直抵紫荊，更無重險。

大同東連上谷，南達並、恆西界。黃河北控沙漠，實中原之保障也。但兩重鎮勢相依倚。大同之患大，宣府之患急，據無重險，而險在兩鎮之內。此外沙漠一望，故居庸、紫荊、倒馬三關，雖係腹裏，而畿甸密邇。鴈門、寧武、偏頭三關，雖屏大同，而切於套警，為太原緊要之地。

大同天城、陽和一帶，漫無險，惟隨處有深坑。天成亦能警虜耳。

大同城群貨所聚，力商命存，且藩殿森立，而守戍益奮，故韃虜屢圍不能破。

順聖川東、西二城為宣府奉地，且邇大同，陽和、天城失守，不惟警困都邑，抑為宣府切近之災。

天城、陽和直北一帶，有哈喇嗔、哈連二部。哈喇嗔大酋把答罕奈、哈連大酋矢喇台吉，各雄卒三萬餘，恆寇宣大。

宣府地沙瘠，涼窘為甚。米斗銀一錢五分，麵斤銀二分五釐，率為常時，有騰價不止此。

趙充國將四萬騎屯緣邊九郡，匈奴聞之，引去九郡。五原，今靈州以西之地是也。朔方，今華馬池以東是也。雲中，今大同。代郡，今蔚州廣昌靈丘之地。雁門，今朔州馬邑。定襄，今定襄。北平，今永平、昌黎。上谷，今宣府、居庸、昌平。漁陽，今薊州、平谷。乃北邊六大鎮，幾四千里，戍卒二十餘萬。虜人往往入寇，至不能敵。而充國將四萬而分布之，使匈奴畏服而引去，豈非將在智勇，卒在精而不在多耶？

上谷_今宣府

論曰：上谷，故燕屬也。風聲氣習與趙代同。然春秋之時，北燕罕與會盟。其在戰國燕，亦最稱削弱。破於山戎，而齊桓置之；並於齊宣，而樂毅復之，其時不聞有上谷，以為重輕也。蓋自涿鹿隳都，釜山罷會，葷粥漸逼，疆場不支。夏後之所徂征，商周之所荒斥，亦岌岌乎難矣。夫夾輔周室號稱賢聖者，非太公、召公乎？而太公封齊，召公封燕，不以為遠且陋也。太公之齊國也，未至而萊夷爭疆；召公之循行阡陌也，每每舍宿棠下，不敢輕煩其民，以和其國。則當時之所以披荊棘，興教化，殪中國，攘外寇者，亦既勤矣。而東胡之盤據於西，山戎之跳梁於北，無能一徙而空之。彼時上谷，烏能為燕有邪？且燕之破於山戎也，惟南仰齊救，而不西假晉援，蓋亦以三胡阻隔，無能為通耳！夫以區區之燕，而雜居於三胡之間。譬之病夫，既以千鈞壓其首，複以百鈞縋其肩，其不至於匍匐就斃也者，幾希傳四十四世而亡甘棠之澤也。嗟夫！西北東南天地之大，分也。形勢既殊，資稟亦異，而鄰戎之遠近，罹禍之深淺，又不相同。以故幽薊事侈靡，而上谷崇剽悍；幽薊盛管弦，而上谷衽金革；幽薊喜客遊，而上穀食死士。上谷之有無，豈不足為燕重輕哉？以今觀之，不始禍，不助惡，不亡本，不染夷，上穀亦美習矣。何者？漢初之亂也以臧荼、盧綰，東漢之亂也以彭寵，漢末之亂也以公孫璜，唐初之亂也以高開道，唐末之亂也以劉守光，宋初之亂也以石敬塘，宋末之亂也以郭藥師。釁起他方，不始禍也。榆罔敗於版泉，蚩尤戮於黎谷，拒五校之寇，斬彭寵之使，公孫偽置則共殺其長吏，劉琨合眾則自拔於中山，舍逆取順不助惡也。立卒史以存燕，謁盧奴以從漢，納劉虞以歸仁，救符丕以念舊，請分鎮以藩唐，競歸正以尊宋。情鍾故主，不忘本也。葷粥逐而釜山之符合，秦開用而東胡之跡奔，造陽棄而邊圉之守固，胡市開而青冀之力蘇，媯州置而突厥之難息，生口援而左衽之心革，義存外攘不染夷也。是故得之者興，失之者亡。光武以共功名，克用以威河洛，匪止為輕重也。雖然地處極邊，禍生所忽，絕轡之武不繼，則東胡肆陵；里閈之恩不終，則匈奴構釁；烏桓之居不謹，則疆事日增；吏民之徙既南，則氈幕內逼鮮卑、貊人，時豕突於北平，索頭越勒，亦鼠發於廣寧。千載而下，蓋有不得玩其機而失其勢者矣。我國家聯宣大為一身，通河隍為右臂，可謂備東北之輿圖，極全燕之形勝也。而大寧之戍不存，開平之都久失，三韓遺種孰非野心，是故謹微漸者，往往有自西徂東之慨也。

興和形勢

興和在萬全都司野狐嶺之外，其地遠望若高阜，至則又是平地，乃陰山之脊，其地甚寒，過一鳳凰山，山之西南有沙城，又度數山岡，便至興和，元號為「中都」。地宜牧馬，亦可樹稻麥，元氏居民甚盛。

國家於宣德間，棄興和，退守龍門。北虜屢踰野狐嶺，直過宣府興祖鎮、大同，以師伐之，豈為窮兵黷武者哉？蓋燕築造陽之郊，秦塹臨洮之險，王霸驅逐上谷諸胡之意也。

國家定鼎幽燕，宣府是其北輔，過野狐便為狄境。然則徙興和退守龍門者，不亦有罪，而今日所以圖議收復，以為宣府之蔽，而奠神京萬載之安，可容緩哉！鄙意以為，宜令獨石、龍門、赤城、雲州堡諸軍，出攻開平、桓州、興州、宜興，仍以萬全、懷安等衛之兵，由宣平、德勝踰野狐嶺，肆掠興和中都，直抵哈剌罕。西傍橐馳之下，山阻陟澗之險。俟獨石諸軍軫定桓興之辰，然後畢出屯守哈剌罕之眾，行收忽牙撒里禿諸虜，徑至雙泉海，與獨石諸軍共會開平，則兩軍勢合威振，無極東北諸胡定矣。或疑東北諸胡鳥飛鼠伏，最為無常，而點集夜分。善乘人弊，未可以必取勝，然不知胡虜固善乘弊。然吾師旅所至，二里之外虜不敢近，何弊之可乘？且吾師之入胡地，求虜如求亡子，固無慮於乘弊，亦無弊之可乘矣。夫開平、桓、興，東漢上穀口之地，去獨石馬營等堡僅三五百里。自開平徙入獨石，遂失桓興、興安、宜興肥要邊地。夫此數處，賀仁傑、賀勝嘗為開平尹。元主春秋行幸，其三縣所出，足供委輸。興和一帶最宜田牧。其開平四日之程，則有玻璃谷諸要；興和四日之程，則有哈剌罕之險。哈剌罕者，即五雲關也。關內諸山，古稱陰山之脊，深塹澗壑，宛然天成。嗚呼！守玻璃以衛開平，戍五雲以固興和，大興耕牧以息京郡轉輸。勿貪邊功，以富守關之卒，則東北永以不聳，萬全勢重，而京師益壯矣。嗚呼！審時度勢，比德量力，將無待耶？

豐州搜複

豐州，在大同府西北五百餘里，高闕、牛頭、朝那三受降城，東勝衛治皆在焉。我聖祖嘗建東勝衛，治其始也。據三城以衛河套、寧夏，榆林其中也。舍三城而衛東勝，已失四面之險及卒也。又撤東勝以就延綏，蓋自孤山以至花馬池高橋三麵城守地，延兵分勞，費不可支矣。昔漢武帝用主父偃、張騫之計，於河南則立郡城而阻大河，雖有久戍之弊，甚為朔方久賴之防。我朝自受降城損棄，東勝為墟，戎虜南牧之馬不惟震動延綏、寧夏，而且將及邠州、涇陽。然河套千里，虜據水曲，山阿之便，多無城堡、壘塞之設，或雲以銳師三萬，搜掠其套，繼以邊軍，以振其後。若令朔州、天城、陽和、威遠、安東之兵出收東受降城，以延安、吳堡、綏德、孤山、柏林、榆林及寧夏花馬池、黑山、興武、河西諸塞之戍出收中受降城，西受降城必封官山而守大磧屯。降城而阻餘吾烽，真水而斥草心。肥饒之地，可以足軍；孳牧之饒，足以厚民。轉輸省，民力寬，卒伍亦蘇息矣。真水心山又在降城之外，昔張仁願築降城，遣部將，論虧仁將兵屯真水草心山，以為羅城衛乃可築。嗚呼！此必食足兵強乃可經略，今無其人，談之未易易也。

東勝國初置東勝諸衛，然多事草創，什伍虛耗，至是虜寇擁逼。

詔徙諸衛內地，遂棄東勝。於戲！此我朝不復四郡之實也。蓋嘗論之有二失焉。洪熙、宣德之間，玩常而不思其變；景泰、天順之際，守近而不謀其遠。由是偏頭鄰於犬羊，而全晉以北單矣。豈惟全晉五原、雲中，趙武靈所欲下甲咸陽者也。此而不守，則右臂斷，全陝危矣。可惜甚哉！少保公極力於獨石，而不注懷於東勝，其意何也？

垣塹窖三險議

夫自爾年多事，虜騎馳突中國，困于格鬥，疲於奔命，於是守境之議興，設險之法講矣。然所謂設險，不過三者：曰垣，曰塹，曰窖而已。築土為防曰垣；鑿地橫亙曰塹；間鑿間否形如品字，有隆有伏互相倚伏曰窖。夫設險以止虜，驅其仿於秦皇乎？秦皇起遼東至臨洮為長城，所謂垣也，而曰塹。山湮谷則亦塹，窖之始也。夫天作高山，以為華夷之限，人於其有餘，不足者少損益之，斯亦裁成輔相之一端也。而論者懲於秦失執不肯舉，是非膠柱之談也邪！夫秦之亡也，極其威刑，無有膏澤，務末而不恤本，久役而無巳時也。乃若長城之畫，則固朔之遺謀，趙武靈燕昭之所已試者也。使秦人務農恤民，懇癖塞下，罷五嶺百粵之師，無驪山阿房之役，專力事此，期以百年，將今日賴之矣。而何言之為諱邪？秦以後勢定於一統，時可以有為者三氏，漢、唐、宋也。漢乘秦弊，以噎廢食，謀臣策士但知奉幣嫁女為和親計，而於秦氏垂成之功，不敢一出諸口，何者？人心懲創，為戒正深。惟武帝奪陰山置朔方，稍稍脩亭障為守，而一廢於呼韓之保塞，再廢於建武之徙民，蕩然蔑矣。唐太宗倡平胡之論，以拒群臣之請，宋太祖積內庫之縑，以贖燕雲之地，一則狃於勝，而不屑為；一則限於地，而不得為。於是唐末多夷狄之禍，而宋以此亡矣。嗟夫！掃腥穢之風，復冠履之正，千數百年乃有今日。則夫重戰而慎守，設險而永利，顧不在今日邪？然是三者，則垣最可恃，窖次之，塹斯下矣。何者？因高遠眺，敵無所逃，乘險下拒，己易為力，此垣之功也。若夫塹則沿守者無所依蔽，眺望者不獲遠施，嘗計一虜挾一束芻，則萬虜頃刻之際可平數丈也。曰：窖不懼於芻歟？又曰：窖有隆伏，平之反難。

三受降城

初，朔方與突厥以河為界，河北有拂雲祠，突厥犯邊必禱祠下，至是默啜，悉兵西擊。突駝施仁願上言，請乘虛取幕南地，於河北築三受降城，絕虜南寇路。唐休璟以為兩漢以來，皆守河南，築城虜腹中，終為所有不便。仁願固請，詔從之。仁願因請留。歲滿，戍卒助工，咸陽兵二百人逃回，仁願擒之盡斬城下。軍中股慄，後者盡力，六旬而三城就。以拂雲為中城，東西城相距各四百餘裏，各據津要，又於牛頭、朝那山北置烽堠千八百所，自是突厥不敢度山獵牧，減鎮兵數萬。

三受降城，在今大同西北數百里。東城，漢雲中郡地。中、西城，五原郡地。此唐人渡河置城以保河南也。夫河南之地，沃野千里，其為中國利甚厚，故古人重之。然其始全於趙武靈，而失之楚漢之兵爭，繼復於漢武，而矢之晉魏之胡亂。夫破義渠開上郡者，秦也。而陰山高闕之塞就，則河南之要領無虞；徙豪傑實新秦者，高帝也。而朔方金城之郡置，則匈奴之右臂斯斷。是二君者，其為謀甚勤，為功甚大。而河南之地，值此亦可謂大有遭矣。然楚漢之兵爭而匈奴遂南，晉魏之胡亂而赫連竊據，豈非地里近胡，隔遠中夏，守之者難防，而伺之者易入辟之也，曠時而淪之也，不終朝邪？迨夫隋城大利，唐樹思摩其於要荒，愈不之講。仁願此舉，壯誌勃興，渡河置城，古跡頓復。夫扞堅者獸全，籬密者蔬茂，屯河外之戍以迎戰，謹沿河之燧以屯田。無事則河南之耕，足以供三城之需；有事則三城之戍，足以為河南之防，可謂策之上也。論者疑其舍險不據，置城虜中，而不知兵事有進，機不容發，退處河南則長河與虜共之。一有警備，屯俱廢，已為守之下較矣。況進取邪？雖然，仁願城受降有三可乘焉。默啜敗亡之餘，植根未深，晚歲昏悖，部眾解體，此其勢可乘也；西攻駝施，悉眾以往，曾不留守，以虞我師，此其時可乘也；唐自太宗以來，威震四夷，總管出塞，捷奏日聞，瀚海燕然，都護布列，此其力可乘也。合三可乘而重之，以仁願之知兵好謀，馭軍有法，版築興而役不稽期，逋逃戮而朝無異議，故能尋秦漢之遠蹤，建朐衍之長策。三城之就，如一日也。雖然開元款塞，複處河南，元和置城，遂移天德，則在唐人已不能繼其武矣。於戲！可易言之邪？

河套議

蓋聞智者之圖事也，揆理以立本，審勢以達用，是故理有所當盡，而機有所宜察；志有所必奮，而謀有所不可略者。是之不備難以慮終矣。河套之地淪於虜中，藉寇齎盜，孰不為愾？然以今日事勢論之，則有當復之理，而無可乘之機；有舊發之誌，而鮮萬全之算，故不能不為圖事者慮也。何者？河套本我內地，周秦以來為國為郡，漢置朔方，唐城受降，扼胡據險，往跡具在。我太祖以神武定天下，成祖躬御六飛，三犁虜庭。其時虜既殘破，我亦未暇。後遂因循棄河守山，使中國之地巢穴犬羊，滋其畜牧，遂彼生養，狂肆馳突，逼近我塞，可為深惜者也。又黃河千里，於守為便，昔人固有築城於外以規全利者矣。而乃棄之不守，任其出入，涉流履冰，無所顧忌，遂使榆林一鎮孤懸獨立。外之不足恃為藩籬，內之無所需，其供給損天設之險，失沃野之利。有志之士，談之扼腕，觸之衝冠，蓋不能一日忘者也。然當往昔，我雖未守，彼亦未取，不見可欲其心不動，不奪所賴其爭不力，取之可也，而我終不取之。先總制餘肅敏公置鎮榆林，亦有志斯舉矣。然套終不復鎮，則空置開墾，無聞轉餉難繼，不有其利，而當其勞事之不悔者也。今虜已盤據其中，資用其產，譬之為家，成業久矣。又控弦之輩，視昔為強，一旦復之，無乃難乎？故曰：有當復之理，而無可乘之機；有奮發之志，而鮮萬全之算也。請極言其故。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夫天時者，非止時日，支幹孤虛，王相之屬也。敵有勝衰，我有強弱。以強值勝，僅足相當；以弱值強，是謂無策。夫漢武雄斷天啟，衛、霍不世之將也。絕幕四出，不能一屈單于之膝，成、哀短祚，內釁且生，而呼韓稽顙，願保藩北是何也？漢武值其勝強，成、哀際其衰弱也。是勝衰強弱者，天所謂時也。地利者非止險阻，城池山穀疆域之屬也。馬步兵刃各有所宜，主客勞逸，陟步異狀。韓信背水置陣，死地以生；魏武舍鞍馬與吳越爭於舟楫之間，烏林削跡是何也？韓信以死地為生而得其逸，魏武舍中國之長而困於所短也。是長技所宜與主客之勢者，地所謂利也；人和者，固所謂得道多助也。而事體利害之緩急，人情好惡之向背，萬有不齊，不可以不慮也。夫人情莫不愛其親，然負米以致其養，與遇變而捍其患，緩急自有不同，人情莫不愛其身，然一勞以永其逸，與暫息以休其體，向背亦為殊等。喪先王之乘舟不如死，則取餘皇者，必濟義兵，謳歌思歸，則定三秦者，易為力也。故曰：萬有不齊，不可以不慮也。我國家拯天下於胡元，天威所及，雷擊風掃，遺胡遊魂，僅存喘息。年來收養，殘穢兼之，虜我生口，日滋月息，即今吉囊、俺答輩，部落動號十萬，視昔之奔命窮荒，不見馬矢者，勝邪？衰邪？強邪？弱邪？而我承平日久，軍政多偷，三、五年來雖賴上下協德，中外一心，漸次振舉，而其竭籌慮，耗財用，奪工業也不少矣。回視二祖之時，其勝衰強弱，又何如耶？是揆之天時，未見其可也。河套舊固中國地也，陷虜日久，間諜罕至，虜不屋居，畜牧其內。其山川之險易，途路之紆直，水草之有無，我不可必知也。提軍深入其境，能無虞乎？夫塞以內，我中國地也。將領講求其形勢，卒伍記諳其要害，尚未能悉，而況塞以外乎？今我勞而往，彼逸而待。我馬出塞，三日而疲。彼騎遍野，一呼而集，得有小利，歸途尚難。倘失鄉導，全軍何賴？數萬之眾，緩行持重，則虜備益嚴。疾行趨利，則輜重在後。且克日有定期，裹糧有定數，虜遷徙靡常，則戰無定地；遠近不測，則戰無定期。一戰之後，虜或保聚，或佯為逃遁，笳角時聞，壁疊相待，已離複合，終不渡河，而我軍於此戰邪？退邪？兩相守邪？數萬之眾出塞，亦必有數萬之眾援之否邪？有驍將以通糧道否邪？保無摽掠不至匱乏否邪？是皆至難而不可任者也。夫馳擊者虜之所長也，守險者我之所便也。騎兵利於馳擊，而火器利於守險者也。舍火器守險，而與之馳射突擊於黃沙白草之間，得邪？失邪？是揆之地利未見其可也。夫塞下兵即塞下人也。墳墓廬舍，先人之所營；妻孥眷屬，骨肉之所聚；禾黍桑麻，業產之所居；牛馬牲畜，身養之所供。迫於兵刃，怵於生死，尚每每退怯，以煩上人之督責。今驅之於無人跡之地，限之以垂可盡之食，要之以難必成之功，苦之以不即罷之役，恐之以將徙居之禍，而欲人之和得乎？是又不可之大者也。議者欲整六萬之眾，為三歲之期，策春夏馬瘦為虜弱，而我利於征秋冬馬肥為虜強，而我利於守春搜於套，秋守於邊，三年三舉，虜必難支。待其遠遁，據河為守，是固一說矣。然天時物性，不相遠也。秋冬虜馬肥矣。而我馬不亦肥乎？乃止利於守邪？春夏虜馬瘦矣。而我馬不亦瘦乎？乃獨利於征邪？夫春夏馬瘦，虜誠弱矣。雖不能入寇，而坐以待我，懼其擾擊我也。秋冬馬肥，虜固強矣。既能為寇，則多方謀我，懼其報復我也。六萬之眾非所以襲人，千里之途非所以自逸。轉盼之間，情態異致，歲一為之，以俟三舉。其可得乎？一舉失利，士傷馬耗，議論蜂起，則將已之乎？竭天下之力，排天下之議，以俟其成乎？三年三舉，鹹可得志。虜敗而守，我去復來，終不渡河，版築難舉，則將何時已乎？蓋議者見近時搗巢之舉恆護首功，昔年城大同伍堡，諸邊虜亦不來深競，遂謂套地可復。然複套與是二者不同，蓋搗巢因其近塞，乘其不備，勝則倏忽而歸，敗亦支持以退。舉足南向，便是家門。壕塹城墩，為援可得，複套則深入人境；後援不繼，勝固艱關，敗則陷沒，事勢異也。夫必勝之兵，有限之矢，此李陵所以失也。今我之將士，能為陵所不能為者乎？往城諸邊，實近我土，又沿邊之地，虜原不以為利。故雖城邊築垣，少有侵取，虜不恤也。套地則虜自弘治以來，據以為家資，以為生四時之間，三時在內，一旦欲取而有之，彼豈晏然不有爭乎？事體異也。故曰：殺虎者易，奪虎子者難，奪虎子者易，奪虎穴而居者難。今未能殺虎而奪其子，處其穴得乎？夫先據北山，將勇者勝，趙奢所以得也。今我之將士能為趙奢之所為乎？若曰：伺虜出套，據河為守，先將渡口及可以履冰道路，稍築牆垣，以次移置邊堡於沿河，如昔年總兵官周尚文所論，似若可為，而不知套地虜之巢穴，各有分地，豈有空套以出之理？二千里沿河之地，其間可渡應妨道路，不止百餘。築垣為限，豈時日可完？移置邊堡，非百數十不相聯絡。堡置兵非千人不可，而遊徼瞭望哨所守者不與，當三十萬眾不止也。布置未定，而爭穴之虎至矣。況我邊去河，動輒千里，一年之食為數億萬，此亦未嘗深細思慮者也。然則套地終不可復乎？曰：事變之來，至無常也。要之，君子不可有徼倖之心。夫秦之所慮者胡，而終秦無北邊之警。漢之所備者胡，而中葉有款塞之順。事變之來，孰能逆睹？聖天子在上，文德日脩，天心助順，將來虜之勝衰、強弱，虜能自保邪？自相攻擊如匈奴之南北，薦遭疾疫如先零之殄滅，豈無期也？彼有其隙，我乘其弊，套地之複，此其時乎？謹我塞障，飾我戎備，和我行伍，固我元氣，以俟其隙，為計之得也。故曰：知彼知己，百勝之道也。若不察虜勢之強弱，不審事情之難易，不睽我力之有餘，不足使塞下之民迫於備邊者，喘息不獲；定沿邊之卒傷於鋒刃者，瘡痍不獲。起而複橫挑強寇，以事非常，則愚所未解者也。

虜之為中國患舊矣，蔓延至於今日。甘、寧、延、固、大、遼之間，凡朔漠邊徼，皆其所走集也。頻年犯內地，國家坐受調挽、築守之困，不已將何所終哉？今者城宜大，則已捍紫荊、居庸三關之外屍矣。然則延、固為之奈何？延、固不守，則全陝未可知也。矧於甘肅孤懸何有哉？是故修邊複套之議，籌邊者之壯猷也。夫邊不修，套不可復，破屋禦寇是也。套不復邊，不可守伺門，踰垣之寇是也。然則二者將並舉乎？曰：罷民以築之，入損死以捍之不可也。然則復套為先乎？曰：遠勤以奪之，又露師以守之，可復也，不可守也。守在河乎？曰：河可守也，不可久也。然則修邊為先乎？曰：先為聲以恐之，形以辟之，乘其不擾而繕之，故全也。然則套終不可復乎？曰：套為吾故地，不聞有收復河南地者乎？法曰：役不再籍，糧不三載。是必役之不再，糧之不三，計料定則複之矣。然則河終不可守乎？曰：河為吾故險也，不聞有距河為守者乎？法曰：因用於國，因糧於敵，知己之可足，知彼之可因，計料定則守之矣。曰：修邊正也，其為力也，難集役難也，會值難也，土膏難也，複套奇也。套複則一舉而獲，數十年之安其為效也。事半而功倍，是則然也。若曰：集役之難，因其歉而募之。其來也，若趨。若曰：會值之難。夫邊者朝廷之邊，天下之邊，非陝之邊也。合天下之力以為之，其計也，若不匱。若曰：土膏之難。則餘肅敏之所脩者，其畫圖者歟？因舊以為新，因下以為高，則用力少而成功多，其難易可知也。若夫將有戰，志士有死心，知己知彼，知天知地，堂堂正正之師，可以長驅直搗，而收犁庭掃穴之功，亦何所疑憚而不為哉？然則復諸已乎？曰：邊未修也，則量進以便。修邊之防無靳重費焉。邊既修也，則大舉以決守河之策，亦無靳重費焉。夫然後以數年之所休養，而教聚者，則所謂已成之兵，已全之力，已孚之心，可以一舉而進。戰斯守斯，築斯田斯，得尺則吾之尺，得寸則吾之寸也。守河南可也，守河北可也，守東勝可也，屯田而郡縣之，亦可也。故土複而中興之業在焉。故曰：度功無速，度成無倖議。

廢東勝，則大同、寧夏不為援；廢大寧，則遼東、宣府不為援。以榆林援大同、寧夏，則偏頭關、花馬池等處所以孤弱；以朵顏三衛代大寧，則喜峰、古北口、黃花鎮等處所以單薄。近來益貢之傲雖小，而急意者朵顏，不可不設圖以處；俺答之患雖緩，而重意者河套，不可不俟時而複。

榆林地乏耕牧，藉於河套為多。河套失，自弘治、正德間，數千里膏腴之地，盡為胡虜出沒。榆林由是失所養。榆林之守，無險可據，而左右援大同、寧夏甚遼，雖設迤左烽墩五十陸，迤右烽墩九十二，而軍食兩缺，連年告急，然諸邊鎮獨榆林軍忠義無搖志，且負勇常懷復套之憤，其惟苦於無糧，彼識者謂得百萬金可充恢復之用矣。

河套東北曲畔，乃東勝舊址。正統以前，尚為中國所有。此以西，三受降城一帶，近北虜亦克罕住牧，今其為營者五：曰好陳察罕兒，曰克失旦，曰把即郎阿兒，曰卜爾報東營，曰阿兒西營，兵約五萬。

河套，漢朔方郡，乃匈奴河南地也。今為吉囊、俺答所據。吉囊領四營：曰哱合廝，曰偶甚，曰叭哈思納，曰打郎。俺答領六營：曰多羅土，曰畏吾兒，曰兀甚，曰叭要，曰兀魯，曰土吉喇。俺答即吉囊之弟，有遠意。凡入寇，取鐵不取銀，虜男不虜女。見吾邊軍，時與賚之，即渠夭壽卜吾民安危耳！

西北重地，「三邊五鎮」之稱，皆國初制也。而榆林之特置，則自正統間始。所謂延綏者，非邊鎮中最當要害者歟？延綏地方東連山西偏頭關，西直寧夏花馬池，相距二千餘里。其間有所謂「黃河套」者，非要害之所在者歟？偏頭、寧夏一帶，防守在套外，而虜騎乘冬河凍，乃得長驅入套，以伺我間隙，擾我心腹。則茲地也者，非尤當重者歟？向時虜擁眾來，住牧吾套內，或間歲，或四、五歲，民竭遠輸，軍勤久戍，境路騷然，不勝荼毒。今既去矣，患當豫防，事貴先備。善謀國者何以處之？陝之為邊，臂扞天下，延綏實腋其間。守臣建白，有乞朝廷無以河套視陝西，而以河套視天下者。厥重蓋如此，而可輕受其人乎？

漢武帝聽主父偃，城朔方郡，循秦舊，因河為固。當白羊、樓煩敗走日，計亦非失，然募民徒十萬口轉漕甚遠。自山東咸被其勞，費數十百巨萬，府庫並虛。唐中宗用張仁願，於河北築三受降城，乃突厥默啜雄爭之隙，置戍虜庭未見其可，而六旬間三城屹就。朔方自是無寇，頗損費億計，減鎮兵數萬。仁願所築，即漢所城郡地，彼此利害乃爾遼絕，何哉？今不可不求其故也。唐末朔方已據於拓拔氏，石晉十六州重為遼有，而宋人於此矻矻與元昊競。韓范之才，有弗克濟，匪其罪也。我朝取天下，於夷狄極憊之後。今日邊事，大非宋比。仁願之事業，其不有在乎？成化、弘治間，守臣請兵搜套之議，相地移戍之議，遠烽堠便營屯之議，或欲求禁畜牧，銷賊覬覦；或欲廣立耕種，資我供億。眾見角持，暨今未已。一代經略，豈無一可用之良策？天其資斯人以事業於今日乎？自古中國守邊，皆將卒宿內，以禦戎虜於外。而茲地，今日虜乃得入吾內，而吾反設防守於外，若之何？可不求唐漢之跡，所以得失之故，而為之所也。此善謀國者之所以有望於其人也。

寧夏

按寧夏為陝西重鎮，衛城西南一百四十裏有峽山，山上有塔積一百八座。峽口兩山相夾，黃河經其中，誠塞北一勝概也。我國家惟不守降城東勝，初恐勞人耳！及後胡虜雜處河套，降城之鄙不惟寧夏不安，且致固原多故矣。且諸衛無積，尤當要衝地。遠飛挽不前災，仍穀價騰踴，所恃以濟亟急者，常股存積之鹽耳！又多不繼，是以沿河溝塹營壘，極為虛弱。為將領者，虜來則退縮，及去則佯追，失事則破調相推，同事則裝點相庇。陷村堡，不肯質言；稍有獲，張大其數口舌。為國外強中幹，雖胡虜亦知之矣。愚聞東勝舊地，東起振武，西踰雲州，極於中受降城，平原山川，廣袤六百里，原有良田一萬四千頃。又如天瑞、金泊大鹽沒越，及安豐、艾山等處屯泊饒沃，關中無比。若驅逐殘虜專守降城，外阻大河為固，內擅耕牧之饒，則陝西有息肩之漸，幽并儼長城之壯。又聞殘虜隨逐水草，散居河壖鄙曲，類無城塞。天兵一臨，勢必瓦解。且其中虜酋桀詰，多不相能，而勢無定一，倉卒兵至，旄倪絆累，必不能透引塞外，西域諸虜以撓卻我矣。是故我聖祖敕耿忠謹於防邊，則安其常。今乘積弱之後，設長技以驅逐之，則通其變。

寧夏瀕河，當虜衝。冰合受敵，至夏始寧，故名。今虜居套中，朝夕窺伺，終歲不能寧耳！花馬池一帶新墻，嘉靖間王瓊所築，其所賴不小。榆林餉道出魚河堡，虜據此堡，榆林不能支矣。

甘肅鎮直北，有北虜瓦剌一部住牧。

青海一帶，插入甘肅行都司，腹裏近為逋虜，亦不剌住牧，是一隱患也。

哈密議

漢武之通西域也，自世祖閉關謝質之後，無善策焉。我朝置嘉峪關，建封限爵，哈密樹藩籬，蓋將以觀順逆之勢，而通閉之樞在我也。自夫邊臣寡策，哈密失守，土番入據之後，甘肅已不得善其所矣。恢復之計，議論無已。複之不便，棄之亦不便，何也？土番專據之勢已成，生聚教訓，屹然一巨部也。納貢互市，羈縻之術，全鎮藉用為休，乃欲勤兵遠舉，得乎？合力併謀勝負尚未可，必縱使款塞，而來歸我城池，彼肯輕棄如脫哉？賈胡無厭之求不已，則執詞以逞陝巴之萌孽又著矣，而謂安攘得乎？故以為複之不便哈密者，唐伊州故地，屯田舊郡，非若珠崖可損也。

國家大一統之盛，珠崖盡入編戶，而謂伊州外之為可乎？此不可棄之名義也。天下有道，守在四夷。封哈密、封朵顏，一也。所以扼虜之吭，而拊其背也。哈密棄矣，遂以嘉峪關為寇門，單弱不援，而謂甘肅之孤懸為無虞。黃河為可恃乎？此不可棄之明驗也。故以為棄之不便，然則可遂已乎？曰：外戶不閉，堂奧可窺。唇之危矣，惟齒之寒理也。無已則徙海寇，奪哈密一策也。不然徙帖木哥歸沙州，亦一策也。或曰：窮虜可役，徙海寇便也。曰：海寇者，套虜之仇也。遺孽餘喘，又嬰以土番之獷悍，而謂其不北走焉。支南走祁連不可得也。矧夫饑則求附，飽則颺去，顧乃資其望風欲逞之羽翼哉！徙海寇不便，或又曰：徙海寇徙帖木哥一也。巢穴既成，勢難搖動，懷土重遷情也，徙帖木哥亦未便也。曰：帖木哥者，罕東番達內徙白城，沙州其故土也。完城沃壤，土番以耕獲之利，垂涎焉久矣。為帖木哥者，豈能一日忘情哉！一也；近聞之彼種有登石關兒望沙州，則欷歔慟哭而去，是其桑梓在，念水木本源，孰謂犬羊無人心哉？二也；番酋日事仇殺，漸覺衰弱，況又邀竊市貢，我制其命，而帖木哥之力亦足與之抗，三也；海寇依附回夷，議昏議援，而彼族有紅帽兒者相與掎角，則其所念在彼，所避在此，昭然矣，四也；內徙迄今方二十年，其故老猶存，召而諭之啟其天性，示之恩義，給之糧餉，假之聲勢，則其墳墓廬舍田園舊思勃然矣。若曰事體重大，遲四十年之後，則壯者老，老者斃，後來者冷落鄉國之念，機會斷不可圖，五也。故以為徙帖木哥便，帖木哥徙矣。銷內變，植外禦，控土番，捍肅鎮。沙州形勢，西鄙鞏防在焉。則又何以哈密為哉？作哈密議。

安定

洪武七年秋，有安定王遣使貢鎧甲、刀劍等物，遂賜以織金文綺四匹，仍詔其酋長立為四部，各賜以印曰：阿端、阿員、苦先帖里。謹按安定阿端、阿員、苦先帖里與瓜、沙、赤斤蒙古、曲先、海西等處皆古敦煌之地，數處之中沙州為要。蓋其州有玉門，東倚三危，北望蒲昌，其去哈密、土魯番尚餘八百里。昔漢武用主父偃、張騫之計，於河西據二關而列四郡。我國朝鑒其遠戍勞民之害，而務廣德不務廣土之意，邊地封付番酋，沙州徙於嘉峪，及後戎虜猖熾，關隴騷然，幸彼此猜疑，連結未固。我若以甘州之兵東臨罕東，又由罕東西略安定、阿端、曲先而夾以西寧衛之，兵行定赤斤以臨沙州，而肅州屯堡之眾亦奔赴之，則東西合勢而玉門陽關可複。由是內開四郡之屯，外和西域之虜，則關隴安枕，幽並亦奠矣。和戎五利，晉悼行之，而卒以複霸。古今戎狄相擬以兵戈，必殫詐力開關以互市，遠近鼓舞。唐時西安北庭戍卒之費，俱取玉門陽關柘闕商賈之徵。按柘闕關外渡白馬河西入，俱毗羅阿�城，以至思渾河砂城，及于闐之大石城。古有赤山、碎卜、賀臘、碎葉之西，又有朱國、新城、頓建、阿史、不來、俱蘭、稅建、怛羅斯、史德、龜茲、達幹、疏勒、水城、段蘆、岐山、赤河、坎城、蘭城、胡弩、固城、吉良城、郅、支滿、演渡州、盤陀、葦關、皮山、姑墨、焉耆、於衍、榆林、龍泉、東夷僻、西夷僻、赤崖、安西凡此四十處，唐時置有城鎮，今皆為番部落矣。以言陽關之外，若蒲昌、伊盾、石城、弩支、時勒、井渡、且末、潘仙、悉利、支井、勿遮移祉、彭懷、東蘭凡一十三處，亦番落也。以言玉門，西去哈密，尚餘八百里。其哈密、火州諸處，古有羅護、赤停、赤谷、長泉、龍泉、蜀山凡六部，南平、安昌、礌石、銀山、盤山、張三新城，又陸處則屬土魯番，其柳峇、金沙、七屯三部亦皆屬之。其瀚海、清海、神山、沙缽、馮洛、耶勒、俱六、輪臺、張堡、烏宰、清鎮、葉河、黑水、東林、西林、弓月、蟄矢、密伊麗凡一十八處，唐時城堡衙署今悉為諸番衙帳。若自羅護經茨箕、駝泉、西華、東華、獨泉、納職三百九十里之延，而茨箕等六番處，其內自羅護西南逵韭、草堆以至赤亭，則哈密、吐魯番之道又通。若自羅護西北上乏�嶺，又經蒲類六十里直至北庭。由是觀之，赤亭當其衝，羅護總其要，哈密、火州、碎葉、撥換、龜茲、北庭，安西六大都會，尤為西域諸部內外形便，今皆沒於戎虜而不可復矣。其鸊鵜山之外，又有麚麛、錯甲、山鸞、子井、密栗、達旦、野橫泉諸胡，若牽引醜類併力、並涼，不惟甘肅、延綏、寧夏、大同莫克支持，而燕、幽、關西、雲、朔亦為難守矣。元起土剌滅國四十以及西域，自西域及西夏侵軼涇陽，則領北郡，非吾有自渭之櫟，則長安三輔不能存，長安外擾則同華自危，同華既危則陝蒲必裂，陝蒲若裂則虎牢汾晉必舉而天下紛紛矣。又嚐考赫連、渤奇、渥溫、猾夏兵跡，而覺我西北邊陲虛弱，竊亦欲施吾長技，乘虜攜貳，搜掠河套、海西，以複降城、玉門舊塞，然後守關息民，大通互市。吾見商賈叢集，物貨俱萃，待以寬恕，而加之誠意。久之，西域、漠北、番胡仿效，積以歲年，有增無減，因而起例抽分，以供戍卒。是不煩內地寸兵斗糧，而可以坐守邊關，豈特唐人能享其利，而我不若哉？且天下極有可訝之事，交、廣、漳、潮路去西域不止一萬五千里，往牒所載往往有西域商賈來於交、廣，其交、廣水商亦有潛往西域者。蓋自海道以通，雖險而實近。並涼商賈若往西域，必自柘闕、陽關、玉門以出，雖無險而路則遙也。

甘州，古張掖郡。肅州，古酒泉郡。極西北重鎮。北倚合黎山山丹界，甘肅之中焉支山在山丹東南五十里，祁連山在酒泉、張掖南，連亙一帶。古匈奴失此地嘗歌曰：亡我祁連，使我六畜不蕃；亡我焉支，使我婦女無姿。故本朝設行都司於甘州，而以肅州為都司門庭。肅州城西六十里為嘉峪關，乃羌胡要塗。關外即沙州衛，古三危山在焉。有羈縻六鎮，古敦煌地，土番居之。西北有鎮夷所尤孤危，其地雖險可據，但溥於鹽利，華夷賴之，恐為必爭之地。

哈密乃六羈縻衛之一，翰蔽肅州，為西北番襟喉。洪武中，封元孽忠順王，賜以金印。成化九年，土魯番阿力王侵陷虜去金印。二十年，立其國都督罕慎。弘治元年，阿力子阿黑麻復陷之，殺罕慎。四年，以地及金印來歸。五年，詢元裔陝巴者立之。六年，阿黑麻復虜陝巴金印以去。八年，許都御史進計，結外蕃小列禿等及赤斤諸衛克復之。九年，阿黑麻複襲哈密破之。十年，以陝巴金印來歸。陝巴酗酒，掊克不能立國，哈密屬夷怨之。十七年，哈密頭目者力克哈辛，往土魯番迎取阿黑麻次子真帖木兒來守哈密，陝巴知之，走沙州，尋送陝巴至哈密。正德元年，陝巴卒，子拜牙襲。八年，哈密人來告拜牙不善主國，拜牙懼，奔土魯番。十一年，土魯番令火者他只丁牙木蘭來據哈密，且入嘉峪關，殺擄無算。嘉靖三年，土魯番統眾入關，抵甘州，攻劫四十日而去。四年，牙木蘭據守哈密。八年，土魯番納款通獻還哈密。然今亦空城無守，徒係虛名，無翰蔽之實矣。

甘肅以西，番達相界北，亦不剌阿禿竄居，西海實西寧西境〈西寧衛地方，番帳九千餘，一十三大族〉。番人漸以南徙中國，茶馬之利太為減失。今惟河州、洮州二司有賴耳。

甘肅鎮白蘭州城起至嘉峪關，幾二千里，一線綿延孤立，西控吐蕃，北隔胡達，南蔽羌戎。歲靡邊費，警慄日持。苟非宇宙一體之心，自認為王者，不容己之事，必輟而弗之理也。

吐魯番自肅州外西寧，而南至雲南西北之境，皆其地。洪武初，立為烏思臧等都司衛所，宣慰、宣撫等司，凡三十三，以羈縻之。歲通朝貢，不為邊患。一有警，遣西僧諭之即已。其泯州、洮州、河州在陝西境者，舊亦吐番地，今久內屬，惟差南近四川松藩者，地險人頑，尚數生梗，所宜區計。

黃河源

世祖皇帝至元十七年，歲在庚辰，欽承聖諭：黃河之入中國，夏后氏導之，知自積石矣。漢唐所不能悉其源。今為吾地，朕欲極其源之所出，營一城，俾番賈互市，規置航傳。凡物貢水行達京師，古無有也。朕為之，以永後來無窮利益蓋難。其人都實汝舊人，且習諸國語，往圖汝諧，授招討使，佩金虎符以行。是歲四月，至河州州東六十里，有寧河驛，驛西南五六十里山曰「殺馬關」，林麓窮隘，譯言「泰石答班」，啟足寢高，一日程至巔，西邁愈高。四閱月，約四、五千里，始抵河源。冬還圖城傳位，置以聞。上悅，往營之，授土番等處都元帥，仍金虎符，置寮寀，督工工師，悉資內地，造航為艘，六十城傳措工物完，闊闊出驛，聞適相哥征昆，哥臧不回，力沮遂止。翼歲，兄都實旋都河源，在土番朵甘思西鄙，有泉百餘泓，或泉或潦水，沮洳散渙，方可七八十里。且泥淖溺不勝，人跡逼觀，弗克旁履，高山下視，燦若列星，以故名火敦、惱兒。火敦譯言「星宿」也。群流奔湊，近五、七里彙二巨澤，名阿剌腦兒。自西徂東，連屬吞噬，廣輪馬行。一日程，迤邐東鶩成川，號赤賓河；二三日程，水西南來，名亦裏出，合赤賓；三四日程，南來名忽蘭，又水東南名也裏術，合流入赤賓。其流浸大，始名黃河，然水清人可涉。又一二日，岐裂八九股，名也孫幹綸，譯言「九度通」，廣六七里，馬亦可渡。又四五日程，水甚渾濁，土人抱革囊乘馬過之，民聚落紏木幹象舟，傅毛革以濟，僅容兩人，繼是兩山峽，東廣可一裏、二里或半里，深叵測矣。朵甘思東北鄙有大雪山，名亦耳麻不莫剌，其山最高，譯言「騰乞里塔」，即崑崙也。山腹至頂皆雪，冬夏不消，土人言遠年成冰時，六月見之。自八、九股水至崑崙，行二十日程，河行崑崙南半日程地。又四、五日程，至地名闊，即及闊提二地相屬。又三日程，地名哈剌別里赤兒，四達之衝也。多寇盜，有官兵鎮防崑崙迤西，人簡少，多處山南。山皆不穹峻，水亦散漫，獸有髦牛、野馬、狼抱、羚羊之類。其東益高，地亦漸下，岸狹隘有狐，可一躍越之者。行五六日程，有水西南來，名納鄰哈剌，譯言「細黃河」也。又兩日程，水南來，名乞兒馬，出二水合流入河，河北行轉西，至崑崙北。二日程地，水過之北流，少東，又北流，約行半月程，至貴德州地，名必赤里，始有州事官府。州隸河州，置司，土番等處宣慰司所轄。又四、五日程，至積石州，即禹貢積石。五日程至河州安鄉關。一日程至打羅坑東北，行一日程，洮河水南來入河，又一日程至蘭州，其下過北卜渡，至鳴沙州，過應吉裏州，正東行至寧夏府南，東行即東勝州，隸西京大同路地麵。自發源至漢地，南北澗溪，細流傍貫，莫知紀極，山皆草山、石山，至積石方林木暢茂，世言河九折，彼地有二折，蓋乞兒馬出，及貴德州必赤里也。漢張騫使絕域，羈聯拘執，艱厄百罹，歷大宛、月氐等數國，其傍大國五、六皆稱。傳聞以為窮河源，烏能睹所謂河源哉？史稱河有兩源，一出于闐，一出蔥嶺。于闐水北行，出蔥嶺，河注蒲類海不流，洑至臨洮出焉。今洮水自南宋，非蒲類明矣。詢之土人，言於闐、蔥嶺水，其下流散之沙磧。又有言河與天通，尋源得織女支機石以歸，亦妄也。崑崙至嵩高五萬里，閬風、玄圃、積瑤、華蓋，仙人所居，又何耶？《唐史•土蕃傳》河上流由河洪濟梁南二千里，水益狹，春可涉，秋夏乃乘舟，其南三百里，三山中高而四下，曰紫山古所謂昆侖，其言頗類，然止稱河源。其間雲國家敞天威，亙天所覆，壽無間海內外，冠帶萬國，罔非臣妾，視漢唐為不足訝。故窮河源去萬里，若步閨闥。嘻！盛典也，不可不誌。因志之。

都實族女真蒲察氏統烏思藏路，暨招討都元帥，凡三至土蕃。闊闊出今除甘肅行省參知政事。是歲八月初吉，翰林侍讀學士中奉大夫知制誥同脩國史臣潘昂霄謹述柯九思序云：河源有志，自本朝始。前乎此曷為未有志河源者？道路遼阻，所傳聞異辭莫能究。河之源也，《山經》曰：敦薨之水西流，注於泑澤，出於崑崙之東北。陬實惟河源，而水經載河出崑崙，經十餘國乃至泑澤。《山經》又稱陽紆之山，河出其中。淩門之山，河出其中。《穆天子傳》亦云：陽紆之山。河曰馮夷所居，是惟河。宗氏釋氏《西域誌》稱阿耨達大山，上有大淵水，即崑崙山也。《地理誌》亦稱昆侖山在臨羌西。而《漢書》載河出兩源，或稱有，或稱無，而河源所著異同。況世殊代易，名地亦異，終莫能有究之者。我太祖皇帝二十有一年春正月征西夏，夏取甘肅等城，秋取西涼府，遂過沙陀至黃河九渡。按：崑崙當九渡下流，則崑崙固已歸我職方氏矣。憲宗皇帝二年，命皇太弟旭烈帥諸部軍征西域凡六年，辟封疆四萬里。於是河源及所注枝出者，盡在封域之內。當時在行有能紀其說，皆得於目擊非放也。逮世祖皇帝功成治定，天下殷富，遂命臣都實置郡河源。故翰林侍讀學士潘公得究其詳實，搜源折派，而作斯志。乃知更崑崙行一月始窮河源。於戲！當四海混一之盛，聞廣見核，致數千載莫能究者，俾後世有考而傳信焉。豈斯文之光實，邦家無疆之休也？公之子詡能不墜其先業，增光而潤色之。至順間以同知嘉定州事來吳，將刊是書行於世，屬九思敘其說於篇端。元純元年冬十有一月日，南至奎章閣學士院，鑒書博士文林郎柯九思序。

黃河九曲

黃河九曲，其說出《河圖絳象》，今錄於此。河導崑崙山，名地首，上為權勢星，一曲也；東流千里，至規其山，名地契，上為距樓星，二曲也；邠南千里，至精石山，名地肩，上為別符星，三曲也；邠南千里入隴首間，抵龍門首，名地根，上為營室星，四曲也；南流千里，抵龍首，至卷重山，名地咽，上為捲舌星，五曲也；東流貫砥柱，觸閼流山，名地喉，上為樞星，以運七政，六曲也；西距卷重山千里，東至雒會，名地神，上為紀星，七曲也；東流至大丕山，名地肱，上為輔星，八曲也；東流過絳水千里，至大陸，名地腹，上為虛星，九曲也。元學士潘昂霄《河源志》：黃河九折，胡地有二折。蓋乞兒馬出反必赤里也。《禹貢》導河自積石。以此參考之，《絳象河圖》及《河源志》與《禹貢》一一皆合。又雲河叢於火敦，出於崑崙，九曲而入於中國。

黃河四大折。黃河自鹽澤西來，暨達潼關，其面勢所向凡四大折。或與北狄分境，或當北狄來路其初一折，由積石而逕湟中，則鄯闌也，是一折也；及至靈州西南，遂轉北而行，凡千餘里，北河西岸，即為涼、肅、甘、沙四郡，是又一折也；迨其北流千里，而遙至九原、豐州，則又轉而東流，故豐州北麵正柱大河，是又一折也；豐州之東為榆林北境，固抵大河，而河從此州之東又轉而南，故勝州北東西面皆抵大河也。自北而往，直至潼關，皆是河南矣。此又一折也。

《紀略》云：黃河源出朵甘思星宿海，自西而東，合諸河流，北分為九河。行二十日至大雪山，繞其南，折而東而北，又轉而西，再繞大雪山之北，轉而東北，約二十日始入中國。自貴德、西寧至積石，則西域蔥嶺、於闐、蒲類諸水，伏流千里出，會積石，經河州蘭縣東北，越亂山中，過寧夏中衛入陝口，仍經衛境東北，過東勝，復由綏德州之境南，流至延安府城之東北，歷宜川、延川縣界，轉東南，入降城、武州西北二百五十里南，入保德、岢嵐、石州、寧鄉之西南，出石樓、永和、大寧、吉州、河津、榮河至蒲州西門外，東歷芮城、平陸、垣曲至垣曲東，流經懷濟源孟溫入鞏。其秦雍諸水以涇會渭，前後歷龍門，過河中，抵潼關，東出底柱為孟津，併行入鞏，至開封之原武。夫黃河流至孟津、鞏縣、原武前後，參塞外朔方、上郡、雲中、九原、汾、晉，以及豫小大支川九十水。

自祁連合黎北張掖河諸水，俱北注，亦集乃河，而西總入硤口，穿沙磧，繞出為黑水，放於南海。禹導弱小，不言其所極，有導黑水為績耳。

居延海、青海、烏海諸海子，乃在磧石西傾岷山岡。眷之西之北，水勢既不能東，複為山阜所扼，不得直趨以南，遂成大瀦耳。

《涼土異物志》：蔥嶺水，分流東西。西入大海，東為河源。禹所言崑崙，蓋本所自出也。潛發於蒲昌。《洛書》所紀出於重野，經積石為中國河也。張騫但能至大宛，見河水初未達，其潛發處桑欽。《水經》曰：昆侖在河水西北，出嵩高五萬里，其高萬一千裏。酈道元云：昆崙之山三級，下曰樊桐，一日板松，二日玄圃，一名浪風；上曰層城，一名天庭，是謂大帝之居。《十三州誌》雲：去北海岸十三萬里，有弱水周匝，東南接積石。高誘曰：河出崑山，伏流地中，萬三千里，禹導而通之，以出積石。《山海經》乃云：自崑崙至積石一千七百四十里。又曰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曰崑崙，又曰鍾山西六百里有崑崙。周穆王昆崙瑤池，去周之澗，特萬有一千一百里。西王母告穆王云：去咸陽乃三十六萬裏。東方朔《十洲記》：方丈在東海之中央，群仙所治為昆侖山，有三角：曰閬風，曰玄圃，曰崑崙宮。張華所敘昆侖銅柱為天柱，蓋本方朔神異經也。《釋氏西域志》：阿耨達山上有大淵水，宮殿樓觀甚大，即崑崙山。穆天子所至，即阿耨達宮也。西為新頭河，為天竺諸國，皆度蔥嶺。郭璞曰：似別有小崑崙。

通遠

永樂七年，太監鄭和、王景弘、侯顯等統率官兵二萬七千有奇，駕寶船四十八艘，齎奉詔旨，賞賜歷東南諸蕃，以通西洋。是歲九月，由太倉劉家港開船出海，所歷諸蕃地麵，曰占城國，曰靈山，曰崑崙山，曰賓童龍國，曰真臘國，曰暹羅國，曰假馬里丁，曰交闌山，曰瓜哇國，曰舊港，曰重迦邏，曰吉裏地悶，曰滿剌加國，曰麻逸凍，曰哇坑，曰東西竺，曰龍牙迦邈，曰九州山，曰阿魯，曰淡洋，曰蘇門答剌，曰花麵王，曰龍嶼，曰翠嵐嶼，曰錫蘭山，曰溜山洋，曰大葛闌，曰阿枝國，曰榜葛剌，曰卜剌哇，曰竹步，曰木骨都東，曰阿丹，曰剌撒，曰佐法兒國，曰忽魯謨斯，曰天方，曰琉球，曰三島國，曰浡泥國，曰蘇祿國。至永樂一十二年八月十五日，詔書停止。諸番風俗土產詳見太倉費信所上《星槎勝覽》。

日本考略

日本國者，古倭奴國也。天禦中主都築紫日向宮，主邪摩維國尹，投馬種類百有餘國，奄為所屬，號大倭。王傳三十三世，彥瀲尊第四子神武天皇，自築紫入都大和州疆原宮，仍以倭為號。迄漢桓靈間，倭奴作亂，互相攻伐，歷年無主。有一女子名卑彌呼者，年長不嫁，以妖惑眾，乃共立為王。法甚嚴峻，在位數年死。宗男嗣國，人不服，更相誅殺，立卑彌呼宗女壹與國遂定，時稱女王國。逮唐鹹亨初，賀平高麗，稍習夏音，惡其名不善，乃更號曰日本，蓋取近日始升之義也。

先秦時，遣方士徐福將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蓬萊仙不得，懼誅，止夷澶二州，號秦王國，屬倭奴，故中國總呼之曰徐倭，非日本正號也。

又其性多狙詐狼貪，往往窺伺得間，則肆為寇掠。故邊海復以倭寇目之，苦其來而防之密也。以疆域言之，東南大海中依山島為居，西南皆距海，東北隅隔以大山，廣袤四面各數千里，東北山外歷毛人國到文身國約七十餘里，南到侏儒國約四千餘里，西循一支乍北望眈羅渡百濟到樂浪及帶方等群，約一萬二千里。以州郡言之，畿內所都，有山城、大和、河內、和泉、攝津五州，共統五十三郡，故曰五畿。畿外所部東海道有伊賀、伊勢、志摩、尾張、參河、遠江、浚河、伊豆、甲裴、相模、武藏、安房、上總、常六十四州，共統一百一十六郡。南海道有伊紀、淡路、河波、讚耆、伊豫、土佐六州，共統四十八郡。西海道有築前、築後、豊前、豊後、肥前、肥後、日向、大隅、薩摩九州，共統九十三郡。北陸道有若狹、越前、加賀、能登、越中、越後、佐渡七州，共統三十郡。東山道有通江、美濃、彈、信濃、濃野、下野、陸嶴、出羽八州，共統一百二十二郡。山陽道有播摩、美作、備前、備中、備後、安藝、周防、長門八州，共統六十九郡。山陰道有丹波、丹彼、徂馬、因憣、伯耆、出雲、石見、隱伎八州，共統五十二郡。故曰七道，共海曲之地。又有一伎島、對馬島、多褹島，各統二郡，故曰三島。其屬國則有拘邪、韓國，方可五百里，在新羅、百濟東南；渡一海約千餘里，曰對海國，居絕島，方可四百里。出險多深林禽鹿，千餘成群，戶無良田，食海物自活，乘舡南北市糴。又南渡一海，約千餘里，曰瀚海國，方可三百餘里，多竹林叢林，三千餘差，有田地食不給，亦南北市糴。又渡一海，約千餘里，曰末盧國，戶四千餘，濱山海居，草木茂盛，行不見前人，好食魚鰒，水無淺深，皆沉沒取之。東南陸行五百里，曰尹都國，戶千有餘。又南水行二十日，曰投馬國，戶五萬餘。又南水行十日，陸行一日，曰邪馬一國，即邪摩維國，大倭王所都。自是而東而南，曰斯焉國，曰已百支國，曰伊邪國，曰郡支國，曰彌奴國，曰好古都國，曰不呼國，曰姐奴國，曰對蘇國，曰蘇奴國，曰呼邑國，曰華奴蘇奴國，曰鬼奴國，曰邪焉國，曰躬臣國，曰巴利國，曰支維國，曰鳥奴國，曰竹斯國，曰秦王國，凡百有餘國，小者百餘里，大不過五百里，皆為大倭王所屬。其新羅、百濟等國，雖非所屬，皆以倭為大國，多珍物，並仰之，恆通使往來。其山川則有阿蘇山，其石無故火起接入，俗以為異，因行禱。有如意寶珠，大如雞卵，其色青，夜則有光。壽安鎮國山，永樂初以國王受冊封，境土皆入職方，詔封此山御製碑文勒石於其上。

其國制度上下之分，大較仿中國，但服用政令與中國殊。王居室無城郭，持兵守衛，寇至隨時。始製以錦彩為之，而飾以金玉。以天為兄，以日為弟。自任以天，於天明時聽政，跏跌坐日出輒停，云：委我弟。隋文帝曰：此大無義調，令改之，今復如故。《隋志》：其臣文武僚吏，皆世其官，有大德、小德，大仁、小仁，大義、小義，大禮、小禮，大智、小智，大信、小信十二等，無定數。又有軍尼一百二十員，猶中國牧宰八十戶，置翼〈一伊尼，十伊尼〉。翼屬一軍尼。《魏志》：官曰伊支馬次，曰彌馬升次，曰彌馬獲支次，曰奴佳鞮。逮宋元以來，道各有刺史，所屬名亦不同。蓋職員隨時更張，無定名也。朝會陳設，儀仗樂有國中、高麗二部，及五弦琴。兵有弓、矢、刀、弩，攢斧甲漆皮為之矢鏃，或以骨為之法，殺人強盜，及島皆死。竊盜計財酬物，無財則沒其妻孥，每訊冤獄不承引者，以木壓膝，或張強弓以弦鋸其項，或置小石於沸湯中，令所競者探之。云：理曲者手輒爛。或置蛇甕中令取之。云：理曲者手輒螫。大抵用法峻，而人輕生也。

其朝貢自漢歷唐、宋，或順或逆，各有不同。至元世祖招諭不從，乃命范文虎率兵十萬征之，至五龍山，暴風破舟敗績。終元之世，使竟不至。逮國朝洪武四年，國王良懷遣使僧祖朝貢。七年複來，以無表文卻之。其臣亦遣僧貢馬及茶布刀扇等物，以其私貢，亦卻之。十四年，國王遣僧貢方物不恪，卻其貢僧，人發陝西、四川各寺住居，著為訓。是後絕不與通。至三十五年複來，詔定為貢期，十年一貢。成祖嗣登大寶，國王嗣立，皆授冊封。自是或二三年，或五六年，貢無定期，皆詔至京師，燕賞優渥，稛載而歸。是以其貢而來也，於利而不於義。往往各道爭先受遣之為幸。正德四年，南海道刺史右京兆、大夫細川高國強請勘合，遣使宋素卿貢。正德六年，西海道刺史左京兆、大夫太內藝興強請勘合，遣使省佐貢。嘉靖二年，各道爭貢，國王源又植嗣位幼衝，勢不能制。大內藝興遣使宗設、謙道，細川高國遣使瑞佐、宋素卿，交貢舟泊寧波港，互相詆毀，宗設、謙道等持忿執銳，仇殺宋素卿伴芝，追至紹興，所過地方莫不搔動。藉使不早為之計，則寧波幾為所屠矣。籲！四夷咸賓，固帝王之盛節。然彼狡者，倭挾虛名以窺厚利，而吾民之膏竭於供奉，吾民之命懸於鋒鏑。為斯民者亦何忍？樂受其名而不惻然於中邪？

日本規制

倭人在東海之中，新羅國之東南，本名倭，厥後自醜其名，改曰日本，左右小島五十餘，皆自名其國而臣附之。其國東西五月行，西南三月行，並無城郭，聯木為柵以居之，風土與新羅、百濟相類。自山東登州府文登縣成山衛絕海，入匏蘆河，以入新羅。自新羅歷大鎮、七重、真峴三處，遂可以抵百濟國之熊津及嘉林、任存二城，此二城者尤百濟水陸之衝，通此二城則日本臣服矣。夫日本、新羅、百濟國於東海，而民物阜豊，金銀羨積，好閩浙糖果、青衣、麻、葛、絲、羅，緞匹，廣川材藥、銅鍋、鼎銚。又酷慕鬼神，每招約朝鮮嘗以六月間，萊州、定海縣之補佗落迦山賽祭觀音以邀冥福。若減邊海條禁，以遂商賈貿遷，寬例抽分，以致其來，誠意恭接，以結其意，平其價值，以鼓貨聚，則利盡東海，墩堡無煙，歲抽其稅，不可勝言。上可以益國家之賦，下可以寬東海之徵，沿海防倭官軍永以坐嘯矣。行之數年，海民慣熟，因類汲類，可達福餘。福餘者，東北番衛也，與朵顏、大寧、建州四衛互相表裏，屢為遼東、薊門之警。陸路遠不可通，惟自定海、成山可以徑抵。目今新羅而轉達穢貊、沃、阻、福餘，可以規制朵顏，而收復大寧，以為京師陵寢磐石之壯，不可視為末務而不之究也。唐置渤海、高麗之使遼，有大寧通吳之軍，已先為之矣。東胡弓馬偏長，而不敢行舟，南方使舟如馬，而果於殺胡。異日有事，大寧、薊門、遼東疲其東西，南方舟師直搗福餘，是所謂迅電不及瞑目，疾雷不及掩耳者。且取利於市舶，民力不費，資勢於新羅，日本兵卒精強，何所拘泥而不早圖之邪？

日本國朝貢拒納，異議為拒議者，渠狼狡成性，叛服不恆，假貢為寇，毒擾海陸。故太祖著有成訓，為納議者，倭奴為東南夷巨鎮屬附者百餘國王者。無外漸磨聲教，以淑東方，蓋非以利方物，亦不計賚款之費，故成祖詔有顯封。竊謂納策為優，太祖初不棄渠，後因黨胡惟庸斥之。且渠悍叛，亦自有故。洪武十六年寇報十五年陳得中擒劫庭用。二十六年、二十七年、三十四年寇報十九年發僧如瑤巨燭之奸。永樂十年、十五年、十七年、二十年寇報九年太監王進索收奇貨之事。嘉靖二年宗設、謙道稱兵寧波、紹興，止以宋素卿、瑞佐爭貢自相仇殺，非故犯國紀。為今計，期限五年，艘限三載，人限五百，貿易不禁，賞給如例，拒加於紊限，威震於梗命，仁義兩不廢至矣。

朝鮮要道

按高麗之於渤海，發自成山同一海道。若自定海補陀落迦山鎮航，曆海門、劉家港、三沙、黑水、琅邪、沙門、成山，前後經沿海府州如蘇州、海州、青州、萊州、登州、寧海州、文登縣，已四府二州一縣矣。自成山東北濟海，歷大謝龜島、歆末、烏湖水程共三百里，自烏湖至馬石山都里鎮水程二百里，起都裏鎮曆桃花浦、杏花浦、石人注、橐馳灣、烏骨江水程八百里，自烏骨江過烏牧具江、椒島長口鎮，曆秦王卞石橋、麻田、古寺、得物四島水程千里，乃抵鴨綠江唐思浦口東南，陸行七百里直至新羅。若自鴨綠江綠積利、畢列、海谷、新城、扶餘、南蘇、木底、倉岩、太行、辱夷凡十處州城乃至高麗國渤海之地。古有五京，穢貊為東京龍原府，又曰柵城府，領慶、鹽、穆、賀四州；沃沮為南京南海府，領沃、睛、淑三州；女直野人肅慎為上京龍泉府，領龍、湖、渤三州；顯德城為中京顯德府，領盧、顯、鐵、湯、榮、興六州；高麗則在四京之西，故號為西京鴨綠府，舊領神、桓、豊、正四州五部四十二縣一百七十六城。高麗既作吾之東藩，而凡鄰壤之區，如扶餘府領扶、仙二州，長嶺府領瑕、河二州，鄖頡府領鄖、高二州，定理府領定、潘二州，定邊府領安、瓊二州，率賓府領華、益、建三州，東平府領伊、蒙、沱、黑、比五州，鐵利府領廣、汾、蒲、海、義、歸六州，懷遠府領達、紀、富、米、福、邪、芝七州，安遠府領寧、郁、慕、常四州，其郢、銅、凁之三州，計六十餘州，夷民皆不能外矣。及我定邊建閫六十餘州之地，多為我之臣屬。

成祖征敗北胡、女直諸番，悉境歸附。自開元迤北，因其部族為建都司一，立衛一百八十，立所二十，仍官其酋長為都督、都指揮及指揮、千百戶、所鎮撫等職，各自為貢，不相臣屬。蓋散黨分勢，甚得大易豶豕之義，比遼人以阿骨打襲節度使，金人以鐵木真為都統，專土周旋，號民禍國，甚不侔也。故高麗事我益恭，遼左東邊高枕，豈非區措之密，防禦之審哉？然正統己巳之變，海西建州女直諸夷嘗脅韃靼、兀良哈次我都城之下，禍比遼金其間不能以寸矣。或欲設官鎮遏，立憲於建州合蘭、賓州忽汗腦溫、黑龍哈州、奴鬼幹十九連城，郍木川五國城等處專管夷官襲授、夷兵調發，但無協扶州縣以嚴統體，則彼蠢夷輕悍，易為犯上，始之何其可也？古今有事於徼夷者，多以兵爭，及計其所以經營也，得不償失。大都物情相濟，以所願則喜，心生相擬以兵戈者，則殺心生敬。先列定海、成山之要，次道新羅、百濟、日本、渤海、高麗封境之詳，蓋欲比遼東開元則例，設招徠之術，以為收復大寧之本故也。

朝鮮貢道，自鴉鶻關，由遼陽經廣寧過前屯，入山海關。日本貢道，自寧波經杭州過蘇州、揚州至淮安、此馭夷微意。若朝鮮自鴨綠江抵前屯、山海，日本自淮而入，則路大徑。

遼東，東鴨綠江，西山海關，相距一千五百七十五裏。南旅順海口，北開原相距一千七十里。而都司城處其東北稍偏，是為東一大鎮。廣寧處都司城至山海關之中，是為西一大鎮。全州為南鎮，而旅順當其衝。開原為北鎮，而三萬、鐵嶺、沈陽中接於南蒙州。廣寧中屯，輔於右巡撫及兵備住劄，廣寧巡按及分守駐劄遼陽。遼東地皆沃壤，舊為郡縣，自置衛之後，人多僑居，生庶稍減，今置自在、安樂兩州以處徙徒。要之，未足以盡規議。近年黠卒內叛，今參將馬永又物故，可憂顯跡容徐徐視之耶？

鴨綠混同二江，同出女直國長白山，其巔有潭州八十里，南流至遼東，朝鮮國為鴨綠江，南入於海；北流為女直混同江，經金會寧府達五國頭城北，東入於海。

遼東出鎮北、廣順、撫順三關，皆女直之地，疆域甚廣，混同江南北水達達悉隸焉。西抵兀良哈，南界朝鮮。

安南海鎮

雲屯海鎮，在交阯新安府雲屯縣之雲屯山，在大海中番賈舟舶多萃於此。永樂中，亦置一市舶所。其山摩空直聳，兩山對峙，一水中通。自海南黎母山發船，西行水程九百里至海寶山，自海寶北行水程三百里取雞唱門，入雲屯鎮轉入新安府，或往安邦州。州有安邦山，其山岩穴重重，面則枕海，淤泥卑濕，人馬難到，小舟或可以行，大舟則難，海潮漲時直抵山址，及潮漸退，遠在山外將數百里。其中平曠，可以創立宮宇，儲積兵谷。又有富良江發源，自宣江、洮江、沱江過白鶴江、三帶州、珥河、黃江、盂口、寧口、悶江、龍王海門，分出天符海門，又分流出海潮小黃江，仍過一江，抵路沛，會流入大全，又入永江望瀛大小安海門福城山水江，經大王口，抵安謨，仍自南平桂江、月江會為平灘，歷傑時清涼禁門，南超小大白藤江，以至於蒙江及多魚、巴盧二海門。其分流則自度魯江，至但江、大平、海門，併入大海。然富良江水之經，交州府、利仁州也。州有天健山，其山四面石壁，巉岩中有平地，廣數百頃。其分流入建平府之長安州也，則有草蘆洞，群山峭崒林木茂蒼，巨川繞其前，中有小河穿其內，以至羽林山四面，周回數百里，木石蓊塞，遼繞迴旋。內有小河，自安謨、海門過大王口，水至山下，岩穴深重，亦能穿透入洞山下之岩，潮退可容小舟，潮平之際並洞之穴不見，往尋無路，欲問無人，真天下之重險也。安南陳氏僭據，元人肆伐，其躲避元兵多創宮宇、兵庫於安邦、天健、羽林、草蘆四處，元兵入境，久處甚難，難久疾作，勢必旋師，然後併出四處兵眾，散擊尾追，此元人所以大敗，後人所以不可不鑒也。

安南黎氏，婿陳而篡。陳黎，江西人，以貨楮至其地，善堪輿，以葬其親於彼國，遂家焉。墓前有鳥作聲，云：廣寒宮裏一枝梅。後其國忽大雪三尺許，陳氏居青暑殿索聯於群臣，曰：清暑殿前三尺雪。眾莫能對。黎子悟鳥言續之。時國王女名一枝梅，處廣寒宮裏，王乃感而婿焉。渠國俗素不學，無識，每為中國人所圖。

交阯，莫登庸起家古齋，為漁戶，今其子居黎氏舊宮聽治，蓋東都之地也。東都富良江南渠乃居古齋，古齋瀕海，各承政司恆賦入其子渠利漁於海。庸令嚴，有經制，以綱為營寨，可漁可守，海中下椿木，按時開門，以通舟行，出入有紀。庸勇而警，能伏水中數日。

西南海外十一國曰交趾，曰占城，曰西洋，曰真臘，曰白花，曰三佛齊，曰暹羅，曰蘇門答剌，曰爪窪，曰湓享，曰浡泥。此祖訓所不征，豈國造草昧不敢勤荒之意？成祖以交趾篡其主且殺我使征之，郡縣其地，諸國惟交趾聯壤中土，有不得不議者，後竟棄之。此外惟占城、真臘、暹羅、三佛齊通貢。

安南貢路

安南諒山府七源州，唐時隸邕州，邕即今之南寧也。故七源州有南交關通我龍州丘溫縣，有鎮南關通我憑祥州，其廣源州又通我歸順州。弘治己未，安南倍臣黎彥俊與憑祥知州李廣寧有隙，奏爭貢路，欲專由龍州，不經憑祥。太平知府盧勖勘其吏，以國初設鎮南關於憑祥，而路必由龍州，甚有深意，仍令貢道出南交關，由龍州必經憑祥之鎮南，鏤榜告示，其議始定。夫思明、太平必得諒山府上文下文，萬崖上思下思，廣源、七川及淵脫、單巴、如嶅、丘溫、琴抽、平庫、董慶、蘭縣、遠扯、雞翎等十二縣，然後可以安枕，人久知之矣。其所以不可得者，蓋地係險要，交人必爭。其風土瘴嵐，我師難處，興師十萬，日費千金，銳士不能久於瘴鄉，驍騎不可馳於鳥徑，營柵無所立，糧餉甚難通，長兵無所施，行器無所用。先有自困之形，未有立舉之勢耳。況諒山名雖七州十二縣，其所出土賦亦薄。載觀前後地形，源泉疏地，脈田隴上，山腰敗石，橫危徑枯，柴鋪新橋。安南歲時賦其土產，只是布、白麻、皮、鹽、焇竹、紙、桐油耳。其視望江賦黃臘、蜂蜜、桂皮、新安則賦象牙、犀角，大原、宣化則賦金銀，鎮蠻、大平則賦馬絹，以至安出、金靖、安雲屯產珠、玳瑁，石室、勾漏產水銀、硃砂，及交州所出香椒、蚺蛇並綿白磁盞等物，其貧富尤不侔也。蓋安南數郡惟諒山為瘠，華夷兵變惟諒山為衝。若盡心力恢復其地，恐所出不足以供戍，兵警急之間又當竭兩廣邊郡兵糧以赴，是所得不償其所失也。近日憲臣在欽州開通互市，其東都、山南、海陽、安邦、海東、萬寧、永安一迤民夷，各裒土產，俱集彭城港，歲時抽分，足給司府，不常支用。若用心撫懷，傾國必赴，歲稅所得或有侔於雷、廉常賦矣。竊欲廣其意，推此政於邊方，若龍、憑、鎮南、南交兩關、太平、海口、雲南臨安府之蒙自、寧遠州之龍門，教化長官司之宣先與夫車里，老撾及占城之新州，召商聚貨，任其互市，一如近日欽州之故，綢繆經理，始終無偽，吾見忠信，孚於蠻夷，番商不遠自至。是故鎮南、南交兩關之商通，而諒山七州十二縣，北江三州十二縣，及左右前後之邇於諒山北江者皆會矣。太平、海口之商通，而桄榔等縣、白藤沿江等州，水陸咸會太平矣。互市開於蒙自，則歸化州石廩關，安丘、文盤、文振、水尾四縣，嘉興州龍門四忭三縣咸出蒙自矣。教化長官司之商通，則宣化府曠縣當道文安、平原，抵江收物，太蠻、楊縣、乙縣及白鶴、海潮、扶了、快州諸處州鎮，咸赴教化矣。車裏、老撾設互市，則安南之廣、威等州、鎮寧等府民夷致貨輻輳也。占城、新州置市舶，西域、南海五十九國水商遝至。吾且未論而南出橫山入河華，則乂安、清化兩府，日南、、愛、九真、清化等州，支羅、安寧、河華、東崖、安老、俄樂等三十四縣，金、銀、犀、象、椒、桂、香、蠟皆北踰橫山直來新州矣。由新州循海而東，歷廣南、升華、順化、新平四府，直至俄山，則升華、思義、順化、南垔，南布政等州，黎江、萬安、開平、義純、和調、蒲浪、福康、古鄧、左平等十三縣，南風起時，我可以往；北風起時，彼偕我來。其物產土貲，山藏海錯，吾皆得而兼有也。且吾豈專為市舶之利而然也？慨念交址一方，自梁貞明間，專於土豪曲承，美前後篡，據窮兵凶於勝負，盡人命於鋒鏑，民無所訴久矣。吾欲多置務易，不惟取其土產，將以鉤彼虛實，機會有啟絮。其版圖如未可乘，夏夷亦利此易。師貞而吉，伏至險於大順，藏不測於至靜者也。苟不審時度勢，直欲構兵，吾恐交阯未動，我先弊怨結先；成功未成，無妄之藥不可試也已。

西南夷

南海西域番戎奉表入貢者，如安南、占城、真臘、暹羅、爪哇、瑣里、西洋瑣裏、三佛齊、古里、滿剌加、小葛蘭、榜葛剌、錫蘭、岩里班卒、柯枝、呂宋、合貓里、碟裏、蘇祿、忽魯謀斯、忽魯母恩、甘把里、麻林、古剌、沼納樸兒、加異勒、祖法兒、溜山、阿哇、白葛達、天方默德那、南巫裏、急蘭丹、奇剌尼、夏剌比、窟察尼、烏涉剌踢、阿丹、魯密、彭加那、槍剌齊、八可意、坎巴、夷替、左法兒、黑葛達、八答黑商、打回、日落、日羅夏治、拂菻、婆羅門、浡泥、百花、彭亨、覽邦、淡巴、須文達那、蘇門答剌凡五十九國，而閩廣散入諸番者數千餘人。又聞占城為安南所逼，自新州遷都鶴頂上。安南以莫氏、阮氏、陳氏、鄭氏首為禍亂，各據土疆。其占城舊都，若新州以西，靈山以南，田土肥美，魚鹽充裕。羊嶼、新州、伽㑲貌三處，灣港回完之處，可以泊舟，山原之陽，可以築邑。二國各自有事，其地也久棄不理。若允占城脩貢載行，賜以真封，嚴敕諸國。凡有閩廣水商久沒該國者，盡室起赴新州，分田立宅，就其眾中之豪，授以千百夫長之號。內以都護，占城外則大通諸國，運致土產，轉相貿易。不出數年，番舶畢集，吳浙閩廣水商亦許徑至。若遣官往理，起例抽分，足國裕民，姑且未論，而威伸南海，交阯怵服，仍以中國之化施之炎嶠，則慕我聲名，樂吾德教，日漸月化，其民可臣服矣。縱奸雄倔起，吾以新州步騎西北入橫山、河華、日南，以新州舟師東南略廣南、順化、新安，則交阯腹背受敵，尤可以全取勝也。交址民田畝稅三升，稍加增益，民必為變。其為府十七，州四十四，縣一百五十七，若更置三司及軍衛有司，計其歲入，不足以給，況望其上供以益國哉？聖祖屢置不校，我皇上姑準其降。先聖後聖其揆一也。大凡海水近吾邊陲之國，風俗殊異。除官置吏，則甚不樂。通其互市，以濟有無，則我所得倍於土賦。彼不惟不覺不知，且欲我亟來亟往，但其名不韙人所恥言，若從實深計，則誠利於民生國計也。治國如理家，理家以衣食為先，謀國以言利為諱，是心也。王邪！伯邪！談王不知所以王，及其無策，欲用伯術以救之，必無及矣。於戲！民力竭矣。與其酷催科於常賦之中，孰若開財源於常賦之外？然此非臆見也。孔明在蜀，財用不足，取之南中。唐以王鍔節度嶺南，遠招番舶，關中皆富於財，又因以減廣州常征之稅甚矣。市舶不可以或已也。載觀南海西域諸國，番胡屢至占城，乃進交廣，其土產物貨若椒、臘、香木、犀角、象牙、鶴頂、寶石、玳瑁、珠殼、腦魏、珊瑚、白磁之屬，與渤海、朝鮮、百濟、新羅、日本所出銅寶金銀，及大白山之菟，南海昆布柵城之鼓，扶餘之鹿，郆鄚之豕，沃州之錦，龍州之綢，位城之鐵，肅鎮之鏃，率賓之馬，盧城之稻，湄沱之鯽，與夫紹皮仁心在在咸有。及我中國所出，川廣藥材、銅鍋、鼎、銚、紗、羅、緞、彩、蕉葛皆番夷素所願易，而欲以相資濟者也。縱其互市而起利抽分，始終無偽，惟和惟一，斯近悅遠來，利盡四海，孔明區區，南中不足言矣。是故在西南則有新州、靈山，而北通海南、廣州；在東北則有文登、成山，而南通太倉、定海。是乃天建地設而資我，綏四夷而收其舶利者也。蓋聞西南諸番耐暑不耐寒，東北諸夷耐寒不耐暑。西南諸番若過七洲獨殊則天氣必寒，東北諸夷若來黑水成山則天氣必熱。寒熱之交侵番夷，所以欲速交易，不樂久居中國而為沿海邊民之害者矣。今之士大夫口不言利，其用本通番，亦多為之。惜其不為生民計，不為朝家慮，不肯建白以前，而潤澤以推行之耳！凡空船行於海上者，多有盜心。惟通番貨賣者，往還重載，誦禱賽祭，如或失焉。振古皆爾，不惟今然。或者忿怒海賊，遷及番徒，多取而殺之抑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