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陰雜記/卷4
乾隆甲子，駕幸貢院賦詩，詞臣恭和進冊，獨副榜張〈鳳孫〉詩推擅塲。《詩》云：「玉堂遙接聚奎堂，雉扇輕籠寶鼎香。鹵簿兩行傳警蹕，韶音一片葉歸昌。龍門眞得風雲氣，髦士親瞻日月光。千百年來成創舉，右文雅化軼前王。珠聯寶額昨新頒，五色雲飛畫棟間。豈止文塲添壯觀，欲求上理闢賢關。氷壺誰掌宜虛已，大冶無私肯鑄頑。敬繹絲綸齊感激，姓名何必列孫山。淸時未分守蓬蒿，貧賤心期逐歲高。朋軰幾人紆紫綬，風塵猶自戀靑袍。兩叨乙榜〈壬子甲子〉寧論屈，十踏秋闈敢僤勞。放眼天池何浩蕩，投竿終擬釣連鰲。席㡌頻看上苑春，慵書未負不才身。蓼蟲天性能茹苦，虀臼生涯合受辛。自小文詞羞剿襲，於今功令尙淸眞。短檠獨對重搔首，恐負朝廷養士仁。」時館閣詩冊求捉刀者塞戸，終不得第。効力河工，歴任觀察。
貢院聚奎堂，有明侍郞王圖石刻詩，主試多次其韻。劉文定公庚辰主試詩：「廿二年來才思鈍，〈戊午分校，及今已廿二年。〉恐敎塗抹負婆心。」己丑主會試詩：「五度當塲寧見慣，要知熟處倍矜心。」又撒棘詩：「納卷連箱老屋深，人依奎井德星臨。囊中璞剖矜崑圃，爨下桐焦惜鄧林。牋落風簾春已盡，榜塡月戸夜將沉。籖排副墨傳梨棗，不是爭名是證心。名經高座倚檐深，節屆淸和浴佛臨。絳蠟押書明似晝，白袍催放擁如林。隍中蕉覆元非幻，〈時封遺卷，備選中書學正學錄。〉浦裏珠遺詎久沉。寄語舍人兼博士，擬分餘𦦨慰灰心。」公衡鑒公明，憐才尤切。己丑、壬辰，得人尤盛。會元徐〈烺〉、孫〈辰東〉，並有國士無雙之目。兩科中正榜，亦號得人。
壬午鄉試，趙甌北編修〈翼〉分校，作《秋闈雜詠》詩，一時傳誦。錄其最警策者，如《宣名》云：「觚稜淑景日初寅，御𥿄簽名下紫宸。同輩半爲揚觶客，至親翻有向隅人。一時朝服班行肅，隔夜巾箱檢㸃頻。𨚫笑門前迴避字，主人出後貼偏新。」
《赴闈》云：「衣冠一隊出朝來，銜尾雕輪轣轆催。故友相逢休問訊，諸生傍睨或低徊。登瀛數恰符仙侶，觀象臺應聚斗魁。太息十年辛苦地，敢期珊網入羅才。」
《封門》云：「關鎻中分𣗥院森，外簾信息總沉沉。官封恰似泥丸固，人望居然入海深。選佛場淸塵自隔，聚星堂逈路難尋。由來令甲嚴防禁，如水臣心久自箴。」
《佔房》云：「𥿄窻隣並似僧寮，三靣分排判蕝茅。幽谷新鶯頻繞樹，畫堂舊燕早投巢。〈舊曾分校者，多佔正房新進，不知則兩廂矣。〉宵來說鬼常盈座，曉起聞雞爲近庖。斗室敢嫌湫隘甚，風簷猶憶號簾敲。」
《聘禮牌》云：「齋期停宴鹿鳴筵，白鏹仍頒錦盒鮮。鎔處金分三品貢，鎸來字異五銖錢。質精應識披沙苦，禮重眞同納采䖍。卻笑儒珍常待聘，今朝何以答求賢。」
《供給單》云：「食品開明二等殊，仍防中飽落廚夫。漫疑乞米書殷帖，不比充饑餠在圖。日有隻雞公膳半，夜無斗酒客談孤。歌魚詎敢彈長鋏，苜蓿儒餐分已逾。〈食單無魚酒。〉」
《鄉廚》云：「不諳烹餁強司廚，每一房頭撥一夫。𦕅可燔柴當老婦，偏工媚竈謟人奴。〈奉奴僕甚謹，冀分餘𤁋。〉饑腸定有羊蹄踏，敝袴誰憐犢鼻汚。乞得爨餘頻護視，出闈一飽共妻孥。」
《刻匠》云：「梨棗先期妙選材，風斤月斧一時來。官差獨應詩文役，儒術偏資刀筆才。詎以刃游矜絶技，所期𥿄貴賣名魁。關心更有同門卷，預向經房訂幾囘。」
《分經》云：「不多數子領羣流，餘軰經堂各探籌。多士未遑談虎觀，考官恰似劃鴻溝。逢來未必專門業，分後偏防易地謀。信有科場如射覆，量才人亦聽拈鬮。」
《擬策》云：「策題分擬戒搜羅，不比賢良古制科。腹笥愁渠眞太少，記珠笑我亦無多。略鈔兎冊留方便，暗度鴛針敎揣摩。莫笑巽巖編摭拾，杲誰成誦口如河。〈巽巖編卽策括也，見《文獻通考》。〉」
《刷題》云：「剞劂纔完促刷題。〈以泥襯板，足踏之使平，謂之跳題。〉錯疑響榻印層綈。煙雲頓滿非濡墨，〈刷印用煤汁。〉文字何災卻汚泥。消息怕傳通信鳥，限期頻聽報更雞。〈刷時關防甚嚴，五鼓卽發外簾散題。〉還愁漫漶文難別，監刻輪番仔細稽。」
《選韻》云：「令甲初添試帖新，主司選擇爲臚陳。華嚴字母刪奇險，韶濩詩林取雅馴。義手揮成知幾輩，吟髭撚斷定多人。最先一字休忘卻，官韻當頭耀炳麟。〈限得某字刻，刻在第一。〉」
《薦條》云：「三寸冰銜鏤刻工，卷端鈐與薦書同。品題未便無雙士，遇合先成得半功。佛海漸登超渡筏，神山猶怕引囘風。笑論此卽量才尺，大抵抽長在短中。」
《文幾》云：「東西棐幾兩排連，序座居然十八仙。旁列如叅尊宿座，經闈剛半主司筵。〈主司方桌，同考半桌。〉席間地豈暌函丈。〈每桌皆接連不隔。〉案上文常擁累干。詞館向論先後輩，如何位次按經編。」
《卷箱》云：「曹倉鄴架漫相同，無限精靈閟此中。敗卷堆成團扇篋，佳文貯卽碧紗籠。封鈐怕有𡨚啼鬼，扄鐍如防氣吐虹。在笥衣裳誰佔取，卻須破壁去飛空。」
《紅燭》云：「五色迷離晚退堂，例燃紅蠟照昏黃。文星已炳增熒爚，官體聊存取吉祥。恰映朱衣人現影，不容硃卷字分光。〈傍晚不閱卷。〉別憐矮屋蠅頭字，剔盡寒花夜未央。」
《藍筆》云：「中書不判五花工，凝碧池頭染翠融。欣賞情同靑眼客，別裁權亞黑頭公。淡痕豈向眉添黛，濃抺何須帛勒紅。𨚫笑出藍凡幾輩，異時若個最蔥蔥。」
《落卷》云：「幾陣雲煙過眼輕，案頭堆疊太縱橫。落花退筆全無𧰟，食葉春蠶尙有聲。續命縷殘誰起死，返魂香到或更生。鬬投未必皆珠顆，無限人間嘆不平。」
《副卷》云：「去取眞看雞肋如，棄之可惜味無餘。戰場旗色標偏將，馳道椎聲中副車。文采原輸全豹變，姓名休笑續貂書。側生荔子香雖減，猶勝西風落葉疎。」
《撥房》云：「中額難均數逈懸，按房裒益主司權。未妨蜾臝艱生子，笑比琵琶別過船。紅藥贈行應割愛，錦窠托宿亦成緣。莫慙掠美如醯乞，磨勘嚴條藉獨肩。〈旣撥房後，如磨勘幹吏議，則所撥之房任之，原薦者不與。〉」
《勘卷》云：「校勘深防吏議持，闈中先自細求疵。世情肯爲微瑕掩，宦況愁停薄俸支。入彀仍憐危縆落，千霄或厄閏年遲。〈頭場已中，後場有疵者停科。〉始知完璧眞難得，看取縱橫抺筆埀。」
《闈墨》云：「十八經房各數篇，篇端未有姓名鐫。人間可許千秋鏡，此地居然萬選錢。𥿄價明朝增幾倍，魁星一軰又諸天。𨚫愁衆口吹求甚，斤削先加鍥刻前。」
《草榜》云：「編排紅號據文評，一榜翻疑以字行。恰似風簷纔起草，尙遲澹墨爲書名。異時雁塔依先後，明日龍頭可老成。〈塡榜前一日。〉穎脫諸生應得兆，家家乾鵲樹頭鳴。」
《諭帖》云：「匝月嚴扄絶寸箋，忽揮僮約出闈傳。定知書到堪金抵，𨚫命車來以賄遷。〈供給所餘，皆載以歸。〉露簡不封書半草，冰銜自寫筆如椽。還同路引經關隘，㸃驗層層始放前。」
《塡名》云：「堂吏聲高唱拆封，關防加密鎻闈重。掀髯劇喜名流出，防口深愁熟客逢。星斗光連干炬火，魚龍氣動五更鐘。榮觀最是塡魁候，六幕文昌景倍濃。」
《拜榜》云：「淋漓墨瀋遍塡名，肅穆朝衫吿禮成。所願人皆爲國士，豈嫌師轉拜門生。滿堂燈火榮光照，一路笙簫雅樂迎。𨚫顧東方已辨色，卿雲糺縵日晶明。」
《謝恩》云：「朝房冠佩雁行排，放榜明朝詣闕皆。報國文章聊可藉，儒官職役此爲佳。求師已有襴衫客，逢友多稱玉筍儕。稍遜皇華人復命，親承天語叩瑤堦。」
《赴宴》云：「退朝車騎又喧闐，京兆堂高綵繡懸。噦鳳盡來新貢士，餼羊猶見古興賢。堂餐味出官廚饌，㕔壁圖開禮宴筵。〈主司及執事官皆與宴，堂上懸宴圖。〉此地恩榮慚最荷，去年騶從滿庭前。」
《門包》云：「紅氊名帖認師生，執贄儀文草草成。修脯自行原有例，錙銖必較太無情。士如畫餠寧供啖，我亦荒莊敢取盈。莫以戔戔薄羔雁，窮經人本少金籯。」
《房卷》云：「校官各自有房元，試牘從排似弟昆。十數名分新雁塔，一家人集小龍門。合編恰比聯珠宿，溯緒原非異繭盆。師說誰堪傳枕膝，十年詩法妥相論。」
時蔣苕生〈士銓〉亦與分校，賦《滿江紅》詞，《藍筆》云：「毛穎先生，新際授、蔚藍天使。靑眼內、生平不識，楊朱墨氏。翠壁間題應減跡，綠天徧寫難尋字。草新詩、待借碧紗籠，添螺子。黛眉恨，何關爾。靑衫淚，多由此。判升沉、一旬辛苦，三年悲喜。疎密圈來方入彀，縱橫抹去非知己。比盧公、老臉坐中書，操生死。」
《薦條》云：「判姓分銜，縱五寸、六分寛窄。雕鏤出、一行細字，堪陪玉尺。左右分陳監試案，收藏不到司𢖍席。認經房、卷面印分明，存稽覈。天人界，鴻溝畫。雲霄路，函關隔。發軍符、好風吹送，幾行飛翮。半喜猶爭文字命，終身已注師生籍。抱遺珠、借慰老儒心，嗟何益。」
《落卷》云：「經笥便便，知不等、巾箱儲藴。歎燕石、豐年難售，匵中重韞。趙括殘兵同一泣，田橫義士都相殉。待求他、藥籠貯黃楊，偏逢閏。冬烘冊，陳年劵。魚豕字，尖義韻。向此中、沉淪苦海，地天俱悶。躍冶豈無干莫寶，藏鋒偶作鉛刀鈍。祝他年、㧞宅共飛昇，休長困。」
汪厚石有《考具》十詠五律，題目甚新。如《錫水壺》云：「有底復有鋬，反葢卽承盤〈反其葢卽插燭〉。一器材兼擅，多勞質故安。水疑淸淚滴，蠟易短檠殘。妙製惟鎔錫，壺天幾許寛。」餘僅切題。
蔣苕生與紀宗伯〈昀〉、葉少詹〈觀國〉、汪給諫〈存寛〉、張給諫〈霽〉及余師秦西壧先生壬午分校，皆丁卯同年。初八夜賦詩，末句云：「十六年前今夜漏，六人五處臥風檐。」〈紀、汪同順天榜。〉
觀象臺在城東南隅，癸卯監試外塲，於重九前，偕琳侍御〈寧〉登高，通州城市可椄之眉𥈤間，薄暮歸寓，因次日放榜，未得成詠。侍御今盛京將軍。
泡子河呂仙祠祈夢頗靈，姜西溟鄕會試寓祠，及第後詩云：「煙埋塵鎻呂公堂，丹竈長封𣗥院旁。九轉大還唐進士，六旬重上漢賢良。如今已悟榮名幻，到老空拋歲月忙。飄笠願尋五嶽者，不知何處遇雲房。」
西城帥府衚衕，爲西林鄂文端公第，海內名士多出其門，尤賞吾鄉姚貞菴〈汝金〉，保舉鴻博，未遇，薦修三禮，書成，將特薦館職，而公遽卒。姚僅敘縣丞感賦云：「雕刻千言雙鬂苦，挽囘一命萬牛難。」又云：「折柳消魂燕市酒，開箱淚墮晉公縑。」後偕公子〈弼〉撫晉，獲買山資，歸老於燕。其中州記畧及詩文殘稿，西林後人尙寶藏之，稱念慈先生云。
西華門內雪池，康熙中賜蔡升元，飭內府司員水雪施工，尅期吿竣，令同直陳廣陵〈元龍〉送歸新第。見蔡紀恩詩，榮遇無與倫比。
蔣文肅公第在李廣橋，枕淨業湖，御賜「秀寫蓬壺」額。鮑西岡〈鉁〉淨業湖詩：「李廣橋頭望，春氷已渙然。人家依岸曲，樹色引河沿。勃起臨淵興，忻逢霽雪天。曾爲五湖長，憑軾亦延緣。」湖中荷花頗盛，消夏尤宜。
護國寺西，先爲張文和公〈廷玉〉第，後攺西華門內，賜史文靖公。余癸未出錢塘王文莊公門下，曾於此第謁見，有江山勝地皆行部，臺閣崇班半屬僚之聯。後文靖薨，卽賜文莊師生接住，亦是佳話。文莊內直二十四年，以除夕所賜「福」字二十四懸掛，曰「二十四福堂」，外無餘地。公子請曰：「此後拜賜，何以置之？」公曰：「別置一軒，名曰餘福。」而猝於丙申捐館，語竟不遂。雖飾終典禮與文靖同，而文靖年八十二，公年僅六十。壬子，公子〈朝梧〉招余飲堂前鸞枝花下，有感。乙未讌集，賦詩云：「鸞枝纔放裊晴空，竹石參差剩幾叢。絳蕚依然開爛熳，紅牙猶憶唱玲瓏。西州感逝懷喬木，東閣承家紹素風。不盡銜杯增繾綣，柏臺行見騁花驄。」公子記名御史，旋守河間。
平則門二條衚衕，爲武進劉文定公第。公四十以侍郞直軍機，四十九晉總憲，太夫人八十賜「延睴承慶」額。公主鄕會試，俱號得人。璐庚辰出公門下，時往展謁。公以總憲久直樞庭，門閾蕭然，司閽不阻。見公與人對奕，袷衣蕉扇，談論詩文忘倦。大拜後，園居於文襄同院，喧寂懸殊。客至，恆手自拂塵拱客，立待取褥。淸望一時莫及。
汪文端公第，在東城十三條衚衕〈今名汪家〉，有「黼黻宣勒」、「六典持衡」賜額。己巳，參知政事，旋降侍郞，復入樞庭，官躋冡宰。嘗於麗景軒中，以首夏猶淸，和分韻宴集。戊寅，卒於位。御駕臨䘮，飾終優渥，極人臣之榮遇。
英文肅公〈亷〉，雍正壬子舉人。南河効力，日與名士倡和，有淮南遊草。囘京，攺任北河永定道，因決口，遂革職。復起戸部司員，久任郞中，晉尙書，大拜，掌翰林院。嘗於竹井書屋迂竹軒，延翰林有詩名者倡和成帙。又有《獨往園九日集吳白華諸翰林登高餞查太守〈禮〉》，見《白華集》。
介少宗伯師第在燈市口，有野園。汪文端《題野園》詩：「數竿修竹靜生香，猶記開軒六月涼。多少樓臺圖畫裏，吟情不較野園長。」庚辰晉謁，尙見池亭佳勝。師於壬午捐舘，遂不復至。
德定圃師第在史家衚衕。公自東粵還京，歲集諸門生宴集樂賢堂，內藏書萬卷，蒔花種竹，啜茗吟詩，編《樂賢堂詩》。卒年七十一。公子〈英、和〉，壬子、癸丑，聯㨗入翰林，惜公未見。
尹文端公第有絢春園，又名晚香。韋約軒〈謙恆〉，沈雲椒〈初〉，俱用少陵《遊何將軍山林》詩韻，賦詩十首。
瓊華島遼后洗粧樓，相傳爲金章宗李宸妃，非遼后。然詞人歌詠，名作如林，錄其尤者，如陳迦陵〈維崧〉《滿庭芳》詞云：「
細馬輕衫，西風南苑，偶然人過金溝。道旁指㸃，遼後舊粧樓。想像迴心宮院，鈿箏歇，含淚梳頭。靑史上，武靈皇后，一樣擅風流。
堪愁。成往蹟，繚垣敗甃，滿目殘秋。便脂田粉磑，零落誰收。莫問完顏耶律，興亡恨、總是荒邱。紅墻外，誰拋金彈，年小富平矦。」
又《齊天樂》云：「
洗粧樓下傷情路，西風又吹人到。一綹山鬟，半梳苔髮，想像新興鬧掃。塔鈐聲悄。說不盡當年，花明月曉。人在天邊，軸簾遙閃茜𨥁小。
如今頓成往事，囘心深院裡，也長秋草。上苑雲房，官家水殿，慣是蕭娘易老。紅顏懊惱，與建業蕭家，一般殘照。惹甚閒愁，且歸斟翠醥。」
島中有白塔，鮑西岡詩云：「太液冰融春氣和，瀛臺一派水風多。披雲近歴瓊華島，禮佛遙瞻窣堵坡。小李將軍徒見畫，大都仕女競相過。觚稜金雀紛難識，禁扁流傳恐亦訛。」
廟市惟東城隆福、西城護國二寺，百貨具陳，目迷五色，王公亦復步行評玩。鮑西岡有句云：「三市金銀氣，五侯車馬塵。」足括廟市之勝。
《西河詩話》：「安定門西有祝家園，關左祝御史別業也。」春末，京朝官多休沐其地。梁蕉林《桂枝香》詞首句云：「賞心樂事，祝家園裏。」曼殊亦爲詩云：「堦草銜虛檻，亭榴接斷垣。酒闌攜錦瑟，請唱祝家園。」今不知歸誰氏，記以俟考。
興化寺街於文襄第雨梧書屋，後賃蔡小霞〈廷衡〉。韋約軒重過見藤花有感詩：東閣當年未敢窺，年來頻見紫雲垂。不知醉涴車茵者，誰向花前酹一巵。又飲藤花下詩：紫瓊壓架覆蒼苔，東閣潭潭傍日開。爲問年時頻爛熳，幾人能到後堂來。
柴市爲文信國授命處，建文山祠。唐東江〈孫華〉詩云：「衣冠仍宋代，忠義照人寰。身柱天綱絶，心扶帝室孱。人居永叔上，祀在武侯間。憶昔時標季，逢危歴險艱。掄魁光制策，正議觸權奸。朝右多狐蜮，中原盛狒獌。戈誰揮日指，弓競射天彎。犀甲逃荒谷，龍輿落海灣。有心奔鬲氏，無計服戎蠻。金㕍離陵墓，銅駝泣草菅。但存一旅在，猶望九斿還。戰苦身攅鏃，途窮血裹斑。六歌聲慷慨，百死走間關。虎口危頻搤，龍髯痛莫攀。海鰌猶舊卒，玉馬坐新班。流涕訶宏範，從容詆伯顏。死悲非宋土，殉恨不厓山。身幸空坑脫，朱仍柴市殷。忠驅十宋義，節並兩周頑。臯羽西臺淚，千秋尙一潸。」吳超亭〈興宗〉詩：「四海憑依祗一舟，期年苞繫抵千秋。戎衣進講存家學，劍佩持危殉國讐。後代方黃如繼體，前生瑕呂是同儔。宋儒報禮逾巴蜀，豈獨將軍號斷頭。」
宋牧仲過銀錠橋舊居詩：「鼓樓西接後湖灣，銀錠橋橫夕照間。不盡滄波連太液，依然晴翠送遙山。舊時院落松槐在，仙境笙簧歲月間。白首鍊師茶話久，春風料峭暮鴉還。」橋亘積水潭畔，是詩能狀其勝。
積水潭荷花極盛，法梧門司成壬子夏招客賦詩，丁巳閏夏復集，余亦偕往，分韻賦詩，繪圖記事。余詩有「此地昔平泉，喬木猶蔥蒨。西涯跡已陳，西厓詩最羨」句。梧門因作《西涯考》，賦詩三首。考云：「納蘭容若《淥水亭雜識》稱：『李長沙賜第在西長安門西，俗呼李閣老衚衕，其別業在北安門北。』」湯西厓集《題李文正慈恩寺詩序》云：「喬莊簡䟦文衡山西涯圖云：『寺之後曰西涯。』」考公《懷麓堂集》有《西涯》十二首，第四卽《慈恩寺》，他如《楊柳灣》、《鐘鼓樓》四詩中亦互見。則慈恩寺在西涯東，因以自號，今不能識其處。公不但無別業，並生時故居久廢，公罷相後，客至不能具魚菜。風操如此，豈能更爲平泉木石計？集所云督復舊業者，始終未之復也。《燕都游覽志》云：「積水潭在都城西北隅，東北亘二里餘，南北半之，俗呼海子套。」又云：「海子南岸舊有海子橋，亦名月橋，俗呼三座橋。」又云：「銀錠橋在海子三座橋之北，此城中水際看西山第一勝處，不似淨業湖之逼且障也。」又云：「德勝橋西有積水潭，轉而南得藜光橋。」又云：「三聖菴在德勝街左巷，後築觀稻亭，夏日桔橰聲不減江南。」《明一統志》云：「大慈恩寺在府西海子上，舊名海印寺。」《長安客話》云：「海子橋北舊有海印寺，宣德間重建，攺名慈恩，今廢爲厰。」何大復慈恩寺詩：「海子橋西寺，高樓御苑花。」朱〈國祚〉介石齋集《宿淨業寺》詩云：「僧樓佛火漾空潭，李廣橋低積水含。」近人吳長元《宸垣識畧》云：「海潮觀音寺在銀錠橋南灣。」又云：「明嘉靖碑海印寺東爲廣福觀，西爲海潮寺。」又云：「西涯爲李文正故居，其誥命碑陰記云：『吾祖始居白石橋之旁，後移慈恩寺之東，海子之北。』」余綜諸說與地址印證，葢廣福觀〈在今鼓樓斜街〉之南，響閘〈今之萬寧橋、澄淸閘〉之西，月橋〈今之三座橋〉之北。海潮寺之東地名煤厰，文正故第當在是。厰西則爲李廣橋，宏治時太監李廣以符籙獲寵，文正疏引唐柳泌、宋郭京爲鑒，有爲乞祠額者，公執不可。橋或廣所造，奸璫遺穢，橋亦𫎇羞。後人易名藜光，又嫌文飾，不如直名「李公橋」。葢橋實近在煤厰，爲文正誕生之地，貴後賜第。今按院衚衕至李閣老衚衕者爲李賢第，《淥水亭雜識》殊不足據。至西涯則今之積水潭無疑。潭卽水關，在諸河極西，林木叢鬱，水石淸幽。其先爲法華菴，今勅建滙通祠、桔橰亭、稻田、楊柳灣，皆可指識其地。淨業湖、十剎海分流滙注，歸宿于澄淸閘。余居距李公橋不數武，門外卽楊柳灣。西涯則屢至其地，未考始末。偶過蘇齋，見西涯圖，展玩，因詳辨之。倂補圖，招諸君子賦詩焉。
東城智化寺，爲王振建。梵宇巍峩，振㽞土偶。乾隆初，沈侍御〈廷芳〉奏毀。寺近舉場，章湖莊太守〈銓〉寓此，賦詩淋漓感慨，可作一則史論。《詩》云：「寥落緇流在，低徊舊道場。寺從天順建，勅賜佛經藏。忠藎遭閹寺，摧殘甚漢唐。鉄牌誰滅跡，成祖首遺殃。正統初嗣立，刑餘末煽張。中宮崩太后，內閣失三楊。持柄惟王振，膺城欠李綱。乘輿淪土木，𤇺火入邊墻。幸是天人佑，全無矢石傷。童謠符雨帝，社稷頼郕王。少保勲勞懋，元戎戰蹟彰。奪門忘手足，復辟念貂璫。忽謂忠誠著，宜令廟貌莊。毘尼侈像設，金碧極輝煌。殄瘁端因此，貽謀遂不臧。南牙成水火，北寺總朝堂。禍至上公魏，凶踰西厰汪。錦衣蔭弟姪，緹騎徧蘇杭。更嘆生祠建，先於聖廟旁。初時聞近輔，延蔓及遐方。要典春秋比，聞人左魏當。門懸宸賜額，爐燼尙方香。開府乾兒軰，中涓義父行。應山先斃獄，廷弼續追贓。赫矣思宗立，於焉逆案詳。縱加奸黨戮，無補國家亡。女謁須嚴絶，閹人必愼防。如何令宦侍，甘使蔑王章。此寺人憑弔，前朝事𣺌茫。兩碑俱沒字，萬佛自廻廊。遺像今消歇，層樓漸廢荒。子孫忘法守，先見服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