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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門六君子文粹 (四庫全書本)/全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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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門六君子文粹 全覽1 全覽2


  欽定四庫全書     集部八
  蘇門六君子文粹    總集類
  提要
  等謹案蘇門六君子文粹七十巻不著編輯者名氏巻首凡例稱或傳為陳亮所輯然亮輯歐陽文粹序載龍川集而此書之序無考則未必出於亮也宋史稱黃庭堅張耒晁補之秦觀為蘇門四學士而此益以陳師道李廌稱蘇門六君子者葢陳李雖與蘇軾交甚晚而師道則以軾薦起官廌亦以文章見知於軾故以類附之也其文皆従諸家集中録出凡淮海集十四巻宛邱集二十二巻濟北集二十一巻濟南集五巻豫章集四巻後山集四巻頗有一篇之中刋去首尾繁文僅存其要語者觀其所取大抵議論之文居多葢坊肆所刋以備程試之用者陸㳺老學菴筆記曰建炎以來尚蘇氏文章學者翕然從之而蜀士尤盛有語曰蘇文熟喫羊肉蘇文生喫菜羮云云葢風㑹所趨併其從遊之士亦為當代所摹擬矣然其去取謹嚴猶工文之士所輯且李廌集世無傳本今始從永樂大典裒輯成帙頗藉此書相補苴又張耒集寫本僅存字多舛誤陳師道集刋本校詩差詳校文則畧亦頗藉此書以勘正雲乾隆四十三年六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  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一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論
  論法上
  古之善為天下者不患法不立而患不能為法不患法不足而患法宻而不勝舉然則天下之治亂不繫法之存亡歟夫亦有推本而後知其至也夫法之所生不生於無事事起而不可理則法從而經之事日益多法日益周事日益新政日益工並起而相制則不勝者受其患故法不勝事則天下之亂紛然而起故治天下者非無法之尚也為其無事之可貴也非法備之可削也為其事變之可慮也昔者三代之治不若堯舜商周之治不如夏後孔子曰後世有作者虞帝不可及也又曰虞夏之道寡怨於民商周之道不勝其弊夫舜之禮比於夏後之時則略矣商周之禮比於夏後之時則備矣夫四代之治否豈禮不具之罪哉制度日多淳粹日衰矣天下之勢譬如人之一身夫世之人有不畏寒暑不治藥石恣口之所食肆體之所安夫如是者問其年必壯者也深居奧處愛養備至藥石百物毒烈備進而灸艾鍼砭徧嘗而無遺問其年則必老者也夫虞夏之道壯者也其不治可為也其不足可補也壯者之疾易治也商周之道老者也其不治難為也以其嘗治之而不信故也其不足難補也以其嘗補之而不滿故也以彼之疾方來而吾之術已窮彼之變未休而待之道已盡如是則死繼之矣嗟夫天下之不願取辦於法也如此而世之君子因事制變而尤法之不足豈不悲哉夫法度之弊起於徳不足而求勝其民而敗於啟民之邪心而多怨夏之繼舜也豈不知舜之為不可及也商周之繼夏也豈不知其弊之將不勝也然而明見其弊而不為已何也豈其世變日繁而徳有所不足故耶徳不足以還民之初熟視其亂而莫之禁則將以智加之故曰法起於徳不足而求勝其民夫上以智勝其下則下亦以智勝其上不絡馬首則毀䘖竊轡之馬終身而不知不立門牆則穿窬竊發之盜終身而不為法之於民常制其一而開其一制之者易見而開之者難防上下以智相勝而姦邪詭偽不可勝究故天下之人始忘其歡欣戴君之心而有怨怒忌上之讎故曰敗於啓民之邪心而多怨嗚呼夏之後為商商之後為周三代之治未甚相變也其治亂之跡未甚相逺也周亡而為秦天下大亂先王之治掃滅而無餘治世之跡卒不能復先王之絲毫而三代之俗遂以不見於後世何也夫法未極則俗之變未足夏商之法嘗若極矣然民未大厭也民有未厭之心則其淳氣美質猶有存者周之法詳矣極矣不可以復加其俗之變已窮而民之姦心邪態靡不畢出其智備其質盡其惡甚其美殫故周之亡而不可復為矣此聖人所以深悲之而曰周人之末凟神而貴爵刑罰窮矣此後所以必為秦也歟
  論法下
  古之有天下者必得於紛爭敗亂之後夫人之情出於亂亡之後則其情苦而思安夫惟其情苦而思安故其事簡而易教天下有易教之俗則上無難立之法故有國家者其初下常綏靜而易治安平之日乆而民之侈心生嗜慾之動無窮而罪愈繁故居其上者乃始日夜補完其缺敗而調伏其崛強曲為之防多為之製法度繁興刑政畢舉文勝而質不足名美而實不稱大抵有國者中世以後天下之事常多而國家之觀益美生民之過日滋而有司之文加備而世之惑者以謂能完上世之不足而備前人之所未成以為成功而不知其不若使上世之質未散而前人之樸常在也天下之物其勢相激而後變生焉名美者實之所由亡文備者偽之所自起葢嘗以漢之事考之髙祖取天下於秦民出於百戰夷傷之餘父子兄弟僅相保聚以安其生故其氣帖然靜願而少事而高祖文景得以畫一之法羇縻而安輯之歴數世而天下安妥海內有大亂而豪傑不作此民淳而法簡之效也至於武宣天下之勢久習於無事民意日縱豪俠盜賊稍起於里閭二帝乃修明制度收納天下之才講政備物以與天下戰於才智之中才者奮而姦者隨之強者勝而亂者因之紛紛藉藉以傳於不肖之子孫而漢以大壊此則事衆而法備之弊也故天下之難治不在於創始鹵莽之初而常在於積安大備之後是故君子必觀其兆而審其宜解其甚而不激其變使其勢不為周人之已甚而務使後世可以有加嗚呼其本果安在哉葢天下之弊好強治者必召天下之大亂務窮利者必貽天下之大害夫汚尊而抔飲蕢桴而土鼓天下之人苟未厭其為禮樂也則吾之禮樂雖足以備天下之聲容藏而勿陳可也橧巢營窟之居衣薪不封之葬天下之人苟不失為生死之所安則吾之制度雖足以建九筵之堂五稱之衣棄而勿用可也不亂則已不必邀其敬不欺則已不必盡其忠是謂不求備於民矣可久之道起於不求備而效於人不厭譬之萬金之家責之千金其力亦足以供我之求然吾日取一金焉於是有不得已而取之百金彼猶樂輸而不怨何則彼惟所有者未竭而不厭故也故禮樂刑政之設於下使民有未厭之意則後世有作者得以復加焉故其弊也可以自救而不至於術窮智竭而無繼嗚呼惑者徒見法度宻而民不化文理具而功不立日夜從而加之嗚呼亦失其本矣天下之勢不可以激而民之智不可窮激之以所欲者必得其所不欲窮之以所能者必報之以其所不能徐導其欲激之勢而扶其未用之智則天下久安而無虞然則周人其未足以知此歟彼或者遭其㑹而有不得已焉故也
  治術
  嗚呼治天下之難也其為物也大而難舉其為情也雜而不類為之不得其要用之不中其節用力勞而功不成是故聖人本諸道而明於術凡吾所以為術者制物以使入於吾之道也然則何其不直致吾之所欲而為是委曲迂緩而使之從也夫人之情使之從我而刼之以刑則成功難隂有以役其心使之不得不從我則成功易今夫欲天下之畏也而陳之以刀鋸欲天下之愛也而陳之以金帛此直致其畏愛者也夫刑戮賞賜非不足以立畏愛也使必陳其物設其具則刀鋸金帛亦不給矣且天下故有不愛金帛之賞者則賞之所不能恱也天下有不畏刀鋸之刑者則刑之所不能懼也故欲求吾欲而直遂焉者其事繁其教粗吾與物以力相勝而物之從之也內有不伏之心而吾力之所不周者亂之所從起今夫四馬之於車也奔驟舒遲至難齊也夫人之於馬必待夫躬臨之而後如意耶則一車而四御未能足也今以一御而四馬之遲速惟十指之聴者以吾取執者轡也以一轡之約制四馬之節者執馬之要雖欲不吾聴而不可得也是先王之所以役天下者執天下之轡也今夫權衡之舉物也右仰則左俯左抑則右揚夫苟欲俯則卑之而仰者何與焉欲揚則舉之而抑者何與焉夫惟卑者有不能使之卑而後仰者用也舉者有不能使之舉而後抑者用也先王知天下之卑高有不可以刑為也故為其所以卑髙者而不為其刑古之知是道者執天下之所必從者如轡而制物理之必應者如衡四凶天下之巨蠧也商容比干箕子商之望也舜能使天下不犯於有司而度罪之不可以盡刑也取天下之巨蠧者而繫之天下雖有悍強不化者知所畏矣舜非徒能使刀鋸也能沮其不畏之情也武王得商而善者未可盡賞也取世之望者三人而尊禮之而商之為善者悅矣夫武王非徒知尊賢能也能動其恱我之心也故舜武王執天下之轡者也昔梁恵王以利問孟子而孟子非之然其終曰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何必曰利夫使不遺其親不後其君利之大者也梁恵王以為利而孟子非之何也孟子者以謂不求不遺於民而後民守之不求不後於民而後民先之彼以利而責望於民則民散而惟利之從而卒不獲吾之所求梁恵王之術疎而孟子之術精梁恵王之事私而孟子之事微老子之道絀術者也其言曰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又曰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夫將翕而合之將取而奪之行其私以成其私是以暑致暑以寒致寒隂陽之不能為也天之將寒也不以霜雪為之也金石烈土山焦者所以為今日之霜雪也天之將暑也不以蒸鬱為之也震風積雪者所以為今日之炎烈也故邀其反物之功不能逺守其復物之情不能伏故孟子之術低昻天下之衡者也夫術有小大者邪正耳天下之士徒見夫世之淺人執小術踽邪逕而流入於譎詐之域而曰聖人無術直道而已矣嗚呼亦惑矣聖人之所謂直道非無術之言也過乎術者之言也故其道平易而有成惑者之所謂直道不及術者之言也故其道疎魯而多敗文王以仁義而王宋襄公以仁義而亡均為仁義而存亡異何也烏獲之力弛而不用遇盜而三揖之則盜知服矣無烏獲之力遇盜而揖焉則死矣文王過乎術者也宋襄公不及術者也而況乎聖人之未必不出乎術也
  本治論上
  治天下之道有歴萬世而可知者有朝不可以知夕者自三代以來至於今蓋已數千百年事勢之變雜出而不可期然而如是而為仁如是而為義得之則安失之則危者未始有改也此雖歴萬世而吾能知之仁與義者吾能知之其所以為仁義者吾不能必也今天下之所謂仁義者有生之而為仁亦有殺之而為仁刑之而為義亦有宥之而為義彼聖人之治天下其可必者吾之所謂未有出於不仁不義者而已矣彼將求其所以致仁義之跡則雖聖智吾知其不能前知夫天下之事未始一也循之則弊激之則變反覆相代而不可知今夫質之於文是無以異於氷炭之不可同也然質之弊則文必至是何也勢之所激故也夫隂極不生隂而生陽寒極不生寒而生暑故物有以同相戾有以異相使此之謂激之而變者也彼先王之法其初固未嘗不善也而至於後世而不能行何也循之故也譬之水也決之而注於海則有所避有所就縱橫委曲而不可一而後海可至也有賤丈夫焉不知其為如此以謂水出於西則決而西水出於東則導而東當避而不知避當就而不知就則力可竭而海不可至也夫聖人之法何為而立也無乃因於時乎時去矣而法不改則雖聖人之法有所不能為區區而循之堅守而不變時日益異而吾方倀倀然抱已陳無用之物而求施之則亦何施而可哉此所謂循之而弊者也惟其循之而𡚁是故隨其所激而變從之天下之事如此而不可一也而世之惑者猶將舉腐餘已棄之空文而求為之無乃已疎乎凡此者朝不可以知夕者也治天下者必求至於仁義而無禍猶治身者求必至於安樂而無疾也夫求安樂而無疾則必察夫寒暑之動而為之應故狐貉以禦寒而絺綌以去暑凡晦明燥濕之變吾皆有以制之而吾初不能自必夫如是而後安樂可為也寒而為裘暑而不易暑而御葛寒而不變如是則疾而死耳尚何安佚之有哉嗚呼知此而後可以語天下也
  本治論下
  或曰三代已來天下之未大治豈非天下之勢有不便歟嗚呼是未逹夫變者之論也且天下之勢果何為而起也方三代之時列而為諸侯自王畿之外皆侯國也當其盛也藩翰屏蔽而王室以之彊及其衰也分裂四出更為雄強而不可制而後天下之勢合於一而秦始為郡縣以收天下之權而其弊也天子孤立於上匹夫橫行而莫之禁至於漢而天下之勢遂雜而不一列為三國而合於晉分為南北而一於隋天下之勢雖或不同然當其改也必有所懲當其立也必有所利葢自唐之末始有藩鎮之強而唐以之亡歴五代而不能改至於今而藩鎮之禍遂大去而不復今天下之勢委於守令而分於監司總於朝廷自三代以來至於今何其屢改而不一耶其無乃出於有所激歟故堯舜之不得不為諸侯猶今之不得不為郡縣也故兩出於不得不為則勢固有所定而不可變故天下之政有是非而天下之勢無可否譬如人之自少而之壯至壯而之老也夫三者未始同而各有所養亦各有所樂苟不知其所以待老之具而必曰壯而後可則惑矣按今之勢而善為之其誰曰不可而必曰唐虞三代而後可則天下卒不可得而治也然則三代以來其難於治者其病果安在哉蓋有二説一曰尚虛名而忘實利二曰謹小過而失大患何謂虛名好堯舜三代之名是也世之學者圜坐而議政未有不曰唐虞三代者也其言當時之病未有不曰不如唐虞三代者也夫唐虞三代之法豈誠有所不足哉時易而事遷世變而勢異譬之鑄金琢玉以為飲食雖美而無用之矣有一人焉強立而不顧則必羣笑而競排之以為臆説而不學而不知吾之於堯舜三代固相期於仁義之地而吾何求其名哉蓋昔者夏為貢法以取其民至商而為助孟子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嗚呼使世之惑者必曰禹之法豈有不善哉而不知夫末世之利聖人不能預為而已去之時聖人不能強至也嗚呼使堯舜三代之聖人復出於今而反顧當時之所為予知其必不復為之矣夫天下之禍未始不自好名始也昔者王莽之井田後周之周官房琯之車戰嘗試之矣譬如病狂喪心之人越行妄作而不顧是果何益哉是之謂好虛名而忘實利者也何謂小過夫世之人有好種植者一日種之一日溉之一日培之朝伺其長夕伺其蕃一日至百而不倦是其愛之亦至矣然木不加盛而日槁又有人焉既植而去之行三年而返而木之大可拱矣是何也凡物之性不擾則樂而滋數治則殘而稿且秦之吏比漢之初則勤矣逺邦小都之民其知秦之政令亦熟矣秦之命令布於田野閭里之間者亦至矣而民亦怨苦而漢初之吏雖不如秦之勤而民樂之何則秦之所急者不過簿書文法之間謹嚴其細而勞擾之困固已不勝其𡚁矣此無以異於愛木而日擾也彼漢之初雖號為文濶而網疎然不過少弛於簿書期㑹纎悉委曲之間而民乃不至於勞擾則何怪乎天下之治哉彼一溉一培之失時於木之性未害也彼不求政之所病而乃尤天下之勢嗚呼其亦不知治本哉
  治原論
  昔者堯舜三代之時天子拱已優㳺於上至於無為不言而天下嚮風百官有司夙夜以治職赴功而天下之務無有不成及其至也至廣之於人至幽之於神山川草木之無情天地隂陽之不測皆能制其靜動而導其和時其消息而治其變不至者能格之不順者能柔之葢非特辨目前正人事苟為治安而已天地之功而與有力焉鬼神之造而與有制焉故堯舜三代之治至於匹夫匹婦皆有仁人君子之風者非過論也所至者然也九官之治莫不為萬世法葢嘗更數聖人而莫之或加矣何則彼之所建立者極天下之理者也嗚呼自堯舜三代以來更秦漢數千載世之君子有意於治者仰望先王之時而俯視後世之莫及也咨嗟嘆息以謂卒不可至者衆矣葢亦不原其本甚矣天下之理在我者有所不修而物無不可治立誠者有所不至而俗無不可善先王之時公卿大夫修身以格物而至精神以治職不過是二道而已嘗試言之君子之道至於言出而物應事舉而人諭者君子之末節而非其至也必也不言而物從泯事而人勸心正於內身修於外天下化之而不知所以化者君子之盛也故曰所過者化所存者神夫人情之不可誣也言之有不應者矣諭之有不動者矣去言屏事而天下治者何也吾身之修故也吾身之所以能修者何也吾誠之立故也吾誠之所以能立者何也吾性之盡故也能盡性則能立誠能立誠則能修身能修身而後能正物葢正物以跡者功淺而有窮故聲不能使聾者聴色不能使瞽者視彼其所及者盡其跡之所至者耳跡之所不至雖近而不感何則力治其外而無以鼓舞其內故也夫惟至誠積於心發於身其聲不待言其象不待視故其及物也得吾之所不期者焉譬之日月也日月之為光非期於辨是物也然日月無勞於上而天下之物苟有形者皆効其景於前枉直大小纎細必察而日月豈固與是物辨哉譬之江海也注渟潤澤者吾之事固若是而已其於生物未數數然凡在吾澤之所及者槁者滋瘠者充而江海豈固澤是物哉故日月不期於明而明之所及者不能逃江海不期於潤而澤之所被者不能外君子修身立誠於上則其道大而化之矣凡物之在吾化者亦莫能逃養者自遂枉者自正未嘗怒也而惡者悛未嘗喜也而善者勸悠然使萬物莫不得其職而我初未嘗與物期也堯舜三代之治其能格物若此者何也修身之功也古之君子其治職也不恥有所不能而所能恥其不盡不恥有所不學而所學恥其不成王良之不能射不恥也車不正馬不順則恥之矣羿之不能馭羿不恥也射而不能中則恥之矣故先王之因任也因能以授之而人之受之也無喜心則我之所當處也無侈慮何則終身由之猶懼其不能何暇外慕哉且物之在天下者人無不可為也有形之於無形有情之於無情至大而至毫釐至顯而至鬼神其初皆物色其動一致其事一理然判而別之使不相為異而絶之使不相通者非其理然也世之淺術末智者不能盡其理之所通則其物色有所窒矣智之所窒者術之窮術窮於其智而天下無能事矣龍之為物世之所神而不可見者也然其初豢而御之也何以異於馬牛使人神之而不可見也非龍為之也人之智不足以致之而自絶之也故曰人實不智非龍實智天下之事舉何以異是哉先王之官其能致物者皆如龍也後世仰望而不可得者皆如以龍為神而不可見者也故先王之臣不求多能而能極其能修其官治其事有毫釐之不知則且以為辱矣夜以思之朝以行之父以是傳之子子以是傳之孫索之而極其微鈎之而窮其深是以百官皆修其方而能致其物凡在天地之間吾之力無有不能為之者焉故善治者役物而不善治者役於物役物者物制於我葢可慘可舒可翕可闢吾所欲致者物聴命焉役於物者聴命於物而我不能制故其緩也或急之其行也或止之惟物之所為而已故堯舜三代之官所以能治職而後世莫及者致精之功也嗚呼三代之政既亡刑名刻薄而為秦王霸雜揉而為漢天下之士知學者鮮矣雖或學焉得其正者亦鮮矣汚其身而望人以潔枉其身而望人以直何怪乎應者之不如其欲也官設於上而人覬於下不能其事而貪其名職廢於朝而咎不及其身敗其官而公冒其祿何怪乎物之不順命而至也故身不修誠不充則雖有善教而民不從聾者之言宮商瞽者之言白黒聴者笑之矣何望其信之也何則彼言之者非其任矣人有樂進之心而殆其事與殆其事而不任其恥則是牛羊瘠而牧者無罪也幾何其牛羊之不盡斃矣身不修則妻妾違之一國一邑之衆而望其不我違也難矣學奕而志鴻鵠舉不足以勝其偶欲以滅裂之誠而成天下之務也亦難矣故秦漢不如三代也失其本矣故正學以修身明恥以致精而庶乎先王之治也天下之道有小大有本末隆其大建其本而使小者末者從之而後學之道正矣顔子之好學學其本也子㳺子夏之文學學其末也後世儒者非不務修身也惟其學者不知其本而趨其末先其文而後其實是以儒者接踵於上而無補於天下之治亂楊綰唐之君子也其望聖人也亦逺矣然綰至誠能儉而已一致其誠於儉而為相之日天下化之宿將大臣為之悛革而不終日綰之學未必皆知本也獨於儉則有本矣有本之効至於如是之速則天下之不吾聴豈非士之修身者本未立歟故格物在立本立本在修身修身在致誠致誠在盡性盡性在正學正學在乎隆本以抑末然後教化以明之勸沮以勵之官師以蒞之而後所隆者人勸所沮者人畏此先王隆本抑末之政也將明恥者有道無隆人之所重無卑人之所輕均天下之事於一誠而榮其能辱其不能則士有恥矣人之所輕而卑之則人恥習之矣人恥習之望其不能而知恥不可得也人之所重而隆之則事有輕且賤者矣使人恥賤而羞卑者未有不自此始也禹為相而䕫為樂工伯夷典禮而皋陶治囚論其所處則有貴賤精粗矣而舜之於數人者未嘗有輕重之別也均為朝廷之事耳是數人者知恥其職之不修而已不聞其有粗精貴賤之間其心也天下未嘗無竒才異能之士也惟其心侈大而不肯自守於一隅治職者不恥職之不修執技者不羞技之不工是天下之事卒以汗漫而無成蓋鯀不能抑洪水而罪至於殛死羲和廢時亂日而刑至於征故罰不至則罪不彰罪不彰則恥不明故嚴不職之刑者先王明恥之道也故正學明恥而先王之治其庶乎可為矣
  亂原論
  國家之亂嘗在於違理害事最深最要而世主甘心不悟不懼之處若有物焉而左右之此天之所以倍壅將使為亂原者也西漢之亡也以外戚東漢之亡也以宦者方其未亡也皆嘗有釁關然人主安之而不忌信之而不疑卒至於大亂而後已豈非天相之哉唐之髙中制命婦人一奪其國一殺其身明皇玩異類而安史猖狂身播國屯徳宗輕於用兵黷武不戒而叛臣內侮禍連不解文宗知人不明信用狂妄欲求大功卒成甘露之禍凡百君子見本可以知末觀微可以知著陳靈之滛亂子産曰僑聞之如是者常有子禍子産豈求之他哉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一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二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論
  憫刑論上
  昔者先王之時議事以制不為刑辟者何也夫天下之情無窮而刑之所治有極使天下之吏操有限之法以治無窮之情而不得少議於其中而惟法之知則天下之情無乃一枉於法而失其實歟是以先王之時一權諸人而不任法是故使法出於人而不使人出於法至於後世其所以治天下之具不能如先王之盛時淳厚之徳衰而吏有率私以立法恃其無法而放肆者故後世始有刑法之書以治天下然天下之弊雖不可以不救而天下之情不可枉也是故法簡網疎而人與法兩立而不偏廢穆王之刑以謂輕重諸罰有權夫五刑之屬止於三千者法之所不可移惟其輕重之間有所謂權者是故猶不廢行法者之志方是時罪入於法之內則歸之法罪出於法之外則歸之權雖不如先王之盛時而天下猶未受其弊嗚呼柰何一歸之法而不任人也自秦漢以來治天下之具苟且滅裂務使天下為不可欺而待天下之吏以謂不可使少行其意也故一切任法而廢人予嘗悲夫後世任法之弊也蓋其弊非獨法不足以盡其情而其極乃至於變其情而合諸法蓋罪無必而易移法有限而難動故罪輕而法重也不幸無輕刑以處之則有入之重者矣罪重而刑輕不幸無重刑以當之則有出之輕者矣變罪而附法失情而合文不畏情之不盡而慮法之不合葢其間有所謂疑慮而正諸有司者十不過一二而已矣嗚呼任法以治天下而天下無正刑矣予嘗推其原而後悲夫天下之事未始不自夫賢不肖始也先王之時天下之事簡肅而精修其人才皆足以過絶天下而上有聖哲之絶徳故堯舜之際與夫三代之盛時至於鳥獸之無情隂陽之不可測而人之才智皆能為之故其後有豢龍御龍之官而四時之官皆能𠉀天地之氣導其節而制其和由是言之則人之所以精思極慮以治事赴功者何如哉自聖人之亡其後世比於先王之盛固已少減而天下之事日以繁亂詭偽生於其中而信厚之徳薄人之賢者不及於先王之時而間之以不肖至於近古而任人之道蓋已大壊賢不肖混亂而不可知天下之事日已廢缺夫惟得人如先王之時故可以舍法而不任而賢不肖之相半也故人與法並行後世非無賢也而要以不可知故一歸之法推其原求其本則法之𡚁葢出於人之𡚁也夫惟能隆任人之術詳於擇人而後法可以少簡姑無望其不為刑辟人與法並行者可以庶幾矣
  憫刑論下
  立法以糾天下之過者必欲天下行之而不敢逆然而常至於沮而不行者何也是其立法非人之情故也何謂非人之情夫天下之所共惡者而特輕之天下之所共恕者而特重之不當恕而強為之仁不必惡而過為之罰凡此者天下之情所不安者也今夫天下之情有所謂很惡而不逞舉指而惡之者幸而入於刑而考於法則輕而不足以懲之則夫行法者必有不平之心焉故必入而處之於重夫如是則是好為輕者之有所不行也夫人固有不幸而入於刑者有誠犯而其心無他者不幸而遇之而考於法則重則行法者必有不忍之心焉是故有出而寘之輕夫如是則是好為重者之有所不行也昔者聖人之於天下其言無不聽其令無不信然卒不可變者天下之好惡也惟其然故天下之所惡聖人不強恕以為仁天下之所哀者聖人不深治也故法立而天下安之傳之後世而不敢易夫犯天下之所惡而吾報之以所惡天下之所恕而吾寛之以所欲則天下之吏雖不知吾法之所為而固已隂服之矣吾之法因彼之情故也故欲吾之法立於天下者莫若原天下之情而無所出入使天下無不樂之心而後可也cq=37後之惑者不深求先王之意而求夫恩威之名而不究其實以謂恩主於貸而有罪者舍之以為恩思有所禁則小過者行之以為威行之者不快而被之者不服則何怪乎吾之法不立哉或曰吾之法過於威耶則不惟行吾法者有不樂於其心而固取亂於民使過於輕耶民將懐我彼行吾法者之不快是何足顧也嗚呼是大不然也天下之情自顧其所為誠有拂於人而人不加怒彼固以為可欺而㒺人之心至矣故人之不察其過而知徳者君子也尚何懐之有哉夫治天下者何必苟為惠以諂天下之情也殺之而當其罪雖曰殺而天下恱服矣
  法制論
  昔者聖人之立法告天下以其意而已故常立其大防而其節目委曲所以施於事者聽夫人之自為而不於其一切先立於我是故法立而意行意行而利至葢天下之事繁細瑣屑其情狀萬變故不可以一致以吾一人區區之聰明而先為之經畫於此而使之一從於我則事將有格而不得成者夫其勢不可以有成而必求行焉則物有受其𡚁者矣天下之法常壊於此而世之惑者未之或知也今夫世之教戰者其為行列什伍亦不過數者而已彼豈不欲盡歟勢有所不可也何則敵人之智百出而不可測而我安能委曲而豫測之耶必曰必如是而後勝如是而後敗其委曲瑣屑一切先為之所使無顧於敵者之何如而惟我之為聴夫如是則必敗而已矣善教人者曉之以其道而不示以其事故告天下使無違吾意則其委曲瑣屑雖小不盡而吾之意猶在也嗚呼三代之聖人其聰明聖智足以深見天下之賾隠然其製法也亦何以異於此欲均天下之田而為井田欲分天下之地而為之諸侯九夫為井人得百畝而耕之使夫大不得以兼小強不得以並弱而後又為溝洫之制自一夫而積之至於萬夫公之地方五百里而男之地方百里使之大小有序而又列為九服之逺近夫分田建國之法如是而已矣夫天下之地髙卑之不齊廣狹之不一水泉畎畝之差殊與夫名山大川汚池藪澤之地常居十五則亦安能較然如畫於一枰之上哉彼聖人之法不為之纎悉瑣屑以盡之而特設其大端而已何也蓋聖人之告天下者特其意而已蓋當是時公卿大夫凡當其職者皆得出其智以盡天下之變因規而為之規因矩而為之矩使之各稱其宜而不亂是以天子拱已優㳺於上而所以均齊天下之理亦莫不如意而天下安享其利人人皆得措手足於其中初若莫可據法而吾之法卒立乎天下此先王之所以有所動作而天下樂之雖天下之大事而為之無難者也不善為法者則不然窮析天下之理於一身之聰明持區區目前之智而斷萬里未來之勢故其法不患於不詳而天下卒不能行而不知其患乃出於好詳是故善用法者有違法無違意不善用法者有違意無違法法可違也意不可違也夫天下之情常樂於有所為而困於齟齬而不得放夫使人人足以自致而其終不失我之所欲則亦足矣何必區區乎使之從我而後可也
  知人論
  甚矣用人之難也天下之實才常深伏而不發非遇事焉則有終身不可窺者故其勇足以暴三軍服四夷而其外如怯其節足以斷大事成大功而其外若不能有所為者方其未發也其言語動作坦然無以異於常人卒然即之而不知其器是故非有深智英明之君不得而用之而世之小人常有以自蔽其不肖以惑世主之聽而卒敗天下之事可勝嘆哉彼小人者其中實怯而視其外即發揚振厲而若勇其中實庸而聽其言則辨給開敏而若才卒然即之若真可與有為者是故世主徃徃甘心而不辭至於謀窮計失而後悔悟嗚呼用人之難也如此葢嘗聞之古之求知人者於人也不觀於形似而察其中於已也不逆於耳目而逆於心察其中則見其所窮逆於心則為慮也深彼小人將欺我也不過多為形似以動吾耳目之間而已彼安能為實哉而吾應之也常出其所不意而後小人之情見而天下之實才亦雖欲伏匿而不得蓋昔者霍光之所為固非有征伐攻取之謀而文采縁飾之可喜也樸然庸人而已爾非有武帝之聰明不足以知之故卒然用之而不疑與之以兵尊之以權提孺子之天下使之謀之而光果有以當之也蓋當其初委任之際朝廷之臣孰不以為過之而至其有所立則有震懼而不敢與者然則光之平生之所為豈可以占其後之所發哉議者不知武帝之用光蓋本知人之明而遂以謂當時之臣惟光可以勝其任彼徒見其成功而後知之不知當時之人才足以治軍旅決成敗而書生儒者之論孰非仗節死義之人安肯棄而不求而授一木強之霍光哉唐之文宗昭宗其憤亂也甚矣不愛髙爵重祿以致天下之士投至誠而與之此其志皆可與立功而其取人無術故徒以益亂彼李訓張濬者其言動作止如可以立功者也大言而不顧敢為而不憚故二君惑之雖有間焉不可得而入其後卒然而發以區區之宦人不能少制其亂提兵數萬而不能取李克用之一鏃卒之身滅國弱為天下笑彼二君惑於形似故也李係好言兵而王鐸與之兵李元平好大言而闗播授之權卒於無成為天下笑嗚呼使人之知人獨視其外而可以不疑則知人者帝何其難之也
  馭相
  天子能使天下之權在宰相而進退宰相之權在天子夫如是者可謂知馭相矣夫天子之所以必尊宰相者非以私宰相也而其勢乃所以自尊今以天子之輔相左右朝夕之所接以取謀而使天下之人有輕之之心則天子之勢亦卑矣夫人之情涉江河而畏險則終身不敢行海何則彼以謂江河為可畏而況於海乎彼且以謂宰相為不可慢而況其君乎嗚呼又非特如此而已也使天子之力足以辦天下之事則何所俟於相以吾為不能獨治也而後擇相而委之委人以事而奪之權猶為不任而已矣故必使之可取可舍可賞可罰舍吾疑之之心而使少行其意而後彼得以自盡夫如是故不幸而有過吾有以責之夫使宰相之勢無以異於羣有司必使之一聽於我而後可則彼有罪而吾將無以責之而彼且有藉其口矣故曰宰相不可以無權夫與人以權者必使之其利在我以謂與爾以權者凡以為我也斯可矣使竊吾權而據之乆而不還以為已私利則吾將折而受制此天下之大患也今夫世之畜犬與鷹者方其逐禽於野則必解羇弛禁縱之而不制然至不順而害人則吾必能制其命夫能縱之而不足以收之則幾何其不為患也誠得天下之至賢如伊尹周公霍光孔明之徒不以天下易匹夫之命者而任之則何所復求然天下之賢不可以常得而吾之任人或以才而忘其汚或以功而舍其素未必皆天下之至賢也夫使擅天下之權於掌握之間而吾無有以制之而望其不為亂其庸可得乎故古之待大臣者天子為之致恭盡禮而至其有罪而不恕有殺而無罰夫惟能致禮則宰相尊而有罪不恕也此所以為天子之權歟故曰必使進退之權在天子夫曹操司馬懿父子初不過得竊天子之權攻伐出處放意恣行而已而漢魏之主惟其無有以制之是故養其勢固其身而卒盜其位若唐徳宗則疑宰相而不任懲奸臣之弊而謂天下之人舉不可信乃一切自用其聰明當時宰相奉行文書而已故當是時藩臣有輕朝廷之心彼一人之聰明而當天下之亹亹則數見其所窮而左右大臣皆有苟且之志而無出力死難之意則宜其陵犯而無忌也嗚呼與人以權而我不能收漢魏之主是也畏權之去我而奪人之職者唐徳宗是也是二君皆過矣嗚呼天下之事不可以無術也而馭相為最難或者不知其故以為先王之時一本於忠信而無術不亦繆乎夫坤之道臣道也而象為馬吾未見馬之可以亡馭也馭之以術何害於忠信耶
  將論
  天子之臣自公卿大夫雖或闕焉而不足為急其不可一日闕者其為將乎夫將之所以為急者非以夫任之有以過夫公卿大夫也為其事之不常有而人之能之者少也今夫醫之為藥也金石草木之珍世之所共有者未必藏也至於逺方之物山海之竒産與夫人力之不可以常得者則必預蓄以待其用今夫百姓之不安而財用之不登刑罰之不平而禮義之不興其為患大矣然其為事也天下之所習知故其為術也人人皆足以措手足卒然求其人而易得也講其術而易曉也譬之於金石草木之珍其所治者大矣然人人之所知而有之雖不素有無害也或一旦之急提百萬之卒以與人戰勝則生敗則死天下之人無事則廢而不講有事則避而不願見者也故其為事不常有於天下幸則千萬人之間而有一人焉學焉而知其術用焉而見其利故人之習之者少非卒然可以朝求而夕得苟取而驟用者也譬之有疾於此而待逺方之竒藥豈不殆哉先王知其然故雖隆仁義禮智以化天下之俗消伏悖戾好爭之心而常隂求天下之竒才以待不測之患葢嘗寓其法於六鄉六遂之間使卒乘車徒之制素具而朝廷之公卿大夫外之諸侯之君朝聘宴饗從容歡欣之際必陳弓矢以講射而四時之隙則命有司以講武以天子之尊而馳騁於草野親金鼓干戈之勞以射取禽獸蓋饗宴者人情之所樂而弓矢者威武之事田㳺者逸樂之事而殺獸者征伐之容蓋先王所以蔵天下之所畏於人情從容之際凡此者所以隂養天下豪傑之氣使之一旦習知其術安之而不懾也是故先王之於將也非特能求之而又能養以致之至於後世秦漢以來其慮天下之變已不能如先王之時而獨知求而用之而已養之有術以致其才求之有方而知其實此先王之法也故其術無窮養之無術而知求之愈於不求焉可也比於先王之時則十已失其九矣嗚呼先王之法後世既亡矣安坐而不求求之而非其道者未見其可也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二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三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論
  敦俗論
  所謂人主之利勢者惟其能供天下之所求而我無所求於人故能奔走天下使其進退取捨莫不在我而天下之人雖欲去之而不得蓋惟其能貴故天下之賤者尊之惟其能富故天下之貧者宗之使之脫然捨去斯二者則天下之人誰肯以區區之名而服之哉故富與貴者人君操之以用其下者也雖然天下之利惟富貴而後可為則先王之治宜其隆勢利重權位使其民唯富貴之知而見其已之尊嚴然其率天下也何其退約㢘遜教其民務為安貧樂賤之事而深抑好爭務利之心者何也夫天下之人不可使求為利也夫使天下之人惟利之為求則大者簒小者叛惟其得之而後已嗚呼使人皆欲得其上之所樂則將日仇其上而奪之矣如是則吾立於天下之上不亦甚殆哉是故先王思所以長享富貴之利求其安而無亂服而無爭是故為是亷恥沖退之道使之輕祿位而賤權勢而惟仁義之知公卿之爵人之所欲也然三遜而後受萬鍾之祿人之所甚貪也然無名而不敢當嗚呼使天下之人皆仁義之人耶則吾捐國而與之有不受者矣三代之歴年後世莫及而考其教化風俗之美詩書之所載後世亦無有繼之者然其効可知也予嘗悲夫自聖人之亡後世之治天下者不明乎此也開功名權利之門以誘天下而使其民汲汲然惟利之知而幸其區區之功利尚功而賤徳貴才而廢道奬勝而羞退進位而卑齒故天下皆有囂然樂富好貴之心而不安其分反顧其貧賤而惡之而日思其所以去之之術夫惟人惡其貧賤而求去之而天下之亂始起矣故後世之所謂利其國而自安者未始不亡其國而自危也昔者秦之俗蓋若此矣方其疾戰不顧以取諸侯也使其人惟攻戰爭奪之為求故秦之民皆忘其上而利其身功成戰克而後天下之人移其勝敵之志為讐君之心蓋其平日之所養耳目之所習有以使之而無足怪也嗚呼功利之不可啟也如此養虎之肉不敢全而生委之懼其決裂以動其怒而況持爭具以授之歟夫先王之道其始若鈍而後能利其始若迂而效最切蓋老子曰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夫成其私而惟私之求則天下去之矣夫惟公以得天下之情者天下之所歸也天下之所歸而有不能得其所欲者乎蓋梁恵王問孟子以利而孟子對以仁義其説以謂上下交征利而國危又曰未有仁而遺其親未有義而後其君利者意非以危國而其極至於國危仁義者若非所以自利也而其效也使人不敢遺而後之則聖人之所以安其身者豈匹夫匹婦之淺近歟嗚呼孟子可謂知利之實矣
  用大論
  能用大而後能治天下而用大之術為最難夫惟有所不治而後能用大矣何則治天下者莫若立法有所不治而後法立矣屨人之為屨也非量國人之足而為之也度其中而為之夫一國之衆雖不能盡合於吾屨而中者居多故雖不知國人之足而吾不失鬻屨之利必將人人而較之則吾之為工不亦甚勞而長短大小之殊要之不可盡得嗚呼使吾之為屨足以半國之人足矣雖有所遺而何害吾之大利哉通此説也其知用大乎夫立法以治天下而吾之法果足以盡天下之理包羅籠絡使天下之智巧不足以用其姦乎吾知其不能也夏后氏之為忠也使禹不知後世之將野則禹不智也知而為之是禹以無如之何也商之質周之文亦猶是也夫以聖人之智猶有所屈於事物之變則立法以求盡天下之理吾知聖人有所不能故立法於此足以通天下之情至於聰明之不及思慮之所難測出於人情之外者吾有所不治也而吾之法立矣且吾之法果何為而起歟無乃出於天下之大情萬物之常理耶嗜膾炙者百人而惡之者一人膾炙之美未害也使吾法足以當國人之十九則吾之利多矣其所不及焉吾可以無䘏矣非不欲䘏也勢不可也嗚呼自堯舜三代以來更數聖人其講天下之法亦詳矣然後世可考者如井田封建車徒之制亦不過設為大法而已世之惑者徒見其為法之畧以謂不可以施於事而不知聖人示之大法不以臆度之區區而預盡天下之委曲苟有不合亦付之而已一絲之不齊無害其為裘一粒之不精無害其為食故曰有所不治而後法立矣傳曰小有所治者大有所失近有所遺者逺有所包此達於治體之論也或曰量國人之足而為屨不畏勞者能之盡天下之情以立法不厭詳者能之吾未見其不可也應之曰非勞與詳之避也國人之足可以盡量天下之情可以盡得雖費於終身之力而為之何憚焉吾知決不可為也吾不若從其逸而擇夫為利者為之也嗚呼何至屑屑然語治天下之勞哉知所以立法而後知用大知用大而後能不出戶而治天下無遺慮矣
  禮論一
  禮之道仁義而已矣夫仁主於親親長幼之際而義主於貴貴君臣之間知親親而貴貴之義廢則蕩而不嚴知貴貴而親親之仁亡則嚴而不和是故聖人為禮以兼統之使之兩立而兼善並行而互用而後仁義之道行焉是故有鄉飲酒以見其仁而又制燕禮以見其義故鄉飲之禮主人拜迎賔於庠門之外至於燕則賔入中庭君揖降一等而已鄉飲之禮主人尊賔故介猶坐於西南而主人親酧之初不敢酧賔示尊也至於燕主人獨升立席上西面特立而公卿以嫌而不得為賔君舉旅於賔凡所賜爵則自賓以降再拜而後受夫庠門之外已逺矣而加拜焉賓至中庭已近矣而降止於一等主人之於賓至於不敢酧而酧介則主人之禮已卑君舉旅賜爵而賓拜而後受則主人之禮已重是何也蓋鄉飲之禮所以正長幼之序故賓者衆之所尊而以齒命其衆者也而主人者鄉之大夫與夫黨正之屬故方其率衆以明長幼之序則使民尚齒而知貴賤有所不行故一以盡仁而燕禮所以明君臣之分君為主人而大夫為之賓故將辨尊卑之分則使民尊尊而知長幼之齒有所不序故一以盡義故禮者節文仁義而行之者也夫仁義之道本乎心待禮而後見於外而君子之於仁義其行之或過而衆人之於仁義往往不及非禮不足以取中焉故鄉飲燕禮節文仁義而裁之於中者也故禮也仁義也吾未見其亡一而可行也夫鄉飲酒之禮主人坐於東南而坐賓於西北主人處仁而賓處義何也蓋黨正屬民飲酒於序則其主人之所與為賓者衆之所尊賢有徳者也夫將明長幼之道則衆之所尊而賢有徳者其於衆也有教誨之義焉故五十者立侍以聽政役則幼之於長有奉令承教之義也夫惟長有教誨之義則其道主嚴而以齊衆出令為主夫齊衆出令而其道主教者義之事也此賓之所以坐於西北也故父道主義為其尊也古者諸侯之射必先行燕禮卿大夫之射必先行鄉飲酒之禮何也夫先王之為禮其升降之數俯仰之節為已詳矣然至於宗廟朝廷之中習之安而用之便者何也為其有漸也故魯人將有事於上帝必先有事於頖宮晉人將有事於河必先有事於惡池齊人將有事於泰山必先有事於配林將重其大必習其小將為其難必為其易故其心佚而不亂其體安而不愕矣諸侯之射以貍首為節貍首者樂㑹時也夫㑹時者謹朝覲修㑹盟勤燕享不敢失時者也故其將射也必先習燕禮以明尊卑之序而㑹時者明尊卑之序也卿大夫以采蘋為節而主於循法度士以采蘩為節而主於不失職夫循法度不失職則其道近在於一身而鄉飲之禮主於明長幼而未及夫大者焉故必先習鄉飲者其道當然也諸侯之道君道也君道尊故其射也止於正尊卑而已卿大夫士之道臣道也臣道衆故其射也有鄉人長幼之序焉此其諸侯所以先燕禮而卿大夫士所以先鄉飲歟
  禮論二
  昔者孔子以謂知禘之説則其於治天下也如指掌蓋嘗求其説以謂禘者祭之一名而籩豆之事則有司存而不能通之於治國蓋嘗思之以謂天下之所以不治者何也無乃起於貴賤之不明歟親愛之不篤歟器用之無制歟衣服之無別歟賢不肖之失敘歟五者不至而其國欲治者未之有也今夫郊社之於上帝也宗廟之於先君也則夫向之尊卑親愛器用衣服賢不肖之敘蓋已並立而修飭矣上自王公大人而下達於里閭之際貴者親其事而行之於身賤者承其風而被之於政則治天下之能事畢矣此君子所以重禘之説而又以謂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則治國其如示諸掌者也夫百神之祀自郊丘而達於七祀均為禮也而莫重於郊社宗廟之際自禘祫而達於時薦均為祭也而莫隆於禘嘗故舉郊社禘嘗則小者兼之矣夫天子之於天下其禮無所降矣而於饗禘也有君臣之義焉故曰尊天而親地夫宗廟之享水陸之産苟可薦者莫不咸在而為之宮室之美車服之盛而至於饗帝則三獻爓一獻熟因地以為之丘陶匏以象其性𤣥酒以饗大輅以載大裘以服此疑於畧矣此其説何也夫郊之享帝臣之於君非禮不敢見故時至然後㑹非法不敢貢也故合禮然後獻俯仰進退於朝廷之間者莫非禮也故尊而不敢䙝簡而不敢凟此享帝之所以疑於畧歟宗廟之祭則子之於父也孫之於祖也夫事親之道其見也無時其獻也無節志於和而無事於簡主於恱而不嫌於凟此宗廟之祭所以雖降於上帝反疑於重歟蓋尊尊之道以簡而親親之禮以豐故享帝於郊而貴賤之位別矣雖然別貴賤者非獨如此而已也宗廟之中以爵為位而宗人授事以官屍之餘君與卿餕之卿之餘大夫餕之大夫之餘士餕之而後煇胞翟閽無不霑澤夫餕祭之末也而尊卑之別如此此貴賤之所以別也夫追逺之禮至於七廟而祭祀之典行於四時以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割牲賤事也行之於君執盎末役也而從之於夫人冕而總干率其羣臣以樂皇屍而不嫌於卑蓋其始也齋戒謹潔而庶幾見其聲音笑語之容而其祭之也與屍酧酢而求象其平日飲食之事此親愛之所由篤也事帝之器不陳於廟事死之禮不行於郊尊之用犧象也罍之用山也鬱尊之用黃目也灌之用玉瓉大圭也薦之用玉豆也歌者在上舞者在下先代之樂陳於廷而四夷之樂陳於門此器用之別也大裘以祀上帝龍袞以祀宗廟𤣥端以朝日皮弁以視朝自天子至於士一衣之不修不敢用於祭一器之不法不敢行於廟此衣服之別也古者天子將祭則必射以擇士其容體中於禮其節中於樂而中多者乃得與於祭而否者不與焉夫射者君子之所以觀徳也夫徳無形也必有待以見於外射者君子之所以見其徳者也故射中多之與於祭也非射也所以辨徳也此賢不肖之別也貴賤明親愛厚器用設衣服修賢不肖別而國不治者未之有也道載於禮而禮蔵於器不知禮不足與言道不知器不足與言禮考禮者自器而辨道者先禮明乎器達乎禮通乎道而不通乎治國者吾未之聞也故古之君佩玉束帶趨翔旋揖於宗廟之中而盡天下之能事者如是而已矣
  禮論三
  先王之制祭祀自郊丘以逮夫七祀莫非祭也而尤重於禘嘗其說何也葢其道有三焉曰政事之節也曰品物之盛也曰隂陽之消長也夫禘夏祭也而夏者萬物之始蕃於時則陽用事之時也故先王之政凡所以順陽之氣者禘而後頒焉故曰古者於禘也發爵賜服順陽義也嘗秋祭也而秋者萬物之既成而於時則隂之始也故政之所以順隂者嘗而後行焉故曰於嘗也出田邑發秋政順隂義也葢先王之政一本於隂陽而禘嘗者謹隂陽之節而不敢違候時辨物以別天地之氣者如此所以重歟然則春之礿也冬之烝也而政不與焉何也葢春者物之始生勾者始奮萌者始達而平秩東作之時也夫物始生則陽氣未盛而品物未備而民方趨於東作之際則趨功造事而未可以聽政役故陽之政待夏而後行葢夏者物盛而厥民因之時也冬則物之生窮寔者已斂而成者既收塞向墐戶而民率其婦子以入室備寒之時也夫物生已窮則非所以備財用而民既息則非所以聽政役故凡政之所以順隂氣者方秋而行之矣而秋者萬物始成而厥民夷之時也葢古者嘗祭未行則未發秋政未發政則民弗敢艾其謹之如此此所謂政事之節也夫物之於春也始生而於夏也始盛成於秋而窮於冬既盛則備於初生而已窮則闕於始成故禘也嘗也萬物盛多之際也萬物盛多則品物備故禘嘗之祭備物之享也此禘嘗之所以為重也夫先王之於祭也誠而已何貴於品物之盛也祭之儉也非先王之欲也夫玉瓉而大圭玉豆而雕篹齋明以臨之盛服以行之水陸之品苟可薦者無不咸在此先王之所以事宗廟也故天子之特礿而不祫也為夫物之未成而禮不備故也禮不備則不敢用祫則品物之重也乆矣葢物者誠之表誠者物之主物備而誠不至者有之矣未有誠至而物不備者也夫祀上帝之簡也非先王之嗇也以謂無物可稱而不敢近於䙝是亦誠之盡於已矣所謂禘嘗者品物之盛也夫先王之於隂陽也陽慶其成而隂惡其盛禘夏也於時則陽之成嘗秋也於時則陰未至於盛礿之於春也則陽方作而未成烝之於冬也則陰已窮而既盛故禘嘗之祭陽之成也而陰之微也是以先王重之此所謂陰陽之消長也有是三者則先王之所以重謹而不敢易之於常祭也不亦宜乎夫天子祫禘祫嘗祫烝諸侯嘗祫烝祫何也夫祫喪畢之祭也而礿禘烝嘗者四時之祭也天子先祫而後時祭諸侯先時祭而後祫喪畢之祭無常時而四時之祭有定法無常時者近私有定製者近公天子製法者也故先所私而後法則無嫌也諸侯從上者也故先定法而後行其私此君臣之道也
  禮論四
  古之養世子而教之學與夫凡學於國之學何其有序而不亂也蓋其學有常位其習有常事其教有常職其禮有常度四者立而後學之道備葢所謂其學有常位者其別有四曰東序也曰瞽宗也曰上庠也曰成均也所謂東序者夏后氏之學而其事有九一曰學干戈二曰學羽籥三曰養老四曰合語五曰授數六曰論説七曰儐賓八曰釋奠於先老九曰養老幼所謂瞽宗者商之學也其事止於學禮而已所謂上庠者有虞氏之學也其事止於讀書而已所謂成均者五帝學也其事則郊人取爵於上尊而已夫備三代之學而夏后氏之學其事獨衆於有虞商人之學何也葢凡學於東序者樂舞養老之事也夫樂舞養老之事聖人之所貴而其道主仁東序在王宮之左而其位則仁之方也此其比於二代之學其事為衆歟夫讀書者觀言以取訓而習禮者勤事以正容夫觀言以取訓逺道也而三代之學莫逺於虞故讀書於上庠勤事以正容近道也而商人於周為最近故習禮於瞽宗葢成均者意其虞氏之前也夫時逺則制畧制畧則事卑葢所謂郊人者既逺之而在郊矣故不得與於上庠瞽宗東序之事然獨至於天子飲酒於成均然後始得酌於上尊此不雲時逺而制略制畧而事卑乎此所謂其學有常位也其習有常事者其別有九一曰干二曰戈三曰羽四曰籥五曰南六曰誦七曰弦八曰禮九曰書所謂學干者小學正主之而大胥賛之而大學正授數焉至於學戈也籥師主之而籥師丞賛之至於羽籥則其主之無官其賛之無助何也葢舞羽近於學干則知舞羽之官亦樂正與大胥而學戈之官固已能吹籥則知學籥之官是亦籥師籥師丞而已矣夫南夷之樂也而陳於學何也葢四夷之俗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偹器陳之於學者學之所知博而不厭也凡學之時施於春夏者四有通而習之者干戈是也有別而習之者春誦夏弦是也施於秋冬者四有通而習之者羽籥是也有別而習之者秋學禮冬讀書是也春夏者物盛而形顯之時也而干戈之舞形之盛也故春夏習之誦與弦均為聲也而誦者人聲而弦資於器人聲者先王之所貴故先誦而器次之焉秋冬者萬物數窮形斂而體伏之時也羽舞者主於振作而吹籥者羽聲而已故於秋冬習之秋習禮而冬讀書均為事也而習禮者俯仰折旋勞於外而後能習於冬則寒而大苦故於秋冬者人入室以居而無事之時也故使之讀書焉安於身合乎時中乎義習焉而不困乆焉而不墮者用此道也葢所謂習有常事者此也其教有常職者其官十有三曰太傅曰少傅曰保曰師曰大司成曰大樂正曰小樂正曰大胥曰胥曰執禮者曰典書者曰籥師曰籥師丞所謂太傳少傅與夫師與保四者以道徳為職者也而太傅之職無所繫不以教率不以言喻故曰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而已少傅則教以率之言以告之故曰審喻之師也則教之以事而喻諸徳保也則慎其身以輔翼之而歸諸道則二者其職已勞矣其徳有小大故官有勞佚以心治者其官佚而以事詔者其任勞此其理然也至所謂大司成者論説在東序又曰凡侍坐於大司成者逺近間三席可以問則大司成者主學之教者也所謂大樂正者舞干戚語說合語乞言皆大樂正授數則大司成之教而喻諸其下者也所謂小樂正者凡祭與養老乞言合語之禮而詔之於柬序則小樂正者授數與大樂正而喻諸其下者也所謂大胥者小樂正學干則大胥賛之蓋輔小樂正之事而為佐者也所謂胥者大胥之佐也故鼓南葢其職已卑矣主節夷樂而已所謂執禮者典書者籥師與其丞其職雖不備見然考其事則皆供職效役以承其上者也此治學之常職也所謂其禮有常法者其別有十所謂立學而釋奠於先聖先師一也春夏秋冬而釋奠於先師二也天子視學而祭先師三也釋奠先老於柬序四也釋菜五也大合樂六也養老七也合語八也論説九也乞言十也立學而奠示有祖也時而祭之示不敢忘也天子視學而親祭示尊也釋奠於先老示已所有事也大合樂而後養老始立學既興器而後釋菜示告成而不敢尊也習而後行禮也小樂正合語為未足故大司成論説之以論説為未足故乞言於老者此所謂其禮有常法凡此者先王教學之道也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三
<集部,總集類,蘇門六君子文粹>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四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論
  秦論
  賈生論秦曰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世以為確論予獨謂之不然夫攻守殊事而相闗異設施而同利害其守之安危視其政之善惡其報應如表影聲響之不差也譬如人之殖産也耕我之田盡力以事之嵗收千石封之倉廩而實之賈百金之貨於鄰國而贏千金焉鄰里不我怨有司不我罪如是乃安坐享其富而貽之子孫則安樂而無後患今有人侵人之田奪人之産又殺人於道而奪之金如是乃欲封之倉廩藏之府庫而守之以君子長者之事怨讐百作而披攘之矣故如是而取之必如是而失之安有以盜賊所以取之而能以君子之道守之歟秦王始滅韓齊大率十年間耳皆滅人之國虜人之君其毒至慘也夫此六國諸侯者其上世皆有功於民又皆據國數百年其根本深結於人心者固一旦芟夷蕩覆之其勢必不帖然而遂己如塞大水伐大木其漸漬之末流播散之餘種將且復漲而暴興不得其寂寥氣盡則不止秦雖欲反其所取之道守之而其機巳成其勢必復矣故秦之事不可為也嗚呼秦滅六國不十餘年而六國並立秦以不祀其效豈不然歟故賈生之論戲論也樂毅賢將一戰勝齊下城七十齊不能支曾未三年七十城者翻然為齊乃無一城為毅守者以是失之豈不然哉毅賢尚然況於暴秦乎
  魏晉論
  嗚呼魏晉之亂亡其可悲也國中之人皆恐懼畏服從大盜招之而無不應舉國以與人而猶恐其不受也其所以循致而至於此者何也葢其國輕乆矣夫國重者存國輕者亡何謂重其人可以禦侮旁視者有所忌則重矣鱓鱣王鮪之在江湖非不大也然漁者徒手取之鱠之俎上而無難曾不如蛇虺之據穴國之輕亦猶是矣人主非不尊公卿大臣非不貴百官庶府非不具然庸怯和易説之如發䝉舉之如挈虛朝之慮不至夕今日之智不及明日夫如是國雖存大盜拱手舉之矣是謂國輕凡人臣之能為國重者非有服天下之名節則必有過天下之才智成湯既沒太甲失道伊尹放之可謂亂矣而諸侯不爭商卒以安者伊尹之節天下之所不敢議也晏子之在齊叔向之在晉宮之竒之在虞諸侯不敢侮此以名節為重也管仲用而威公霸郭子儀存而吐蕃罷兵李徳裕草檄而澤潞亟滅此以才智為重也夫天下之人其好爭未嘗一日忘也非有大愧恥於其心而不忍為則必有大恐懼於其身而不敢為夫名節者所以愧恥天下之不義而才略者所以恐懼天下之好亂舍是二者雖聖賢無他道矣魏之亡也司馬師殺其君如屠犬馬而大臣震悸莫敢嘆息王祥鄭沖舉國而與之夫是數人者亦知是為不義也而不敢不聽者彼惟素無以動其國人而又取諸胸中而無有也晉之臣才者先叛王敦桓溫才過一時卒皆不臣劉裕才過數人者而遂取之何則國中之人莫之與敵故也夫挾好亂之資而顧其國莫之與敵則取之之心生矣故為國之患莫大於不崇名節而消天下之精銳彼晉之公卿朝夕從事者非毀名節則尚無心方此時雖有有志之士亦且去之矣此蔡謨之所以不為司徒而曰吾恐後世之笑也天下之事有名實不可以不辨也輕名節者曰吾惡天下之矯激也黜才能者曰吾尚徳也夫矯激者安能真為名節也利至則變矣世葢有利至不回害至不避而可以矯激抑之哉夫如是而未免於矯激則庸庸者而後可矣且東漢之亂而曹操之雄至死不敢取惟畏天下之清議故也黨錮雖弊猶能存國古之所謂徳也非無才之雲也才不足以言矣傳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有徳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徳夫言與勇才之類也而仁與徳者必能兼之則世有無勇之仁不能言之徳乎子産恵人也謂之衆人之母可謂徳勝矣然其抗晉楚何其勇且辨也夫以無所用之質而冒之以仁義之容文之以禮樂之言治國而不能靖民臨難而不能卻敵而謂之有徳此固天下英雄之所侮也嗚呼為國者葢察諸此矣
  晉論
  天下有大分君臣是也夫以天下之衆而事一人考其勢較其力則多寡異矣然天下之人不問於賢不肖俯首聴從莫敢或較一有不順則羣起而誅之夫非獨君臣之分為然也自是而下之至於一鄉一邑之際苟有尊卑大小之分者莫不皆然夫天下之分惟其出於父子兄弟之際者皆其天屬宜無足怪下至於一鄉一邑而上至於君臣是果設為尊卑而不敢犯何為而然也葢嘗求之以謂天下之分起於天下之理夫理者本於天地而莫知其所從始者也惟其理設而不可易故分立而不可犯夫生民之初未有君臣以相臨官師以相治也紛紛藉藉以力相勝於是民始大病之而後有能服其黨者焉夫能服一鄉則一鄉尊之能服天下則天下尊之是故君臣之分遂立而不可變夫民之於君乃其自立以自治也夫惟其仰之以自治是故順命受教俯首聴從而無足怪自是而推之至於一鄉一邑亦猶是也余嘗悲夫晉之事也自三代以來其國之多故者莫如晉外有夷狄之強內有大臣之變泯絶荒亂有不忍觀者然後裂為東晉而晉亦微矣然猶相與維持至十餘世力盡勢窮陵遲百端而劉裕乃得之自劉元海以來天下分為十六國若苻堅石勒之徒皆有過人之才闢地數千里據有甲兵士民之衆又有忠勤効死之臣其所建立亦有足觀者然皆不過一再傳而遂亡方其興也宜若可以乆安至其一敗遂滅不振葢嘗觀苻堅之敗於夀春此其力猶足以善其後然提其餘衆困窮而無所歸葢嘗求之至於君臣之分而後僅得其説夫晉之有天下積乆而天下之所服也夫惟人安於所服故天下遂守其君臣之分而不敢犯人人惟恐其失之是以播遷流徙甚弱而難滅忠臣義士力以救其敗若苻石之徒雖其甚強有力然天下之情不愛其徳而惡其亂不幸不能制而後使得倔強於須臾幸其敗也則起而共亡之矣或以謂君臣之分其始出於相制苟為君臣焉斯有分矣晉與夷狄何擇也夫天下之情固有所習也習而安者衆之所歸也嬰兒愛其乳之者隣人之母乳之則不愛也均為乳也而愛惡存焉習與不習故也然則晉之初天下固習乎魏也而晉之不亡何也夫晉之不亡是幸而不至於敗而遂成其業者也十六國之顛沛此敗於分之不正者也夫好博者不皆貧也然謂博可為而不貧則不可其言固天下之理也
  唐論上
  昔者天下之事常患於不得己而為之夫事至於不得己而為者非其心之所樂而勢有所迫故也勉強而為之既立而不可變則將拱手而待患是故古之聖人其深謀逺見所以憂慮天下之故者莫不備具先為之防曲為之備使天下不幸有不測之變而吾常從容制之而不亂無鹵莽苟且之計以為後世之患嗚呼此先王之制後世之所以不可及歟竊嘗譬之世之淺人有居於河瀕而幸水之不至也則安然而不為之備一旦水至則徬徨四顧莫知所為於是毀室徙薪而塞之而後免於沒溺之患然是人也能解目前之患而退有失所之憂既巳失於其初而後將復之則薪與木者既巳溺於水而不可動矣彼其初豈不愛室與薪哉勢有所迫故也故天下之勢亦何以異於此聖人者惟先見其害而豫為之備而己然豈有他術哉是亦築防以憂溺貯水以救焚者之智也昔者節度之制起於景雲開元之間然其所治者不過於邉方控制之邦而己天寶之亂安史橫行於中原而莫之禁天子之兵弱而不能制則其勢不得不倚節度之兵而節度既己有功則雖欲變之而不可大抵至徳之後天下之兵無慮數百萬皆屬於節度之府是以天下之兵仰食於度支賞罰於天子而權歸於將軍天子養之於上而將軍實收其歡心故驅之以不義之名寘之於可畏之地則俯首盡力而不敢辭及天下既平前日之亂巳去而節度之患固巳不勝其深矣嗚呼天下之情不可使苟有所安也使安於義耶則吾固無求乎其他使其不義而安之則吾將欲改而不可得彼天下之兵其勢既己如此則人人有當然之心雖欲改之其道無由蓋肅宗之時大盜既平而天子之威不足以大屈於天下則其所不能變節度之弊宜無足怪然以憲宗之英明鋤蕩剗革而卒亦不能一之嗚呼勢之所習不亦甚固哉葢嘗以謂唐之末年其君非有可亡之實若夫文武宣之三君其才可與有為而一時之臣又非皆不可用而其紀綱法度不須臾而壊葢其大勢巳去雖有絶巧無所施之矣故唐之患不起於僖昭之間而起於天寶之際節度之強不起於河北之繼襲而起於節度之有功嗚呼使天寶之際不為是苟且急迫之制則僖昭之患何自而起而使吾初不倚節度之功則河北之區區雖欲傳襲其可得哉
  唐論中
  天寶承平兵不知戰大盜突起四海震動禦之無䇿君播國殘哥舒之敗固無足道者明皇欲下詔親征而姦臣嬖妾沮撓其事意當是時天子臨戎其有濟乎愚嘗論之天寶盜起雖上有昏徳聰明杜塞抑當時朝廷無人矣故為是猖狂不審之謀夫天子臨戎其利有二天下莫能當而明皇皆不得行之幸而不行使果行之其狼狽有甚於此者何謂二利一者壓之以尊名重勢敵人雖強不忍冒犯順之危而起侮上之怒二者天子所統必天下之重兵選卒天下莫能抗也明皇之時天下之勢其重在西北而京師輕也乆矣大獄屢興縉紳切齒用兵無度百姓怨苦內煽滛佚荒亂失度尊名之不競也甚矣祿山教戰乆矣其將卒皆蕃戎勁卒非復唐人也彼惟恐犯順之不深侮上之不快則明皇之於尊名重勢所不得行之一也天下勁兵皆在西北藩臣握之府兵既壊天子侍衛長征彍騎而己有急而募不過長安市人子而以之抗燕代之勁騎此驅羊戰狼則明皇於重兵選卒所不得行之二也親征不可則無策乎曰知兵者必知敵人所恃與所惡使之行所惡而違所恃如是者百戰不殆祿山之利速戰也所恃范陽也十年教其民千里而用之其鋒不可當雖太公穰苴必姑避之故賊必乘其鋒而用之彼惟恐戰之不速敵人之不我拒也然祿山之勢雖強渡河而南則羇客也故心不固而易搖其恃范陽如虎豹之有山林急則必投之以自蔵方祿山之南也厚集潼闗之師深溝高壘勿與之戰委河南而與之是時李光弼郭子儀皆在河北遣一將擣范陽獨守空虛之東都不過半年其勢潰矣此至計也其後祿山既死慶緒北走而史思明己有范陽慶緒卒困死河朔以此知祿山失范陽則必斃於河朔諸帥也其後史思明陷東都李光弼牽之於河陽而思明不能西以此知厚集潼闗之師不戰以老之而祿山無能為也祿山傾國逺鬭委其所恃而不顧固己犯天下之至危而唐之君臣不知出此唐為無人也夫
  唐論下
  昔者先王之兵愛其君而後死其將以為凡吾所以致力不顧以衛其將者無他焉以謂吾兵之勝負者非吾將之利害而所繫者吾之君耳是故功成事立而其君安然享之而無虞其不善用者則不然其兵死其將而忘其君方此之時三軍之士惟其將之為聴故不患將之不足以立功患乎功成而上不享其利夫惟欲兵之愛其君而死其將則莫若兵出於府而將出於衛使將之於兵得以用而不得以有之方其有事也厲兵秣馬以問有罪將軍之恩惠則足以取信於下而士卒之顧其將非我終身之所仰則雖愛而不私夫惟愛而不私是故驅之以義則有功而不可使為不義之行彼死其將而忘其君者是節度之兵也方是時天子能使其將而不能用其兵可使征可使戰而不能得其私天子常斂士卒之怨而將軍者實屍養士之恩嗚呼此豈非天下之大患歟葢自天寶以來藩鎮之禍迭起而不可制而河北三鎮天下指為僣亂不臣之邦棄之而不問以謂是誠不可得而為也嗚呼盍亦深思其術哉夫以漢之時而七國連衡以叛其上而諸侯擅地天子無有以制之此其為患豈特唐之方鎮也哉其後主父偃為之一言使得自封其子弟而漢之君臣無一鏃之費而坐享泰山之安彼唐之節鎮何以異此歟彼桀黠而不顧肆傲以慢上者是誠何恃而敢為爾哉葢其股肱肘臂有為之出死力以為之者使其孑然而自為則吾一將之敵耳故李愬之平蔡一得李祐則吳元濟束手而無能為矣然一節度之所領不下數郡之地而我何不遣一介之乘假賞功之令拔其臣屬之尤才者使帥其屬城而為之使如是而陰離之使其兵分地析則昔之豪黠而難制者不過一二耳提一空城而守之雖欲不臣其可得哉或曰彼臣屬將佐安能叛其素所愛耶名為裂地而謀相通則安在其為利哉是大不然夫人惟貧也而後肯役於富惟賤也而後肯役於貴故兩貴不能相役兩富不能相下彼其臣屬將佐之愛其帥者豈有他哉彼其有功能賞之有才能用之是故恃之以自固使其位有節度之勢則將反顧其上而疾之何則勢均位等則必有相疑之心嗚呼使彼誠相軋而生疑則吾之計行矣或曰我一日盡斥其臣佐則彼安肯安然而遣之者耶使彼遏吾命而不行則無乃益召天下之亂乎是又大不然也夫使受命而遣之耶則吾固何求使彼敢遏吾命而不行則反手而內禍及之何者使人有可以得富貴之門而有蔽於其前則必羣擊而競排之彼一日出於行伍之間而有一節度之權我則顧其私而止之夫如是而後能安者世之所未嘗有也昔者烏重裔為滄景節度凡屬城之刺史各還於朝廷使得自𨽻其州兵嘗曰使二千石各有鎮兵雖有安史無如之何而河北之所以能拒命正以能奪刺史縣令之權耳當是時惟重裔之鎮獨稟命受代然則分其地而離其兵者真弱節度之術也
  五代
  春秋時季梁在隨宮之竒在虢皆明安危曉利害強國憚之而不敢易予竊怪五代之君雖起武夫悍卒未嘗學問不足以得士而一時將相謀臣當其敗亡之際皆足蹈坎井頭抵株木安受禍患而無䇿事成則相與苟且富貴事敗拱手受戮豈紛亂之極而人才亦從而不振歟而余深考之而得四人焉皆智士也或用或不用也則繫時君之昏明安重誨在明宗世常恨不為國家去潞王時潞王葢一罷鎮節度也而重誨獨知禍之原在此其後卒覆國者潞王也清泰帝時石敬塘在太原欲叛有狀時廷臣有呂琦者言於朝曰敬塘必結契丹為援可先以重幣結契丹以分敬塘之援卒之立晉者契丹也使明宗與清泰信其言而先為之所可以紓禍也必矣契丹大舉入晉志吞南夏而其母述律乃獨非之曰譬之五國以一漢人為主可乎耶律徳光果不能安於南夏狼狽客死於路大勞甚費而於契丹初無大利也徳光喪歸其母不哭曰待中國人馬如故然後葬汝嗚呼若此戎媼亦智矣李榖韓熈載少以功名相期熈載將仕江南與榖別熈載曰江南如用我當長驅以定中原榖曰中原見用取江南如探囊中物耳己而榖相周世宗遂臣江南兵不勞而國不費信乎其如探囊也何者自古秦滅楚晉滅吳隋滅陳長江複山不能為固天下有定勢非智力可強諸葛孔明且不能用蜀取魏江南豈有長驅中原之理乎榖於審天下之勢亦明矣此四人者三見忽而一用故惟李榖獨有功嗚呼天下何嘗無士哉獨不知之耳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四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五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論
  文帝論
  昔者絳侯既平呂氏親握國璽授之孝文當是時劉氏之後惟大臣所立文帝為諸王特以其賢而取之其初未可以必得也絳侯以天下與所不可必得之人恩徳至厚也文帝之報絳侯者宜如何哉雖分國以王之天下未以為過也然內難既定君臣之分既明爵賞祿賜所以慰答昔日之功者未聞有卓然過於常時何其不旋踵而逐去之速也予嘗觀漢之大臣多禍少全武帝以來不啻如殺囚𨽻獨文帝時公卿被誅者無幾人然則文帝之待大臣亦有恩矣當是時大臣之有恩者宜無有過絳侯然匹夫一言罪辜未明廷尉折簡以召之如取孤囚侵辱困苦僅免於死文帝非昏蔽無知之君何獨於勃少恩若是哉葢嘗深思其故而得其説夫髙祖之將有大功者至文帝時幾盡矣非以逆誅則以疑死彼皆心有所恃矜其功能日邀其上不得所欲則狼顧而起絳侯吹簫之羇民也用兵十餘年習見天下之勢喜事而尚武其驍雄之習豈能帖然無毫釐於心哉以英雄之資挾立君之威臨視其上無異於保姆之提嬰孩如是而能不驕者伊尹周公之所難也驕則縱縱則亂因以生文帝豈無愛勃之心哉視前日之誅死族滅者皆恃功邀君驕蹇放縱之所致而絳侯之跡異於韓彭者無幾耳吾亦畏其有所恃而驕驕而不己則亂亂而不誅則廢法從而誅之則傷恩甚矣嗚呼理至於是曾不如抑逺困辱使之慊然內顧而無所恃鋤去其驕慢之心全其生保其家使其子孫長有國土之為愈也然則文帝之恩亦深矣且能尊霍光者莫如孝宣委天下之政與之而不敢専光死又立其子兄弟聨兵女充後宮賞賜寵錫不以數計天下翕然以謂孝宣無負於霍氏矣然光死未幾妻子為戮以天下與人而身死之後弱子單孫之祭曾不得享天下之人聞之誰不為霍光痛心者嗚呼使宣帝既正君臣之分則遂攬天下之政光既死視子孫之賢愚而授之官與之位而收其權取其尤無良者而屏逺之霍氏雖欲為亂不可得也然則霍光無後者非宣帝誰為之乎天下之事要其終而後知君子之用心絳侯無禍於身則知文帝之所以裁之者乃所以深報之也霍光無後於漢則知宣帝之所以寵之者乃所以深害之也語曰嬰兒常病傷於飽也貴臣常禍傷於寵也然則文宣之報功其得失具可考也
  景帝論
  景帝稱竇嬰沾沾自喜多易不足以任宰相持重乃相衛綰夫自喜多易固不足以持重是也而求持重者必如衛綰則己甚矣古之知人者不觀其形而察其情得其妙而遺其似夫天下之善惡其似者固未必是而其真者或不可以形求也綰車戲之賤士也其椎魯庸鈍偶似夫敦厚長者之形耳夫敦厚之士其用之也必有䝉其利者矣豈謂其無是非可否如偶人而巳哉苟以是為長者而用之則世之可以持重者多矣夫惡馬之奔踶也求其無奔踶可也得偶馬而愛之可乎景帝之相綰也是愛偶馬之類也帝之惡周亞夫也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卒殺之夫天下之情其未見於利害之際者舉不可知而要之易劫以勢者易動以利不輕許人之私者不輕行其私亞夫之不納文帝於細栁與夫不肯侯王信可謂不可以勢劫而無私意矣仗節死義與夫見利而心不動非輕勢而滅私者莫能可以相少主共危難者意非亞夫不可而帝乃反之是徒以其剛勁不苟其形若難制而慢上者故殺之而不疑嗚呼景帝者求人於形似而失之者也昔者髙祖求傅如意者而不可得一周昌能強項面折而髙祖遂以趙委之夫昌之不能脫如意於死其勢葢有所迫而所以任昌者固相危弱之道也嗟夫周昌以此見取而亞夫乃用是不免則景帝之與髙祖其觀人亦異矣
  文皇論
  古之人主自中庸以上為理所屈皆能行之而誠未必加也若漢文帝之於務農唐太宗之於從諫幾於誠矣或問二君之誠孰愈予謂文帝於言不足而意有餘未嘗為外貌觀美繁於詞令而形於制度不過詔令丁寧而己而身之所履則可信不誣矣知稼穡者必尚儉彼身衣弋綈足履革舄集書囊為殿帷罷露臺卻走馬此其意可見也太宗每見賢臣則求諫援引古今出入經傳慷慨古昔語必成文此雖無害於聞過而有好名之心焉此於誠有所不及也意有餘者忘言實巳修者忘名理之必然也文皇常恨不撲殺此老文徳皇后問誰帝曰魏徵夫太宗之信用徵如此而猶有殺心焉則其平日之厚敬而深信之或未必情也且好諫者不諱其過而魏徵以諫草與史臣帝聞而怒遂有僕碑罷婚之事何怒之深也如此二事或疑其不誠予謂或有之
  髙宗論
  髙宗之滛昏孱暗又內為悍妻所制外聚羣不逞於朝而禍不及其身者有以也非幸也其智葢有以自衛者彗見東方言者以謂髙麗將亡之祥帝曰髙麗小夷且亦吾民也夫是言能出諸其口則有不可欺者以廢子賢之故怒其人嘗與賢交通令其父訓其子父殺之帝聞而不喜也更貶其父夫刑政能如是則希其意者必相戒而天下聞之必有父子之義焉夫能酌理而不可盡欺叅以義而其諂有所不受使其應物之際十五出此足以完其身矣
  明皇論
  人主當務好要而不當務無為夫無為之為言妙矣此羲農堯舜得道者之事也而庸君昏主聞其説而樂之深居奧處䝉塞耳目是非過前而不察奸臣愚弄而不悟視人之利害國之存亡若越人問秦人之疾痛者曰我無為也躭樂飲酒便嬖女色晏朝早罷㳺蕩無度亦曰無為也是故莫若好要吾不治事付人以事而觀其成吾不吝權分人以權而觀其趣事成而利則可成而害則必治其故而賞罰行焉分吾之權而志於公則任之盜吾之權而行其私則棄之而用舍分焉此之謂要知好要則進乎無為矣唐明皇用李林甫十餘年盡失賢者之助太宗之法度廢革略盡貞觀之風俗變壊無遺林甫朝夕所從事者非聚斂奢侈以蕩移人主之心意則羅織刑獄以破滅人之家族也閨門之內干戈碪鉞未嘗絶而間為神仙鬼神之説以動其心而明皇恬不為慮漫不知察利器去手而不覺一敗塗地沒世不復凡此者其始好無為之説者也後之人主可不戒哉
  代宗論
  予嘗論代宗唐之庸主也而承安史壊亂之後肅宗草創事出一切人情震搖易以生變此非常才所能定而代宗承之又嘗一為吐蕃所驚跳奔於陜然國遂以定不及其身者何也今考代宗行事有類英主者二焉誠率是道而充之其身安而國定葢無足怪何也能容大功之臣背之而不疑犯之而不怒而外無姑息之跡一也僕固懐恩李光弼二人之功著矣懐恩之恃功犯上自敵以下誰能忍之而代宗不與之較故優容包納卒待其自斃豈不曰與之較力則彼驍虜也與之較理則彼戎狄也其乘氣而兇悖葢將亡也是其料懐恩於目中矣李光弼身兼將相功無與比而幸陜之役堅坐不應此其意非持兩端則髙臥以觀變也代宗恩禮終始不衰豈不曰光弼之功而傷之天下其謂我何彼之不赴吾急吾不問則己問之則必討彼非束手受死者而吾使誰敵之哉代宗之待二臣如是天下不謂之姑息者理當然也徳宗之於懐光則姑息之跡不可勝揜矣人有當其意則用之衆不與則必殺之其用其殺莫或能間之者焉始用元載委己聴之載惡己甚誅之而不疑寵魚朝恩幾危郭子儀然其橫也則殺之程元振之寵固矣栁伉一言而逐之易如反掌卒棄不用元載之獄問目皆從中出則是平日載擅權於外而代宗居中無不知也去三大奸如殺犬羊中外不驚上下厭服觀此則昏且孱者不能為也是二者英主之所難代宗有焉所以能保國而安身者哉
  徳宗論
  徳宗憤藩鎮之強潛有鞭撻海內之志竭其帑蔵空其禁衛以事於伐叛然師出無功兵連禍結大盜竊發身播國殘滅亡之禍間不容髪自是之後亂不得熄至於憲宗用一裴度決䇿出師淮西既平山東河北強藩大鎮弭耳聴命終憲宗之世海內略定二帝於用兵伐叛則同而功烈何其相萬也管子有言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徳宗始使馬燧李抱真討田悅魏鎮自承嗣以來兵強國富屹然大鎮非可易攻者也二將之力弊於田悅而王武俊朱滔相煽而起自魏至燕數千里間莽為戰場而四方諸侯始輕京師淮西雖積於叛然數郡之地也暴取其財虐用其民為日乆矣危亡之機巳見而元濟昏立倔強其間此特不欲取耳取之可以必得豈與河朔諸鎮比哉憲宗乘其機察其時一舉而滅之而李師道王承宗之徒或誅或臣而四方靡然效順矣此無他徳宗先攻其堅敵未亡而已之氣先索力先弊矣己索之氣既弊之力人所易侮此朱泚懐光所以陸梁而不忌也憲宗先攻其易碎其巢穴戮其鯨鯢兵雖未出而氣巳震於天下師道承宗所以消沮而不能抗也有扛鼎之力者使之負石而趨終日則必蹶立談之間而磔嬰兒則賁育在旁必且心悸此攻堅攻瑕之論也
  唐莊宗論
  古之善戰者不患乎敵強而我不若也而所大患者與之為敵而兩無有以相制也夫兩無有以相制則勢足以相擾而不可以有成惟其曠日持乆兩憊而不振如是而後有起而收之者雖然非有優㳺乆逺之心誰能安坐而待之而至其兩憊而不振也吾亦安能必其變之所在則是吾與敵人常戰於不可知之間夫豈不殆哉是故古之善戰者必有以審天下之勢而為之計取之以可必之計而待之以可成之功夫如是而後能有立今夫天下之勇夫其才足以相勝其力足以相困奮臂角力以戰以死其勢終日而不能解至其能者則不與之角爭於手足之間而獨徘徊待伺一發而擣其虛中其要害之地而使之雖有手足之技不能以與吾較夫如是者勝敵之道也故力弱於敵則謀之力倍於敵則乘之力敵勢均則擣其虛襲其所忌而不可戰葢昔者唐人以河東之地南向以爭天下百戰而無功以朱溫之強親冒矢石與唐人從事於河上不能有河北尺寸之地其力之不足以相制亦明矣譬如兩人終日而博也代勝代負而不決勝者欲罷而負者留之負者欲退而勝者激之葢終朱溫李克用之世更勝迭負而卒不得其志至於莊宗力戰不顧思決成敗而不可得方其盤桓於楊劉徳勝之間葢常蹙而不振矣其後郭崇韜為之決入汴之䇿而後天下歸於唐夫梁人之有汴是猶人之有腹心也使吾之力雖不足以過之耶一日而潰其腹心則彼手足雖全而不為用此擣其虛襲其所忌之道也故莊宗之取天下其要在此而或者猶歸罪於段凝之區區何異夫披心抉腹而責手足之不救也昔者莊宗與劉鄩戰於莘劉鄩趨黃澤乘虛而襲太原中道而敗乃不能進夫劉鄩之襲太原是莊宗趨汴之䇿也彼鄩以謂人得糧十斛而後可以有功彼誠見天下之勢非朝夕之所能成而其決䇿不顧以趨太原所以擣唐之腹心也歟夫莊宗能知其勢而為之防故唐不亡而梁人惟不能蔽其所忌故莊宗所以得志夫古之善戰者觀天下之勢而後戰從之者此之謂也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五
<集部,總集類,蘇門六君子文粹>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六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論
  子產論
  天下之大患莫大於不量力而不量力之患起於好髙今夫使人皆量力而無慕於賢巳者疑若怠惰而無志而不知夫力之所受於天者莫不有極強任而過使之則將有禍嗚呼怠惰而無志不猶愈於禍歟吾知量力之不可廢也今夫天下之才自匹夫以至聖人其別無窮然大要有三而巳上智中人下愚是也昔者聖人之治天下使民畏也有不待刑使人愛也有不待賞夫無刑賞而畏愛行焉此天下之絶德也夫惟聖人而後能之使中人之才其為治也去賞與刑以求天下之畏愛曰吾將學聖人也則亦敗而巳矣使量力而行之治刑以明威信賞以施愛其誰曰不可以謂德不及於聖人耶不猶愈於敗乎夫烏獲之力至於舉千鈞而弱者至不勝一石以一石之力而負千鈞則膂絶而死此又天下之所知也昔者鄭國有災有勸子產使遷國者子產曰吾不足以定遷矣夫遷國以免災與夫安坐以待不測之禍二者孰利也然子產知其力之不能及則寧為安坐之計姑求其力之所及者而行之豈其心以謂不能定遷則其禍將甚於安坐而待患歟蓋子產嘗鑄刑書而叔向非之子產卒行之也彼以謂議事以制不為刑辟者非我之所能故也予讀書至此未嘗不竊嘆古之君子其智慮深逺而較利害也詳量分審力而不誘於天下之浮説而深悲後世之惑者矣夫宋襄公之求諸侯徐偃王之行仁義卒無所就而敗隨之而世之人遂悲仁義之不效而不知二人者果能為文王之事歟非仁義之負二人二人之負於仁義也或曰天下之人不可以好卑而務近而量力之論殆不可以訓嗚呼使無妄學聖人者是豈使無學其德耶吾惡夫無其德而僭其事者也彼聖人之為聖豈好髙而為之哉其中之所有舉而措之而己使誠有其德吾何愛聖人之事而不使為之哉
  魯仲連論
  昔者君子之於仁義其行之非不勤而好之非不篤也然動而不得其中則君子不為是故罪至於可殺君子不生之以為恩而鄉閭之鬬勢有不可救則捨而不顧凡天下之事有可以不為而非不義者君子不強以為義也嗚呼君子之道豈固若是恝然而己哉彼誠以為事至於可以不為而無我責而我鰓鰓然求為之以為功則夫世之求為君子者葢亦甚勞而我之心無乃非出於樂而後為之歟葢昔者夫子之道未嘗不出於忠恕而其所以待物者亦甚厚矣然陳恆弒其君則孔子沐浴而言之朝告其君而請討之至其不能討而孔子不強也門人有以謂報怨以德者而夫子以謂何以報德出而告之朝者吾之所職者止矣隣國之不討賊非我之責也受人之德而樂之加我以惡而怨之者是天下之常情也以德復德以怨復怨則理亦足矣彼天下之人必將以所樂施所惡則夫為善者不亦枉其情歟彼魯仲連者里閭之自好者耳安知夫所謂真仁義者也以布衣游諸侯而不食其祿不當天下之責而出身以救天下之患功成事立而不享其報此仲連之所以為賢歟嗟夫仲連之所以為賢乃其所以為戻也夫當其位而後憂食其祿而後勞施其功而享其利解其憂而享其樂者孔子孟子之所不能過也而仲連者獨能不然吾見其越常棄禮亂世敗俗而己矣夫無責而憂人之憂致力而不享其報則使世之中人不勉於義必自仲連始使天下之賢者必如仲連而後可則亦率天下為偽而己矣葢施義而不當其處者義之賊也嘗聞之昔者夫子之道所以行乎天下後世而不能廢者惟其不強仁義以為賢而不捨仁義以求自便也不強以為賢故為賢者不難不捨以為便故不為者有所畏夫人不可不為而為之不難此天下之所以同守而不廢也而後之惑者嘗欲摩頂放踵以利天下而其自便者不以仁義易身之一毛而天下卒去之然則夫子之道為不可易也
  商君論
  昔者商君之治秦貴利尚功明賞罰信號令使其日夜趨於功利之域而無閒暇樂生之心勇於公戰怯於私鬬葢凡所以養生者非從事於公不可得也不過十年而秦遂以強後世因之以有天下葢始皇之亡自商君啟之而世之議者以謂秦以商君而興而不知商君之術是秦之所繇亡也今夫世之善養生者和其血氣平其心志安養而徐用之導引屈伸以宣其滯而導其和故藥石食飲平易而舒緩惟其然故其效也得其所欲而無後害有賤丈夫焉不知其為如此不能忍歳月之勤而急其効於耳目之前於是服毒石餌惡草以激之方其效也剛壯勇力倍於平時然不過數年之後草石之力巳盡而遺毒餘孽潰裂四出故癰疽壞決之變一曰皆作而不可制至於是而不死者未之有也嗚呼用民之道亦何以異於此昔者三代之聖人也其得天下也不為旦夕之謀揉伏其民而和輯其國一出於愷悌忠厚之政使其民無勉強不得己之心故其功成事立而民莫有厭之之意是以享國長久而無後憂彼商君以謂仁人之術非所以速功朝有所為而夕望其利日夜峻治其刑罰以驅迫其民斬艾懲創以齊肅其怠惰之氣汲汲然常若不可以終日故方其效也所求者得所敵者破徭役使令莫不如意然至於後世天下己定而吾之所欲巳得而後前日憤毒之志乃始大發而不可制故更二世而秦亡原其所以取怨於下者豈一日之積歟嗚呼商君實首之也夫民之力人之血氣一也可以徐治而不可以求近功夫欲求近功則必出於深刑痛罰毒石惡草夫四者用而危亡之禍可立而待故曰商君之術是亡國之術也
  應侯論
  予觀應侯之入秦其心未嘗不在穰侯也彼范睢困苦展轉既瀕於死其求報於魏也切骨腐心不可終日故其將奪穰侯之位而代之也慎重周審不敢輒發非如朝游夕説之士徼幸一言而勝之何者其怨魏之心重故傾穰侯之心必傾人之心必則其計必出於萬全故其上秦昭王書曰其深者不敢載之於書及見秦王乃先言越韓魏以伐齊之非計也陽陳外事以嘗秦王之心而自固其權事成勢固乃一言穰侯太后之専恣不終朝而逐之則睢之憚穰侯而不敢輕發豈不甚哉太史公不序睢事如此乃言睢之始見秦王誤入永巷聞有穰侯太后而不聞有王也何言之誤耶且睢與秦王相得數年而後敢言穰侯太后之事者知己之與王交宻勢定而計穰侯之不能奪之也其始不敢載之於書一見秦王而不敢及之者知徒攖其鋒不足以成吾事而吾將受其禍故也且一見秦王而語穰侯太后之惡如此彼獨不畏穰侯之聞之歟以匹夫無援之分而斥骨肉子母之親非獨取患於穰侯秦王亦且逐之矣彼雎之入闗料穰侯之惡諸侯之客下車而逃之其為計如此萬有一幸而得見王徐徐而圖之何所不可而遽為是鹵莽之計哉且秦自孝公以來操法繩下最嚴於宮闥之禁所以自衛者皆以峻法防其下故荊軻刺始皇而殿下之兵不敢輒動安有誤入永巷事耶揚子曰子長多愛愛竒也此亦好竒之過歟
  吳起論
  吾讀呉起傳觀與田文論功發三問文不得一然則起之才豈淺淺者耶及田文為之言主少國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當是時屬之子乎屬之我乎起曰屬之子矣吾嘗疑起才何獨短於此而不敢與文較及觀起之相楚方悼王之死未㡬而楚之宗室大臣起而殺吳起方是時悼王死起相新君可謂主少國疑矣起也於是乎不免然則起之才是誠短乎此則其始無以抗田文之言葢無足怪而田文之於知人也亦明矣然則田文之知起之不足以處此者何説也葢起之為人也明厲而不達於變從事於法而不知權是二者葢相疑國輔少主親未附而安不信者之所深忌也昔者鄭國有難而子孔當國乃為載書以序位聽政辟而子産請焚之夫子孔之為載書敘羣臣而使之聽政豈有所不可哉而子産請焚而鄭國果定何也葢誠未加於物則吾之所為衆之所疑故急之則亂繩之則怨方是時法有所不行是非有所不較徒知吾法之不欺而不顧物之情此取禍之道也故曰衆怒難犯専欲難成葢當新造之國與夫衆情反側之際者不可以求定乎法而取必於理之是非而其權乃在夫人情可否之際此子産所以焚之而國定也史稱吳起治楚明法審令捐不急之官廢公族疎逺者夫起當新難之國輔未壯之主而馭不附之大臣與不信之百姓而其所行苟若是而不知變是其死也不亦宜乎嗚呼智士因變聖人乘時一龍一蛇與化推移庸得而制之哉吾悲吳起之志故論其説雲
  陳軫論
  陳軫之辨不及蘇秦張儀然軫常從容於戰國之際而儀秦汲汲不能輔其所不及秦以客死儀逃於魏其周流諸國不得少休用智巧而為力勞何也葢游説不可取必於一端而儀秦之術一定故也何者蘇秦必於從張儀必於橫夫一室之人不同心一日之心不同事以叛散相傾之六國而使之一心以為從雖孺子知其不可以久此蘇秦之所窮且天下常見為從之利矣一日而散為橫雖足以解約然合散未可必此張儀之蔽也從者不敢橫雖見橫之利而不敢陳也而游説以非之是強其所不親橫者不敢從雖見從之利亦不敢陳而強詞以亂之是讒其所不怨強其所不親是交胡越之道也讒其所不怨是間兄弟之道也天下固有胡越之可親而兄弟為可間者矣然其親與間之際勞矣且夫交胡越者是必親之而後可間兄弟者是必間之而後可中道不幸而謀失者必敗故儀秦之身顛沛而瀕於禍者數矣秦以此死而儀僅以免故從橫者危道也橫常負天下之責從則任天下之咎故從而散者蘇秦負其責橫而合者張儀任其咎然天下之勢故不一要之合散必不可以一定夫操不可以一定之勢而身當其任故曰從橫者危道也陳軫之智不逮二子而不主從橫之任乗勢伺變而行其説故其為説不勞而其身處於安逸然則軫者説士之巨擘也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六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七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論
  樂毅論
  予觀夏侯太初之論樂毅稱毅之書以謂伊尹放太甲而不疑太甲受放而不怨以知毅之心不止於兼併而稱毅之不取莒與即墨以謂明信義於天下將縱二城而降之以為王業之所起嗚呼何其言之過歟毅戰國之雄耳其智豈足以知王者之事哉一說昭王之平齊復其數年之讐毅之才盡是矣何以知毅之有心於王者之事哉且以戰國之際士馳說以干時君惟恐其言之不足以動人其所說一切不出於情實則樂生之稱伊尹太甲之事是果其心歟且毅將燕師一戰而破齊虜獲其重器而逐其君燕國之弱小而五歲勤師於外親所降下者凡七十餘城則士卒亦少弊而國之轉輸應接亦己勞矣故頓於二城之下盤桓而不能取且不終攻取之計而騎刼代之矣繇是觀之樂子之不抜二城者是力有所不足未得盡用其計謀而考毅之用心則未始有縱二城以示民明信而有意於王業之事也且樂毅嘗一至臨淄盡取齊寶財物祭器輸之於燕而下七十餘城其所殺傷不知幾何而即墨之大夫出死於戰齊民之視毅不啻若冦讐而乃欲以不攻二城以明信示民毅之為計不必若是之愚者且方是時田單守即墨單善為兵故其守即墨固而不易抜耳何夏侯生之妄論也司馬遷稱異時事類蘇秦者皆附之秦故戰國策事之所載多不足信而遷之所載毅事未始有此故予皆不信之
  田橫論
  予讀田橫傳橫之將死告其客予與漢王俱南面稱孤今漢王為天子而橫乃為亡虜而北面事之其恥固己甚矣讀韓王信陳豨盧綰等傳竊怪此數人者其受漢恩亦厚矣或抜於士伍而王之或皆恩暱親黨然少不得志則起而為亂葢其素所蓄積未嘗不在於亂特因事而後發而考其本末葢亦如田橫之所恥者耶夫高祖以匹夫將羣雄取天下非有德義禮樂以感懷天下之人心而其下非有樂推不厭之意高祖特以才勝之耳故怏怏以就北面乃其所甚恥而禍亂起於恩暱親黨之際亦無足怪也故國之興也不以仁而君臣無禮義以相與而以利合則國之所以存者幸也予觀高祖之時韓王信首反以招陳豨而盧綰隂使匈奴與豨連衡而淮隂謀亂於長安內外搆禍高祖奔走不息而後勝之一有不及天下非漢矣漢之所以存庸非幸乎文王之興也殷士膚敏祼將於京商士從之矣而況周人乎則恩暱親黨之際可知也商之興也曰非商求於下民惟民歸於一德而其有天下非一日之幸也嗚呼漢與三代文王之際異矣
  游俠論
  所貴乎游俠者謂其身任人之患難而脫人於厄也朱家郭解雖不合於大義而其感慨雄俊先人後已故可取也樓䕶平生齷齪守常節無可稱呂寛得罪王莽以其父故窮歸之豪俠立節無如此時為宜斬莽使脫寛於死身自亡匿或者以身任之而不悔如此謂之俠可也䕶得詔書即日斬寛以聞莽大喜此苟偷畏懦閭里屠販人耳當莽時天下畏威誰非䕶者班固列䕶與朱家郭解同謂之俠此何故也泣涕責妻子使終養呂公此朱家郭解糞土之餘也何足道哉
  平勃論
  余嘗怪昔者高祖之時其將相大臣皆天下豪傑之才其謨謀勇力皆足以過絶天下以戰而無不勝以計而無不中以項籍之勢卒敗於此數公者然及天下既平呂后惠帝之際彼呂后者乃一婦人提祿産之庸人而王之放肆縱弛無所不至此其間非不可窺而其智謀非有深逺可畏而不測者以夫陳平周勃之才而馭呂后祿産之庸人此無以異於取諸懷中而殺之然是二人者懾怯畏縮而不敢發乃更先為自安之計以固呂后危疑之心終呂氏之世而不動及呂后既死是二人者其取祿産何其多憂自重而不敢易也葢如史之所載以謂陳丞相使人刼酈寄說呂祿解趙王印之國而呂祿從之太尉以節入北軍而猶左右袒以觀三軍之心既得北軍又不敢誦言誅産也灌嬰以數萬衆與齊王合乃相與待呂祿之變而後動此三者予未嘗不竊疑之夫使呂祿之棄北軍無以異於遇盜而使之棄兵也則陳平之視祿也亦易矣然猶委曲遷延使其親戚刼之以利害之謀周勃豈不知天下之與劉氏也而猶區區為謀以觀其意以灌嬰之才資數十萬之衆而徬徨於外不敢先發夫以呂氏之區區安坐而肆其所為亦安能有所立而數公者反遲疑慎重待之以天下之大事夫何其勇於爭天下謀項籍而怯於此也葢嘗為之深思其故而後數公之志可見考其所為之故則夫天下之善謀者無以過也何者昔者高祖之與項籍角馳於中原其初非有所顧藉也特徼幸於一戰之間此其所為不得不出於果敢而勇決棄死而不顧何者使其成功則固得吾不可必之求不幸而敗則吾亦何所愛哉彼高祖之得天下於百戰之中困辱傷敗既老而僅得之則吾愛其所得豈與夫匹夫馳騁徼幸於一戰之際者同日而語也故其遇諸呂之禍也以謂吾輕發而遂勝耶則吾固何求使萬有一不勝則其所亡無乃甚可惜哉曷若遲之而求無失也是故不憚歲月之勤而深慮夫一失之可愛此其所以遷延委曲待其弊而後發歟夫千金之賈見日而行未夕而止一日之力有所不盡是何也彼力非不能逺也惴惴乎畏失其所愛也夫山林之盜出入於險阻之間晨夜而不顧彼以謂有所獲者固我之所幸不幸而敗於吾何失哉此平勃之智也夫操天下之重利者不可為匹夫輕死之謀匹夫之謀是不得巳之計也
  子房論
  天下之善辨者不過能折天下之人以理而已矣夫折人之情使從於理惟畏理者而後能從之彼無所顧於理者雖極天下之理而與之辨彼將漠然而不信葢言至於此而後不足恃是故莫若示之以事而動其心夫天下之人雖於理有所不畏然至於心之所不樂亦不為也昔者鄭莊公疾叔段而出姜氏夫子出其母天下之大惡也彼其臣必有以不義而正之者矣而莊公卒為之然則是雖有諫者而不聽也至於潁考叔為一言於飲食之間而莊公若不可以終日易其平日忿疾之意為孝悌不忍之心是何也葢莊公不可以言奪而可以心動也今天下之人固有告之以禮樂孝悌而不諭者然退而視其所為未必不愛其父母而樂其兄弟然則外雖不免於愚而心之智猶在也吾之智足以發其心則彼固無俟乎區區之辨折而伏之矣子房之立惠帝其說近是矣彼高祖之為人出於草莽戰爭之中豈知所謂廢嫡立庶之說耶故叔孫通之徒極其說而不納亦無足怪也至於子房乃引四老人而輔之從容於片言之際而太子得不易雖有戚姬如意之愛而卒不能間彼子房以謂高帝者雖非理之所能曉至於感之以利害之計則猶足以攄其平日之惑彼能屈其所難致者而為之臣則天下之心歸之而吾捨之則必有禍彼高帝雖不顧天下之所當立而亦知天下之所歸者之不可易也此子房之所以為智歟故折人於理從者十五感其心而動之從者十九夫人之於理其信與否相半也故十得五而人有感於心則無不從雖天下之至悍未有行其所不樂者也故十得九其後唐武后欲以武氏易唐而中宗亦甚危矣彼獨傲然不顧其下雖有忠諫無所用之葢人以為說者皆其所忽故也其後狄仁傑為之一言以感動其惻怛之情而唐遂以濟嗚呼是子房之術也
  陳平論
  予觀陳平使人刼酈商使其子說呂祿陸賈勸陳平以百金交歡絳侯而平勃日以親卒用此滅呂氏未嘗不竊嘆也夫士不以仁義相與則其於利害之際其能不以詐謀相欺者鮮矣酈商為列侯事高祖十餘年其視呂氏之危漢其心豈能無惻然哉雖不刼之豈不肯使其子也絳侯漢之大臣雖無百金未必與平異心也平之心豈不知酈商絳侯之未必背漢也然必為是之區區者其心不能無疑於此二人故也彼其不能無疑者何也士不以仁義相與而其合也以權利則其於利害之際安能無疑哉昔周公為師召公為保而不說周公詳說而宣諭之夫師保之際有所不說而周公不忌焉諭之以義明之以理而己嗚呼聖賢之事不可及也
  魏豹彭越論
  予愛司馬遷論魏豹彭越之不恥囚虜以至刑戮也曰彼無異故智略絶人獨患無身耳得攝尺寸之柄其雲蒸龍變欲有所㑹以故幽囚而不辭嗚呼何其論之之至也漢自高祖之後其將在者皆常才中人而其名將皆己誅死族滅彭越以疑死韓信黥布相繼以反誅予嘗疑漢之於功臣少恩如是推遷所論而後知高祖之誅功臣勢變之不獲己而世之論高祖不善馭功臣如光武故相繼族誅者皆妄論不推原當世之故嘗試論之秦之亡豪傑並起世之英雄才過十人者無不興起而士大夫去戰國未逺其人皆有六國豪傑之餘風故其用兵行師有可稱述方此時人人皆有帝王之心如韓信之徒其屈體為臣者其初心豈將屈體委身而己乎高祖豈不知其然而收之者何也夫操白挺驅市人而爭天下非得如斯人者則誰肯為吾使彼亦將有所寄以求所欲也彼之視高祖猶高祖之用三人何則兩各有所私利而非君臣之分故也且彼之所以臣我者非有至誠之心而不厭其所欲則反顧而去耳故非裂天下而王之其勢不可使故固陵之敗子房勸高祖分王韓信彭越且是時天下之地分於二人者何啻十五而子房不敢愛者不如是不足以使二人故也夫以英雄好亂之資無君臣至親之分而據萬乗之強國此其勢非得天下則不厭何則如韓信彭越之徒束手為虜而不恥者其心猶冀萬有一不死而庶幾得尺寸之柄以施其智而向南面稱王據有甲兵士民之衆肯帖然而為人之下哉嗚呼高祖安得高枕而臥也昔楚王田於雲夢有熊當路而不去弓矢戈㦸之力不能殺王患之或曰南山之虎其勇無敵方饑而休驅而逐熊其能勝之哉王曰善驅虎當熊熊未及死而王之左右六鈞之弓百練之戈當虎之衝虎食熊未盡而殺之矣夫楚王之用虎非樂使之也非是則無能勝熊者矣其殺之也非有怨疾也不殺且及我矣彼虎之視熊其與視楚王無以異也不乗其便而殺之一失所制則後雖欲殺不可得矣虎之食熊非為我除患也勢驅之而不知其為人怒也故高祖之用三人非樂使之無是三人則項籍不為我擒矣高祖非以怨殺三人也知其終不為我用故也三人之為我亡楚也非為至誠欲王漢也勢有動其心故也為長者之論曰漢封功臣其地太過故反天下既定當明制度別上下稍裁之庶幾矣嗚呼彼安坐無事猶狼顧其上況削之乎故高祖於是三人者不得不分天下而封之而二人者封之亦反削之亦反囚之亦反其勢必誅之而後定故予悲高祖於此有不獲已焉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七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八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論
  蕭何論
  髙祖與蕭相國為三傑之首及論功行封為諸將百計諭曉卒以何為第一髙祖之待何也可知矣髙祖之有何是人之有五臟木之有根魚之有水也使何雖有大過猶將容之然一日為民請苑中地髙祖發怒奮然如斥奴𨽻使有司械繫辱之而不疑此在常人為之則必以為狂易反常而髙祖獨安為此其心葢有説也髙祖知何之才而不能不疑者也何之居闗中用鮑生邵平之説而帝乃大悅夫二生之説淺夫畏嫌之常情也而其術足以當帝之心是帝於何未有無間不疑之至信也吾未能安枕於何之心則其心惟恐其恃功驕恣而以我之不忍侵辱之也故以天下之大功一日有㣲罪則以奴𨽻之辱加之而不疑使何意知吾之不憚侵辱之如此務以逆去其驕蹇之意此髙祖之術也其後絳侯立文帝以天下與人論功宜何如一日有疑謗下之獄吏㡬死而僅免夫文帝非不徳絳侯其心未免於疑如髙祖之於何也雖然絳侯吹簫之覉民其驍武勇鷙疑其恃功而喜亂恐其甚驕而逆折之可也若蕭相國謹畏徳厚之君子雖共天下可以無疑而馭之乃與韓彭同術然則文帝得之髙帝過矣
  司馬遷論上
  司馬遷作伯夷傳言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此特遷自言為李陵辨而武帝刑之耳論管晏之事則於晏子獨曰使晏子而在雖執鞭所忻慕焉遷之為是言者蓋晏子出越石父於縲紲而方遷被刑漢之公卿無為遷言故於晏子致意焉耳方李陵之降其為漢與否未可知而遷獨激昂不顧出力辨之如此㡬於愚乎與夫時然後言片言解紛者異矣不知其失而惑天道之是非何哉至於時人之不援已於禍而拳拳於晏子遷亦淺矣
  司馬遷論下
  司馬遷尚氣好俠有戰國豪士之餘風故其為書敘用兵氣節豪俠之事特詳其言侯嬴自殺以報魏公子而樊於期自殺以頭遺荊軻皆竒誕不近人情不足考信侯嬴既進朱亥以報魏公子不自殺未害為信而樊於期自匿以求苟免尚安肯憤然刼以浮詞以首遺人哉此未必非燕丹殺之也予讀刺客傳頗愛曹沫豫譲之事沫有補於國而讓為不負其君然皆不合大義而庶㡬所謂好勇者如聶政荊軻之事此特賤丈夫之雄耳予觀竇嬰田蚡灌夫之事考嬰與蚡皆庸人不學其所立無可稱録而灌夫屠沽之人也鬬爭於酒食之間不啻若奴妾是皆何足載之於書而遷序聶政荊軻竇嬰田蚡之事特詳反覆敘録而不厭蓋其尚氣好俠事投其所好故不知其言之不信而忘其事之為不足録也
  司馬相如論
  司馬相如雖以文章事武帝而慨然有君子之風蓋其心不専以其技易寵祿又有不忍欺其所知者東方朔論上林苑害民田號為正諫咈人主之欲而相如上林其終所陳與方朔何異且相如事景帝㳺梁覉旅不偶亦思退矣起而逢其合持末技以求售此常人之情惟恐失其意也愛惡未可必而諫及之此其心似不志於利者也其後為帝開夜郎通西南夷既至獨得其父老之説頗自悔其失作書為諭蜀而實以風夫既以開其利於前矣徐覺其害又不忍黙黙此其心似不忍自欺者與夫遂非而忍愧者亦異矣始相如亦自以慕藺相如彼其從來有足觀者矣
  趙充國論
  予讀趙充國傳觀其用兵決策若可以有竒功然提大兵對五萬之先零持乆數年而不決其取之也又非有竒變可喜之功蓋嘗疑其多畏而少斷及見其言兵勢國之大事當為後法而後知其非徒然也夫先零之事㣲矣然其規畧即古之謀臣智士之遺法也古之善計者未嘗一日不志於功名而不肯為徼幸之利而其術本於觀時時非吾之所能為而吾能引而致之不然則安坐以待其疲捨是未有肯妄動者夫提兵決戰斬馘捕虜與敵鬬吾可以有功而不可以無患也未可以無患則變生不常而勝負未有所在謀人之國都而吾之勝負未有所在是天下之危道也充國赦䍐開以離其支黨遣其降者以亂其腹心培之於覆亡乃徐待其勢而後振之夫充國豈以謂力戰決死為必敗哉以謂善戰者其法不當出此故也昔予嘗怪武帝用衛青霍去病出萬死百戰以踐蹂匈奴之強此兩人斬馘降虜不可勝數單于逺遁漠南空虛而終不能得志至其晚年漢與匈奴兩不振矣唐太宗與頡利臨渭水而盟方是時內有太宗之雄而李靖李勣為之將帥致頡利於室中而閉其門覆軍殺將何求而不可太宗意不出此而其後頡利危殆國中空虛李靖以五千騎談笑而滅之夫武帝之無大功何也戰匈奴之強而不能致匈奴於弱而後戰而太宗之明知頡利之方強雖足以取而未可以無患李靖以孤軍而功過衛霍之百戰彼惟投其時故也其後太宗舉國以取髙麗猛將鋭卒自以無前而頓兵堅城逡巡而退何則蓋蘇文之雄而欲以亡國處之過矣髙宗之時蓋蘇文既死則用一李勣取之而有餘夫勣之才豈過太宗哉敵之時異也勾踐與范蠡百計而謀吳勾踐不能忍而欲發也數矣蠡獨不可而至稻蟹之變則遂起而不疑何則彼之至計不獨以一戰為也故充國以善戰之才謀五萬之家至百計蹙取彌年而後成彼非惡速也以謂此用兵之法也
  衛青論
  自古中和深厚之士可以保富貴處功勲而不足於名髙輕俠慨慷之士立可喜之行者可以為名髙而多履危禍二者若皆有所不足然可喜以取名者其技止此耳使為中和深厚必不可得而中和深厚之士其於取名驚世或者能之而有不為也司馬遷論李將軍之死曰知與不知皆為流涕論大將軍曰以柔媚於上其於天下未有稱也愚意李廣之所為青之所不願而非不足也以青為奴虜庸人遭時幸㑹以取富貴者耶則汲黯不拜大將軍曰使大將軍有揖客顧不重耶青繇此益重黯李敢怨其父死至擊傷青青為諱不言青知揖之重於拜權足以報敢而為諱之懲田竇之事至絶口不薦士不斬蘇建使歸命天子言之如不快人意而其知時見逺皆中㡬㑹青顧不能交灌夫藉福之歡而為決意斬伐者之所為耶凡此類非庸人可能也彼非庸人而為此則必有道矣而遽欲賢廣而貶之不亦過哉夫好名之士常鼔舞於壯鋭可喜之節而不快於持重逺見之士廣之所為天下之輕勇者好之其明者未必善也後世論郭子儀李光弼二人者未嘗不右子儀夫善戰而有謀果敢而精鋭是數者子儀皆若不及其寛緩仁愛宜若魯鈍矣而卒過光弼者何也子儀之所長光弼之所不能光弼之所長子儀或未必待是故也淮南王與伍被為反計而被獨稱大將軍以折之彼其仗節死義則憚汲黯用兵決勝則忌青然則為天下未有稱者又果然哉
  陳湯論
  予觀漢公卿論陳湯矯制斬郅支之賞其守常不通者則曰是不當賞且開後奉使者乗危徼幸生事夷狄而竒其功憤其為庸臣所詘者則稱譽賛説大功不録小過大美不疵細瑕宜加尊寵以勸有功此劉向之論也夫奮不顧身決計出竒以孤軍取單于之頭梟之槀街自漢擊匈奴以來未有能如此者而欲以一切矯制生事謂之有罪而赦之不使有尺寸之賞此天下皆知其不近人情而人不服也然湯之還使朝廷遂厚賞之一不問其矯制如受命討伐而有功者則亦不可何則人臣不待命而有功以要我則亦為國者之所病也故劉向之論善矣而未盡也元帝遂從而賞之愈於不賞可也所以為説則終亦未必以服惡矯制者之論惜乎無有以是説告之者矣所惡夫賞矯制而開後患者謂其功可以相踵而比肩者也隂山之北凡㡬單于自漢擊匈奴以來得單于者㡬人終漢之世獨一陳湯得單于爾其不可以常徼幸而立功者又寡少如此則裂地而封湯乃著之令曰有能矯制斬單于如陳湯者無罪而封侯吾意漢雖欲再賞一人而未可得何遽有邀功生事之憂哉故上足以尊明湯之有功褒顯之無疑下不畏未來生事邀功之論天下之善計也古之為法者行法而不失人情當夫事實而亦不使之不可繼凡若此也昔者韓患秦之無厭也下令曰有能得秦王者寡人與之國大夫皆諫曰不可賞不可以若是其重也韓王笑曰得秦王而寡人與之國是賞有再乎且得秦王矣寡人其憂無國哉是賞湯之説也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八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九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論
  邴吉論
  邴丞相為人至深厚也予獨有恨焉虜入雲中詔問丞相御史以虜所入郡吏不能對得譴責而丞相能具知見謂憂邉思職夫吉之能知馭吏之力也夫平日不知從事於其所急而一時際㑹於他人之力亦可以為徼幸矣謂之真憂邉思職也可乎因徼幸以得譽遂從而冒之坐視人之得譴責而不分謗則亦少欺矣龔遂因王生一言天子以為長者遂不敢以為出已曰此乃臣議曹教臣夫遂之能歸功於君其善㣲而不冒人之善其徳厚矣方天子讓御史吉如曰臣與御史等耳臣之僕有先白臣者臣是以知之此其為能豈獨憂邉思職而己哉世人有未嘗射挾弓注矢一發而中不知者曰天下之善射者也其人不讓則知之者笑之矣邴吉脫宣帝於死能絶口不道獨貪一馭吏之功殆必不然傳曰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吉未之思歟夫冒徼幸之福而安處之此庸人之所常行獨為邴丞相恨也
  王鄭論
  昔孔子論令尹子文陳文子皆以忠清與之而不與之仁管子之徳不及二子逺矣而以仁與之何也夫仁之為道雖大然其實以濟物為本濟物之事非一善可以當之必其才徳為世所賴得我則存非我則亡我之所在家安而國治如是則有一善不害為不仁而有小不善於仁未害也予觀王祥鄭沖何曾三人者考其行事之變從容無事之際雖謂君子可也然為魏大臣隂相司馬氏以䘮魏室卒導而授之夫平日則戒慎君子之所忽而當事則為小人所不忍為此所謂色取仁而行違在家在邦必聞者也昔西漢之衰有此乎此孔光師丹皆盜當世賢君子之名而或屈於董賢或迫於王莽使為姦者反依之以取重嗚呼治天下其不可以無才智骨鯁之士也淮南王欲為亂獨憚大將軍與汲黯畏衛青畏其武畏汲黯畏其正也夫世固有徳不足以化姦才不足以止亂而可以謂之仁人君子乎夫使令尹子文陳文子當管仲之任則不勝矣李徳裕曰平澹和雅世所謂君子者居平必不能急病理煩遭難必不能捐軀濟厄可以羽儀朝廷潤色名教如宗廟瑚璉園林鴻鵠者此數子之謂矣
  王導論
  予觀王導之為晉有以也哉自古開國建邦尚功利修戰伐其俗好武喜功其國家法度修立若是者必速強而無內亂然當其亡也必為大敵取之何則法制素立人畏而不敢犯故無內亂然國小勢單而有所恃必敢鬬其人才可用則不能下人夫小國敢鬬而不下人大國之所取也吳蜀是己諸葛亮治蜀法制謹宻兵武修立糧儲豐而器械精故以區區之蜀而魏人不敢侮亮既死姜維持其餘力黷武好戰而魏取之孫權之為吳也江東才武之士悉用而無遺其將帥多可用之才權既死而規畧風聲不改其舊孫皓不肯俯仰畏縮為自守之計時用其武而晉取之故曰小國敢鬬而不下人大國之所取也夫政和俗弱畏患自守者多內侮其𡚁也內之強有力者取之然不待其力盡勢窮則不亡何則內有強力之臣而無所忌則必起然國人未去則取之也難非極𡚁不可復振之際則不可得東晉是也導相元帝於江東所以立國者不過賓延賢士招禮名勝設學校謹選舉力為柔仁和厚之政而己夫當西晉之末兵戈並起天下大亂非有商君管仲之節制刻深以圖功利起怠惰收蓄天下才勇之士不畏勞苦往反與之深入力爭未有能立者也而導顧為此豈其才不足歟或者曰導之意以謂限長江而與闗洛交兵相元帝而與劉石爭雄駕御賀循紀瞻之徒而與夷狄馳逐此百舉而百敗曾不如勿為之愈也是以置江北之紛紛而為保國之計苟為後世不遽亡之䇿而可矣夫王敦蘇峻之內侮桓溫桓𤣥之倔強大則君廢大臣誅小則控制上流而朝廷奔命宜若朝夕而亡矣卒之劉裕取之於凌夷甚弊之後此固導之深圖也齊之政強魯之政弱魯朝齊而齊先亡乃自古然矣
  張華論
  裴頠勸張華以黜賈后而華不可其言曰聊以優游卒歲當時華有天下之望姦臣孽後切齒於華久矣雖不舉大事可得優游卒歲歟華之智寧不知此而為是言何也夫華為之亦死不為亦死徼幸苟免自安之言耳方是時華之計無可為者矣與外臣為仇則賈后得藉口以誅之與孽後為怨則強王將以仗正而行其意起貧賤取富貴既無棄屣之髙又名重累身衆所不置己有遯尾之厲嗟乎華於是時葢知不免矣自古為是言者不以賢不肖皆不免者也董卓築郿塢曰事成雄據天下不成守此塢夫事不成而塢可得而守歟卓雖愚亦知之矣曹爽不能用桓範之計而曰不失為富家翁其措意亦如此華之優㳺董卓之守塢曹爽之富翁皆知不免而徼幸苟且之言耳不足論也士之謀身至此亦可悲也夫
  屈突通論
  屈突通知隋之亡力不足以救也審矣然力盡勢極有為萬一之計其心皎然非負隋也通未及死而被擒其不死者非自免也唐救之也唐之為隋之讐明也通不負其所事而捨其生然忘其仇而食其祿責通報其怨非也天之所與通安得而報之君子於其讐度非所得報則不敢行其私然亦不敢忘其私故食其祿者通之罪也凡負恩圗存於可為之時者得罪於通可也忠亦不足為矣
  裴守真論
  先王之禮不眀於世日以廢壊遂至於滅亡者其初未始不自於䛕夫盜儒苟欲媚世主之私而不務行先王之意而俯從今世之便也先王以至誠仁義之心誠意於禮樂之際齋眀盛服如臨師保父母之嚴一有不中凶咎從之而使後世之汚君習於安樂驕傲者勉而為之其欲捨而從我也固已不勝其怠而諛夫盜儒又從而為之解説旁引曲取既使之便其私意而又曰自義理之所安嗚呼先王之禮何從而興乎秦併六國典禮盡滅髙祖撥天下之亂庶㡬其有興矣而叔孫通阿其意不能尊其所聞而行之乃為是苟且滅裂之具而漢之禮終以不眀則起於叔孫通之徇其君予讀裴守真傳守真善容典為太常博士當時謂才稱其官至論射牲禮曰古者天子自射牲漢遣侍中今天子奠玉酌獻而己可也古今異宜不必射牲破陣慶善二舞入天子為起守真言古無天子立觀舞者請從古夫射牲古也勞而今也佚則從今立觀舞今也勞而古也佚則從古守真非能法古也特從其佚便使人主便之而己夫先王之禮惟惡夫好便而無制者而後為是曲折制度之嚴也使有司之禮近於人情者非其至也嗚呼自秦漢以來天子之車服金珠翠羽婦人之服竒文巧畫房闥之玩仙靈鬼怪可駭之物雕韋織毳戎狄之用皆有之矣推其禍本亂原未有不起於好便安者為之也夫一守真不足道也而世遂以才稱其官則知史説偷風瞽俗相扇而不知恥也可勝嘆哉
  李郭論
  雄傑好亂之士可服以天下之大義不可揜以匹夫之小數何也彼其心甘為理屈不肯負人以其智幸而掩之得志其後必大亂凶悖放恣而後其志乃己此不可不慎也漢髙祖苟一時之便偽㳺雲夢而執韓信雖能執信而信之反心自此生矣當此時髙才智士亦有輕其君之心故英布貫髙之亂繼踵而起者此非伏英雄之道也李光弼提孤軍與安史健虜百鬬百勝其治軍行兵風采出郭子儀之右而當時諸將皆望風伏子儀如敬君父而光弼之在彭城諸將己不為使子儀能使吐蕃為父而史思眀乃上書請誅光弼太抵光弼之實不及子儀之名子儀安坐而有餘光弼馳騁而不足予嘗思其故讀史思眀傳見光弼使烏承恩潛殺史思眀事而後知李郭之優劣蓋子儀之為人至誠不欺主於忠信而胸中洞然大人也故靜則人安其徳動則人伏其義光弼用烏承恩使襲殺史思眀此雖狡夫猾虜之常態意其人雖雄悍驃勇而中有所不可保信者市井之智盜賊之謀有時而用也不然何以召史思眀之侮而田承嗣之膝獨為尚父屈歟此於服人之道小矣嗚呼成事以材不若以徳服人以智不若以理惟徳與理始鈍終利以之治大以之行逺未之有悔也
  韓愈論
  韓退之以為文人則有餘以為知道則不足何則文章自東漢以來氣象則己卑矣分為三國又列為南北天下大亂士氣不振而又雜以蠻夷輕淫靡嫚之風亂以羌氐悍魯鄙悖之氣至於唐而大壞矣雖人才衆多如貞觀風俗平治如開元而惟文章之衰未有能振其弊者愈當貞元中獨卻而揮之上窺典謨中包遷固下逮騷雅沛然有餘浩乎無窮是愈之才有見於聖賢之文而後如此其在夫子之門將追㳺夏而及之而比之於漢以來齷齪之文人則不可然則愈知道歟曰愈未知也愈之原道曰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繇是而之焉之謂道果如此則舍仁與義而非道也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徳為虛位道有君子有小人徳有吉有凶若如此道與徳特未定而仁與義皆道也是愈於道本不知其何物故其言紛紛異同而無所歸而獨不知子思之言乎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曰性曰道曰教而天下之能事畢矣禮樂政刑所謂教也而出於道仁義禮智所謂道也而出於性性則原於天論至於此而足矣未嘗持一偏曰如是謂之道如是謂之非道曰定名曰虛位也則子思實知之矣愈者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而健於言者歟
  李徳裕論
  李徳裕制變遇事之方裴度有所愧然度之制變務出於中和故事出而人不驚事己而身安徳裕矜才而快意者也故其所發竦動人之觀聴而後多悔宦者劉承偕監劉悟軍悟不堪其侮而言之朝憲宗以其有寵於母后也問計於度請斬之又曰不能斬則流之夫斬之則風采足以震動而於事也健然苟求下足以厭悟意上不傷太后心流之亦足矣何必求動人之視聼哉此度過人者也劉稹之叛計策出於郭誼為多稹勢己窮蹙誼斬稹以降此在稹為可賞徳裕以為劉稹小子安知反誼始教之而終賣稹以求生卒斬之徳裕之出此不過欲眀大義立風聲以竦動視聴耳若誼者置而不問斯可矣何必求名而殺之耶是時強藩叛臣力足以拒王命而所深忌者左右之竊發也誅郭誼而叛臣始安心於其下其為慮蓋己踈矣徳裕惡牛僧孺其傾僧孺也曰僧孺聞劉從諫滅而慨嘆又結成其往來之跡夫傾大臣惟有交反者之罪為無以加人主之所不恕僧孺繇此遂竄徳裕於復怨則快矣而君子豈忍為是哉故一失勢羣起而擠之身沒南荒非偶然也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九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論
  盡性論上
  一言而盡天下之道者性而已夫道之在萬物雖判散殊別無所往而不得然其歸有二而己自內而本之者為聖人之神故凡大至於參天地廣至於賛化育禍福大故也而不得蕩其和死生至變也而不得遷其常所以極天下之髙眀而寂然不動以待萬物之至者皆道之在內者也自外而致用者為王者之事故足觀變以應天下之動而利用以成天下之務大之為禮樂小之為政刑所以鼓衆動民出而與一世同患無所感而不通盛徳之大業待之以立者皆道之在外者也嗚呼道則廣矣大矣然不在外則必在內不在己則必在物所謂道者不外是矣且天下之道不過於內外而內外之道其初曷出哉凡在內者乃吾之所受於天而虛靜眀逺無所待於外者所謂喜怒哀樂之未發者也凡在外者取吾所受於天者而顯諸形名事物之際與物兩得而布之天下取諸心而施諸事本乎天而成乎人動於無為而著於有形使天下萬物䝉其利所謂喜怒哀樂發而中節者也故內外之道雖殊而同出於吾性故兩言而盡天下之道曰內外一言而盡內外之道曰性而己然則天下之物未有起於吾性之表則吾性者盡天下之能事者也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者豈能強其性之所無而附益其所不足哉然盡其性之所受於天者而無有闇蔽不照之累天之全授於我者全得之而已故能盡己之性則能盡天下之道能盡天下之道而後為聖人自聖人而下之至於庶人其別蓋多矣彼其為是大小之辨者亦豈有他哉其於性也所見有廣狹故其為徳也所立有小大性猶山也自聖人至於庶人登山者也或蹈其半或止其下而其強立者出入上下無所不至渉焉而窮其髙降焉而極其深盡一山之觀而無不至之處故無不至者聖人也或蹈其半或止其下者賢否之別也均是性也因其所見而為聖賢之別均是山也因其所止而知強弱之異故人之善性也有不求而性之於人也無不足人之登山也有不盡而山之於人也無不與子思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故道出於性教出於道一得吾性而道與教舉矣
  盡性論下新添
  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嗚呼此性之説也蓋孟子嘗以謂性善矣夫善者萬物之一也萬物皆備於我則我之所受於天者獨善矣乎故吾知孟子為性善之説其有救乎當世之變而非性之至論也揚子曰善惡混揚子之論出於萬物皆備於我者也然則盡己之性而為聖人則聖人之於性豈亦兼受其惡者哉是不然聖人之於聖其智足以知之者無不盡矣凡性之可以為善者聖人達之無不至其極凡性之可以為惡者聖人察之無不極其㣲於是乎有學焉開其所繇達之途使趨者必至其極而無蔽閼於前治其所能察之隙使避而逺者必盡其㣲而無有鑠奪䧟溺之累故能盡性之大體則趨善而逺過也兩皆至其極故善之在我者無不舉惡之在我者無不去自聖人而下之至於庶人自上智而下之而為下愚所以為賢否之殊者亦計夫所趨之善有淺深所避之惡有小大之殊者豈有他哉其於性也所見有全有不全故也昔者顔子之於孔子蓋仰之彌髙鑚之彌堅夫髙與堅也凡人之性舉有之也孔子至焉而顔子之力㡬弊於是矣是何也孔子得其善之授於天者盡而顔子得之也有不至者矣夫子之門人自子路子貢之徒皆嘗有不善於其身賜之貨殖由之兼人是也二人者蓋終身而不知止而顔子之於不善也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夫顔子之於子路子貢其性之質一也然其於不善也逺之者至於未嘗復行而不改者至於終身何也蓋顔子逺其惡之授於天者盡而由也賜也有不盡者矣譬之醫也不盡知天下之善藥則其治疾也有所遺毒石惡草知之不用則其於逺害也必有所不盡故良醫盡天下善惡之藥而聖人盡吾身善惡之性夫性所至有淺深所盡有廣狹而人之才能自是別矣
  孔光論
  昔者聖人所以惡夫鄉原者何也夫天下之道君子小人而己使是二者灼然無有殽亂於其間不啻若白黒之易眀則人誰不欲用君子而黜小人哉惟其有冒於其間則使君子小人之別不眀而後有欲得君子而得小人慾取善而得惡者敗世生亂往往出此且亂君子小人之別者非鄉原其誰哉於君子小人之間包小人之實而冒君子之利者鄉原也予嘗觀漢成哀之間舉賢孔光嗟夫光鄉原之雄也王嘉之忠藎竭節事君不欺與夫董賢之嬖倖敗政漢之婦人孺子皆知之也哀帝怒王嘉思有以殺之光從而奏曰嘉迷國不道哀帝欲重董賢使見光光從而厚禮之身為三公不敢以賓客見君之弄臣是二者賢者之所為歟姦者之所為歟以為賢歟則畏君之威而殺賢人眀知君子之及禍而身擠之説君之意而諂奉嬖倖之賊人者不廢為賢也則天下亦少矣以謂姦歟則世之賢之者何也蓋其居之似忠信行之似亷潔知足以欺人奸足以容身彌逢其惡使人窺之也難故常冒天下之美名而獲君子之利使光能力救王嘉之禍而深折董賢之盛哀帝未必不少悟事未必不少止相哀帝之昬愚而椓䘮漢氏者非光歟智如王嘉猶賢孔光鄉原之足以欺世也如此此聖人知所以深絶之也予觀西漢之俗其公卿大夫與世之學者不恥賤事用心不侈其跡或若鄙而人多可用之才趨事赴功往往有成晉人之俗髙簡浮虛公卿大夫皆足以美觀望使人尊之而臨事無實赴功無成譬如冠冕黼黻以被土偶望之若可畏屋壊梁傾爛為塗泥是果何益哉或問其故張子曰天下之俗尚實責功則人心不侈不羞賤事天下尚名則人自尊大而無實材六國分裂諸侯並爭愚者思保家免禍賢者思趨時立功以取富貴人心豈容髙談於其間哉是以舉世尚實子不見六國馳説之士乎度量時君如弄嬰孩窺察成敗如觀目前皆有竒才異能後世莫及何則尚實之至實技乃出日鍛月鍊異能乃見秦世舞文人心自危劉項並爭智者交馳勇者効力辨者奮舌至於西漢六國尚實之餘習也故西漢之俗多人才東漢之衰下傲其上憤世嫉邪名譽可尊相誇成風黨與交興士不考實以名相矜當此之時舉世尚名三國短世餘習不絶雄如曹操猶問許劭晉武治平士無勤勞故天下之人求為美觀而不究行事譬如敗梁汚壁而被以綺繡臨事輒敗不亦宜乎此則東漢尚名之餘習也或曰先王有作則於名實何取焉張子曰先王隆實而名從之名不孤行實著乃興先王崇之以激世勵俗故曰名譽以崇之未有無實而有名者也或曰不幸而失則何如張子曰寜失於實無失於名漢以實強晉以名衰豈不眀哉
  雜説
  書鄒陽傳後
  鄒陽傳稱梁孝王用公孫詭之説殺袁盎事覺孝王懼誅使陽入闗內求解陽見齊人王先生用其計説竇長君長君入言之及韓安國亦見長公主事果得不治此則陽與安國同救孝王殺盎事也及韓安國傳所稱見長公主事自以孝王僣天子㳺戲天子聞之心不喜太后乃怒梁使者弗見案責梁王安國為梁使見大長公主而泣長公主具以語太后事乃解其後安國坐法乆之復用為梁內史乃有勝詭説王殺袁盎等事安國諫王王乃殺勝詭漢使還報梁事解無安國見長公主事此則安國見長公主自以㳺戲事在前非勝詭事也眀鄒陽傳中所載誤記安國所解前事為今事耳
  正國語説
  學者多言左丘眀説傳春秋必求信其書於後世安肯更為一書生異端哉蓋國語者丘眀傳春秋所取諸國之書也丘眀採擇綴緝於其間故國語之言繁而丘眀之文約計丘眀所取諸國之語不止於此其徒所得者止此耳正其説曰左氏出國語國語者諸國之史
  書家語後
  昔夫子弟子其髙弟所聞微妙之言則己共記為論語而門人之下者又雜記聖人之言或陳其所學於聖人者又著為家語孔氏之子孫論其家之所傳則為孔叢子然皆得聖人之緒餘可推考孔子之意不可誣也而家語叢子學者罕讀豈不痛哉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
<集部,總集類,蘇門六君子文粹>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一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議
  至誠篇上
  昔先王之為天下非徒為政刑以齊天下之民苟為無事而巳也必有禮樂以成之禮行而天下無違俗樂作而萬物無邪心無違俗故恭遜孝悌行於匹夫匹婦之愚無邪心故蕃阜和樂至於昆蟲草木之細至於如此而後天下大治純被而無有可間矣先王之為是禮樂者豈與後世異哉其存乎刑名見乎度數者典之有司著之文字雖厯千百年可考也舜之大韶周之衰猶能奏也三代之車服宿儒老師能説也後世之君曷嘗不舉先王之禮樂以施之宗廟朝廷哉然而先王用之而能治寓意於跡跡修而意行示教於物物陳而教達後世之君能用之而不能化能舉之而不能治跡修矣而人不化其意物陳矣而下不諭其教是何説也誠與不誠異也先王之為禮樂豈以為備故事修文物而己哉其心之於禮樂既己誠之矣操至誠無間之心於內則其動於外也心之所存必能發之於器器之所示必能致之於物故人望其齋莊恭肅之容而無慢心聞其和豫雅正之音而無邪氣夫豈特容與聲之所能為哉其誠之所動物雖欲不感不可得也故物之於誠不能逃也立誠於此物遭而不化者非物之罪也是其中必有不足者矣物之出於誠猶氷雪之有於火火至矣而氷雪不息者非氷雪能拒之也其炎有不足故也故誠薄於此而求物之應不可得也誠至而物慾不從亦不可得也宗廟之間不恭而肅墟墓之間不哭而哀堯舜之政不令而從以夫在此者不欺故也後世之為禮樂者其心之於禮樂既以判然為兩矣舉是物曰此為禮也奏是音曰此為樂也心之所存不在器器之所作非其誠故禮樂之動也如偶人焉有其形而無其神如象龍焉有其似而無其威夫禮之為容樂之為聲譬之人則其形譬之龍則其象也至誠以主之者先王所以為其神與威也夫人不畏人之形而畏人之神不畏龍之象而畏龍之威神足而畏威加焉則何怪乎見者之變哉內無至誠無間之心而待備禮樂之聲容何以異操偶人象龍以求人之畏之也故三代之亡厯數千百年而禮樂之效卒不如先王之時者豈其刑名度數不足之罪哉所以行之者其誠與昔之人異矣故曰熊渠子夜行見寢石以為伏虎張弓而射之滅矢飲羽下視而知其為石也卻復射之矢摧無跡弓矢未改也石猶是也而一中一否者所為射之心不同故也而衰世之士方且區區於綴緝先王之遺文補完經師之故説掩巻長息而傷禮樂之不明嗚呼是亦愚矣心誠恭歟酌水而獻之見者不敢慢矣先王之禮其在後世者未少也心誠正歟操絃而鼓之聴者肅然矣先王之樂其在後世者尚多也故不取之心而求之物慾望禮樂如先王之時何可得哉昔者子思為中庸之説以導孔子之意始之於天命之謂性而其本一言以盡之曰誠而已故曰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又曰惟天下之至誠為能盡其性而卒至於參天地贊化育夫君子為善豈以謂人以為此善也吾行之人以為彼惡也吾去之歟其心之於善也無有驅而納之者忽然自至矣於惡也無有畏而刼之者判然不為矣凡此者吾心之於善誠好之其於不善誠惡之故也心誠之而無隙則物不可得而間物不可得而間則心一一心以格物則物為之動物為之動則天地之逺化育之㣲鬼神之無形隂陽之不測吾從役之矣故傳之所載古之為禮樂者其能交鬼神致異物調寒燠而感動植者非髙論也至誠之説曰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禮樂之本蓋出諸此而已矣
  至誠篇下
  禮樂之壊數千百年而臣拳拳敢以至誠為興禮樂之論而妄以其説獻陛下者誠見陛下有可以致先王至誠之道故也昔者子思之論至誠其説有二有自誠而明者天之道也學雖未博問雖未審而為善之誠先立矣誠先立而資學以眀善者謂之自誠而明可以為善矣而未固也可以語道矣而未盡也博學而審問慎思而力行其心眀乎善而無疑然後其誠立於中而無間此之謂自明而誠故或始於學或終於學恭惟陛下睿智神聖過絶天下自明而誠者非陛下事也然臣竊見陛下克自勤厲好學而博覽內無聲色畋逰之嗜以敗沖和之心外無竒技異能之好以亂専一之慮樂善好士尊儒尚徳陛下之於學其汲汲如此者豈非陛下有至誠之性於始而資學問之益於後蓋子思所謂自誠而明者哉夫操至誠上聖之性充而達之於禮樂此臣之所以拳拳不勝大願也故臣之愚伏願陛下照之以至眀動之以篤誠使有司不以禮樂為治國之故事先王之遺物時時陳之為朝廷之一事耳為禮於此者曰吾君非安於此也是為容不得不設也作樂於此者曰吾君非樂聴此也是備物不得不用也有司且為是説而況於庶民乎庶民有知也尚復不諭而況於動天地而感動植乎故使百姓以禮樂為異觀而治國以禮樂為贅疣者其始以不誠敗之故也夫陛下之於道徳既誠矣不可間矣盡萬物不可得而眩之矣夫禮樂者亦道徳仁義之器耳充是心而達之於聖奚有難於此哉臣之所妄為此説者蓋今朝廷禮樂之行上自士大夫下達於庶民未能感化動盪如先王之時耳陛下將大眀先王之禮以示天下齋莊之心乎則聖心拳拳若夫不為則不可以終日其意以謂吾之為是非以備無故也陛下將大興先王之樂以除去近世淫慢之音乎則聖心確然誠樂乎此而求吾之心其為是非以為好古設也信篤於內色見於外則得是禮也將有安之之誠聴是音也必有樂之之意精神心術與禮樂相和同而為一何施而不化何動而不應哉以陛下之至神亦養之而巳夫誠之所存見其効而莫知其故臣以謂陛下之於禮樂既己如此則民之望陛下之車服聞陛下之和鑾者其心必與平日且異矣夫惟使民觀天子之動作而其心與平日異焉此所以有間可入而動盪其心之端也夫磬者器也擊之者物也磬之聲非其人之聲也然聞者知其人魚微物也未嘗知音也或聞琴而躍何也誠動其中則無情之聲知以其類為應物感其心則至㣲之物不待音而感能通天子之至誠而達於治世之禮樂而民不化上之心者臣未之聞也自三代以來先王之術不明後世言治者不過取給目前以夫所謂贊化育參天地交無形而接不測皆以謂高言無實之論故臣願陛下充至誠於禮樂乆而不息積而愈神則凡先王之時天地隂陽之應難至不可得之報凡教化之深㣲神妙者將日至而月盛矣臣嘗以謂漢之好禮樂者莫如顯宗其於禮樂之文者亦勤矣而行之無其誠不聞有至誠善學如陛下之聖也唐太宗有好學樂善之實雖未明道徳性命之理其於至誠則亦近矣然無慨然撥去末習比隆先王禮樂之意伏惟陛下有至誠而朝廷事事必欲仰法堯舜三代之隆此臣之所以為是説於今日也
  衣冠篇
  自陛下即位以至於今上自朝廷下及閭里事無大小一切務以法度從事而消去積習簡慢之俗其為法詳矣然上自乗輿公卿大夫而下及士庶人衣冠車服之制獨未為之別以明辨上下等威而消去天下奢侈僣上之心而朝廷將示榮辱勸沮之意於下宜莫深於此者此臣之所以謂當在百度之一而以法律從事也夫三代盛時衣裳弁冕珮玉之制學者皆能道之而世亦以謂陳爛之言厭聞之矣臣不復一一以言而今所大患者軍旅之長武力之臣技術之官其冠服與公卿之所以異者㡬何哉府史胥徒之冠服豪民大賈之車馬與縣令刺史之所以異者㡬何哉古者尊卑共朝貴賤聚享不問而知其官不察而知其別今也貴賤錯陳上下共處而冠服一㮣雖畧有所別然不問不知其官不察不知其別蓋今所謂緋紫之假綬者與府胥小吏之所服何以異哉其𡚁乆矣非今日之積也而改之未有害也而其難於改者蓋有二説焉言者曰隋唐之餘制不足法也將遂行三代衣冠之制三代之法詳細委宻不能盡知驟而施之顛倒且不能辨況通其意乎一佩而聫衆玉一車而駕四馬今之士大夫不能是也故其説格而不行臣知言者之未之思也夫三代之為冠非上世無冠而先王首為之也三代之為車亦非上世無車而先王自造之也先民之免於巢居而穴處也乆矣其不被髮而處徒步而行也亦久矣先王能因其有冠而加以尊卑之制因其有車而立之上下之等而世之不復三代之衣冠車服也乆矣其不能佩玉而趨四馬而駕也亦乆矣見被髮而後冠恥徒行而作車哉先王因民之所用而遂文之則今之衣冠車馬而為之尊卑上下之別不亦可乎使先王而出於今亦且因之矣何能必師其既陳之餘跡而不師其因名而為制也説者又曰今之服大抵南北之餘制隋唐以來習行至今驟而為之別則民望之將驚駭以為笑臣則謂之曰自穴居野處而為車服以堯之簡質而虞舜作服夏之忠也衣冠車服非舜之時也商之質周之文其衣冠車服又再易矣自是以來其錯亂訛舛展轉而相變以至於今則凡㡬驚駭而為笑矣今之衣冠車服自生民以來有之乎則憂其驚駭而為笑可也如其初未免乎嘗駭笑也則何獨至於今而始憂乎此俚俗愚人之論而不可以施於廟堂之議故臣願陛下詔有司取今車服之制上自公卿大夫而下達於士庶人與胥史工商之徒皆因今之物而稍為之別使不至於相亂而不可辨則亦嚴等威定民志之大端也或者猶操前説而論難則臣既能詰之矣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二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議
  逺慮篇上
  臣聞將享天下之大利者其初必渉天下之危害將受天下之至安者其初必受天下之至勞夫大利至安豈可以苟且安坐無事而得之哉是以聖人雖履危害而不畏當至勞而不厭堅忍強力痛自策勵必為而不輟夫然後天下之大功立矣昔者漢武帝承文景積安之餘天下富實倉廩有餘人力盛強於是大舉以伐匈奴蓋深討窮追者二十餘年通西域闢朔方驅良馬勁卒精兵堅甲北向而爭窮荒之地費財傷民甘心而不悔大勝不滿其意而小挫未嘗不復犬武帝之心豈其止於好大樂夸而力犯天下之憂勞樂驅其士民而殺傷之哉蓋其心以謂匈奴之強非四夷之敵異日之患或在於此而吾之所遭偶中國富強盛衍可以有為之時夫將摧萬里之強國以遺後世安樂無事之福豈可以安坐拱手不傷一民不費一矢而得之也夫使異日之所積僅足以償今日之費異日之安全僅足以補今日之損失猶將為之而況費寸而得尺損尺而得尋哉蓋自武帝北征以來至宣帝之際匈奴之勢浸以消弱單于相率稽首來朝以平日抗禮之強敵而北面跪拜樂為臣僕而不敢動蓋嘗讀西漢見呼韓邪單于始朝宣帝於渭上未嘗不臨巻竊嘆武帝之英才逺畧過絶天下而使其國家享安榮之福而漢之強敵獨在匈奴單于入朝而稱臣則漢之威徳旁暢逺達於是盡天下而無不為之臣矣嗚呼亦可謂盛也觀今之所獲而追計前時之事費損失者才㡬何歟故無勞於心不動乎身則百姓無富家無勤於民無事於敵則天下無強國嗚呼淺夫末議猶以武帝為好大樂夸之主傷財害民而不遵文景之恭儉其亦不思甚矣臣雖州縣之小臣不當妄議朝廷之大事而於意凜凜不能自休者竊以謂今日之強敵與漢之匈奴其何以異耶非獨其強盛之勢僅同而己臣則以謂過之矣何者漢之匈奴其盛未乆方秦之亡楚漢角馳於中原內患起而外禦廢貪救目前而無暇於逺畧是以匈奴休養生息得成其強至武帝之時其盛近矣且方是時匈奴之所安匈奴之俗也而無慕於中國今日之朔方豈特積嵗之盛哉而匈奴之衰蓋嘗陵鑠上國而澶淵之役長驅中原至勞萬乗之重與之親為之結好通使然而今北朝之所以衣冠居處官名郡邑大抵皆有愛樂中原之心其為治盛極矣而其患又豈特如武帝時也夫端然安居熟視不動而邉鄙之上不肯輕犯者非不欲也提兵而戰勝敗未可知終年而戰所獲能㡬何孰與安坐不失而終年之獲皆良金精幣何啻百戰之積以謂重賂而果得其歡心者臣不知其説也夫武帝之時匈奴之患止於侵邉境殺吏民而己今也空內府之藏損中國之力而不免於傷威重賂結歡而未能保其無患則其為患比之武帝之時加切矣夫匈奴之盛則加於武帝之時而武帝之患則未如今日之切武帝猶憂勞勤苦積累嵗月費財力而為之則今日之計尚安得深畏目前之勤而欲以苟且無事處之而望至安大利之獲也夫先王於危害非樂履之也其於勞費非甘受之也其樂無事而願安佚豈與人異情哉特其審利計害深得事勢雖欲不為而不獲己故也臣聞之太祖皇帝常積縑於內庫曰俟所蓄足用即圖攻取而天錫陛下以勇智神武英特果斷神眀獨照於㡬㣲之表則是天之所付祖宗之所畀實在陛下而臣觀北朝今日之勢故為逺慮之説伏惟陛下念之其詳者臣未敢言焉
  逺慮篇下
  臣竊以謂今將制匈奴未可以遽戰當如吳起之取闔閭晉之取孫皓擇將帥之可屬以范蠡羊祜之事者而専委之隂謀宻計潛潰其心腹為一戰可滅之計而其深㣲有未可遽論者而臣竊謂潰其心腹矣而手足肘臂之助猶當為之經制也臣聞之匈奴之俗弱不恥受役於強小不恥見用於大而強大之國常資小族傍國之助而復相與犄角為手足之勢是以中國之力卒不可破冒頓之強也以其能服從北夷而控弦之士至三十萬而始畢之兵至百三萬者以其能臣屬室韋髙昌之屬非徒獲其兵民而為之用也其弱者臣之以為用而羈縻者悅之以為助故有嫁女輸貨而悅傍族鄰國而傍族鄰國幸其不至於侵伐也為之效力而不辭夫如是故中國之伐之也力常分而不得専自漢武帝伐胡數年而無成功然後因張騫之言始通西域踰蔥嶺開玉闗以伐萬里之國西置酒泉以隔胡羌之往來通月支使大夏捐宗室之子以嫁烏孫於是匈奴始孑孑然西顧而惴慄蓋漢之兵威自龍堆之西旁暢逺達不啻萬里之地斷匈奴之右臂而壓其脅而後浸浸消縮逺遁大漠窮北之野胡馬北首垂涕而望隂山自昭至宣而甘泉之庭強胡君長北面俯拜而聴命於漢者矣故武帝之徵匈奴不在於衛霍而在於得西域故臣以謂今不考武帝故事以破壊其屬國則其勢未能遽衰且今匈奴之國何異冒頓始畢之時其所以臣屬覊人而賴其用者亦宜不止一二而己西有西域東有東夷其姻婭之所親金帛之所悅如漢之匈奴所謂奴僕校尉者計亦有之矣故臣敢有四説一曰金幣以奪其所臣屬之族昔者烏孫之初未甚樂漢也其後貪得漢物而見漢之強大乃始自貳於匈奴烏孫大國也而猶如是而況於小族弱姓哉臣以謂宜得如張騫之徒果敢強立奮命逺使者稍稍致命於西北之逺邦少貴而勿厭而啗之以厚利而邀至於漢宜有服從之心此離小國之術也二曰兵威侵討以壊其援助匈奴之傍國比之漢唐則其名號遷徙不一亦當有兵精地少為之聲援者臣以謂宜得如李廣利之徒勇敢不顧投身萬里之外不畏萬死一生之計者數出以困其國使其南向而備中國則兵力分而不専此破其援助之術也三曰審據要害而離其交蓋武帝既通西域初築酒泉以塞羌胡之道其後又建張掖武威燉煌以據要害堅城精甲壓其裘領而使之不得動今誠能按圖審實知其咽喉或以戰取或以謀致而使一將積精兵萬人強弩利戰以守之使之欲交而不能得此破其交之道也四曰㳺説反間以𡚁其力夫匈奴之與國誠得而通之而後使談夫辨士隂誘以利而㳺於其間或搆其隙而鬬其兵或疑其心而敗其約此四策者雖古人之所嘗試然後之人慾為之者未見其能出此也恭惟陛下聖神英武受天命以為四方萬里之主稱陛下之威神聖徳則盡天地四方之所及堯舜三代之所不能服者悉得而臣之臣尚以為未足也然河隴之地玉闗之東漢唐盛時畿西之民也今也中國視之如敵國矣況漢都䕶之所治哉幽燕之地先王諸侯之所封而唐節度之所治也今也匈奴視之如其民矣況能銘燕然臨瀚海哉夫以蓋天地四方之威而兩隅之地乃不能如其故是豈理之所當然哉此臣之所以深憤痛惜而又謂天將以資陛下立英偉不世之大功也惟留神熟計之
  慎㣲篇上
  先王之治天下雖小害微患不足以為中國大愛其發易消者先王不敢忽日夜補完其藩籬芟耨蕪穢務為牢固精宻不使有纎芥之隙為姦人所窺者何也以謂天下之所謂大治者非苟無大患至變而己也必將使之確然無毫釐之憂卒然有驚而吾固己豫為經畫於衆慮之前矣先王之心豈有小害㣲隙之足以動吾之大計哉以謂要不能悉除之則未足以為大治而不能不累於泰然無思之懐耳蓋世之善養生者比於常人則其所以累䘮其生天敗其身固己能去之矣然豈以特異於世之常人者而遂足也於是又日夜練治其氣調揉其身小至於飲食之忌詳至扵衣服之節其説甚繁其防甚㣲一一蹈行不敢少忽扵頃刻之欲者豈以夫飲食衣服之㣲害為足以傾其本哉蓋不若是要不為萬全必安之身斷然必趨於夀考安強之域而保其無所梗於前者耳而臣之所慮又非特如是而己也天下之患常養於安樂不慮之處馴致而積之而後日深月長極而後動而小患之不除者大患之所積㣲害之所在者深害之所養是又不可不察也今天下之勢四方之形可謂安且固矣甲兵之衆不可勝用矣財用之府不可勝發矣而臣竊有慎㣲之論於今日者天下之重兵精卒驍將健馬大抵皆在西北之陲訓戎練卒講武用衆之法大抵皆篤於兩邉之卒而臣之拳拳以謂東南兩隅亦當有以豫備而陛下威武鎮服之氣當使之周通四海而後為足也臣少居淮南州郡其當㑹要之控扼者舟車使客日夜往復牽挽駕御之卒皆一切責之於州有司斷長補短常不足於用此外則不過戍卒而屯戍之卒數既不多州府諸役往往而是則有司所謂教行伍訓擊刺者特名存耳此外則僻逺之邦本城與戍卒固己單弱而又本城之兵例不習武而戍卒所寄情如旅人夫無樂土自衛之心而望其出力捍衛輕生而不顧何可得哉夫江淮閩浙之郡江湖千里間以山藪魚鹽茶鐵之所出其間冒法桀黠之民往往竊發故江湖之間聚為冦賊殺掠商賈者雖豐年樂嵗未嘗絶也雖然何足道哉狙猿雖健不可以舍山林黿魚雖悍不可以失淵泉圍而守之則何能為一失其穴安行殺之矣臣特以為方其未殄也郡國不能不驚單弱之民不能不罹其毒於陛下仁民愛物之志不能不少累耳是可惜也夫養生者既己能絶人之所大慾而人之大慾至難絶者雖絶其所至難而不為其所至易是果何哉朝廷之力固己殄強梁無紀之姦民服萬里樂戰之強敵則夫江湖盜賊之末患禁之易耳臣願陛下詔江淮閩浙之監司使察諸郡之士卒各逐其所宜頗増置之其間控帯要害有所防守當加於常郡無易其名無増其廩然其募之也有司程其才勇可為者而後補既補則使之習戰陣行伍之法募數既廣則士卒之充役者習戰可以畨休而迭用大約一軍之中充役習戰者各占其半更畨而教勞佚相補而卒伍之長有所遷進則有司取其挽強刺堅優於其黨者授之而監司嵗時廵按郡國皆臨蒞激賞動以勸沮使一州有可用之卒數百人與今兵官之所率可以不至於甚弱而不振也彼其所扞衛乃其父母妻子之邦宜各盡力而不憚而奸民亦有以弭其心故臣嘗以為今山林之盜特以勇力之民不能守農畝之勤安田裡之養而顧其材力有足恃者故轉而為盜耳豈無刑誅之畏㢤今設科以募之則夫材力可恃而無所歸者將欣然而集此亦消盜之一道也而有司不過為衣食之養仰給戶部而經費不足臣以謂諸郡既増本土之兵則戍兵漸可減罷戍兵既不外戍則其逋逃死亡可以不補益於此而省於彼何遽患費哉又戍兵之廩多士卒之廩薄増其薄省其多非獨不費且將有得焉耳若夫綱目之詳悉精盡則願詔有司講明其大致則臣以謂不是過矣
  慎㣲篇下
  臣嘗怪昔者先王之時學校徧於天下里閭田畝之民皆不鄙而教之至於庠序之間有一不率教之小人亦國家之細事耳而先王至於元日習射習鄉自左而移之右自右而遷之左移之郊移之遂而天子之學有一人不率長者之教則以王命三公九卿大夫元士視學其又不遷善也天子親臨之教之備待之盡其不改猶是也則屏之逺方窮荒之野其罰之至於終身不復齒於鄉里臣讀書至此未嘗不竊怪以天下國家如此之廣學校庠序如此其衆受教之士如此其多有一人焉不率教於其間其勢至於勞天子動卿相則紛紛然日力且不給而教之不化不遽刑之反覆激發思必反之於善則近於柔懦而不決而不率教之罰又至於流徙逺荒棄絶之地惡之至於終身又何其近於虐也待之則似太重教之則似過仁而罰之又似甚忍也於是深思其故而得先王之用心嗚呼古之人豈費心於無益而為之乎特其寓意深慮患㣲後之人未之思耳夫天下小之為不治大之為放亂禮義不行上下相窺至於不可勝言者其初誰為之也使天下之民皆有君子之風敦厚和柔俯首聴令愛君而孝親謹身而懼禍則天下之分雖厯萬世無繇壊矣夫惟其間有所謂桀傲不遜教之而不從令之而不懼亂衆敗羣毀慢其上者出焉一人而敗百人於是天下為之不治而有司之法有所不禁矣小人之情不知所禁則禍患之起何亊無之故天下小之為不治大之為放亂者凡以不率教者為之夫當其悖傲不遜也示之以禮義暴之以恥辱臨之以重勢庶㡬改乎則是吾國中得一善人而除一賊夫為國而得千金不如益一善人之為利也威加鄰國不如去一賊之為安也則先王待之似未過重教之似未過仁者至其確乎趨於惡不改判然與善人異域不可復用矣則他日害我者也眀知其特為吾患而恕之何以異於明見陷穽而自赴也是故非投之屏之於視聴之外則其患不絶則先王罰之似未過忍也嗚呼先王之慮患憂禍至於此其深逺也故三代之衰者諸侯肆行則有之矣不聞匹夫肆行敢有所窺覬也其效可見矣伏惟陛下聰眀聖智深見先王之用心隆學校擇賢師以養天下之才肅政刑謹禁令以破天下之姦其術固宻矣然臣之意獨以今天下郡縣里閭田畝小民之姦豪者尚當為之制也夫飲酒聚博而不已必為穿窬穿窬又不己則習而為刼掠一為刼掠則屠牛發塚盜販殺害何所不為矣故田閭之間㳺手無賴酗酒毆鬬者異日之盜賊也將除盜賊抄掠之患則必先去田閭之惡民故臣欲使今天下郡縣凡以鬬酗放縱而入有司者既形則禁錮之表其門閭以恥辱之異其衣服以隂辨之鄰里保伍譏其出入容而不察者必為之罰不幸不入於有司而長民者訪知其素其待之也亦然嵗終舉籍於名上之於州州設籍以記之州之役卒有闕則擇其尤不善者而補為兵蒞之有司籍之軍伍則雖有不善亦且不縱又其所役不逺其鄉則無志於逋逃非惟禁之足以杜其姦而威之亦且勸於善數嵗之後田畝之間無賴惡猾者稍稍消去則盜賊孰從而起乎臣前任西京夀安尉時聞旁邑有盜發至一夕刼數家公入市井無敢誰何者問盜之數則纔數人耳臣竊怪一市之人其問豈無能行拒驅逐之者何遽為是數盜之所困也訪其故則盜既入市乃甘言以誘市人取民家之財而散之縱其奪取於是市人無賴少年相與間而為之勢不湏臾而紛紛滿前舉皆盜也則以數人之盜至於一市之人不敢與較者繇此之故夫與盜為聲勢而奪掠人財平日之心皆盜也是以旦夕之所願望者特在此耳其情不亦甚可惡哉大抵捕逐者以其素非盜賊而刼掠之跡不眀遇之不敢殺故臣欲乞盜發而市人為之助方刼掠時與吏相遇聴得格殺而嚴立市人助賊之禁乞比過致資給之律明詔有司痛治而深刑之庶㡬以絶其後蓋先王非不愛人也至於罪惡小人未嘗輒恕故曰羣飲汝勿逸盡執拘以歸於周予其殺而無恕大憝不孝不友皆刑法無赦夫豈特忍於此哉勢有不得己故也故臣敢以消凶民為慎㣲之説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三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議
  用民篇
  國能用其民者強不能用其民者弱今夫供天子之役者天下之民供一國之役者一國之民也不於民而𭛠之則將孰取以為役臣未聞將辦天下之事不責於天下之民而判然又有供𭛠者也先王知其然故常以教勤天下之民使各效其力而給吾之用大之為戰鬬次之為力役至於㑹聚召集飲饗田獵大呼則大至小召則小應進退往反惟所欲為而無有違拂沮閼於前者是以國強而天下莫能窺先王之道既㣲諸侯爭強征伐四出莫能有以相勝而管仲獨明其故於是相桓公而行其術三分其國以為三軍二十一鄉五人而為軌則五人之長也十軌而為里則五十人之帥也四里為連則二百人之帥也十連為鄉則二十人之將也公帥十有一鄉而髙子國子各帥其五於是有中軍之鼓有髙子國子之鼓授之以政令閲之以蒐狩屬之以賞罰舉齊國之民無不為齊之用者提兵而鼓之三方之衆如一人三軍之情如一家此桓公所以橫行天下徜徉四方而覇諸侯諸侯之國既亾裂為戰國而未知所定商鞅獨明其故而相秦孝公於是什五秦國之民而使之相教告姦者賞之如斬敵匿姦與不告者誅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爵軍功止私鬬致粟多者復其身事末利者收為孥鋤去怠惰驕慢之心而振作功名勇敢之意於是全秦之民踴躍奮迅人自為戰以攻則取以守則固開闗東向而天下無敵夫齊秦之君所以得志於天下兵強地大而莫敢抗者無他説也彼惟能用其民故也方是時南有楚北有晉西有秦兵民土壤未必不如桓公也三晉之戎馬荊郢之精兵負海之魚鹽未必不如秦也而諸侯東面而朝齊命出而不敢抗亦非有他説也彼惟不能用其民故也故曰能用其民者強不能用其民者弱夫君者乘車者也民者為車與馬而載君以行者也使之馳則馳使之止則止歩驟進退惟乗者之為聴夫如是則車馬之利可愛也乗者欲止而轍不順奔蹄傾側與人異向則曽不如徒行大獲車馬之利而後為齊秦惟其有車馬而曾不如徒行此諸侯之所以折而入於齊秦也伏惟陛下獨立千載積𡚁之後而奮張三代知逺圖深見先王之用心而善操強國之大柄故立保甲之法以什伍其民自五家之小保而為二十五家之大保自二十五家之大保而為二百五十家之都保此誠先王所以親比其民而使歡欣相保憂患相卹無事使相師有事使相用之道而管仲衛鞅祖述之所自出者也如前所謂用民者陛下既行之矣臣猶敢為是説者以謂今保甲之政尚有詳畧之殊臣欲繕其或闕而責其未周提天下之全威以制四夷而後為足也臣竊見今天下保甲行伍之法惟王畿與五路備邉之地而已練習教戒可用以操兵自是而往亦少畧矣今若使天下保甲盡如五路備邉之地畨休教習則用或未息而臣獨以謂便今所謂都保大保小保之正長則其制當以加詳也夫軍五人而為之長必其所長過夫五人自是而上至於二百五十人之長則必智足帥是二百五十人者而後責以帥屬也立法而設正長非不使選擇而後補也然郡邑或未能悉如國家之意夫一無所長而強加之名則受侮遭謔之不暇而況能帥糾其屬歟故臣欲令自小保大保之長與都副保正有闕有司召其屬之人而躬擇之或其智可以辦事其武足以止盜而後授之臣又欲令提㸃刑獄之官毎嵗一按所部期諸保之長使各集所近之地而閲之其尤不如法者大率十人己上則令佐為有罪如是則擇之當加審夫擇之得宜則正長之名不濫而率屬糾衆之責有司有以責之矣今日畿內五路之外保甲之非近邉者雖不使之悉操兵所謂正長者既擇則授之授之之際必使之具弓矢且曰將使爾防所部之盜也夫徒有弓矢而不知所用猶無之也故臣以謂既使具弓矢而後告之曰嵗終吾將閲之臣欲以毎嵗之仲冬農事既閒而令尉合本部之正長而大閲之畧為賞具以旌其技之能者而鞭其尤無良者毎嵗一試著為定令夫野人之情易以勸沮動而難以言語喻其視上之所抑揚而尤以為榮辱夫使之榮辱於吾之勸沮雖不力教之有司而私家之習亦宜勉勵而嵗一閲之又獨在其正長則民固不勞而於事未有費也大抵正長二嵗而一更如是而行之則嵗乆民皆足以執弓矢深山江湖之盜操刀於村落而不忌者何也知民之不習武故也一鄉之聚有善射者十夫則盜且不敢發況皆可用之民乎而議者以擾為説則先王之時一年而從事於畋者四其聞金鼓以振作從車馬以馳逐者皆平日塗手沾足於田野之民也後世兵農分而後有専於農有専於戰者然則謂後世為便民而先王為擾民可乎四方萬里之外無一夫不為吾用而提天下之全威以臨四隅而後先王用民之效見矣
  廣才篇
  臣聞天下之事無窮先王應之以無窮之才故亊起而不患無人雖然先王能使其人才不窮者豈徒恃吾養之使成求之使至哉所恃者能養能求而又能察使賢者畢用而無遺也三代之時養才備矣求之之道亦至矣然天子朝夕既與其公卿大夫相與議論於朝廷之上以深知其才之所長公朝之事既退而燕私之所親左右之臣僕階陛之𥊍御下至宰夫圉人莫非用天下之士而不聞有冗賤愚下不在此數之人其故何也先王將以廣察其人之賢否與其才之所長短故公卿大夫有闕焉則或於此取之其磊落竒偉之士往往因此而得自達於上有事而用則非特取於薦者一時之言而求辦於保任之責此先王所以使人才供吾用而不窮者也臣嘗見西漢之時外則有州郡之常選內則有天子非常之舉其求才之道備矣然獨武帝號為知人其將帥如衛青霍去病委任大事如霍光金日磾是數人者或起於近習或抜於階闥當是時天子之左右賤役下至於戲玩廝養之臣莫不有可用之才雖獸圈嗇夫養馬牧羊皆能立功名於時者何也武帝引天下之士與之同居於禁闥之中故凡起居動靜之所役使悉用天下之士朝夕之所熟耳目之所審故其器能才技悉簡於上心是以事至變起則卒然抜取於微賤無聞之中駭笑者未定而武帝之心固己瞭然知其必濟吾事矣此英主之要道也嗚呼武帝之初宿將大臣既盡而一時新進皆足以辦事而武帝之所選蓋終武帝之世猶用之而未盡也故人君之用才猶獵夫之用矢獵夫操弓而㳺於山前虎兕而後豺狼獵夫安然而不憂者何也箙中之矢未有盡也一矢之力盡則一矢繼之矣以不可窮之矢當不遽斃之獸而後能有獲而免於害如獸未盡而矢遽窮取辦於一發而後莫知所繼如是而能獵者未之有也故人君急於察才而獵夫急於聚矢伏惟陛下奮張中興之逺圖而上察衰季之𡚁陋文武並用賢能兩進外有學校三舍武學以養天下之英豪而三年一進多士坌進授命於庭而入官者宜數百人而公卿大夫子孫世祿者亦不可勝數養之使有成來之能無壅者雖三代亦蔑有加之矣然自陛下造起太平趨事赴功能悉如陛下之意委曲周旋不使陛下勞心於中者㡬人乎甚者邉境師旅之際攻城能克得地能守遇敵能摧乗間能擣以奉揚陛下之威神於萬里絶漠之外者又㡬人也臣誠不佞不敢妄論其餘臣以謂今之所尤少者將帥之臣也夫三代兩漢之盛時天下之人亦今之人也其養之取之之術雖少有異同然大抵亦今之道也何獨今之士大夫而有乏人之嘆哉臣知其不然矣而臣之私意竊以謂養之厚矣求之廣矣而所以觀察之路尤當廣之耳臣不敢臆料朝廷之事然竊以謂陛下之所深知者莫如輔弼侍從之臣其次莫如邉鄙之將帥又其次莫如諸路之監司臺寺學校之長要州劇郡之守過是三者則朝廷未有察之之端而小臣末官無路自達於上夫向之所謂三者其人之數能㡬何也而小臣末官常僚冗列乃不可勝數於不可勝數之中其所遺者臣疑其亦不可勝數也夫監司之保任三年而為縣令七考而為京官者未足以察小臣也或出於請託或出於私恩況於所謂監司者或未足以知人庸人淺夫各挾所好投類而進何者不有此其不足恃也審矣故臣願朝廷畧取漢家之制直廬殿中執㦸階陛與門扃階闥之役左右僕從之細頗選天下之士或以徳行或以吏事或以文學或以辯説外使薦之監司內使舉之公卿考察精審而後授之使得從逰幸備顧問分所掌而多為之員庶乎天下之賤士得進於天子之前而陛下察才觀能之路亦巳漸及於下一人之仕限三年設授仕者五十人三年而一易則且計十年之中大率小臣之才能厯於視聴者己百餘人自是而積之將不可勝數使雖未得過人之能然才足以補朝廷智足以乗保塞亦宜稍稍而出矣非獨如是也不繇左右之薦論而出於陛下之考察則請託消而私恩不歸於下而公選出於天子則朋比蔽欺之患絶此亦天下之善計也或者不過以謂省閣之禁宻左右之親近不當使外人處之臣則以謂當分直列職嚴為法禁一切禁其公謁慶弔之路而使內臣武官錯居以相察則亦無不可者苟以謂不信而疑之歟則君子小人隨類而有內外一也
  擇將篇上
  將主於智而勇為下智之必有勇勇之不必智智能使勇勇者不能使智立軍於此則智者上而勇者下蓋將軍拱手而不能射未害也戰士之箭不穿札則斥之矣用衆於此則智者謀而勇者行譬之人身手足之為力者搏擊於前耳目為之觀聴者夫何事於動作也故曰將主於智而勇為下今夫天下之將其智足以觀成敗審彼我術足以役百萬人之衆而無疑於胸中則其遇敵之隙有不能襲而見我之利有不能動者耶夫疑畏不勇見害而不能避見利而不敢赴者必於利害不眀故也使其視利害如平日之白黒則變至於前有不能為之應者乎天下固有氣陵三軍而才不足以治一邑勇陷萬夫而術不足以守一壘故曰智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智童子出令而不失則豪奴悍僕趨於堂下鵰鶚之力未必不能制人也然人實用之未聞鵰鶚之能制人也故曰智者能使勇勇者不能使智所謂擇將者非擇勇也將以擇智也一鄉之人銖銖而程其力則必得一人焉力足以雄一鄉夫力足以雄一鄉則一鄉之勇人也是故天下不患乎無勇夫至於一鄉之中求一人焉智足師一鄉使之順令從教畏而不敢議則百鄉之中未有一人蓋千室之邑必有令萬室之郡必有守天下固有郡邑十數而無一賢守令者矣而況乎付以百萬之衆而臨仇怨之敵決成敗可否於俄頃之勝否者何啻求之百鄉之中而未有一人雖半天下未必有也故智者常難得如是則勇者有所不必擇而智者不可一日而不求雖然天下之智將非徒如是也蓋知之至難用之為尤難何者萬人之衆至多也欲程其勇乎合圍而畋虎豹興乎前㷱羆勃乎左袒裼徒搏大呼直前而不畏者必勇於黨者也畏縮而不敢先與夫隨衆而進退者其常材也夫終日而畋則萬夫勇怯吾能數之矣故勇者易知夫般倕之巧扵剏室也非巧於斧斤也百匠斵木而成屋般倕傍睨而杜口則誰知般倕之智過於百匠哉使般倕雖為之言然授之斧斤而不能運遣之斵削而不能工則信般倕之為巧者蓋百人未有一人也故智者常難知昔辛武賢為漢宣帝畫伐先零之䇿宣帝不終朝而從之趙充國智將也為之陳屯田之計謀已審矣宣帝反覆詰難督使進取非充國之堅守不顧則其説㡬不行其後充國之計已效而武賢之計與充國之䇿終兩用之夫何其勤勤不忍棄於進cq=38取之武賢而黽勉不獲已於持重之充國也蓋人君樂用勇將而不快於用智將非獨人君於將為然也凡人之情皆然一家而有二子焉一力農一為商為商者冒山險涉江湖征利而不顧其身不終年而獲千金力農者終嵗勤力安居不出非大豐多收則終嵗之入不足以為喜故人之父母未有不快為商之千金而以終嵗常安之入為庸庸也冒險而商者勇將也勤力務農者智將也故勇將常以樂用而不遺智將常以不快而遭廢雖然一日覆舟敗車而不能反使家失壯子而忽䘮其千金之積者必行商者也力耕而不廢竭力而不失厯年而積之持乆而得富焉者十常八九故不計其後日之患則不能勝其初用之喜故用智將之為尤難夫知人之眀各得諸心而不能以自言則夫將求知智者之心是宜不可以言語達而明者或逆得之於心然大率臨事不亂慮事不遺治繁多而力有餘更變故而術不窮者必智也夫無遺事固與鹵莽者異形而無亂志固與狼狽者殊觀力不足者自不能為有餘而術易竭者豈可使不窮則其跡又有較然必見扵外而易別者此亦覩智者之一道也夫決萬全之生死事之至危者也謀人之國都技之至難者也事至危者非先有至安之地則不可動技至難者非先得至易之術者不可行二者非要以持乆則至安至易之道不可以遽得故人君於此必有堅忍不抜之心小挫不足以敗成計而小勝不足以易至謀以吾從容勿迫之心要於必成之地者用智者之道也
  擇將篇下
  前之所論者智將勇將之輕重矣試更言智與勇之效古之伐匈奴而能力戰深入致死不顧者莫如衛青霍去病青凡七出而去病凡六出其為攻戰不為不多當其出也必有所俘斬計兩人之出殺掠不知其㡬何則其為捕虜不為不至如史之所載元狩四年兩軍之討匈奴者出塞之馬十有四萬比其返也存者三萬而已自是推之則士卒之耗鎧甲之亾而貨財經費所以振贍三軍者自始至終㡬不可計矣則其為用財不為不厚夫攻戰如此之多捕虜如此其衆而用財如此之廣則雖盡得匈奴之國繋單于而獻之闕下不足多怪而二將之功止於俘斬獲掠而不能大有所經制僅能築區區之朔方降懼誅之渾邪而已愚嘗論漢匈奴之盛與唐之突厥其初未甚相逺也然冒頓之盛嘗一至晉陽自是而後侵盜邉境殺掠吏民則有之矣不聞遂能渉中原近都邑而驚近甸之民而突厥之盛自隋以來侵邉境殺吏民者乃其所常患太宗之威強與李靖李勣之智勇而頡利長驅中原至犯天下都邑蓋嘗一至渭橋與太宗隔水而陣則太宗突厥之初以事考之比之武帝之匈奴則又甚矣而李靖三千騎出惡陽嶺擣其不意而破壊其腹心一戰而復定襄即披其巢穴卒以竒䇿而擒頡利當是時俘獲之衆尚千萬計則頡利之勢亦未至於甚弱然遂復定襄常安之地踰隂山絶大漠唐遂以無突厥之患夫匈奴於漢未大甚也何衛霍廢心竭力之多而武帝竭財厯時之乆而所得之效至於斥地數郡得一降將而李靖用力如此其少費財如此之簡而厯時如此之速又能大破積強之突厥至覆其國而虜其君嗚呼何其所遇之敵則同而用力之勞佚與成功之巨細異耶蓋衛霍勇將也知戰而已不足於謀李靖智將也謀與戰二者無所不可知戰而已則其用力固多而不足於謀也所以數出而少功謀與戰二者無所不可則當其戰也非苟勝而已謀定計成斬一夫如得萬夫破一陣如陷十陣擣其要害中其危病則用力少而為功多者固無足怪夫戰有時動有機因其時敵不能支乗其機敵不暇思夫衛霍豈足與言時與機之動哉直戰而已矣彼其失時與機而猶能勝者特出於其勇使無勇則敗之矣靖之御突厥大率再戰而已提兵再戰而收衛霍百戰之效者乗時趨機而不獨取辦於戰故也而或者以謂衛霍當匈奴之盛而靖當突厥之饑饉如武帝之深入窮追厯嵗之乆其蹂踐焚蕩之所殘夷傷糜爛之所失叛降離貳之所分雨雪饑饉之所困不可勝計單于乃更思和親之利則其國亦嘗衰矣以謂所遇盛衰之不同者非也夫青之度漠蓋嘗一對單于而不能得蘇建失軍而不敢戮而去病之降渾邪至戮八千人而嘗棄大軍天幸不至亡失夫伐不測之匈奴而不遇其軍者皆李靖之所深惜而去病之服渾邪獨倚斬艾之威蓋已危矣至於不戮蘇建而棄大軍此宜靖之所深笑故愚以是知衛霍勇將而已夫用勇將者足以快意目前然多費厯時而少大功用智將者雖滯於伺待然費輕省戰而收竒效則智勇之効可見矣蓋宣帝之時先零擾亂而趙充國嘆曰往者舉可先行羌者吾舉辛武賢而丞相御史乃用義渠安國竟沮敗羌吾嘗謂耿中丞積粟二百萬斛羌不敢動矣今所積纔四十萬石而已失此二策故羌人敢為不順所謂失之毫釐差以千里而辛武賢乃始區區於力征深入以謂足以制敵嗚呼智將之收功者常在於未兆之前而勇將之成敗乃在於勝負之後則夫勇將之功是智將之所遺而智將之設施勇將終身繇之而不悟也彼衛霍者勇將之尤者而猶如此況其下者乎
  審戰篇
  臣嘗輕項梁教項籍以兵法籍畧通其意不肯卒學而漢武欲教霍去病必以孫吳去病曰顧方畧如何耳不至學古兵法其後籍與髙祖角馳於中原將諸侯之兵入闗定秦遂霸天下而去病之方畧雖不足稱然將輕鋭之卒入不測之地轉鬬千里踰險阻陟荒絶而未嘗失此亦必有以過人者而又常怪近世之士大夫其雄俊辨博好立武事而以將帥自許者則嘗竊疑之以謂用兵者果無事於古人之緒餘而一切務自己出也雖然天下之事豈有不學而自得者哉況夫兵者其術亦多矣是豈可以私意妄作而徼勝也蓋思之至而後知其故古之善戰者不必學非不學也不學其言而已若夫昔人之意則既得之矣故史稱項籍曰畧知其意又不肯學啗炙者豈有知其美而不盡臠哉故不肯學者非不學也一得其意通之足矣後之言兵者傳昔人之言者也昔人之言有窮而用兵之變無極不能泮然盡悟昔人之心而徒欲以有窮之言而待無極之變嗚呼不終日而言已窮矣奕人之教奕也操圖置勢以教不能非使學者之不少變也要以寓其巧於是使學者因是得吾巧耳故善學者充其巧而遺其跡乃欲操一定不移之勢而無顧於敵者之情則亦敗而已矣故以謂用兵而不學者不可與言兵而必膠於古人之跡者亦不足用兵居學與不學之間而通古人之意而悟其致巧之妙者天下之善戰者也嘗試論之戰之術多矣有事不可而時可者昔者髙祖與項籍分天下而半居之陳平張良為之一言巻甲逐楚不顧敗亾而滅籍於垓下夫千里而逐利又犯強敵兵之所甚忌也而髙祖不顧者何也項籍有可亾之時而所犯之忌不足以害之故也是之謂事不可而時可者也有事不可而人可者韓信提兵於井陘客戰逺鬬不虞趙之絶其㗋敺兵而納其閾中夫逺鬬而士無宿糧敵險而輕犯者敗之道也而信不顧者何也知趙之愚將不足以知此雖示之以吾所忌而不能察故也此之謂事不可而人可者唐太宗以氣勝頡利於國都之中而李靖勒兵於北邉腹背而束之則頡利之衆可以徒手而就縛然太宗有必勝之勢不肯少動與之盟而安歸之者何也夫頡利之困未能一敗而覆之不能無慮於後則不若徐養而伺其變此之謂事可而時不可者以苻堅之強而東晉之陵遲江左之卑陋而闗中之富強而王猛不肯南下而窺晉者何也晉之人弱矣而我之勢非有深根不抜之固悉衆逺鬬而國無至安之勢則外勝不足以紓內禍故苻堅不聴而秦亾此之謂人可而時不可者故當其可也㣲害小禍不顧而必為當其不可也敵有大利而不敢動凡此四者葢略矣昔之為書教後世以兵者於此四者豈可以言盡哉設將言之是猶談西子之美者也言西子者能言其美而已所以為美者豈能發之以言而使後世因吾言而遂見西子也哉言之不足恃也如此而後世不務求昔人之意或則廢而不學或則學而不捨夫廢而不學是未嘗知有西子之美者也學而不捨是欲因昔人之言而見西子者也何怪乎不足以言兵乎葢魏武號為深明孫子而為之解說最為簡略彼以謂孫子之意言雖多可以盡之耶姑開其端可也
  力政篇
  臣嘗患今之士大夫好言三代治安之世而不究其所以治安之端退而視其所為則亦汗漫而不可以有成夫亦思之不熟矣世之營居者莫不欲善居完室順寒燠燥濕之宜而可樂也將為是乎則一家之居集衆室而成者也一室之中集衆物而成者也一物之用集衆用而成者也試舉其一焉將為善室乎則必得善木將治木乎則必有善之器惡則不足以成牖將求善牖乎則自衆用而積之無一不善而後牖可善也將求善室乎亦猶治牖也自衆物而積之亦無一物不善而後為善室將求善居乎亦猶治室也無一室不善而後為善居天下之勢何以異此一民之家譬之則一牖也一國之地譬之則一室也萬國而為天下譬之則一居也故將求一居之無不善則必始於一牖之得人將求天下之無不治則必始於一家之得所一家無不得其所家家而召之而後一國皆得所一國無不得其所國國而積之而後天下莫不得其所此三代之所平治而仁人君子之所以盡心竭力而不辭安得漫然徒知其安平之可樂而不究其所以哉蓋召公聴男女之隂訟而舍於棠下而孟子以仁義教時君而其本乃在雞豚狗彘山林魚鼈耕桑里閭之各足五畝之宅所用耳夫召公為天子之大臣中分天下而治之而治事臨務至出於草野田畝草木之間而王者之政至於雞豚狗彘莫不謹書宜若不知體而可一㮣用矣然古人惟不敢遺一人故能康一家不敢遺一家故能王一國嘗讀西漢書見循吏傳如黃覇召信臣之徒其治郡邑事無大小一一立法曲有制度莫不便利而至於躬行田野不少休息決水疏田立為表制錙銖尺寸咸有次第未嘗不愛其知為政之理而竭力勤事而至誠愛其民也故生有顯名沒有祠祀使天下之守皆如此乎安有不治之憂而臣見今守令之不肯力政而勤求也今之為令者比之守差勤矣然天下訟獄無受賕之姦催科無後期之責偃然髙枕曰吾至辦矣田不闢桑不植溝洫不開林木不充疾病不養鰥寡無告問之且不知何暇責其治之乎為守則又失矣言公平付之有司吾待其成言出納付之有司吾責其慢舍是則晏安佚樂要賓客之歡而求聲名結利勢之援而舉世家一鄉有不治一邑有不安問之且不能言而又何暇責其治之乎其原在乎輕小事逐㣲利怠慢安佚而不肯力政故也向者臣見朝廷頒種植之法以下郡邑誠有其意矣然臣以謂政事之在民其委曲者非特桑而已今將事事立法則恐文書可行而病於報覆不若特命監司之按郡國者若今監司布治方里之外又當察見其田野溝瀆之植畜收穫凡民之細務以其治否為守令之賞罰則不獨入其國而又當行其野不獨觀其政又當令其俗舉其善之有成者而賞一人痛責其尤無良者一人以懲勸之則田畝里閭之間事宜不待令而上已為之使守令不一一為法而法固已立矣此非臣之私言也先王之巡狩而考諸侯之治否入其方土也問曰予治者有慶而土地荒蕪遺老失賢者則先王以不治罰之彼治者蓋亦知此而已故將推力政之公必始於守令而後有成焉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三
<集部,總集類,蘇門六君子文粹>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四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
  
  説道
  昔者聖人之神智固以獨立於萬物之上而無與為侶然其應物之跡與夫輔世之術何其夷易而可遵著明而易見也今夫所謂仁者道之一而非其全也然自孔子不敢當而夫子厯談其門人如子貢子路之髙弟皆不得與獨一顔淵庶幾不違而已仁之為名有實其動有跡聖人難之如此而況所謂道者乎是何也道之為名無實其動無跡周萬物之用而無定名循萬物之變而無定形聖人之所獨得之於心而人不與知焉其為物也君子之所難至而小人可以為資夫惟君子之所難至故以顔子之徳而猶有所試夫惟小人可以為資是故君子慎之而不敢少肆於形器之外以至仁伐至不仁天下之所謂順也而伯夷非之夫伯夷有見於君臣而無見於仁不仁之變也立賢而捨不肖則能安其國家而季子辭之夫季子有見於嫡庶之分而無見於國家安危之權也夫伯夷季子天下之豪傑也其智非不足以有知於君臣嫡庶之外也而守之至死而不敢踰何也夫君臣嫡庶天下之大分也違天下之大分者謂之亂敢任天下之亂而卒不違其正惟有道者能之二子之智不能瞭然於此而無疑也則寧守其一以無失天下之常故道者君子之所難夫以臣伐君之為不可也而時伐之以庶易嫡之為不可也而時易之是道也聖人之所以破天下之常安而湯武王季之所以為聖而世之姦凶所資之以為僣亂者也天下之小人其心常樂於放肆而無法聖人憂之故一飲食一衣裳嘬歠步趨裾領佩帶恐乎不敢自便使天下守之如畏父母彼惟視天下如揉強伏猛一日解殺則起而為亂故恐懼而不敢肆如此乃欲一決隄壊防闢戶徹閾而示之以無所不可曰此為道也則天下幾何而其君臣父子之不相保也故曰小人可以為資孔子曰守道不如守官世之中人使之守官則天下常治而豪傑之士使之繇道則或失之中庸之言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夫時中者道之權也而小人之無忌憚乃欲自冒於君子之權則小人者可以一日而啓其自便之意哉且君子之所謂仁義者非謂其知仁義而已也必曰能行焉故仁義責之於躬行至於道則曰志於道而已彼惟其未可以躬行也亦竊有志焉可也自周衰以來老耼莊周始以其説暴於天下彼惟不見聖人之用心故以其所知取髙於世自是以來天下學者棄常而守變忽事而貴理也久矣而不知夫將盡天下之變者必通天下之常將順天下之理者必通天下之事夫聖人所以難夫道而不以示人者其心非外之也非絶其途使天下之人不得而至也吾明至顯之跡使天下繇之君子為之無難而小人無所恃以為亂者又非特如是而止也夫變之所存不在夫變而常者變之宅也異之所起不在夫異而同者異之符也習常守同而後天下之異至也異起焉恣其所取而不為貪者其必知天下之至亷任其所殺而不為暴者其必知天下之至仁故道可循而入不可以直而取吾見天下之好髙者足以召天下之亂而已未見其能道也
  説俗
  天下之事其為物也㣲而為效也漸而深平居無事則若緩而無能為而國家之治亂興亡常繇之者天下之風俗是也天下安而後風俗美非安而後美也夫惟俗美故天下安天下危亂而後風俗惡非亂而後惡也惟風俗之不美故亂繇之而起治天下之本在正俗正俗之道在示之以所安夫人之情何為其有所安也安生於所習見所習久而心悅者然後安之聖人知其然故隆仁義明禮樂以善天下之民使人知其為善家諭其道內外上下無賢不肖舉皆習焉故其人一曰捨是則其心不安是以可使善而不可使為惡不幸天下有僣叛不軌之臣則天下共怒而力誅之如負至難可畏之責閭里有桀傲違教之民則一鄉悉力而共排之如見異常可駭之物惟其然故其為天下也安平而無虞其傳祚也悠逺而屢興昔者三代之衰皆有中興之子孫而周之末世凌夷大壊至於春秋戰國之際其亦極矣然齊桓晉文以大義倡諸侯於紛爭奮攘之中靡然無敢不從當是時也不能霸天下不尊天子者無以令諸侯至於逐君盜國之臣猶不敢自肆必有以其説借依於禮何則天下之情繇安於順故也是故順天下之情者興而違者不旋踵而亡彼秦之強而二世遂滅者何也彼教其俗使安之者乃其所以自亡者也秦滅六國以詐力取天下其民之所見非兵戰則智計非詐謀則斬伐而又使暴刻之吏嚴慘之長日夜猜察而抉剔之秦之父子視殺人無異於犬羊視欺其上無異於紿冦讐視紛爭不寜無異於床寢門闥之安父子兄弟日夜相教其身習之其心安之其氣樂之一不為是則以其為不肖之民故天下一亂君臣相殘郡縣分裂屠殺簒弒大亂而後已何則秦之父兄安於是人莫之或非故也且天下之治亂未有能獨成者也必資天下之衆而天下之安於善而不安者一人其勢不能害天下之治何則周之時非無小人也天下安於惡而不安者一人其勢不能救天下之亂何則秦之時非無君子也故俗之所安其固不可搖俗之所厭其間不可合是以聖人畏之昔者唐之中世大盜起而為亂其將相大臣力征盡討不須㬰而去之大盜既去其遺黨餘種之在河北者皆封以為諸侯然其後僣亂叛渙無所不至唐之君臣為之不安枕者百年卒不能鋤去其河北而唐幾與之皆亡何唐去河北之易而平河北之難也夫安史之際天下習治之俗也彼其民皆愛其君服其政而惡其仇彼其播越而危亡也流涕痛哭而思拯之者不啻如報其父母挾天下之共怒而誅其賊故其用力不勞彼河北之諸鎮傳世一再之後其視叛王命凌天子者乃其所謂才能可喜之觀以夫忠順而畏上者為柔懦而無振故曰𢎞正一效順自以為能變兩河舊俗然不須㬰而禍及之彼唐之君臣乃以人之所欲而強奪其所安故用力雖久而無成嗚呼天下之所安其可畏也如是其甚矣乎仁人君子不務觀天下之俗而占其國家之安危存亡而區區於末事細故者亦愚矣周之俗安於禮義也故周興秦之俗安於詐力殺伐也故秦亡河北之俗安於犯上僣逆也故唐衰彼其安於義禮以夫凡可以為禮義之俗術皆教之故也彼其安於詐力殺伐與夫犯上僣逆者亦以夫凡可以為二者皆見之政也日漸之月摩之則其蟠也如山其動也如川入而譎其妻子者習而後譎其君安於竊鈎者習而後能竊國欲人之無安於惡者無待其成絶其漸焉吾亦遲之矣
  説化
  天下之勢自天子至於公卿百執事皆有位自治天下一國而至於一縣鄙一筦庫田野族黨皆有職郊廟社稷禮樂服物皆有具賞罰生殺歛散開闔皆有法備其位終其職治其具謹其法天下亦可以常治而不廢矣然而位備職修具立法完而天下不治者何也昔者秦之初天子甚尊百職事甚卑郡縣之勢順而禁約之防甚密也至於二世天下之勢猶未改也而天下土崩瓦解而不可救豈四者不具之罪哉四者之在天下猶人之有四肢心腹而其所以為人不在是也夫人之所以為人其精神為之主而肢體為之物精神清明而後其身為用如其神眊然而䝉昏則其身雖完而不為使至其神漠然亡去而不與屬則腐敗而已矣身豈足恃以固哉先王之治天下者列布官師政教之具於四方而主治於吾心出乎心而加乎身動乎身而見乎化夫心者政之精神而政者心之宅也龍袞執冒大輅鸞旂三揖而坐垂衣而拱手此不足以恃為壯也挾弓超乗瞋目而視總干而立此不足恃以為武也燕私房闥之好淫僻安䙝之習不除而欲以禮齊天下驕懦退怯婦人女子之情不忘而欲以威正四方譬之土偶人未有為土偶人而變者也先王知其然故備天下之政而主之於修身且夫宗祖恣肆於燕寢外朝之臣不見也中夜而醉呼平旦之人不聞也然先王不敢以人之不見不聞而恣何也畏吾身之不然而內有愧焉故也夫惟備物於前而吾心未免於有愧而天下始不信之矣是故先王不敢自恣於㝠㝠之中誠吾身無愧乎吾心使吾朝夕振作所以示天下而使之從我者確然無有毫髮間於吾誠故其㡣袞執冒大輅鸞旂也天下望其容貌聴其聲音而莊肅之心生挾弓超乗瞋目總干也天下望其旌麾見其羽旄而武怒之氣作蓋天下之所不可掩其實也實著於內而人從於外莫之為而自然𠉀惟有其實而不誣也故位列於上而下仰之職修於官而民従之有司之具不徒設而人則之庻官之法不徒施而人畏之其治益便而其功日隆凡布在內外陳之耳目者皆為吾用是故賞罰號令謂之政陳物顯容謂之教修身治心以達其意於政教謂之化且天下之事有莫知所以然而其理必然者其惟誠乎熊渠子夜行見寢石以為伏虎睨而射之滅矢飲羽下視知石也卻復射之矢摧無跡夫射一也而中否異何也所為射之心不同故也政具教存而天下不聽朝廷之上朝言仁義夕講禮樂而天下紛爭放肆不為少止者是射石之矢也豈復能有所動哉夫制刑者莫不欲天下之無犯也堯舜垂衣拱手於上而天下之人象刑而不犯張湯杜周持小慧細察以刺取人之罪辜者世未嘗無也而犯刑者不止夫垂衣拱手之於使人遷善逺罪也宜緩於鞭笞刖劓者矣然論其效必先堯舜繇此觀之政事果足以治天下哉
  説經新添
  先王之治天下其賞罰榮辱天下者可謂衆矣然先王未嘗有心焉何則其賞者天下之所共與其罰者天下之所共棄取天下之同好共惡而制榮辱焉故吾何所用心哉夫惟好惡不出於吾心而天下舉同焉是故其好者非苟可悅者也其惡者非私可怒者也是之謂經使天下可悅者非出於一人之私好故為之非苟順也使天下可惡者非出於一人之私恣故避之非苟畏也是以天下之人皆有至公之心正行直言以自達於世而隂消天下姦邪詭偽之俗蓋昔三代之時臣之所以告其君君之所以戒其臣官師相規父子相告者其言明白夷易非有深逺隠伏使人難通而疑之者豈獨如是而已哉其衣服冠冕動作言貌莫不禁夫造異而不同者也嗚呼先王防民之責可謂深矣天下之姦邪何従而起耶使天下之為上皆至公大正取天下之好惡以為已之取捨則必得善惡之實而姦偽何從入之哉惟其天下之所謂善而時非之天下之所謂惡而時取之其為説辨而可惑其為理澤而可喜故奸人得乗其便以附㑹其意而名理始亂矣且見不反人性不能治天下之公善逺天下之共惡也故不得志於世之人苟㮣之以天下之常道則何從而行其意哉故必其興也必自乎上之好惡違天下之經而志之所向詭辨而多竒也昔齊人有嗜羊者一嗜其瘠一嗜其肥肥之庖皆善羊也而屠羊之病棄而不售者舉集於嗜瘠之門夫彼之所嗜者瘠而已未及夫病也而病者集何也夫肥者天下之所共好不可以偽欺也彼惟所嗜與人異宜僻怪不常而不可以常味曉也故可冒而欺焉是故嗜瘠而得病孟子曰經正則庶民興斯無邪慝矣夫邪慝者不可以經為也惟夫經不正則好惡不通於天下之衆故庶民廢而奸慝冒之以起周公有言曰汝為正克用常人夫非常之人天下之所難得而不如常人何也夫貴天下之所難得經之所繇喪也昔唐文宗成其辱決意於李訓鄭注夫文宗豈欲自禍哉其意惟厭夫天下之所謂才者謂皆庸不足與圖事意天下之竒才必出於常人用意之外故視其姦險譎怪而心不疑更以天下之常理為庸人之論文宗之用心非不至也而無益於禍何也彼惟好惡之不得其正故人主之好惡無他焉舉經而已矣
  説愛新添
  世之常言皆曰人之所愛莫如身胥靡乞丐之民使我其身未有樂之者張子曰世未嘗有愛其身者而愛害其身者方且日夜與其身為讎遑遑乎惟恐其害之不至也而何有萬一之愛於身乎天下之物其害夀命而致病者莫如飲食男女之際節臭味逺聲色呼吸屈伸以期於久夀此有生之大務也且世之人有日夜自勉於久夀而若急於飲食男女之際者乎使勉於益生之道如進其所甚憎而使奪其害生之慾如聞其所甚愛彼其為愛生亦不足為矣老子曰人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夫人未有語之以死而不畏者也而日夜之所為則取死之道過半矣凡世之人不畏死之實而畏死之名禍其身於疾病痛苦而死則樂趨而不悔鬬擊刑戮一旦而死則知避之所以亡其生之實則未有別也夫鬬擊刑戮萬一也疾病痛苦朝夕也不戒萬一果畏死乎然凡人譽必曰賢曰君子則愛其身者宜莫若為賢與君子也信止所愛而蹈其言者十人而一而好敗其為君子之道者十人而九也惡死而好害其生者惡不肖而好敗其善者故世之言乎其立者不可其右而深惡其左吾里之狂人好富而日投其金於田裡之人而吾之里人果不以投金者或貧矣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五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撰
  議説
  平江南議
  余聞諸故老言樊若水不得志於李氏乃獻浮梁自採石濟江卒用其策取江南余嘗恨焉若水李煜之臣叛其主而來且不當受況獻策以滅其國乎是時藝祖西平巴蜀南朝胡越威徳響振而李氏自周以來國蹙民懼亡可立待朝廷使沿江諸郡大治舟師順流而下繇歴陽趨金陵李煜不足亡也何患無策而用此姦人叛夫之計乎晉文不以原易信而諸侯服漢髙帝斬丁公以正君臣之大義余謂當縛若水送李煜使甘心焉不然正其叛主之罪而誅之以示天下江南君臣當望風向義之不暇豈不諒乎偉哉惜乎當時在廷無為此言者也
  韓信議二首
  或問韓信服髙帝乎余曰韓信為髙帝將數年常將重兵滅大國而動以武涉蒯通之邪説信無所顧召之而至令之而行何為不服然則何為卒反余曰信服髙帝之智力而不服其為人是以反也然則何也夫信之反非重失楚也在夫偽遊雲夢而執之也夫偽遊雲夢之計是市井下俚之智而萬乗之主親行之此信所以怏怏北面而薄其君之謂不足為其下也夫暴奪人之富貴而幽囚之欲使夫雄傑者帖然而無怨非服之以徳屈之以禮則不可夫以下俚市井之策而詐韓信彼身可執心輕其上矣彼且聞其計出於謀臣則君臣皆輕是不反何待然則為髙祖者奈何必得夫反形明白乃明其罪引天下兵誅之耳信雖難制然不過數年而定一偽遊而縛韓信自爾出令天下誰敢信之歟
  自古有所負而功名見於世者未嘗有肯以身輕就人者也何者彼輕就人者其規矩凖繩將在彼矣夫如是則我之所有安得盡布之哉且寳鏌鎁之利者不以試薪售和氏之璧者不登門是彼皆不求人而人求之若不得已焉而後即之者亦自其理然也韓信當秦之亡天下之窮士也非有孔孟進退之節然蕭何獨察其非汲汲於求顯待之不厚禮之不至則不為用也故以髙帝之倨必使其築壇齋戒備禮而後官之舉之三軍之下而加之諸將之上而不疑知不若是信將不滿而無留心矣諸葛亮戰國之策士也髙臥於隆中其主就而後起而後能使劉備三分天下而伸於強敵彼孫武求試兵法於宮人叔孫通度上所能行而蕝禮其事業功名卒以不顯有以也夫
  楚議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楚人之志也而言卒驗何也曰殺人者必見殺虐人者還自虐自有覆載以來未有能免者何則天道也秦滅六國秦雖滅乎楚楚怨秦最深怨深者復之必力人事也此理之所必至也又何怪焉
  老子議
  夫人之生不殺之於袵席飲食之疾病則殺之於盜賊刑戮者過半矣則人之於死實未嘗知畏也而世之馭物者而欲物之畏不過示之以死亦惑矣故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苟為畏死耶則吾取為竒者而殺之宜民之不復為竒也天下未嘗無刑而為竒者不止則死之不足以懼物也明矣故曰若使人常畏死而為竒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也夫物不患無殺之者也萬物冺冺必歸於滅盡而後止則以常有司殺者殺之矣竊司殺者之常理而私之以行其畏非徒不足以懼物而未有不及者也故曰常有司殺者殺夫代有司殺是代大匠斵代大匠斵希有不傷其手矣然則操政刑生死之柄驅一世之民使從之殆非也
  文帝議
  余嘗愛漢文帝以趙佗稱帝於南越遣陸賈奉咫尺之書馳一乗之傳曰今兩帝並立而無一使相通是爭也未嘗怒其為帝而佗心感竭誠屈服自痛不須㬰而去其僣號諺雲人之飲酒勸之飲愈不飲禁之飲愈飲夫佗之帝也必意漢惡其逼我而矜張以伐之夫如是則足以自張於國人而意亦且少申矣今乃不然漢天子視我為帝漠然如未嘗有則吾何以取重於國退而視其黃屋左纛非甚童騃必且以是為果何用之物哉冒而居之且甚不安夫行所不安而求所無用佗老賊必不然也幸賈之來恨去之不亟耳文帝之策可謂得矣其智可謂絶人矣是合老子所謂不爭而善勝者也吳王不朝賜以几杖故卒文帝世不反孝文之術每務出此而賈生者乃欲以改正朔易服色盛言嵗賂匈奴為倒懸之勢欲以動之宜其以為兒子之論而不信也
  諱言
  髙宗自誅長孫無忌放禇遂良等後天下以言為諱者二十餘年其後一御史嘗抗論一不急事時謂鳳鳴朝陽方其以言為諱也武氏不出房闥而取其國天子自殿陛之下門闕之外顛倒錯亂無由知之而其左右忠臣良士豈無良策善計亦不敢告故以牝奪雄坐房奧移廟社犯天下之至順為天下之難成而有功此譬如盜入主人之家執其主塗其耳目而惟其所為何求而不得哉張子曰天將亂人之國則必使諱人之言人之愛其身其寢食起居有少異焉而人告之則必信之又従而治之夫如是則可以終身而無疾今其寢食起居類非平人之狀而其親戚朋友旁視而不敢告一日疾作而死矣太宗以蘭陵公主園賞言者其直百萬非好名也事當然也
  敢言
  漢王鳳以外戚輔政殺王章以杜天下能言之口而梅福以南昌尉上書顯攻之而不忌唐文宗時宦人握禁兵制天子樞密使權過宰相誰敢少忤其意而劉蕡對策肆言其惡斥其簒弒廢立之罪而明皇時李林甫為相幾二十年固寵市權愚瞽其君內助楊氏之勢外成祿山之亂補闕杜璡嘗再上書論事斥為下邽令林甫以語動其餘曰立仗馬終日無聲飫三品芻豆一鳴則黜之矣後雖欲不鳴得乎繇是諫諍路絶矣夫林甫之威未慘於漢庭之外戚唐文宗之宦官也而梅福劉蕡敢犯之而林甫徒以區區貶斥而天下之士震怖如畏虎狼此其故何也王鳳得政之初帝失徳未深猶可與論道理商成敗而漢之公卿猶有賢智忠義之士也文宗太和二年名臣在朝者如裴度李綘韋處厚之徒猶數人公卿侍從之間差可告語其勢猶足以持典刑也故此二子者非妄發恣行而心實有所恃也若林甫之時人主淫昬於上視天下之治亂如越人視秦人之肥瘠不可與言矣而朝廷之士有一介之善略能別白黑者林甫斥逐之而無餘矣國空無人上下內外皆従君於昬者也而天下之士雖欲有言何恃以救其禍乎此人之所甚畏也嗚呼國無善人國非其國也可不懼哉明皇嘗論李林甫曰此子妬賢疾能無與為比則其時人物可知也
  進誠明説
  帝王之徳莫大於務學學莫大於根誠明之性而蹈乎中庸之徳也生而不動之謂誠知而不為之謂明正而不邪之謂忠是故誠者立善之本也明者致道之用也中庸者常徳之守也三者立天下之能事畢矣聖人者得乎神者也因誠而後明必資乎學全盡以居之神固以行之酬酢萬物而無失於曲當此之謂誠則明矣賢人者思誠也因明而後誠在也擇乎善所謂善者可欲之謂也性也正而公者也所謂惡者有所不為之謂也情偽也邪而私者也存其所謂正而公者而去其所謂邪而私者此之謂擇善矣精一以守之中正以養之持循戒懼於不聞不覩之際此之謂慎獨而固執之矣乆而不息則形形而不息則明明而不息則動動而不息則化化而不息則神髙明博厚而配乎天地此之謂明則誠矣子思曰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言其誠之篤也誠之者篤則其為之者至是以其政不肅而行其教不言而諭其事不勞而成舉而措之天下之民無不従服而不知為之者故曰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此之謂誠明之學
  齋説上
  先王之為祭祀也非以徒厭吾心而已其心庶幾以為實也於是乎有齋焉夫齋者聖人之所以交鬼神而求接其所不可測者也夫鬼神可得而交不可測者可得而接則祭祀者豈特塞其情而已耶夫天下之物莫妙於人心其靜而不搖則萬物不得藏於私其誠而不散則天地隂陽之無情而吾可以動焉其為物也至虛而易染至明而易汙葢人之生自幼以至於老無非假物以滅其真益私智以盜其和其虛而明者日夜暗蔽而不發故其智之所至不過其耳目情智之所及而不足以行逺於是自其形之所不能接者棄而不治以謂是果不可得而交也豈知夫天下之亹亹皆不能出於吾心使還吾之初而不喪則吾未見夫不可為者葢聖人之於祭祀也其至誠惻怛之心將求見其所祭者於是有齋焉夫齋也者去其所蔽滌濯昬䝉而發其虛明之天質者也是故謹戒靜肅使夫亂吾心者一不至於吾前故靜乆則虛虛極則明至於明矣則荒忽而不測流散而無形者昭然吾得以接之矣古之言齋唯揚雄知其説其言曰存忘形屬荒絶者其惟齋乎故余於齋而得心術焉
  齋説下
  聖人之於齋也將以清其心而接其所祭交其形之所不及而格其心之所不至葢其道非出於祭祀而後設也其原乃出於治心推其治心之術而用之於祭祀而已矣然則何謂心術葢齋者聖人之所以洗心滌慮以盡天下之理者也彼其心淵靜沖泊萬物不足以入之故舉天下之亹亹日夜交於前而不足以入吾之靈府動靜並作而不相亂往來同應而不相舎凡吾所受於天者無纎毫為之蔽心完質具而天下之道盡矣大至於天地廣至於萬物至賾不能伏其情至逺不能遁其實而天下之理窮矣故能賛造化參天地鬼神協其吉凶隂陽闗其動靜推是道於祭也有不格者乎故齋而後臨祭者是清心以鑒物之説也聖人之於孝也篤於誠而盡於禮設之以稲粱庶羞以達其欲求之於隂陽內外以致其氣然以謂是為未盡而思所以必致之故考功推本而制為齋戒之義還吾本真以格物之散復吾清明而求物之隠故曰齋之日必見所祭者嗚呼祭之有齋也祭之道極矣
  詩説十二首
  衛武公仕於厲王之時而自警曰慎爾出話敬爾威儀無不柔嘉夫柔其言言遜也葢邦無道矣惟危行言遜可以免於禍故也
  桑柔曰告爾憂恤誨爾序爵夫爵未嘗無序也序之者使賢者尊不肖者卑而已召旻曰彼䟽斯粺不能序爵故也巻阿之詩曰爾土宇版章夫治天下者雖無事於恢大幸而治得於內則土宇廣於外葢人歸者衆則各以其地附之矣故周公之時斥大九州之界建侯之數過於商之末世而考之傳記無周公斥大之事所謂治得於內則人附之者衆非周公侵伐攻取而得之也夫土小地削非政之病然政亂於內則人相與攜持而去人去之則地隨以削故芮伯所以憂心殷殷念我土宇而凡伯之刺幽王以日蹙國百里而上陳先王之盛時曰日闢國百里也葢土宇版章與夫蹙國百里者所以觀治亂之跡也
  姜嫄生后稷而謂之生民者葢后稷教民食食者民待之以生故也故思文祀后稷之詩曰立我蒸民莫匪爾極蓋免於死之謂生免於仆之謂立食而後免於死亡顛仆之患則后稷之於民實生之者也
  治人之道尚明故施政之堂曰明堂事神之道尚潔故文王之廟曰清廟禦侮之道尚肅故宮室之墻曰蕭墻明不蔽也清不汙也肅不亂也
  老子曰自後者人先之成王率時農夫播厥百榖而曰駿發爾私使之先私而後公故也治田者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先公而後私故也夫惟成王自後是以民先之
  有客宿宿一宿為宿宿宿者凡一宿者再也有客信信再宿為信信信者凡再宿者信也夫如是而猶欲縶其馬既行矣又薄言追之則微子所以為在此無斁而周之臣子為好善而不厭也
  執競武王無競惟烈此方言武王之事而不及其成故曰執競而已武奏大武而後曰於皇武王無競惟烈武王之事既成而見於樂則大矣美矣執競不足以言之也故曰於皇武王也皇之為用者道其事則美也故於大武言之蓋武盡美矣
  成王之時天下已定矣乃曰將予就之繼猶泮渙然則承文武之緒而天下猶泮渙離散之患者何耶蓋文武之徳大矣泮然而離無有不至渙然而散無有不及洋溢滂肆至於成王將繼而圖則所謂我其收之也示我顯徳行者夫徳行固道之顯者也而成王尚欲使示之以顯徳行者葢學之始其道當然也以其徳行之幽者未足以知之故曰示我顯徳行非獨成王為然伊尹之告太甲言明言烈祖之成徳夫以言為未足而明言之未足以言祖之道而言祖之烈未足以言徳之妙而言徳之成則亦以太甲始進於學故也
  成王懲周公之事將毖後患使後之知人不復如前日之惑而首之以求助何也葢昔之不知周公之聖出於無助故也何以知其然耶夫成王在廷之臣聖莫如周公而賢莫如召公周公之為師召公固不説之矣召公且不説則在廷之臣豈復有能辨而言之者也此成王所以懲前日之事出於左右無有助之者則其懲後患而首之以求助不亦宜乎破斧刺朝廷之不知葢舉朝廷而刺之舉朝廷之不知則孰為成王之助哉
  閔予小子遭家不造方是時成王初即政溢者未收泮渙者未圗則法度未立而功未成故曰不造告成大武則成王既除喪而即政其武功足以嗣其先君故曰矯矯王之造夫成王寵受武王之武功而武功則矯矯然征伐四方以成祖考之業而王業於是成矣葢治至於可以用師者治之成故善人為邦至於可以即戎而後為功也周公之戒成王以立政卒之以告爾戎兵以陟禹之跡豈非語戎兵者政之終歟成王之徵伐其見於書則伐奄伐蒲之類是也
  思馬斯臧良馬也故曰臧思馬斯才戎馬也故曰才臧者言其徳才者言其用陳於禮者尚徳用於戰者尚才故也思馬斯作者作用馬也故曰作用者習戰習其動作之節而已矣思馬斯徂駑馬也故曰徂言姑足以行而已矣駑馬馬之下者也故其類亦下故也有驒有魚豪骭曰驒二目白曰魚驒則無取於良二目白者目病也是謂四種之馬
  答閔周
  或問王風之詩凡十篇而閔周之詩四焉方是時平王東遷豊鎬為墟文武之舊已掃地矣此黍離所以閔周也兵敗禍結國勢危蹙此兔爰之所以閔周也風俗衰薄室家不相保此中谷有蓷所以閔周也國家有是三者閔之宜矣君子陽陽之序曰君子遭亂相招為祿仕全身逺害而已葢君子猶未去也辭尊居卑辭富居貧甘為勞辱而不恥耳未至於大亂何遽閔之哉答曰序此詩者其知道乎國家之患莫大於有君子而不能知小人在位而賢人在下也其小人不為盡心未害也至於君子不為盡心苟求免於饑寒熟視其禍而不肯救者國必亡故曰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彼皆恥之而甘貧賤誰與圗其國乎不亡何待此知㣲君子所以嗟傷而閔之也彼黍離兔爰中谷有蓷之亂苟有君子其至是乎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五
<集部,總集類,蘇門六君子文粹>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六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詩傳
  臣工傳
  天下之亂起於無禮義無禮義起於衣食不足衣食不足起於經界不正井地不均溝洫不修田事不勤先王深知禮義之原起於稼穡之際故其於省耕勸農之事常首天下之政故成王將蒞政而召康公戒之必以民事而公劉之詩所述其先止於乃埸乃疆乃積乃倉而已其後周公遭變述此公風化之所繇而為七月之詩大至於授衣舉趾小至於採薪剝棗推鳥獸草木之變以𠉀天地隂陽之運以致力於衣食之間葢天下之大本與周之所以王一本於此故也予嘗考之於詩楚茨之詩刺幽王之失政推本其故以謂田萊多荒陳先王之盛時上勤於䘏農下力於治田之際自我稷翼翼我倉既盈我庾惟億而中陳祭祀賔客之儀俎豆禮樂之備終至於永錫爾極時萬時億又曰神嗜飲食使君夀考信南山之所陳始於禹之甸南山曽孫之田原隰廬立於中田𤓰植於疆埸次之以清酒騂牡以享祖考而終於報以介福萬夀無疆大田甫田之所述其始自曽祖之能勸其民農夫之能聴其上不怒以交其歡致饁以將其厚而終也報以介福萬夀無疆夫受莫大之福享夀考之報此天下之大美極治之際也而天下乃出於倉廩之盈原隰之治田廬無曠勸相有道蓋衣食不足於下則禮樂廢於上禮樂廢而衰亂失禮従之矣農功勤而後衣食足衣食足而後禮樂作禮樂作而後安樂夀考従之矣詩人探其本要其終審乎治亂之本原而後其言之敘如此也故諸侯之助祭而成王遣之也其戒之以王釐爾成來咨來茹遂及於暮春新畬之事來牟康年之祥錢鎛銍艾之細治國之事亦已多矣然略其餘而首於農誠以天下之大本在是故也豈獨成王為然哉蓋自先王以來未有不如此髙宗之戒諸侯也曰天命多辟設都於禹之績嵗事來辟勿予禍適稼穡匪懈是也夫惟戒之以事而首在農故其制賞罰也亦計夫農事之興廢故天子五載一廵狩而察諸侯之政也其慶也始於土地闢田野治而養老尊賢俊傑在位次之其罰之也始於土地荒蕪而遺老失賢次之則先王之意蓋可知矣魯侯之頌始於駉而駉之美始於務農重榖次之以有駜而有駜之卒章曰自今以始嵗其有蓋三代以來其稱諸侯之功者莫不在此故也然則古之戒諸侯未有不然者而非獨臣工如此而先王之政緩急之序可考矣
  抑傳
  昔者厲王之為惡蕩蕩而無制疾威而無恩而強禦在位掊克在服炰烋於中國則剛暴而亢滿者也故衛武公之刺王也曰抑抑威儀先儒曰抑抑宻也夫疎則為見有進之道密則為蔽有退之道故易曰退藏於密故抑又為抑退之抑老子曰髙者抑之使卑也書曰太王王季克自抑畏又曰文王卑服則知言太王王季亦自卑抑之意蓋裁其盛而使退挹其滿而使虧者抑也臨下而使物畏之者威也居上而使物象之者儀也威能抑抑則不至於剛暴儀能抑抑則不至於不遜雖威儀外也非不可以偽作使修其威儀者蓋使之勉其徳而已故曰惟徳之隅治室者不先治隅也使之治隅者是使之治宮室而已厲王不能道民之肅心而使之成善乃更陷溺而使之不逮民日已罔極而失中廻遹而不正未戾而思亂則雖有哲者亦陷溺而為愚矣先王之教民也因民之肅心而導成之因性之光明而緝熈之而暴君者則哲謀肅艾之性乃淪胥以使敗此武公之所以深痛而首刺之以此也庶人之愚教之使明者君之職也不能明庶人之愚則既有罪矣而武公以謂亦職惟疾不責主使教之者何也蓋教不中養不才者賢者之事也厲王之惡如此姑無望其使愚者賢無使賢者愚亦足矣哲人之愚非疾也其戾在此矣故曰亦惟斯戾者也周之興自文王之能官人芃芃之棫樸不廢於薪槱故濟濟之多士各盡其才分故詩曰周王夀考遐不作人當時蔽而不聞昧而不顯諂而不陳拙而無射者皆有以因其才故大至於成人幼至於小子久至於古之人皆有成其徳因天下之才備天下之用而王業成其後世嘗陵夷而人才不振矣宣王教養而作成之而采芑作故其人則方叔召虎韓侯仲山甫之徒而其力則南征北伐攘夷狄復境土而周宣以之興則人才之興廢者天下之治亂也厲王不能使哲人之愚者賢人才既乏矣使哲人愚則人才殆盡矣故武公所深痛厲王之亂而原其理而告之王曰無競惟人四方其訓之夫將天下莫強焉則實在於人才奈何為是戾而使靡哲不愚乎夫文王之能作人而成材豈有他哉其自勤亹亹而不息穆穆而無間其法象之著見於其上倬然如雲漢之昭回於天宣王之作人也豈有他哉遇災而懼側身修行有常徳修政事而後人無不自盡以奉其上而才人至矣文王之修身者至故其得人也大宣王之修己者小故其得人也狹故修身之能否人才之廢興也夫厲王使哲人陷溺而為愚者其原乃自夫不知修己而已故武公探其本以為將使無競惟人者乃在於有覺徳行而四國順之下無違徳則人才従上而作故天下莫能勝而四方訓之矣夫玷者玉之小害也言之有玷雖不可為然猶未傷夫大善也而武公既已戒之使已矣玷猶有害而悔吝或從之言有所苟者特無補而已未必害也而武公又戒以無曰苟矣無欺於明者人之所易也無愧於幽者人之所難也而武公既戒之以所難矣言不失於苟則言滿天下無口過行不愧於幽則行滿天下無怨惡而言行至矣武公之所以自警如此者何也以夫無言不酬而言發乎身加乎民故也以夫無徳不報而行發乎邇見乎逺故也樞機動乎此則榮辱應於彼矣夫惟厲王之不勉於言行故武公戒之曰投我以桃報之以李蓋言得而榮至行失而辱來如投報之各當其所也彼以謂施美而報惡於此者是以童為角而惑小人之言耳木之成材可用者多矣而曰荏苒柔木人之成善而致法者廣矣而曰溫溫恭人者蓋凡以柔抑王之剛以溫抑王之暴故也武公不使厲王明庶人之愚而姑使之無愚哲人之明者所欲聴用我謀庶無大悔而已
  桑柔傳
  桑柔之詩芮伯之所以告厲王者其言雖不一然大要止於告爾憂恤誨爾序爵而已自菀彼桑柔至亂況斯削者告厲王以憂恤也自誰能執熱至既作爾歌者誨厲王以序爵也夫憂恤與不能序爵者豈有兩端也哉王不能序爵使賢者在上不肖在下分守各當其職事故治國至於可憂可䘏則是憂䘏者以爵之無序故也今將使憂䘏無至於前則反其本而已故此詩以序爵為本也四牡騤騤旂旐翩翩而亂益生國益泯生民益不得其所則兵之可憂恤者也國步斯頻則非不動作也而人蔑資天不相此則政事之可憂䘏者也其君子則力爭而不心競不能治國而職為厲階而其患久而未己也此則臣下之可憂恤者也土宇日削矣亂而無所定處者東西皆是矣非特國中之東西也四國之外亦孔棘矣亂自內而之外者如此其廣也日夜謀謨務以廣之而日斯削矣此國都之可憂恤者也凡此者厲王剝喪其徒如柔桑之捋採而殺之而民受其病非特心可憂也愴亦茲久矣而昊天莫之矜也故事之可憂恤者至於如此之衆治亂則無兵治民則無政朝廷則無臣疆域則無士大小內外並亂矣故告王以是憂恤而使之序爵也自公卿諸侯至於大夫士皆爵也宜為公卿者爵之以公卿宜為大夫士者爵之以大夫士此爵之所以序也愚者爵尊賢者爵卑爵之所以亂也故序爵者別賢不肖而已古之將序爵者養才為先而官人次之官人為先而任賢次之養才則無逆其善性而使之有成官人則別賢不肖而使之有分任賢則委己以聽之而使之有為如是者古之道也厲王不能道人之肅心者而與之赴事立功而汨抑陷敗之使之自以為不逮故曰民有肅心荓雲不逮則哲謀肅乂之善性亦淪胥以敗矣此芮伯誨之以養才也先王為政於上而稼穡勤於下豈並耕而食力田以養為重榖哉先王任賢於上而萬民各得於下豈使野人食君子之養而後為務農哉厲王不知為治之本而好稼穡以親之此所以好力民也好是稼穡未必寳也曰稼穡惟寳寳之矣力民代食未必好也代食惟好又好之矣非所當寳而寳之非所當好而好之不知先王任賢序爵之本而徒志其末則曰勞而無功故雖寳稼穡好力民而天益降喪而稼穡日已不登蟊賊並作而卒癢田萊卒亦多荒而已故降此蟊賊稼穡卒癢哀恫中國具贅卒荒也言此者誨厲王以官人也夫恵君者定其心則播告而不匿叅其猶則合衆以濟功以為未也又考慎其相而行之考者有所法慎者有所重而厲王之不慎獨徇偏見而使臧者從之則臧者反狂矣若所謂惟聖罔念作狂是也民之所以作狂者以王之自有肺腸俾民卒狂也芮伯以謂匪用其至覆俾我悖者所謂自獨俾臧也此芮伯誨厲王以任賢也誠能養才官人任賢則將如先王之盛時矣六師及之則兵非所憂恤也蹻蹻王之造則動作非所憂恤也爾土宇版章則國都非所憂恤也成王之詩曰曾孫來止以其婦子饁彼南畆田餕至喜則非不好稼穡而親之也而詩美之厲王好稼穡而芮伯刺之何也夫立政任賢於上而使民務稼穡於下者本也親至農畆之間而饁饋以將其厚者末也成王修其本而及其末厲王好末而忘其本故稼穡則同而美刺異也維此恵君此者與之而思得之也與維此聖人維此良人同意維彼不順彼者斥之而思逺之也與維彼愚人維彼忍心同意王不能養才不能官人不能任賢故芮伯之明反相譛而不胥以榖矣聖人難知而良人易察瞻言百里者逺之矣勿求勿廸遂廢之矣昔者特逺其所難知其惡微矣今也遂廢其所易察則惡甚矣愚者不智而非罪也忍心則害人而非愚也覆狂以喜樂之也是顧是復愛之至也昔者特樂於不智其害微矣今也深憂於有喜則害甚矣是顧是復與顧我復我同意凡此者厲王不能養才官人任賢故其好惡錯亂如此曰靡聖管管則自獨俾臧可知也抑曰哲人之愚亦惟斯戾則民有肅心荓雲不逮可知也蕩曰曾是掊克曽是在服則惟彼忍心是顧是復可知也淪胥以敗言敗而已未溺也載胥及溺則有死之道蓋厲王尚不知聴用我謀而序爵則胥溺矣非特敗也其下侯旬旬之言均也十日為旬十日則自甲至癸一周惟其周徧故旬為均荓雲不逮與莫予荓蜂之荓同
  雲漢傳
  考六月之序則周之衰㣲至厲王而極四夷交侵諸侯不朝而後宣王作承大亂之後外攘戎狄內征諸侯則非財用足師衆集有所不能也當旱暵大甚饑饉薦至則田萊多荒非所以備財用也人卒流亡則非所以集師衆也故序詩者於宣王憫旱之際則曰內有撥亂之志而已蓋有其志者未見之於事潛諸內未施諸外凡以旱故也雖然事未見外未著而逆知其存志者何也以夫遇災而懼側身修行故也災未加己而知懼變出於天而修身非夫將有為也將有行也安能及此哉此所以知其有撥亂之志也夫嬖女用於內則良士去於外內有逍遙㳺晏之好則外不能自強於政治外有憂勤小心之實內有康濟澤民之心古之觀人者皆若此也予觀雲漢之詩而知宣王之慮患深責已重其詩曰胡不相畏先祖於摧又曰天降喪亂饑饉薦臻卒曰昊天上帝寜俾我遯夫大亂困絶而後先祖之祭摧毀而無繼兵敗民潰而後喪亂而無定而人君非有過則安至於遯致去位變置之禍哉水旱天地之常數先王之所不能免其待之之道不過力田積榖以待其乏出粟賑饑以周其困自先王以來未之有改也宣王遭不能免之常災而不憂遂至於大亂困絶兵敗民潰而慨然有遊遯之志嗚呼非慮患深責巳重者其孰能至此哉此仍叔之所以知其將有為也將有行也序以為側身修行矣而考之於詩無有也盡其説以謂生民之無辜祭祀之無福自上帝后稷至於祈年方社無不修之祭自庶正冡宰至膳夫左右無不能之臣而曽是不効而旱暵若是其不可沮止為側身修行者之言哉嗚呼是乃所以為側身修行之至也今夫人之有祈於鬼神也在巳者不敢不盡而祈之得失不敢必也豈非鬼神之無形天地之悠逺非人之所能盡耶是天下之常情而誠於善而無間者則異於是夫人之於善不敢不勉而報之禍福雖先王不敢必也至於作善而無福先王未有責天而不責巳者也推無所不明者在鬼神而引有所不至者在我此先王之所以篤於責已而誠乎善而無間則異於是先王之於祭祀其至誠迫切而加篤矣不知人於鬼神之別也知祈乎此而報於彼而已其誠篤於善而不知其他知作善於此則受福於彼而巳矣致誠而責報於不可知篤善而求福於不可必是於道豈不過哉蓋因其過而後其仁可知也故曰是乃所謂側身修行之至也雖然不誠意於人事而誠之於祭祀不勉之於吾身而推之於臣僕何也蓋人事已修矣吾身已勉矣所不可知者祭祀與臣僕而已今也祭祀無不誠臣僕無不善則本末大小一切皆治矣此亦所為側身修行之至也蓋詩之言婉而明曲而達言於此而志於彼陳其跡而顯其意凡若此也棫樸言文王之作人則曰倬彼雲漢為章於天言為章至於示物以法雲漢言宣王之憫雨也則曰昭回於天蓋昭回者言其明而非雨𠉀故也是詩言靡神不宗而所稱止於上帝后稷父母先祖群公先正祈年方社而已何也言其尊親與切近者言之也尊莫如上帝親莫如后稷父母先祖近莫如群公先正而切莫如祈年方社故也頌曰烈文辟公錫茲祉福而旱暵之無救是為不我助也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七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詩傳
  崧髙傳
  崧髙之所序止於建國親諸侯褒賞申伯韓奕之所序止於能錫命諸侯夫武王之盛時大邦畏其力小邦懐徳朝覲㑹同無敢失時征伐侵討莫不如志爵賞有度錫命有禮夫豈以為盛哉天子之事固若是也一不能是則亂而已矣而宣王之所能乃止於褒賞申伯錫命韓侯而詩人美之如是者蓋周宣至厲王而亂極矣王室衰微諸侯肆行王且不能有國矣而況能建國乎諸侯背叛搆怨連禍而況能親諸侯乎賞命不行於上則褒賞申伯為可美也錫命不行乎下則錫命韓侯為可善也天下出於大亂衰微之後而宣王能振之以行天下之事則雖未能甚盛極美足以比隆先王而苟無大亂衰微之辱則是亦可道也揚子曰習治則傷始亂也習亂則好始治也方宣王之初可謂習亂矣而宣王始能行天子之職詩人為樂其始治而好之此所以美之而不計其善之大小也饑者甘食渴者甘飲雖非飲食之正亦足以無饑渴之害也是詩曰惟嶽降神生甫及申而序之所稱止於申伯蓋褒賞之亊止於申伯而已宣王在廷之臣若方叔召虎韓侯張仲皆賢者而所稱止於惟申及甫何也蓋申甫得所出此二人者皆主崧嶽者之後故也四國於蕃則內足以蕃蔽王室四方於宣則外足以宣播王政四國有所界內也四方無所限外也民勞曰恵此中國以綏四方則中國者四國也四方外也故先中國而後四方則四國為內可知也又曰惠此京師以綏四國者蓋四國比四方為內而比京師為外蓋京師者王所都而已故其言如此又曰揉此萬邦聞於四國萬邦外而逺者柔之而已未必聞四國內而邇者親聞其政矣其能揉之可知也王錫申伯四牡蹻蹻鈎膺濯濯路車乗馬敘其物止於如此而韓奕所序自淑旂綏章簟笰錯衡𤣥袞赤舄鈎膺鏤鍚鞹鞃淺幭鞗革金厄其詳如此何也蓋韓奕所美止於錫命故詩稱其所以錫之之物詳崧髙方言能建國親諸侯而因及其禮命之物故不嫌於畧也柔者嫌於無立不能剛而有立則其為柔恵也撓而巳矣夫惟柔恵且直者外柔順而內不撓者也夫直者所以為無撓也蒸民稱仲山甫之徳曰柔嘉維則嘉者有禮則者有制夫惟柔而無過乎禮而行之有制故不嫌於撓而其意亦與此同也
  江漢傳
  六月宣王北伐采芑宣王南征與夫江漢之平淮夷常武之伐徐土其事一也而六月采芑載之小雅江漢常武載之大雅何也蓋其所敘輕重之體異故也六月既成我服此則一人之辭而其及於宣王戎事之修與夫吉甫文武之得者興起一人之情而遂及天下之政也采芑之所稱美方叔而已美方叔之才能而及宣王之作新人才此亦興起一人之善而遂及征伐之事也江漢則言宣王之徵亂討罪而因及召伯之賢而不専於召虎常武則有常徳以立武事而及太師皇父之美而不専於皇父傳曰大雅言王公大人徳逮黎庶小雅譏小已之得失而流及於上天六月采芑興起一人之情一人之善而遂及於朝廷征伐之事者所譏小已之得失而流及於上者也江漢常武言宣王之徳而及召伯皇父之美此所謂王公大人徳逮黎庶也蓋自大而下之至於小大雅之類也自小而上之至於大小雅之類也故其為事則同而作詩之體異故雅之大小別焉或曰采芑繇一人之善而及征伐之亊然則崧髙之美申伯蒸民之美仲山甫韓奕雖美韓侯而主於能錫命蒸民雖美仲山甫而主於任賢使能何以知其然哉蓋采芑無一詞及宣王而三篇之詞皆主於稱宣王此雅之大小所不同也淮夷來求討齊罪也又曰淮夷來鋪則討鋪刑也常武征徐方之詩也乃曰恵此南國省此徐土又曰濯征徐國蓋恵以仁之省以恤之濯以滌其汙征以正其邪而已二詩其為征伐則同而言不類何也蓋所謂來求來鋪者指所伐之人言之故以致討鋪刑為言蓋淮夷所伐之人也恵此南國省此徐土者指所伐之方言之故以惠省濯征為言而南土者所伐之方也所伐之人則討伐之者誅有罪也所伐之方則惠伯之予其民也文武受命召公維翰無曰予小子召公是似蓋召虎在宣之時平淮夷恢境土而疆理至於南海則蓋禦侮啓土之臣而曰召公是似者則昔之召公蓋亦能禦侮闢土之臣矣故召旻曰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闢國百里是也釐爾圭瓚文事之器也秬鬯一卥行禮之酒也召伯有武功而錫之以文事禮酒者蓋將與之修文徳故也故曰告於文人而終曰矢其文徳也
  常武傳
  先王之道文所以立常武所以禦變為天下國家不可一日而無文故文為常討亂禦侮而後武事舉故武為變宣王有常徳以立武事則其武也未嘗去文故也何以言之蓋是詩言惠此南國又曰省此徐土不留不處三事就緒而終之以王猷允塞故也惠則非以為罪也不留不處則不傷財三亊就緒則不害民而王猷允塞所謂修文徳以來之也雖然因以為戒者武不可觀故也大明曰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故此先曰赫赫而次以明明赫赫示之顯明明示之昭兵事尚神密而王之命將如此其明顯者蓋將討伐有罪民各欲正已而巳安用密乎既敬者不敢慢既戒者不敢忽也以宣王中興之君而皇父賢才之將而征蕞爾之徐土而其重慎如此者蓋兵兇器戰危事也容可忽乎王明顯以命之者道也臣重慎以臨之者法也上有道揆下有法守宣王中興如斯而正奮厥武如震如怒則未嘗震未嘗怒也如震如怒而巳何則兵不以怒戰以怒戰者所謂不勝其憤者也如雷如霆如震如怒而後進虎臣所謂先聲後實也吾陣至於淮濆則敵逼於水矣此所以能執醜虜也如飛如翰管子所謂有飛鳥之舉也如江如漢積水也如山之苞固也如川之流順也是詩之所陳蓋先王之時用兵之法以戰以守可以㮣見不留不處尚神速貴省費也王舒保作舒者所謂不竭士力以逐利也保者軍行必依水草邱陵所以為固也徐方繹騷而後進虎臣擊其亂也鋪敦淮濆則乗地利也王旅嘽嘽所謂以逸待勞也有飛鳥之舉者善超髙也有積水之洋善守下也固如山之苞止營壘也順如川之流行部伍也綿綿為弱外誘敵也翼翼為飭內謹法也先王之用兵雖動以仁義然行之有法馭之有術不為小仁末義以陷人於死蓋明恥教戰務以勝敵而宋襄公以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為君子之所笑也
  文王傳
  文武之功起於后稷之播種而文武之興繇於太王之遷岐而周之先公未有不務農者故成王將立政而召康公戒之以公劉之事而周公陳王業則道后稷先公風化之本乃在衣食耕織之際然文王詩敘受命作周之事乃未嘗言先公之業以致文王之受命而一篇之本止於文王能承天意以陟降其臣之賢不肖而後能使周之士世有顯徳思皇多士生此王國而文王以寧非獨能陟降招納周之士也而其風化之所及雖商之孫子亦皆相與助成禮樂之美而歸周矣內則有不顯亦世之周臣外則有其麗不億之商士文王作周乃本諸此而后稷先公稼穡養民之功乃不與焉何也竊嘗譬之為宮室也其始歛聚衆材惟恐不多積載土壤惟恐不厚材集矣土積矣於是命工以度宜革化土木以為用而宮室立矣方其集材積土則無所事工也故工為後工治土木以成室則非工者之巧土與木亦従而敗矣故工為重后稷先公之造始種徳相承不替以成文武之業則譬之為室之積材聚土者也文王席后稷先公累世之徳完其純備矣於是招合天下之俊乂登用大小之才興事造業革天下而為周譬之為室則命工度宜以革化土木而成室者也方言周之所以興則本諸后稷先公之際而未及於士故衣食稼穡可道也是猶論未成宮室之前則稱其材未及工可也方言文王受命作周則夫后稷先公之功所以立而為周者皆士力也則士為重矣於文王之詩其言止乎陟降多士之際是猶論宮室於既成也則才之美未若工之能也且小雅敘文王之事首於晏羣臣嘉賔則言其於多士能禮之也而繼之以勞功遣使言其於羣臣能用之也而大雅美文王之政而首之以棫樸言其能因任之也而緜稱太王以及文王之烈則止於有䟽附先後奔走禦侮言其臣之所以為用者真也然則言文王之造周本於多士之功者凡詩人之意莫不如此言文王之亊於周之初基則不知所以本言先公之事於文王則不思所以成言之不同各有所輕重而不可亂故也故曰詩可以言蓋作詩者知言者也不顯亦世何也不顯言其顯也蓋顯徳者世世有之故也思皇多士何也皇美且大者也美且大者非止一二而已故也夫父子兄弟之間賢不才不齊也而況於世世皆賢乎故顯徳可有也至於世有顯徳者所以為難也夫士之美者常難致也而得一二焉亦足以為善矣而況於多士皆美乎故士之美者可致也至於多士皆美所以為難也然則文王之能養才作人以招納天下之俊乂可知矣雖然文王豈有他術哉致禮以來其所以成勤教以養其所未就而已敦養老之禮則太公伯夷欣然而歸之天下之賢者蓋未有不能致者也故孟子以謂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徃是也此之謂致禮以來其所以成示之以法象如雲漢之文章以道藝如金玉之文質非徒臨於不顯而不聞者亦用之非徒勿棄於無射而不諫者亦入終於成人有徳小子有造也此之謂勤教以養其所未就也是詩之所稱曰凡周之士又曰思皇多士又曰濟濟多士又曰殷士膚敏其言止乎士何也蓋士以齒言之則少者也以位言之則卑者也言少之賢則老者可知也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而不可聞欲得天者當儀刑文王而已則惟天為大惟文王則之而其義與堯同矣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八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書
  答李推官書
  夫文何為而設也知理者不能言世之能言者多矣而文者獨傳豈獨傳哉固其能文也而言益工固其言工而理益明是以聖人貴之自六經以下至於諸子百氏騷人辯士論述大抵皆將以為寓理之具也是故理勝者文不期工而工理愧者巧為粉澤而隙間百出此猶兩人持牒而訟直者操筆不待累累讀之如破竹橫斜反覆自中節目曲者雖使假詞於子貢問字於揚雄如列五味而不能調和食之於口無一可愜何況使人玩味之乎故學文之端急於明理夫不知為文者無所復道如知文而不務理求文之工世未嘗有是也夫決水於江河淮海也水順道而行滔滔汨汨日夜不止衝砥柱絶呂梁放於江湖而納之海其舒為淪漣鼓為濤波激之為風颷怒之為雷霆蛟龍魚鼈噴薄出沒是水之竒變也而水初豈如此哉順道而決之因其所遇而變生焉溝瀆東決而西竭下滿而上虛日夜激之欲見其竒彼其所至者蛙蛭之玩耳江河淮海之水理達之文也不求竒而竒至矣激溝瀆而求水之竒此無見於理而求以言語句讀為竒之文也六經之文莫竒於易莫簡於春秋夫豈以竒與簡為務哉勢自然耳傳曰吉人之辭寡彼豈惡繁而好寡哉雖欲為繁而不可得也自唐以來至今文人好竒者不一甚者或為缺句斷章使脈理不屬又取古書訓詁希於見聞者衣被而説合之或得其字不得其句或得其句不知其章反覆咀嚼卒亦無有此最文之陋也足下之文雖不若此然其意靡靡似主於竒矣故預為足下陳之願無以僕之言質俚而不省也
  上孫端明書
  昔樂正子用於魯孟子為之喜而不寐夫功名進退之際君子本不以累其心其來何足喜其去何必慍一樂正子用於區區之魯而足以悅孟子浩然之懐何也夫天下之事不如人意者常多而其委曲㑹合與人同謀者常少故也豈特少哉蓋千百而一遇焉夫人之修身為善擇地而蹈之者豈嘗一日不願取諸其身而布之天下哉而世之人視夫賢人君子之有立於世其心亦豈不願為之奔走而受其澤也此二者宜若物理之所當然者然其行也或止之其親也或間之讒邪閉於其前憸巧伺於其後而賢人君子又不肯少屈其意俛俯而有就故戞戞乎其勢欲合而常難故使夫物理之所當然一旦更指之為不可逢之㑹可勝嘆哉繇此言之則其萬一有合而得施其用豈不可喜也
  投知已書
  古之致精竭思以事一藝而其知不分者其心之所思意之所感必能自達於其技使人觀其動作變態而逆得其悲歡好惡之微情故工樂者能使喜慍見於其聲工舞者能使欣戚見於其容當其情見於物而意洩於外也蓋雖欲自掩而不可得昔伯牙之所好者琴耳鍾子期坐而聴之而伯牙不能藏其㣲情夫伯牙之情豈與琴謀哉惟其専意一心以事其技故意之所動黙然相授而不自知也
  上文潞獻所著詩書
  古之言詩者以謂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夫詩之興出於人之情喜怒哀樂之際皆一人之私意而至大之天地極幽之鬼神而詩乃能感動之者何也蓋天地雖大鬼神雖幽而惟至誠能動之彼詩者雖一人之私意而要之必發於誠而後作故人之於詩不感於物不動於情而作者蓋寡矣今夫世之人有順於其心而後樂有逆於其欲而後怨當樂而反悲當怨而反愛者世之所未嘗有而樂與怨者一有使之莫知其然而然者也豈非至誠之動也哉彼詩者宣所樂所怨之文也夫情動於中而無偽詩其導情而不苟則其能動天地感鬼神者是至誠之畜也夫文章之為變多矣惟詩獨邇於誠故欲觀人者莫如詩故古之君子相與燕樂酬酢之際必賦詩以觀賔主之意雖不作於其人而必取古人之詩以見其志故先王之時大至於朝廷之政事廣至於四方之風俗㣲至於匹夫賤士之悲嗟婦人女子之幽怨一考於詩而知之而使有可以時陳取而藏諸太師又播之樂章大者為之郊廟而次者陳之燕享則夫詩之可以觀故察物其重蓋如此自周衰以來後世作者紛然並出以至於今數千年其間變制異技竒言詭述不可勝紀其間卓然可稱者不過數人其餘紛紛籍籍皆不足道而違情拂志之作往往或有非如古之於詩必出於誠意而不誣也然違情拂志者蓋有之矣至於顯情之真發志之實者尚十九也某不肖自幼至今頗考歴世之為詩者上自風雅之興而中觀騷人之作下考蘇李以來至於唐掃除蕃穢而摭其真刋落蔓衍而食其實頗有得於前人而時時心之所感發亦竊見之於詩且夫人之生於天地之間目之所見耳之所聞心之所思一日之間無頃刻之休而又觀夫四時之動敷華發秀於春成材布實於夏淒風冷露鳴蟲隕葉而秋興重雲積雪大寒飛霰而冬至則一嵗之間無一日隙以人之無情對物之無定𠉀則感觸交戰旦夜相召而欲望其不發於文字言語以消去其情蓋不可得也則又知詩者雖欲不為有所不能
  上邵提舉書
  人之才能其別雖殊然其大要有二而巳太上無所不能其次則一人之身所長不過一端能冶而不能陶知賈而不知農専力於所知以致其功是以隨其大小有補於世所謂有所不能者求之古人才㡬何歟孔孟而上不可以才較無所復論矣其次以為用才全智用之不見其所窮窺之不見其所不足在齊不過管仲在秦不過商君此兩人者治國用兵理財制敵術兼四民智過天下人莫得出其右然自周衰至秦歴世如此其久其間可稱二人而巳子産不能以鄭霸晏仲不能以齊興子玉之才不能過三百乗而陶朱之畧屈於四境之內若是數人者其智慮心術亦非世之淺人矣然各有所闕乏而終亦不能自勉以滿其所不足然則人人望其無所不能其亦難乎聖人知人才之不可以全盡也故因人任之如人之有耳目手鼻使各效其職而收其全利於一身故天下之才樂致用而無廢人而不至於兩毀之也何謂兩毀夫居楚者責之習楚可也使不思其他而惟楚之知則其於楚也無遺慮矣舍楚而問燕焉則楚既忘之燕亦卒不可知也是謂兩毀之故為政而兩毀之者常有乏才之憂也
  再上邵提舉書
  昔韓退之以書三見宰相以自獻其所有至於一再而未售也則又激訐奮厲以動之嗟乎其言亦少詆矣退之平生其有求於人以濟所欲者非一也甚哉武夫軍帥苟有勢力可以拯之於貧賤者皆一往而嘗之善辭以導其心髙言以動其意挾書懐刺趨走於當位者之門既晚而後少有所得讀其書未嘗不悲之夫如愈之文章類非隨世汨沒待其自達而後見於世者也何其取知於人若是其勞哉至其人之不吾知也以退之之好剛自信有以自樂於道義之際視世之夸者不一動其心宜其邈然自絶與世兩忘長往而不顧夫何其忍恥降志庶幾萬一之遇又若是其勞且不厭也繇是觀之則人之挾其所有無所待而見於世者實難視人之知與不知一不介其意人不吾知而遂止者又難也若人之能薄矣一日而三號於通衢庶幾有聞而或者之車敗於奔馳足跅於歩趨敗尺而就寸求百而冀一其始也赧然自羞退而觀古之君子皆未免乎此則又自恕而有待夫功名之㑹天下之至難也使皆畏勞避辱不肯少抑以有所就則亊功之成者或寡矣
  代髙玘上彭器資書
  古之君子如子思孟軻之徒其亷潔自重不肯少屈以求合於世四方諸侯操幣委質望其門墻不敢失容至於禮備而意誠而求之吾身無毫髮之辱乃始一往而就之尊之為師禮之為賔不敢一言少拂其意然片言之不從末禮之未修皇皇乎其去之矣嗚呼何其自重好髙而不可屈若此其至也某又嘗觀古之功名之士若管仲之賢𡩋戚之竒商君之才或愛其死而不畏囚虜之恥忘其君而事其仇或悲歌歎慨庶幾自見其志或挾數持術以卜其君之所好至於受侮被斥屢進而不恥嗚呼若是數人者智豈皆不足以少知君子之道哉不然何其冒昧汚辱若是其不知恥也蓋嘗深思其故而得之夫古之任其下者有尊之者有使之者尊之者謂之賢使之者謂之能而世之士其修身立誠以待上之任使者亦有是二道焉有以徳者有以才者徳者上而才者下上者人就之下者屈已以就人求售其技而已世之君子之愛子思孟軻而羞道管仲甯戚商鞅之事以為甚汚而不足為其亦過矣彼之所行者各其分也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九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書
  上曽子固龍圖書
  某嘗以謂君子之文章不浮於其徳其剛柔緩急之氣繁簡舒敏之節一出乎其誠不隠其所已至不強其所不知譬之楚人之必為楚聲秦人之必衣秦服也惟其言不浮乎其心故因其言而求之則潛徳遁志不可隠伏蓋古之人不知言則無以知人而世之惑者徒知夫言與徳二者不可以相通或信其言而疑其行嗚呼是徒知其一而不知夫君子之文章固出於其徳與夫無其徳而有其言者異位也某之初為文最喜讀左氏離騷之書邱明之文美矣然其行事不見於後不可得而考屈平之仁不忍私其身其氣酋其趣髙故其言反覆曲折初疑於繁左顧右挽中疑其迂然至誠惻怛於其心故其言周密而不厭考乎其終而知其仁也憤而非懟也異而自潔而非私也徬徨悲嗟卒無存省之者故剖志決慮以無自顯此屈原之忠也故其文如明珠美玉麗而可悅也如秋風夜露淒忽而感惻也如神仙煙雲髙逺而不可挹也維其言以考其事其有不合者乎自三代以來最喜讀太史公韓退之之文司馬遷竒邁慷慨自其少時周遊天下交結豪傑其學長於討論尋繹前世之跡負氣敢言以蹈於禍故其文章踈蕩明白簡樸而馳騁惟其平生之志有所鬱於中故其餘章末句時有感激而不洩者韓愈之文如先王之衣冠郊廟之鼎俎至其放逸起卓不可收攬則極言語之瓌巧有不足以過之者嗟乎退之之於唐蓋不遇矣然其犯人主忤權臣臨義而忘難剛毅而信實而其學又能獨為於道徳滅裂之後纂孔孟之緒餘以自立其説則愈之文章雖欲不如是蓋不可得也自唐以來更五代之紛紜宋興鋤叛而討亡及仁宗之朝天下大定兵戈不試休養生息日趨於富盛之域士大夫之游於其時者談笑佚樂無復向者幽憂不平之氣天下之文章稍稍興起而廬陵歐陽公始為古文近揆兩漢逺追三代而出於孟軻韓愈之間以立一家之言積習而益髙淬濯而益新而後四方學者始恥其舊而惟古之求而歐陽公於是時實持其權以開引天下之豪傑而世之號能文章者其出歐陽之門者居十九焉而執事實為之冠其文章論議與之上下聞之先達以謂公之文其興雖後於歐公屹然歐公之所畏忘其後來而論及者也某自初讀書即知讀執事之文既熟而思之廣求逺訪以日攬其變嗚呼如公者真極天下之文者歟
  上唐運判書
  某聞昔者三代之時公卿大夫之待其下何其仁愛忠厚發於至誠而能盡下之情也下之事上何其夷易簡直各得自獻其意無有阻塞不達之恐而不限於勢也夫惟上能盡下之情故下不限於勢上俯而就之下仰而及之故尊卑之情通而貴賤之志達然某嘗疑之天下急於求其上者物理之所當然公卿大夫既貴矣宜其偃然無待於物彼汲汲以求於下苟有善焉如或失之此其故何也蓋天下之位有尊卑貴賤之不同者勢之所當然非其事亦判然兩為而不相與也今夫貴者止於自安一切無事於功名可也苟有功名之心則貴者之功賤者之力也尊者之名卑者之成也故上之求乎下猶下之求其上也昔周公既尊矣身履天下之富貴而後世稱急賢待士者必稽焉故其効也百官庶府莫不修治制度文理莫不彰明周公之身無遺徳焉夫豈周公一人之力哉惟其然故古之公卿大夫不敢苟簡守常以便其私尊者汲汲有求於卑貴者汲汲不遺於賤夫上有至誠惻怛之心不敢遺忘疎逺之士則士之在下者亦不敢復愛其所有至於奮厲出竒惟恐不逮者繇此故也三代之政既亡公卿大夫無復向者至誠盡天下之意謹身無過自處甚重忘其立功立事之心浸然鋤去感發激昻之氣以謂無所事於微賤於下者不過言功不幸功不至焉雖有過人拔俗之才不聞之矣其斥而去之不過論罪幸而無過雖天下之冗瑣不復問之矣情阻而不合氣否而不交下畏其上則有之矣而不愛也下恭其上則有之矣而不忠也貴賤異志尊卑不親而三代之風冺然矣事功之不立豈不以此哉某嘗讀西漢見吳公之取賈生田延年之用尹翁歸暴勝之禮雋不疑蓋嘗竊歎三人者猶能降心跡古之義居尊以禮賢致誠以納士以太守之尊使者之貴親與匹夫下士相接務盡人之才而忘下之凟之也夫如前三君者未足道也然巳能如此然則天下之賢者多矣安知無有慨然能用古義不溺於流俗有功名之心而忘其區區之尊嚴者耶嗚呼安得斯人者而處天下之富貴哉使誠有之天下之遺善潛徳庶幾乎興矣
  上黃判監書
  某嘗怪夫人之於道何其所見之不一而其言之各異也蓋自周衰以來諸子各以其説行於世而其言獨能推本道徳之意知本而不流於末守真而不陷於偽者莫近於老莊然是二人者乃棄仁義斥禮樂絶學棄智以自明其説考其心以謂為其術必棄仁義禮樂而四者固其術之害也惟其然是故得罪於後世之儒者自秦漢以來天下學者甚知推本仁義其言禮樂治道有足觀者矣而未嘗有一言及於性命道徳之本蓋以謂道徳性命者亦無所用於禮樂也是二者之謂乎然不可以並亡各擯其所不及而求全其所長而某之不肖嘗竊歎以為不然何者所謂道者固無乎不在蓋大至於天地衆至於萬物無有一物不資其用者豈其缺然有所不足歟使道之有不足則安取道於是思有以合二者之論而得其説為道徳之論者本於虛而無形執禮樂之論者主於著見而有跡極無形之論至於忘言推有跡之至則至於終身言而不盡此其所以齟齬而不同以謂有無之相害耶則有者固自以有耳而有未始非無也無者固自無耳亦無未始非有也有與無二者將命於我耳而我之為是説果何自而起也在物無定形在我無定心然則凡乃出於妄意私智而非物之正耶繇是而觀之則方其在仁義禮樂者未始非道徳性命也方其在道徳性命者亦未始非仁義禮樂也同舉而非一也兩立而非二也圎融和㑹而物與我兩宜矣尚何區區之辨哉蓋孔子之道本於寂然不動矣然方其感於物而天下之故無所不通洗心齋戒退藏於密矣然天下之至賾萬物之至動未嘗厭也某之於學功有得於此而後視天下之大萬物之衆今古之不齊而無往而不一焉所謂萬物一府死生同狀者推其端乃一本於此而後知夫子之道之為全也
  答杜鋒書
  兩墜珠玉又付以新文一軸披讀累日不勝欽仰試誦所疑其一篇曰非季札夫季札何可非也札之達於禮樂蓋孔子之所與而其人之賢則非管晏叔向子産韓厥所可及也然則其於辭受之際宜亦至矣彼其辭千乘之國於爭奪之世蓋欲制行以髙天下而教後世將以愧夫盜據竊取而使亂臣賊子之禍少息焉使季札受亦可辭亦可而卒辭之者亦行其志雲爾夫豈有所不可哉夫季札非忘吳也豈不曰國之存亡廢興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昔孤竹君以國與叔齊叔齊讓伯夷而卒皆逃去入周不反其國而孤竹之後不聞有興者而孔子論二子曰求仁而得仁未嘗罪以亡其國也夫子之不非夷齊則季札之不得罪於夫子明矣足下試詳思之世之貴王衍以器用言之譬如玩好間一物耳未可格以法度也愚以為季札為不可非王衍為不足非也
  再答杜鋒書
  嗟乎季子讓國幾千餘嵗厯數聖賢未嘗有説獨見黜於吾子蓋夫子謂後生可畏者夫季子之不肯受吳直是不欲有國耳故其言曰願附子臧之義彼視棄千乘之國如草芥亦必有樂乎此而易彼者苟求其所以讓之之名則夀夢欲越諸兄而立之季子固不可也至餘昧卒而子僚之才亦足以君國則季子不得廢嫡而立孟子曰天之所廢必若桀紂者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此札之所以必辭者惡亂君臣之大分也季札之於道徳其深矣哉吳屈庸曰季札守節者也雖有國不立可謂知其心矣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則自夷齊以來札一人而巳所謂聖人之清者也夫豈在所黜哉孟子曰若夫成功則天也則古之論存亡廢興未有不言天者非幸不幸也孤竹之君欲越次而立叔齊叔齊辭之可也伯夷長當立而辭之何哉商人世及則叔齊將以次亦當立也而夫子初不論此直曰古之賢人也其意可見季子之聴樂其於禮樂之際深矣其於辭受必不草草更宜詳之
  答汪信民書
  抑聞之古之文章雖製作之體不一端大抵不過記事辨理而巳記事可以垂世辨理而足以開物皆辭達者也雖然有道辭生於理理根於心苟邪氣不入於心僻學不記於耳目中和正大之氣溢於中發於文字言語未嘗不明白條暢盍觀於語者乎直者文簡事核而理明雖使婦女童子聴之而諭曲者枝詞游説文繁而事晦讀之三反而不見其情此無待而然者也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十九
<集部,總集類,蘇門六君子文粹>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二十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記
  漢世祖光武皇帝廟記
  漢自成哀不君權歸外家王莽卒盜而有之天下大亂民心思漢惟世祖以匹夫起田畝出入行陣躬夷大難勇無兼敵智無遺策故能祀漢配天光復舊物一時羣雄芟夷畧盡撫有方夏覃及蠻貊聲教所暨比隆武宣是宜暴鷙強抗玩兵黷武視民如草芥而不講於治國之事也而武功既成海內既定則抑功臣進文吏投戈講藝息馬論道英偉之度屈於禮樂驍猛之氣束於儒學敦尚經術賓延儒雅開廣學校修明典禮煥然一變舊漢之俗蓋嘗以謂吾理天下欲以柔道行之至於明章繼志承統纂修洪業典章文物燦然大備故後世言禮樂稽古稱東漢焉孝和巳後漢徳不競破壊板蕩可謂極矣而仗節死義之士如袁安楊震李固陳蕃之徒救於上符融郭泰范滂許邵之徒助於下矜尚名節以振激衰弊蹈死而不悔至於獻帝人主特號而巳而曹操終不敢身自取之彼其心誠有所畏故也蓋禮樂之功風化之美足以保國長世如此皆世祖之遺烈也嗚呼自三代以來一人而巳
  冀州州學記
  朝廷以學校道藝教天下之士亦巳乆矣而其興衰亦繫其守長之能否慶厯中始詔郡縣立學而信都乃即孔子廟而為之僅以塞詔其後為守者欲興之數矣皆不果成元祐某年河中劉侯守冀始大作學舍師之授經有堂而諸生肄業有室凡學之百須皆具精壯完好可以傳乆逺又為之買良田治市舍藉其所入以養士而士之來學者日有餼學之有司月有給其秀民良才從其先生長者皆往游焉四方之士聞而來者日至劉侯喜其有成而使其屬李公輔請文於譙郡張耒以記之為之言曰嗟乎政事之緩急如人之於飲食不可強也強使急者緩如止饑者之食強使緩者急如持食以進飽二者無怪其不可也余嘗怪今之士大夫皆能責守令不如古者興學校隆師儒讀書行禮其中而為守令者雖責之不受亦不害其為政論守令之能否與夫人民之利病亦絶不在此何也三代之時天子諸侯之有學其朝夕政事之所繫不啻如今省寺之要且急也自出師受成獻馘皆必繇之則一士之不率教至勤天子公卿而親臨焉蓋無足怪當此之時雖欲緩而不治亦不可得先王之俗既亡更數千嵗風俗禮樂既已大異矣而朝廷郡縣之政視學校無毫髮相及而乃日夜責之以不如古夫我則無用而強受之此何為者也且不怪夫冠者之不為章甫騎者之不為四馬而獨怪學校之不如三王不亦異哉夫求三王之治不立學是廢食於饑而必責學校於今日猶強食於飽必不行矣繇是言之學之興廢其本未逺矣吏未有責也夫未可以責吏則劉侯之為此殆苟然歟蓋昔者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爾愛其羊我愛其禮夫不告朔而去羊未害也然使後世不知有告朔者自去羊始以今之政為無事於學而為不可也因我之無用而毀古人之所急安知來者之不有作乎此劉侯之所不忍也侯之意深矣
  二宋二連君祠堂
  治國有善政不如在位有善人之化民速也在位有善人不如其鄉有善人之化民易也夫人之情所感動常在其所易接而親者若夫政事者固民之所畏則其從之蓋有不得已之心焉其及物淺矣
  司馬溫公祠堂記
  盛徳之不作於世乆矣古之所謂盛徳者不施而民信未嘗動顔色見詞氣而天下従之若子弟之慕父兄故其為功也不勞而物莫之能禦三代之亡聖賢不作而士之能有所立於世者亦多矣然皆費心殫力招天下而従之以其智勝之後能有成是何也徳不足而取辦於其才故也故其所建立勞苦而淺陋夫豈不欲為盛徳之事哉蓋其所積者有不足故也子産君子也猶曰惟有徳者能以寛服民其次莫如猛夫子産豈欲為猛哉以謂徳之效實難懼夫好髙之難成也是以甘心於其次以求夫無失嗚呼徳者子産之所難而況其下者乎故自秦漢而後更千有餘嵗而盛徳之士不作蓋無足怪惟司馬公事君而君敬之未嘗求民而民與之非其類者有不合而無不信受其罰者有不悅而無敢謗其自洛入覲也郡邑田裡至於京師觀者十萬環聚嗟歎至於泣下嗟乎此可以言語術智得之哉故其相天下也因物之所利而與之因人之所厭而更之從容指麾內外響應而天下無事矣蓋自漢秦以來至公而盛徳之效始見於世可謂盛矣嗚呼當大事處大疑勇者招敵智者招謀惟有徳而後萬物服則夫二聖之所以用公其可知也夫
  陵川縣山水記
  孔子曰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夫盡仁之成名必若堯舜而語智之正必若禹然世之好山水者豈皆具聖人之成徳哉予以謂凡安靜可乆淳厚而不變者皆仁之類也臨亊而不滯遇物而不惑者皆知之類也
  伐木記
  人與物各以其氣相勝而後能全夫氣也者假其所託而後有者也夫長江大河積水之淵俯視杳然莫知其深長波巨派出沒奔突近窺而神寒逺視而目竦此則蛟龍虬蜃魚鼈之所託以禦物之害己者而全其生者也髙山大麓緜亘盤屈翳以林薄捍以木石縈溪絡澗懸壁千仭使人望而不敢近近則畏而走此則虎豹熊羆之所託以禦物之害己者而自全其生者也使虎豹窺魚龍之淵蛟黿視熊羆之藪則惶怖疾走而求去之矣何則物各以其所託者見其氣氣勝則非其類者避之矣今夫叢祠墟墓之間入者慘然而心不寧目不敢肆游其皆肅肅如畏是何也叢祠墟墓鬼神之所託而人之氣不勝故也夫惟氣勝者全故氣不勝者受其病故虎兕蛟鼉易其所處則其心悲沮而無聊者病之所従入也
  雙槐堂記
  古之君子其將責人以有功也必使之樂其職安其居以其優游喜樂之心而就吾事夫豈徒苟悅之哉凡人之情其將有為也其心樂而為之則致精而不苟雖殫力費心而不自知故所為者有成而無難古之馭吏也為法不苛其勤惰疎密隨其人之所欲而吾獨安其成是以古之循吏皆能有所建立夫望人以功而使其情愁沮不樂求捨去之不暇誰肯以其怨沮不平之心而副我之所欲哉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二十一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序
  送秦少章赴臨安簿序
  詩不云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夫物不受變則才不成人不涉難則智不明季秋之月天地始肅寒氣欲至方是時天地之間凡植物出於春夏雨露之餘華澤充溢支節美茂及繁霜夜零旦起而視之如戰敗之軍巻旗棄鼓裹瘡而馳吏士無人色豈特如是而已於是天地閉塞而成冬則摧敗拉毀之者過半其為變亦酷矣然自是弱者堅虛者實津者燥皆歛藏其英華於腹心而各效其成深山之木上撓青雲下庇千人者莫不病焉況所謂蒹葭者乎然匠石操斧以游於林一舉而盡之以充棟梁桷杙輪輿輹輻巨細強弱無一不勝其任者此之謂損之而益敗之而成虐之而樂者是也吾黨有秦少章者自余為太學官時以其文章示余愀然告余曰惟家貧奉命於大人而勉為科舉之文也異時率其意為詩章古文往往清麗竒偉工於舉業百倍元祐六年及第調臨安主簿學子中第可少樂矣而秦子每見余輒不樂余問其故秦子曰余世之介士也性所不樂不能為言所不合不能交飲食起居動靜百為不能勉以隨人今一為吏皆失己而惟物之應少自偃蹇禍福響至異時一身資養於父母今則婦子仰食於我欲不為吏亦不可得自今以往如沐漆而求解矣余解之曰子前日春夏之草木也今日之病子者蒹葭之霜也凡人性惟安之求夫安者天下之大患也遷之為貴重耳不十九年於外則歸不能霸子胥不奔則不能入郢二子者方其覉窮憂患之時隂益其所短而進其所不能者非如學於口耳者之淺淺也自今吾子思前之所為其可悔者衆矣其所知益加多矣反身而安之則行於天下無可憚者矣能推食與人者嘗饑者也賜之車馬而辭者不畏徒步者也苟畏饑而惡步則將有苟得之心焉為害不既多乎故隕霜不殺者物之災也逸樂終身者非人之福也
  送吳怡序
  吾友吳熈老好學樂善敏於為吏不苟於其職嘗主簿於蘄之羅田部使者才之使尉黃崗余舊與之相聞而來黃崗也余方坐事屏居而熙老獨喜從予游余謂之曰余棄人也又負罪於有司子與罪人游且累君熈老不然尤喜予翰墨言語得之輒寳藏餘年老多病學問日衰落文字尤荒梗熈老所求十不能答一二而熈老意益勤不倦夫人之好惡之不可解如此居黃崗無數月又遷蘄水丞將去黃求予言贈其行余為之不能無言曰子盍觀於貨乎所操者愈竒則藏之也愈深知之者愈寡然一旦而得所售則萬金之直有不較而樂輸之者方其未售也閉肆而處終日寂然其隣里莫知也而持盤賣餅兒日一操盤而出自譽其貨呶呶也十人之聚則往即之自旦至夜勞力如此得百錢之直之外則偃然有過望之喜矣夫所操者不厚則自處也薄夫自處也薄則亦無所不至矣其理然也君子進徳修業夙夜強學其所操者豈萬金之貨也哉吾願熈老好學愈勤樂善愈富為吏而有賜於民多積而深藏之自愛而重出之則將名譽出於四海出入紫闥訏謨黃閣可跂而俟也敢以是為遺行之言
  秘丞章䝉明發集序
  古之論人者考其人不計其功士固有其才可以有為而不幸不及施與既施而中奪者何可勝數而中才常人乘時以功名顯者世常有之孟子曰若夫成功則天也夫成敗繫天者其未可以賢不肖必也司馬子長論李將軍為將其言哀痛反復深悲其無功以謂百姓知與不知皆為流涕至論霍去病無他美獨曰常有天幸不至乏絶夫子長不少假借於屢勝之去病而獨拳拳於老死之李廣何哉彼惟深痛夫庸人冒時以取名而豪傑之士制於命而不得少伸其志故其與奪之際如此嗟乎夫獨人事哉凡物亦然大夏生殖而叢棘能有所庇疾風裂寒大木百圍僵仆而死秋水時至溝畎有一溉之功而嵗旱淵竭江河不足活魚鼈物固繫其所遭者哉今年春予遇友人㑹稽章邦老於宛邱一見予再拜泣涕出其先人秘丞君詩文三編及其行狀求予文以為之序其文章議論甚髙而歎其不大設施也
  送秦覯從蘇杭州為學序
  秦子善文章而工為詩其言清麗刻深三反九復一章乃成大抵悲愁鬱塞無聊者之言也其於物也秋蛩寒蟬鵙鴂猿狖之號鳴也霜竹之風氷谷之水楚囚之絃越覊之呻吟也嘻秦子內有事親之喜外有朋友之樂冬裘而夏絺甘食而清飲其中寧有介然者而顧為是耶世之文章多出於窮人故後之為文者喜為窮人之辭秦子無憂而為憂者之辭殆出此耶吾請為子言之古之所謂儒者不主於學文而文章之工亦不可謂其能窮苦而深刻也發大議定大策開人之所難感內足以正君外可以訓民使於四方鄰國寢謀言於軍旅敵人聴命則古者臧文仲叔向子産晏嬰令尹子文之徒實以是為文後世取法焉其於文也雲蒸雨降雷霆之震也有生於天地之間者實賴之是故繫萬物之休戚於其舌端之語黙嗟夫天地發生雷雨時行子獨不聞之而従草根之蟲危枝之翼鳴呼以相求子亦窮矣夫古之所謂儒者所用之國無敵若臧文仲叔向子産晏子令尹子文其望孔子亦逺矣而其功烈亦足以振顯一時故猶能以儒者之效名一世夫不足以治國而能知今古考妖祥紀事實多聞而博通則古者太史氏之職而初不以是為儒者也楚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邱而楚之治國不責倚相繇是言之古之論史與儒異事而司馬談為太史號通古今善文詞猶曰文史星厯近乎卜祝之間主上以倡優畜之其尊禮不如公孫丞相汲黯此則漢之初猶有古之遺俗在也嗚呼儒之名實不正乆矣自漢以來聖賢之學廢而孔子之徒皆以其師之書自重於世聚徒而授之若是者當時皆以儒之名歸之而司馬談序九流儒者才當其一彼未嘗見其真而信當時之所指故從而論其失而班固以謂出古司徒之官嗚呼何其陋也儒者之治天下九流之列皆其用也顧與淺術末數各致其一曲者同哉吾意今儒者之所學古太史之流而非世之所急也子饗其全無食其餘據其源無挹其流子方從眉山公其以予言質之而歸告余也
  賀方回樂府序
  文章之於人有滿心而發肆口而成不待思慮而工不待雕琢而麗者皆天理之自然而情性之道也世之言雄暴虓武者莫如劉季項藉此兩人者豈有兒女之情哉至於過故鄉而感慨別美人而涕泣情發於言流為歌詞含思悽惋聞者動心焉此兩人者豈其費心而得之哉直寄其意耳餘友賀方回博學業文而樂府之詞妙絶一世攜一編示予大抵倚聲而為之詞皆可歌也或者譏方回好學能文而惟是為工何哉余應之曰是所謂滿心而發肆口而成雖欲已焉而不得者若其粉澤之工則其才之所至亦不自知也夫其盛麗如游金張之堂而妖冶如攬嬙施之袪幽潔如屈宋悲壯如蘇李覽者自知之蓋有不可勝言者矣
  李徳載字序
  表弟李成甫名公輔告余以不安其字也求易之詩不云乎其車既載乃棄爾輔載輸爾載將伯助予無棄爾輔員於爾輻屢顧爾僕不輸爾載夫車之所載或安焉或輸焉繫之於輔之棄與不棄而已則輔之於車功亦大矣雖然輔之於物有功於車而非車也考一車之物而輔不與焉然正六轡謹輪輻僕在前馬伏軛而輔不至則車不安登險而憂傾涉淖而憂濡視車中之載如寄物焉且天下之物固有不相有而相須不同域而相成者豈獨輔也哉千金之裘成於工人之寸針南越之箭激於飛鳥之遺羽玉藴於石而金發之兵切於膚而甲拒之故其在人則學是也夫學之於人非性之素所能也而性不得學則不明故夫子曰我非生而知之好古敏以求之夫人之於天者其道素具矣四端之於我非外鑠我者也堯舜之於塗人其本則一而已彼為是堯舜塗人之別者學不學異也性在已學在物自外而視之相去亦逺矣而堯跖繇之物固不能無所待而獨成哉夫學有道道有序循其序而積之者行而能逺涉而能髙夫下則鳥獸蟲魚器材服物之理無不通中則修身正家治天下之業無不立上則達性命通死生觀天地俯方物獨立於萬物之上而無與為侶而學庶乎至矣雖然有患忽小而務大躐等而求至者吾惡之乆矣自燕之秦者必之晉自魯厯楚者必歴衛天下之所共繇亦不能越者也夫無見乎小而能明大與不涉乎等而能速至者其可信也哉故保性以為車力學以為輔而載爾徳焉則周流天下徜徉海外以求子所欲其有不得者乎子以徳載易之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二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二十二
  宛丘文粹一     宋 張耒 撰
  雜著
  與大蘇二書
  昨日欵奉教誨開益多矣但所論司馬遷十二諸侯年表並周與吳實十四國周不在數固無足疑並吳為十三而不數吳者竊詳考之吳比諸國見於表最晚魯成公六年當吳夀夢元年始見於表然吳已有國十餘世矣遷不自共和而敘年與諸國一㮣者考吳世家去齊卒夀夢立自去齊以上皆不著即位年數畧敘傳世而已是遷自去齊以上但得其世而不得其即位之年無從為譜自夀夢以後世家每世輒載其即位年數年既可考故自夀夢表乃見之與十二國自共和至春秋終不得一例既謂之年表而吳之年脫畧不備但如附見故止謂之十二國其序曰譜十二諸侯自共和訖孔子吳既不全意不成為譜耳而遷於是諸國初無抑揚也不然吳楚之僣何有輕重遷遽進楚而退吳何也考其本末理似應爾不審定是與否更俟來教
  
  昨日捧教賜下情感慰唐六臣傳前畧得聞教誨但意所未諭者非以為史不得少有抑揚夫無抑揚褒貶何用為史顧所以抑揚之當有道耳彼六人者為唐大臣挈國而輸之賊北面而事之為史者曰汝唐臣也無臣梁之理汝雖苟免吾従而正其罪而其人之罪無所逃此其意何有不可但其書謂之五代史記而中有一巻忽謂之唐唐非五代也標巻為唐於史之名似不順耳雖不雲爾尚可以貶辱也班固書有後漢事范𣋌書亦有前漢事某以謂若因及之雖上越數代猶為無害但立名標巻似不應爾若魯春秋中忽有一篇為後漢則事似難行不審以為如何此亦小不至者不當反復致論姑欲受教耳
  答李文叔為兄立諡簡
  耒頓首昨日辱示尊兄墓銘即當書納而䝉問以所未安既有所疑不敢黙也為兄作諡固善但古者賤不誄貴幼不誄長誄與諡一道也自下議上不順又以尊臨卑則公議不得盡伸俾無以盡善惡之實況於骨肉宗族而可以相為立諡耶古之私諡者甚多如王通死門人私諡文中孟郊死韓愈張籍諡以貞曜然後讀通所著書續經其狂誕野陋乃可為學者發笑郊以餓士偶工於詩耳世之言通與郊之實不過如此文中貞曜竟何補哉古者生無爵死無諡孔孟顔閔不聞有諡雖其門人朋友尊愛之如此亦不敢為作諡此數君子後世豈以無諡而遂不傳哉繇是觀之諡不能使欺者傳無諡不能使實者沒賢兄之懿人實聞之其不至公卿而死不得使有司顯議而公諡之其為不幸無可言者但其徳美之實苟不可泯滅自應傳世而今乃兄弟生徒為之易名則失薄俗之喜以嫌處物者乆矣孰肯為弟不私其兄哉既嫌於私則聞者不信不信則並與其實而敗之矣所為愛之正以害之也願更審度此一節其他尚有一二事容面論之蠟紙且留此俟改定即當下筆僣易死罪
  書五代郭崇韜巻後
  自古大臣權勢已隆極富貴巳亢滿前無所希則必退為身慮自非大姦雄包異志與夫甚庸駑昏闒茸鮮有不然者然其為慮也實難不憂思之不深計之不工然異日釁之所起往往自失至深至工是故莫若以正夫正者操術簡而周智者為緒多而拙夫正者無所事計也行所當然雖怨仇不敢議之況繼之者賢乎郭崇韜於五代亦聰明權智之士也佐莊宗決策滅梁遂一天下自見功髙權重姦人議巳而莊宗之昏為不足賴也乃為自安之計時劉氏有寵莊宗嬖之因請立為後而中莊宗之欲又結劉氏之援此於劉氏為莫大之恩而莊宗日以昬湎內聴婦言其為計宜無如是之良者然卒之殺崇韜者劉氏也使崇韜繆計不過劉氏不能有所助而已豈知身死其手哉好謀之士敗於謀好辯之士窮於辯惟道徳之士為無所窮而禍福之變豈思慮能究之哉
  書宋齊丘化書
  齊丘偽唐謀臣其智特犬䑕之雄耳何足道哉其為化書雖皆淺機小數亦㣲有見於道徳其能成功有以也吾嘗論黃老之道徳本於清淨無為遣去情累而其末多流為智術刑名何哉夫惟靜者見物之情而無為者知事之要據其要而中其情者知術之所從出也仁義生於思思生於人情聖人節情而不遣也無情之至至於無親人而無親則忍矣此刑名之所以用也齊丘之道既陋而其文章頗亦髙簡有可喜者其言曰君有竒智天下不親雖聖人出斯言不廢
  書韓退之傳後
  有問於張子者操賞罰榮辱以勢臨天下者莫不欲天下勸沮於其賞罰取捨於其榮辱而其勢常有所不行蓋有益勸而人益羞愈沮而人愈慕若韓退之於唐殆若此矣退之所自負與世之所推者於徳莫如好直於藝莫如文章然以直取禍則逐山陽貶掲陽以文章招累則其文辭一世莫尚試於有司屢試而屢黜平生所述國家大事獨有平淮西碑耳然刋者未畢而磨者至矣是宜沮喪湮滅與時俱亡泯然無所見於世矣然每斥而名益彰每沮而事益顯抑者之力不勝譽者之舌雖退之亦自謂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是誠何説也張子曰是何足怪昔者先王之賞罰榮辱所以天下奔走而從之者惟其取天下之所欲勸者而賞且榮之取天下之欲沮者而罰且辱之故賞一人而人勉惟恐其不若也罰一人而人懼惟恐其似之也且先王安能以巳之所好惡而力駈天下以従我哉直取天下之榮辱而制天下之向背耳彼唐之汙政其昏惑瞀亂無所取衷好惡可否於一巳之私智而濟之以蔽欺之姦何怪夫所沮者人慕所進者人恥歟且彼惟不可抑也是以愈抑而聲愈振子獨不見夫千仞之水決而注之川乎大木梗之大石捍之排以巨峽迫以髙麓而後怒號哮吼聲振百里抑之者愈大則其聲也愈暴故小遏之則小鳴大塞之則大震何則彼其勢惟不可止故也何怪夫身益困名益聞也
  藥戒
  張子病痞積於中者伏而不能下自外至者捍而不得納從醫而問之曰非下之不可歸而飲其藥既飲而暴下不終日而向之伏者散而無餘向之捍者柔而不支焦鬲導達呼吸開利快然若未始有疾者不數日痞復作投以故藥其快然也亦如初自是逾月而痞五作五下毎下輒愈張子之氣一語而三引體不勞而汗股不步而慄膚革無所耗於外而其中薾然莫知其所來嗟夫痞非下不可已余従而下之術未爽也而吾之薾然者獨何歟聞楚之南有良醫焉往而問之醫嘆曰子無嘆是薾然者也凡子之術固為是薾然也坐吾語汝天下之理有甚快於予心者其末必有傷求無傷於終者則初無望於快吾心隂伏而陽蓄氣與血不運而為痞橫乎子之胸中者其累大矣擊而去之不須㬰而除甚大之累和平之物不能為也必將擊搏震撓而後可夫人之和氣衝然而甚㣲泊乎其易危擊搏震撓之功未成而子之和氣嘗已病矣繇是觀之則子之痞凡一快者子之和一傷矣不終月而快者五則子之和平之氣不既索乎故膚不勞而汗股不步而慄薾然如不終日也且將去子之痞而無害於和平子歸燕居三月而後予之藥可為也張子歸燕居三月齋戒而復請之醫曰子之氣少完矣取藥而授之曰服之三月而疾少平又三月而小康終年而復常且飲藥不得亟進張子歸而行其説然其初使人懣然遲之蓋三投其藥而三反之也然日不見其所攻乆較則月異而時不同蓋嵗而疾平張子謁醫再拜而謝之坐而問其故醫曰是治國之説也豈特醫之於疾哉子獨不見秦之治民乎勑之以命捍而不聽令勤之以事放而不畏法令之不聴治之不變則秦之民嘗痞矣商君見其痞也厲以刑法威以斬伐勁捍猛鷙不貸毫髮痛剗而力鋤之於是秦人之政如建瓴流蕩四達無敢或拒而秦之痞嘗一快矣自孝公以至於二世凡幾痞而幾快矣頑者已圯強者已柔而秦之民無歡心矣故猛政一快者歡心一已積快而不已而秦之四支枵然徒有其物而民心日離而君孤立於上故匹夫大呼不終日而百疾皆起秦欲運其手足肩膂而漠然不我應矣故秦之亡者是好為快者之過也昔者先王之民其初亦嘗痞矣先王豈不知砉然擊去之之為速也惟其有懼於終也故不敢求快於吾心優柔而撫存之敎以仁義導以禮樂隂解其亂而徐去其滯使其悠然自趍於平安而不自知方其未也旁視而懣然者有之矣然月計之嵗察之則前嵗之俗非今嵗之俗也不擊不搏無所忤逆是以日去其戾氣而不嬰其歡心於是政成教達安樂悠乆而無後患矣是以三代之治皆更數聖人厯數百年而後俗成則余之藥終年而愈疾者蓋無足怪也故曰天下之理有甚快於余心者其末也必有傷求無傷於其終則無望於快吾心雖然豈獨於治天下哉張子再拜出而記其説
  書唐吐蕃傳後
  自漢以來其能制四夷使不為中國患者莫若唐然獨一區區之吐蕃能困之豈其制之未得其術耶自太宗以來固已屢失其術而其尤可笑者平涼之盟也匹夫操刀而殺人則必從容伺察待其不備而後發執刀而呼曰束爾手吾將汝殺則雖賁育不敢施於三尺之童何則人固不可易也不然則必待狂疾者也使之束手而殺之告之殺而不避也則亦必狂疾者也吐蕃之於唐固非有深誠篤信之可以不虞也方徳宗之時吾方疑之彼曰必使多爾大臣而後盟惟杜希全李觀而後可擇其地利則曰必梨木林而後可彼得殺吾之大臣而刼二將以空涇原靈夏之備而擇險阻之地以為設伏之利此其必變之跡特未曰吾將變耳彼乘吾疑而直行其謀而求我成之其易我也甚矣而唐之將相大臣晏然不之虞如接君子長者與之握手壇上而不少備此何以異於將殺之則告之束手而偃然不拒而待死者哉彼渾瑊者忠有餘而智不足者也古之善將者逺至於鄰國之動靜皆知之夫豈有他術哉測之以謀而伺之以實爾夫縛其二將而不知三萬之卒伏於肘腋而不覺也則安在其為智也嗚呼平涼之盟所以大可歎也彼尚結贊之智何足貴也是殺人而告之束手者之智也其為智亦殆矣彼李晟之智知不可與盟也是知人殺之則避者之智也其可否之間亦明矣當是時唐之臣如渾瑊馬燧者亦可謂善將矣而猶如此況無二臣者哉
  題賈長卿讀髙彥休辨白樂天事
  髙彥休作唐闕史辨白樂天無因母墜井作賞花新井詩賈子又從而續辨之張子曰二子謂之愛白公則可矣未可謂知白公也古之聖賢誰能無謗何獨樂天也哉有謂舜囚堯而奪之位伊尹放太甲而王世未嘗有辯舜與伊尹之非簒者也其心誠知其不然則辯無自而萌於心是其為説無待而自然人之飽者人誣之以饑未有自疑而辯其非饑者人知舜與伊尹之非簒如自信其飽雖或從而誣之而不在辯之之域矣故凡世之辯已與辯人其言雖工而察其心之始萌蓋其於信嘗有所不足而後不能無言彼雖不能無疑於其初其考於理較於跡而後能消其不信之心於是乎有辯故曰二子未可謂知白公也嗚呼小人之害君子也亦多術矣謗之於意外惑之於疑似世之君子傍視而不平者起而與之辯起於知之所不足故縦言極口而益召天下之多言多言繁興而是非足以兩行於世夫惟真知而泯言者而後謗止夫世之真知君子者才幾人則小人之毀賢敗善何時而止耶悲夫
  書東坡先生贈孫君剛説後
  春秋傳曰使勇而無剛者嘗冦而速去之夫果敢不畏之謂勇無所屈撓之謂剛或謂申棖為剛者子曰棖也慾焉得剛夫使不以義屈於人而無邪欲以亂其中則其行已施於事者為仁孰禦哉此剛者必仁之説也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二十三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觀 撰
  進策
  序篇
  臣聞春則倉庚鳴夏則螻蟈鳴秋則寒蟬鳴冬則雉鳴此數物者微𦕈矣然其候未至則寂寞而無聞既至則日夜鳴而不已何則隂陽之所鼓動四時之所感發氣變於外則情廹於中雖欲不鳴不可得也淮海小臣不聞廟堂之議帷幄之謀獨耳剽目采頗知當世利病之所以然者嘗欲輸肝膽效情素上書於北闕之下則又念身非諫官職非御史出位犯分重煩有司之誅隱忍逡廵而不敢發幸陛下發德音下明詔使大臣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諌之士將修祖宗故事而親䇿於庭嗚呼此亦愚臣效鳴之秋也輒㤀疎賤條其意之所欲言者為三十篇以獻惟陛下財擇焉其目曰以意寓言以言寓文示變化之所終始使天下曉然知之作國論瑟不鳴二十五弦各以其聲應轂不運三十輻各以其力旋黙則治語靜則制動作主術急不極則緩不生緩不極則急不成一僨一起如環無端作治勢二篇以地為險山川為資以兵為險不厭通達作安都自信者不避嫌自許者不求合倚而容之績乃可底作任臣二篇衆賢聚於本朝姦人之所不利巧為詆誣以幻羣聽作朋黨二篇鳥有鳯魚有鯤超絶之材宜見濶略作人材揚墨塞路孟子所攘申商崛興莫或汝遏作法律二篇得與失為鄰利與害同門非至精莫之能分作論議二篇爵祿者所以礪世磨鈍科條品目其可不悉作官制二篇善治水者以四海為壑善治財者以天地為資國之大計於是乎在作財用二篇料敵之虗實若別牛馬應變之倉卒如數一二非有道之士不能作將帥以寡覆泉來如風雨去如絶絃作奇兵美言可以市三寸之舌勝百萬之師作辯士機㑹之來間不容髪匪龜匪鏡其能勿失作謀主心不治則神擾氣不養則精䘮治心養氣四術自得作兵法愚民弄兵依阻山谷銷亡不時或為大釁作盜賊三篇党項微種盜我靈武逾八十年天誅不迄作邊防三篇東西為緯南北為經織者就綜而文成其詳在彼其略在此作序篇
  國論
  臣聞古之人君以其祖考之志而升黜人材弛張法度者多矣太上㤀言其次有言其下不及言何則昔舜舉十六相去四凶肇十有二州皆堯志也而精誠所動神化所移不待告之以言而天下曉然固已心知其本末此所謂太上㤀言者也盤庚之遷亳武王之伐商所以從先王之業承文武之志也而浮言橫議二三不一至以其遷伐之意託於詞令丁寧而告於廷委曲而誓諸野然後民始恱而服從此所謂其次有言者也秦孝公用商君之說變法律易風俗所以修繆公之業成獻公之志也然未嘗以其變法之意告民疑而不服則痛法以繩之此所謂其下不及言者也夫秦之不及言固無足道而舜之㤀言亦未可以遽及然則後世人君有以祖考之命而升黜人材弛張法度者安得不法盤庚武王之有言哉陛下即位以來圖任元老眷禮名儒屏棄姦臣投竄刻吏所以照臨海內甚盛罷青苖之使廢市易之司削保甲之條刋免役之令至於摘山煑海冶鑄之事他日吏緣以為姦者臨遣信臣更定其法所以加惠元元甚厚臣竊聞之凡此大功數十淹速輕重雖出於聖母之裁成其大㮣則皆先帝之末命也然大道之行小人所不利或作為詆欺之言悖亂羣聽以為先帝之道陛下當終身奉以周旋而數年之間遽聽一二大臣更張幾盡異乎所謂父作之子述之者矣自非明智不惑之士往往聞其說而疑之嗚呼此殆陛下不法盤庚武王有言之過也夫子之事父其生也養志為大養口體次之其歿也繼志為大述事次之知述事而不知繼志猶養口體而不養志也非所以為達孝秦皇漢武皆以葢世之氣闢闔宇宙之材併吞諸侯攘卻胡粵若以功業言之則始皇之英偉傑特又非武帝之可比也然而萬世之下號始皇為暴主稱武帝為賢君秦祚遽傾漢基益大者何哉二世不變始皇之事孝昭能改武帝之法故也向使先帝晚年於人材法度初無升黜之心弛張之意陛下猶當繼其志不述其事又況親承於末命乎臣願陛下具以意作為明詔丁寧反覆如古訓誥誓命之文布告天下咸使聞知則小人雖有詆欺之言不能以疑衆矣然後被之於詩章傳示無窮以明德意使後世咸知成先帝之功者陛下也豈不休哉
  主術
  臣聞人主之術無他其要在乎能任政事之臣與議論之臣而已政事之臣者宰相執政和隂陽萬物宰制百辟鎮撫四夷與天子經綸於帷幄之中者也議論之臣者諫官御史學術知古始器識通世務奮不顧身與天子辯曲直爭是非者也今天下之事有執政之臣以行之有議論之臣以言之則人主可以弁冕端委而無所事不然雖弊精神竭筋力以夜繼日猶無益也臣請以用人一事明之士大夫以名列於仕版者葢以萬計有智者有愚者有賢者有不肖者若智與賢則功利之所從興也愚與不肖則罪害之所從起也夫人主以一身之思慮一耳目之聦明而當天下功罪利害之機非有政事之臣則百官之進退奈何而不亂也然人之難知久矣實愚而似智實智而似愚者有之實賢而似不肖實不肖而似賢者有之申以親疎之異重以好惡之偏夫以天下之智愚賢不肖而付之於二三大臣之手非有議論之臣則進退當否奈何而知之也雖然政事之臣者人主之股肱議論之臣者人主之耳目任政事之臣而忽諫官略御史猶股肱便利而耳目盲瞶也任議論之臣而輕宰相薄執政猶耳目聰明而股肱折也要之二者不可偏勝使之適平而已漢成帝用王鳯為大將軍政事大小皆自鳯出天子曽不一舉手京兆尹王章言之為鳯所䧟罪至大逆故陽朔之後天下以言為諱唐明皇用李林甫為相十有九年專政用事補闕杜暹上書斥為下邽令繇此諫諍路絶此則任政事之臣太勝也漢武帝擢嚴肋朱買臣吾丘壽王司馬相如東方朔之徒於左右朝廷有政事輒令助等與大臣辨論大臣數絀唐德宗晚年宰相惟奉行詔書所與圖事者李齊運裴延齡韋渠牟而已此則任議論之臣太勝也臣聞仁祖時天下之事一切委之執政羣臣無得預者除授或不當雖貴戚近屬㫖從中出輒為固執不行一旦諫官列其罪御史數其失雖元老名儒上所眷禮者亦稱病而賜罷政事之臣得以舉其職議論之臣得以行其言兩者之勢適平是以治功之隆過越漢唐與成康相先後葢繇此也陛下即位以來圖任老成屬以政事屢下明詔使中外大臣舉諫官薦御史保任骨鯁以備獻納之科可謂得人主之要術矣願鑒漢唐之弊專取法於仁祖常使兩者之勢適平足以相制而不足以相勝則陛下可以弁冕端委而無事矣
  治勢上
  臣聞御天下之術必審天下之勢不審其勢而已信臆決行其所謂道守其所謂法則雖有剛嚴果斷之才或失而為刻深慈惠惻隱之意或壊而為姑息何則設之不當也夫聖主之於天下豈嘗有意用術哉天下有強勢吾則有寛術天下有弱勢吾則有猛術非強非弱天下無勢非寛非猛吾亦無術葢無勢者天下之常而無術者聖人之至術也雖然御強勢者必以寛而強之弊實生於寛御弱勢者必以猛而弱之弊實生於猛何則昔漢之文景承高祖開創之後接呂氏喋血之餘除誹謗去肉刑減笞法定箠令可謂寛矣而諸侯逆命夷狄侵邉孝武不勝其憤力攘匈奴誅兩粵大臣相繼而入獄二千石連頸而伏誅巫蠱之禍至於夫婦父子之間而不相保繇是言之豈非強者之弊實生於寛耶昔唐肅宗器本深刻以刑名自喜安史之亂來歸者戮於獨柳之下待罪者斃於縲紲之中可謂猛矣而慶緒薦興思明復起代宗深鑒其事舍脅從之罪緩汚染之誅至於封豕長虵無所懲艾忠臣義士切齒不平王室凌夷之漸葢基於此繇是言之豈非弱之弊實生於猛耶是故救強之弊必於崇寛之時救弱之弊必於尚猛之日夫強弱之相乘寛猛之相代猶東之有西晝之有夜理之所必至事之所固然也顧昧者不知耳昔陵陽嚴詡將去潁川謂掾吏曰我以柔弱召必選剛猛代到將有僵仆者矣及何並至郡首治鍾威趙季李欵之獄果如詡言以詡並觀之則天下之勢可以前百年而豫定古者刑罰世輕世重不為定論文王之時闗市譏而不征周公成王之時則闗市有徵矣至凶年然後弛之推此類而言則先王之法度大抵皆審天下之勢而為之者也傳曰政寛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弛之以寛寛以濟猛猛以濟寛政是以和夫傳所謂和者則臣之所謂聖人之至術者歟
  治勢下
  臣間祖宗之時天下新脫割據戰伐之禍天厭久亂俱欲無為而又掃除煩苛之患足以深結海宇之心削平僣偽之威足以逆折奸俠之氣當是時天下之勢如元氣在乎渾淪之中固莫得而名已逮嘉祐之後習安玩治為日既久大臣以厚重相高小臣以苟簡自便肉食者鄙未能逺謀誰能無偷朝不及夕故先皇即位之始大講法度作而新之覈名實以興百辟攘夷狄以布威靈有司奉行於中使者刺舉於外此真得所謂以猛政救緩勢之術也元豐之後執事者矯枉過直矜鈎距以為法術任惠文以取婾快上下廹脅民不堪命故陛下即位之始黜鍜鍊之吏逐聚歛之臣登老成於散地擢忠鯁於謫籍平寃獄振窮餒與天下休息此真得所謂以寛政解急勢之術也而比日以來執事者又將矯枉而過直矣何告訐詆欺之言率然敢陳而王體未嚴也嚮背異同之見各自為守而國論未決也此吞彼噬禍結兵連隱忍羈縻冀其自罷而天誅未迄也推此言之天下之緩急雖曰未見而固已胚腪於冥冥之中矣夫致先帝之用猛術者嘉祐之緩勢也致陛下之用寛術者元豐之急勢也今又矯枉過直則勢必復緩緩甚則術又將出於猛矣猛術一用天下固以震動若再用焉則安危之計未可知也何則天下之勢猶一人之身緩而救之以猛猶闗鬲不通而涌泄之也其急而解之以寛猶虗中暴下而補養之也補養至平則可以已矣平而不已則又將至於關鬲不通再加涌泄正氣必傷重被猛術國本必伐故曰安危之計未可知也臣願陛下遏逋慢之原杜解弛之漸明詔內外一乎中和使天下之緩勢不得而成緩勢不成則後世雖有猛術不可得而用之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二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四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觀 撰
  進䇿
  安都
  臣聞世之議者皆以謂天下之形勢莫如雍其次莫如周至如梁則天下之衝而已非形勢之地也故漢唐定都皆在周雍至五季已來實始都梁本朝縱未能逺規長安盍亦近卜於洛陽乎而安土重遷眷眷於開封之境非所以為萬世計也臣竊以為不然何則漢唐之都必於周雍本朝之都必於梁而後可也夫長安之地左殽函右隴蜀襟屛終南泰華之山縈帯涇渭黃河之水地方數千里皆膏腴沃野卒有急百萬之衆可具形勢便利下兵於諸侯如建瓴水四塞之國也故其地利守自古號為天府開封地平四出諸道輻輳南與楚境西與韓境北與趙境東與齊境無名山大川之限而汴蔡諸水叅貫巾車錯轂蹄踵交道軸艫衘尾千里不絶四通五達之郊也故其地利戰自古號為戰塲洛陽左瀍右澗表裏山河扼殽黽之隘阻成臯之險直伊闕之固廣袤六百里四靣受敵以守則不如雍以戰則不如梁然雍得之可以為重故自古號為天下之咽喉凡天下之形勢無過此三者也故彼蜀之成都呉之建業皆覇據一方之具而楚之彭城特盜賊之窟耳易曰天險不可升也地險山川丘陵也王公設險以守其國所謂險者豈必山川丘陵之謂哉在天而不可升在人而不可奪則皆為險矣夫雍為天府梁為戰塲周為天下之咽喉而臣以謂漢唐之都必於周雍本朝之都必於梁而後可者漢唐以地為險本朝以兵為險故也漢高祖曰吾以羽檄召天下兵莫有至者武帝曰吾初即位不欲出虎符發兵郡國葢漢踵秦事郡國皆有材官有變則以符檄發之京師惟有南北兩軍有期門羽林孤兒以備扈從唐分天下為十道置兵六百三十四府其在闗中者惟二百六十有一府府兵廢始置神策為禁軍亦不過數萬人以此見漢唐之兵皆在外也故非都四塞之國則不足以制海內之命此所謂以地為險者也本朝懲五季之弊舉天下之兵宿於京師名掛於籍者號百餘萬而衣食之給一毫已上皆仰縣官又非若府兵之制一寓之於農也非都四通五達之郊則不足養天下之兵此所謂以兵為險者也夫以兵為險者不可以都周雍猶以地為險者不可以都梁也而昧者乃以梁不不如周周不如雍嗚呼亦不達於時變矣夫大農之家連田阡陌積粟萬斛兼陂池之利並林麓之饒則其居必卜於郊野大賈之室歛散金錢以逐什一之利出納百貨以收倍稱之息則其居必卜於市區何則所操之術殊則所託之地異也今梁據天下之衝歲漕東南六百萬斛以給軍食猶恐不贍矧欲襲漢唐之跡而都周雍之墟何異操大賈之術而欲托大農之地也繇是言之彼周雍之地者漢唐之險耳本朝何頼焉
  任臣上
  臣聞明君之御臣也不致疑忠臣之事君也不避嫌嫌疑之事皆出於姦臣庸君度量狹隘心意頗僻不能以至誠相期而已古之人有自舉其身者有舉其子者有舉其弟者有舉其姪者有舉其內外之親舊者而其君不以為疑其臣不以為嫌者何哉以其所舉者當而已漢宣帝欲擊先零問誰可將者趙充國曰無如老臣者矣宣帝用之遂破先零此所謂自舉其身者也晉君問孰可為國尉祁奚曰午也可君曰非子之子耶對曰君問可否不問子也君子謂祁奚能舉善矣此所謂有舉其子者也李石當國薦弟福可任治人繇監察御史為戶部侍郎此所謂有舉其弟者也晉求文武良將謝安以其姪幼度應舉郗超聞而嘆曰安違衆舉親明也幼度不負舉才也果破苻堅於淝水之上此所謂有舉其姪者也崔貽孫為相未踰年除吏八百莫不諧允德宗曰人言卿擬官多親舊何耶對曰陛下令臣進擬庶官夫進擬者必悉其材行如不與聞何繇得其實此所謂有舉其內外之親舊者也此數子者皆內有以自信外有以信於人仰無所愧俯無所怍其視身也與人等其視子弟親舊也與不相誰何者等故能立功於當年垂名於後世千載之下想見其風向使念𤓰李之小嫌㤀事君之大節匿名跡逺權勢心知其然而不敢發則與糞壤同朽耳尚何功名之立哉陛下即位以來委政於六七大臣其人自以曠世遭遇莫不悉心竭力知無不為言無不盡可謂千載一時之嘉㑹也而臣竊有所不然者未能去用親之嫌而已奇材異行實為時軰所見推者一涉大臣之親則相顧謬悠莫敢援之以進幸而不顧進之則諫官御史之章相隨而至矣臣以謂此風一成非聖朝之事也何則大臣之親嫌而不用則侍臣之親亦當嫌而不用引而下之至於臺省寺監之官推而廣之至於漕刑郡縣之吏其親者皆嫌而不用矣夫奇材異行不常有於天下幸而有焉又以親與嫌而棄之則是非得草萊巖穴之士終不用也昔西漢之韋氏平氏東漢之袁氏楊氏唐之韋杜蘇李陸蕭諸氏皆兄弟為三公父子為宰相盛者至與國相終始其間建功立業號為名臣者葢不可勝數奈何專用草萊巖穴之士哉願詔中外之臣惟賢是進惟不肖是退而勿以用親為嫌諫官御史惟進退之當否是察而勿以親嫌為劾則天下之奇材異行庶乎皆得而用也
  任臣下
  臣聞人主之於諫諍之臣非獨聽其言之難也取其大節而略其小過是為難矣夫骨鯁自信以身許國不為利害之所撓屈者謂大節也材智之不周思慮之不密學術之不至聽聞之不審所謂小過也必有大節而無小過者然後得為諫諍之臣則窮年沒世不可得其人矣如或不然則與其無一時之小過孰若有終身之大節哉昔汲黯通經術則不如平津侯恢武功則不如大將軍明習法令則不如張湯文章儒雅則不如司馬相如謹厚自全則不如石慶術略橫出則不如主父偃然淮南王謀反惟憚汲黯好直諫守節死義說平津侯等如發䝉耳繇是言之諫諍之臣其功在於正綱紀立風憲通上下之情使亂臣賊子顧憚而不敢發如此而已一舉之不當理一發之不中節曽何足以深咎耶陛下即位以來首下明詔使中外大臣保任諫官御史葢充職者百有餘人其見用者十數人耳選擇既精人頗自重皆毅然有仗節死誼之心興利除害甚於嗜慾攘擊奸惡如報私讐首尾數年之間遂成冠古之治雖神功聖化敏妙自然亦此曹獻替可否之力也然比者嘗以所言不效諫官御史接跡引去或遷他官或補外郡臺省為之一空臣愚疎逺不知朝廷之事竊惟陛下何取之之難而去之之易也且人非蓍龜不無過誤顧其設心措意何如耳昔漢酈食其有撓楚之非唐魏鄭公有縱薛延陀之過本朝趙中令有遣趙保忠之失此三人者皆天下之豪傑一時之名臣也猶有非謬過失如此又況不及於三人者乎臣願陛下鍳師古始追御來今重諫官之進退謹御史之升黜取其大節而略其小過使天下之士得以盡忠畢力於前則神功聖化又將有新於此矣或謂臣曰古者諫諍之臣職於廣聰明除壅蔽成德業而已後世狂夫小子狡猾不道之人或假其名以資盜竊其器以售姦如谷永者王鳯之客也而譏斥帷幄劉棲楚者李逄吉之黨也而額叩龍墀陽為剴拂之跡隂成附麗之謀以此言之小過其可略乎略其小過則成其大惡矣臣應之曰不然夫藥石所以愈病因而致病者有矣然自古及今未有廢藥石者何哉以其所愈者衆所害者寡也諫諍之臣惟器有逺邇才有修短大抵縉紳之選也安可盡誣以谷永劉棲楚之徒歟就使有一二人焉則去其一二人者可也何至空臺省而逐之耶陸䞇曰天不以地有惡木而廢發生天子不以時有小人而廢聽納又曰諫者多表我之能好諫者直示我之能賢諫者之狂誣明我之能恕諫者之漏泄彰我之能從有一於斯皆為盛德嗚呼人主用諫諍之臣䞇之論盡矣
  朋黨上
  臣聞朋黨者君子小人所不免也人主御羣臣之術不務嫉朋黨務辨邪正而已邪正不辨而朋黨是嫉則君子小人必至於兩廢或至於兩存君子小人兩廢兩存則小人卒得志而君子終受禍矣何則君子信道篤自知明不肯偸為一切之計小人投隙抵巇無所不至也臣請以易道與夫堯舜漢唐之事明之易以陽為君子隂為小人一陽之生則為復復者反本也三陽用事則為泰泰者亨通之時也而五陽之極則為夬夬者剛決柔也以此見君子之道必得其類然後能勝小人也一隂之生則為垢垢者柔遇剛也三隂用事則為否否者閉塞之時也而五隂之極則為剝剝者窮上反下也以此見小人之道亦必得其類然後能勝君子也隂陽相與消長而為慘舒為生殺君子小人相與勝負而為盛衰為治亂然皆以其類也臣故曰朋黨者君子小人所不免也堯之時有八元八愷十六族者君子之黨也又有渾沌窮奇檮杌饕餮四凶族者小人之黨也舜之佐堯有大功二十者舉十六相去四凶也不聞以其朋黨而兩廢之亦不聞以其朋黨而兩存之也臣故曰人主御羣臣之術不務嫉朋黨務辨邪正而已東漢鉤黨之獄海內塗炭二十餘年葢始於周福房植謂之甘陵南北部至於李膺陳蕃王暢張儉之徒遂有三君八顧八俊八及八廚之號人主不復察其邪正惟知震怒而已故曹節侯覧牢修朱並得以始終表裏成其姦謀至於刑章討捕錮及五族死徙廢禁者六七百人卒不知修並者乃節覧之黨也唐室之季朋黨相軋四十餘年縉紳之禍不解葢始於李宗閔李德裕二人而已嫌怨既結各有植立根本牢甚互相傾擠牛僧孺李逄吉之屬則宗閔之黨也李紳韋處厚之屬則德裕之黨也而逄吉之黨又有八關十六子之名人主不復察其邪正惟曰去河北賊易去此朋黨難而其徒亦曰左右佩劍彼此相笑葢言未知孰是也其後李訓鄭注用事欲以權市天下凡不附已者皆指以為二人之黨而逐去之至於人人駭慄連月霧晦卒不知訓注者實逢吉之黨也臣故曰邪正不辨而朋黨是嫉則君子小人必至於兩廢或至於兩存君子與小人兩廢兩存則小人卒得志君子終受禍矣
  朋黨下
  臣聞陛下即位以來虗懐側席博採公論悉引天下名士與之經綸至有去散地而埶鈞衡起謫籍而叅侍從者雖古版築飯牛之遇不過如此而已君子得時則其類自至數年之間衆賢彈冠相繼而起聚於本朝夫衆賢聚於本朝小人之所深不利也是以日夜恟恟作為無當不根眩惑誣㒺之計而朋黨之議起焉臣聞比日以來此風尤甚漸不可長自埶政從官臺閣省寺之臣凡被進用者輒為小人一切指為朋黨又至於三君八顧八俊八及八廚之名八關十六子之號巧為標榜公肆詆欺一人名之於前萬人實之於後傳曰下輕其上爵賤人圖柄臣則國家揺動萬人不靜也然則其可以不察歟臣聞慶厯中仁祖銳於求治始用韓琦富弼范仲淹以為執政從官又擢尹洙歐陽修余靖蔡襄之徒列於臺閣小人不勝其憤遂以朋黨之議䧟之琦弼仲淹等果皆罷去是時天下義士扼腕切齒髪上衝冠而小人至於舉酒相屬以為一網盡矣頼天子明聖察見其事琦弼仲淹等旋被召擢復䝉器使遂得成其功名今所謂元老大儒社稷之臣想望風采而不可見者皆當時所謂黨人者也向使仁祖惡朋黨之名不求邪正之實赫然震怒斥而不反則彼數人者皆為黨人而死耳尚使後世想望風采而不可見耶今日之勢葢亦無異於此臣願陛下觀易道消長之理稽帝舜廢舉之亊鑒漢唐審聽之失法仁祖察見之明杜媒孽之端窒中傷之隙求賢益急用賢益堅而信賢益篤使姦邪情得而無所售其謀讒佞氣索而無所啟其口則今之所謂黨人者後世必為元老大儒社稷之臣者矣













  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四
<集部,總集類,蘇門六君子文粹>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五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觀 撰進策
  人材
  臣聞天下之材有成材者有奇材者有散材者有不材者氣識閎而風節勵問學博而行治純通當世之務明道德之歸此成材者也經術藝文吏方將略有一卓然過人數等而不能飾小行矜小亷以自託於閭里此奇材者也隨羣而入逐隊而趨既無善最之可紀又無顯過之可繩攝空承乏取位而已此散材者也寡聞見暗機㑹乖物理昧人情執百有司之事無一施而可此不材者也古之人主於成材則付以大任而備責之於奇材則隨所長而器使之於散材則明賞罰而磨勵之於不材則棄之而已四者各有所處然而奇材者尤人主所宐深惜者也葢天下之成材不世出而散材者又不足以任事不材者適足以敗事而已是則任天下之能事者常在乎奇材有奇材而不深惜焉則將與不材同棄而曾散材之不如矣夫匠氏之於木也楩楠豫章易直而十圍者必以為明堂之棟路寢之楹七圍八圍者雖多節必以為高明之麗拱把而上者雖小撓必以為狙猿之杙稍修則以為榱桷甚短則以為侏儒至於棭樠軸解亟沉而易蠧者然後以之㸑也今有楩楠豫章於此七圍八圍拱把而上特以多節小撓之故遂並棄之豈不惜哉人主用天下之材亦何以異於此今國家之人材可謂富矣養之以學校而取之以貢舉名在仕版者無慮數萬然一旦有事則常若乏人何哉以臣觀之未能深惜天下之奇材故也葢不深惜天下之竒材則用之或違其長取之將責其備雖有嶔𡼭歴落頴脫絶倫之士執事者始以名聞未及試之而媒孽其短者固已圜視而起矣夫奇材多自重又不材者之所甚嫉也以自重之勢而被甚嫉之毀其求免也豈不難哉一旦有事而常若乏人其勢之使然無足怪也昔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禆諶能謀於野則獲於邑則否黃覇為丞相功名損於治郡時人固有所長亦有所短也臯陶喑而為大理天下無虗刑師曠瞽而為太宰晉國無亂政賢如蕭何而有市田請地之汙直如汲黯而有褊心忿罵之鄙文如長卿而有臨卭滌噐之陋將如韓信而有胯下蒲伏之辱吏如張敞而有便面拊馬之事此數子者責其備則彼將老於耒耜之㫄死於大山龕巖之下耳人主豈得而用之陛下即位以來屢下明詔舉諫臣御史臺閣學校之臣刺史牧民之吏與夫可備十科之選者所得人材葢不可勝數臣願陛下取其名實尤異者用之而勿疑人情不能無小過非有顯惡犯大義所當免者宐一切置而不問以責異時之功則彼將輸寫肝膽捐委軀命求報朝廷而不可得一旦天下有四夷之事何足患哉
  法律上
  臣竊觀唐虞以後有天下者安危榮辱之所從長久亟絶之所自無不出於其所任之術而所任之術大抵不過詩書法律二端而已葢純用詩書者三代也純用法律者秦也詩書法律雜舉而並用迭相本末遞為名實者漢唐也何以知其然耶夏商周之興也治教政令既本於道德之意而舟車器械亦出於義理之文其跡載於典謨訓誥誓命之篇而其㫖寓於國風雅頌之什當是時也聖賢之學著而百家之說熄帝王之制舉而覇者之事廢議事以制不為刑辟故曰純用詩書者三代也魏文侯之師李悝論次諸國之法著為法經其徒商鞅用以相秦始作牧司連坐告匿之法而輔以詆欺文致細㣲之事晚節末路至於焚書坑儒偶語者棄市以是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與同罪故曰純用法律者秦也漢自高祖納陸賈之言命為新語用叔孫通之說而使定禮儀可謂知所取矣而以三章之約不足禦姦於是蕭何攟摭秦法作律九章而張湯趙禹之徒又為見知故縱監臨部主之法唐自太宗詘封倫秦漢之論用魏公帝王之謀可謂知取捨矣而朝廷郡縣百官有司所以朝夕從事者一出於律令格式之文故曰詩書法律雜舉而並用迭相本末逓為名實者漢唐也惟其純用詩書故三代享國安榮而歴年長久惟其純用法律故秦危辱而亟絶惟其詩書法律雜舉而並用迭相本末遞為名實故漢唐之有天下雖號長久而安榮之日少危辱之日多僅免亟絶而已葢詩書者所以崇德其事皆孝弟忠信人之所欲者也而安榮長乆人之所欲者也而法律所以制姦其事皆鞭笞斬刈人之所惡欲以報所惡之讐者也以所惡之術報所惡之讐亦其理之然哉賈生曰今或言禮義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罰人主胡不引商周秦事以觀之也嗚呼若賈生者可謂知治體矣
  法律下
  臣聞古今異勢不可同日而語以今天下而欲純用詩書盡去法律則是腐儒不通之論也要使詩書不為法律所勝而已祖宗之時二端雖號並行而士大夫頻自愛重以經術為職文藝相推間有喜刑名精案牘者則衆指以為俗吏而恥與之言近世則不然士大夫急於功利不師古始相與習者莫非柱後惠文之事父教其子兄語其弟以為速化之術無以過此間有引古義決嫌疑則掩口而笑曰此老生之常談耳何所用於今哉嗚呼此風一成非天下之福也葢昔者以詩書為本法律為末而近世以法律為實詩書為名臣以天下之大弊君子所宐奮不顧身而救之者無甚於此何則廢詩書而從法律則是舉天下而入於申韓之術也揚子曰申韓之術不仁之至矣夫不仁者三代之所以失天下也君子教之其可以緩耶臣嘗思之其所以然者無他始於試法而已朝廷試士以法者欲其習為吏也而假之太優擢之太峻至有黃綬中選數歲之間持斧仗節領一道之權任二千石之重而制策進士留滯於州縣cq=39之官有十年而不得調者嗚呼欲士大夫不廢詩書而從法律也豈可得乎且法吏之與儒臣所聞異趨所見異塗猶方圓曲直之不相入也昔匈奴渾邪王降漢長安賈人與市者當坐死五百餘人而汲黯固爭以為不可若使法吏言之則必以為䦨出財物矣密人有告部亭長受其米肉遺者而卓茂折之以禮以為汝能高飛逺走不在人間乎若使法吏言之則以為受所監臨矣朱博曰如太守漢吏奉三尺律令以從事耳無奈生所言聖人道何也且持此道歸堯舜君出為陳說之今天下所以未受其禍者以異時制策進士所得之臣有如汲黯卓茂者在也十數年之後耆老大臣相繼待謝而試法所得之吏有如朱博者當軸而中處焉則君子雖欲奮不顧身以救之亦無及已臣以為縱未能盡罷其士宐稍變革以抑其風使吏非有出身母得試法其餘出仕換官之類可一切試以經術藝文要令天下皆知法律之不如詩書也則申韓之禍熄矣
  論議上
  臣竊聞役法之議不決久矣有司閱四方之牘眩蠭起之說牽制優游相視而不斷者二年於茲雖稍復筆削著為一切之令取濟朞月卒未有確然定論可以厭服人情傳萬世不弊者也其所以然者無他焉士大夫據偏守獨各有系吝不能以至公為心故耳何則夫所謂役法者其科條品目雖曲折不同大抵不過差免二法而已差役之法雖曰迭任府史胥徒之士率數年而一更然而捕盜者奔命不遑主藏者備償無筭囷倉竭於飛輓資產破於廚傳埶事者患其弊也於是變而為免役之法雖曰歲使中外之民悉輸僦直以免其身然而平估至於室廬撿括及於車馬裒多以為寛剩厚積以為封摏則其弊又有甚於差役者矣葢差役之法不弊則免役之法不作免役之法不弊則今日之議不興然而士大夫進用於嘉祐之前者則以差為是而免為非進用於熙寜之後者則以免為得而差為失私意既揺於中公議遂移於外嗚呼豈特二年而無定論哉雖十年而無定論不足怪也昔唐室賦役之法有租庸調者最為近古自開元之後版圖既隳丁口田畝皆失其實法以大弊故楊炎變之以為兩稅之法已而盜起兵興徵求無節法又大弊故陸䞇以七亊者力詆其非然而終唐之世不復改也夫唐之諸臣豈不知兩稅為非古租庸調為近古哉葢以晚節末路俱為弊法以此易彼實無益也今差役免役之法葢類於此然則何為而可耶臣聞楚人有第二區者其甲則長子之所剙也其乙則少子之所剙也規摹不同而歲久皆弊其父謀所止二子各請止其所剙之廬至數日不決有鄰人告之曰昔少君以甲第壊甚於是營乙以舍族人今乙第又壊而長君復欲徙之於甲是以壊易壊非計之得也何不合二第可用之材別營一區而棄其腐撓者乎父以為然其論遂定陛下以役法之議付於嘉祐熙寜之臣何異楚人之謀於二子也盍亦質諸鄰人之論哉陛下若以臣言為然願詔有司無牽於故新之論母必於差免之名悉取二法之可用於今者別為一書謂之元祐役法則嘉祐熙寧之臣皆黙然而心服矣若夫酌民情之利病因五方之所宐條去取之科別輕重之目此則有司之事臣所不能知之亦猶楚人之第某材可棄某材可留皆當付之匠氏不可問諸鄰人也傳曰雖有絲麻無棄菅蒯雖有姜姬無棄憔悴唯陛下擇焉
  論議下
  臣聞世之議貢舉者大率有二焉務華藻者以窮經為迂闊尚義理者以綴文為輕浮好為高世之論者則又以經術文辭皆言而已矣未嘗以為德行德行者道也是三者各有所見而不能相通臣請陳其本末而備論之則貢舉之議決矣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㣲言相感動當周旋進退之時必稱詩以喻其志葢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其後聘問不行於列國學詩之士逸於布衣於是賢人失志之賦興屈原離騷之詞作矣此文詞之習所繇起也及其衰也雕篆相夸組繪相侈苟以華世取寵而不適於用故孝武好神仙相如作大人賦以風其上乃飄飄然有凌雲之志此文詞之弊也昔孔子患易道之不明乃作彖象繫辭文言說序雜卦十篇以發天人之奧而左氏亦以春秋之法弟子傳失其真於是論本事作傳以記善惡之實此經術之學所繇起也及其衰也㓜童而守一藝白首而後能言故漢儒之陋有曰秦延君能記說堯典二字至十餘萬言但說若稽古猶三萬言也此經術之弊也古者民有恭敏任恤者則閭胥書之孝悌睦婣有學者則族師書之有德行道藝者則黨正書之而攷之於州長興之於鄉老大夫而論之於司徒樂正司馬所謂秀選進造之士者是也然後官而爵祿之此徳行之選所繇起也及其衰也鄉舉里選之法亾郡國孝亷之科設而山林遺逸之聘興於是矯言偽行之人弊車羸馬竄伏巖穴以幸上之爵祿故東漢之士有廬墓而生子唐室之季或號嵩少為仕途㨗徑此德行之弊也是三者莫不有弊而晚節末路文辭特甚焉葢學屈宋而不至者為賈馬班揚學賈馬班揚而不至者為鄴中七子學鄴中七子而不至者為謝靈運沈休文休文之撰四聲譜也自謂靈均以來此秘未覩武帝雅不好焉而隋唐因之遂以設科取士謂之聲律於是敦樸根柢之學或以不合而罷去靡曼剽奪之技或以中程而見收自非豪傑不待文王而興者往往溺於其間此楊綰李德裕之徒所為切齒者也熙寜中朝廷深鍳其失始詔有司削去詩賦而易以經義使學者得以盡心於六藝之文其意信美矣然士或苟於所習不能博物洽聞以稱朝廷之意至於歴世治亂興衰之跡例以為祭終之芻狗雨後之土龍而莫之省焉此何異斥桑間濮上之曲而奏以舉舂勸力之歌雖華質不同其非正音一也傳曰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驊騮騏驥一日而馳千里捕䑕則不如狸狌言殊技也䲭鴞夜撮蚤察毫末晝出暝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今欲去經術而復詩賦則近乎棄本而趨末並為一科則幾於取人而求備為今計者莫若以文辭經術德行各自為科以籠天下之士則性各盡其方技各盡其能器各致其用而英俊豪傑庶乎其無遺矣










  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六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觀 撰進策
  官制上
  臣聞王者用人之要術惟資望而已歲月有等功勞有差天下莫得躐而進者謂之資行能術業卓然高妙為世所推者謂之望用人以資而已則盛德尊行魁奇雋偉之人或拘格而邅囘如張釋之十年不得調揚子雲位不過侍郎之類是也用人以望而已則狂繆之流矯亢之士或以虗名而進㧞如晉用王衍唐用房琯之類是也古之善用人者不然以資待天下有常之士以望待天下非常之材使二者各有所得足以相推而不足以相礙故自一命以至九命自受職以至作牧非有功不遷非有缺不補而天下不以為淹或舉於耕或舉於版築或舉於屠釣加之士民之上委以將相之權而天下不以為驟何者資之所當然望之所宐爾也國家以寄祿格為有定之制而以職事官為不次之選於先王用資望之術可謂得其意矣然臣愚猶以為未者太必於用資太不必於用望也何則夫郡守者民之師帥天子所與共理者也衣冠而坐堂陛之上則賔客造謁於前掾屬趨走於下政教賞罰軍旅之事一皆聽其可否所為是則千里䝉其賜所為非則數十萬室受其害可謂天下之重任矣今將相大臣自朝廷而出者不過為郡守而仕嘗再為通判者苟無大惡顯過有保任人亦必至於郡守是將相大臣與保任嘗再為通判者相去無幾耳夫賢者能使所居官重不肖者反之今二千石所以不至尊重難居者非特法令使然亦其人材之所致也豈非所謂太必於用資乎館閣者圖書之府長育英材之地也從官於此乎次補埶政於此乎遷升故士非學術藝文屹然為一時之望者莫得而居之可謂天下之妙選矣今中材凡吏一為大臣之所論薦則皆得居其位嘗有金榖之職兵刑之勞則皆得假其名嗚呼比歲以來校書正字之職龍圖集賢之號何其紛紛也傳曰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此不㡬於以名器而假諸人乎臣所謂太不必於用望者此也昔漢制郡守入為三公學者以東觀為老氏藏室道家蓬萊山言其清秘常人所不能到也願下明詔應中州已上非更臺省寺監漕刑之任者不得為郡守慎惜館閣之除以待文學之士則用人之術庶乎其盡矣
  官制下
  臣聞國家次五代一切之制百官稱號最為雜揉名存而器不設文具而實不應所謂臺省寺監者朝廷之官也而其汎及於州縣筦庫之吏其濫至於浮屠黃冠之師乖違之條爽繆之目至不可勝數先皇帝惻然憫之始詔有司作寄祿格以易天下之官而歸之於臺省還之於寺監然後循名可知其器而緣實亦得其文可謂帝王之盛典矣然有所未盡者臣竊昧死而妄議焉向之則自正議大夫以上遷進太略自中散大夫以下清濁不分也夫遷進太略則大臣僥倖而其弊也至於無以復加而法制亂清濁不分則小臣偸惰而其弊也至於莫為之寵而資望乖舊制侍郎至僕射凡十二遷其兼侍從之職者八遷九遷其任執政之官猶六遷也葢侍郎以上皆天子之臣非多其等級則勢必至易極易極則國家慶賞將窒而不得行此制官之深意也今寄祿格則不然自正議大夫不問人之如何四遷而至特進故大臣為特進者遇朝廷有大慶賞則不得已而以司空之官予之夫司空者職事官也寄祿無以復加而予焉豈非所謂亂法制之甚歟舊制少卿之官率一秩而有四名太常光祿衛尉司農是也郎官員外率一秩而有八名如禮工祠屯主膳虞水之類是也京朝之官率一秩而有三名如太常祕書殿中諸丞是也葢入仕之門有制策進士明經諸科任子雜色之異歴官之途有臺省寺監漕刑郡縣之殊非錙銖而較之色色而別之則牛驥同皂賢不肖混殽而天下皆將汎汎然偸取一切不復淬勵激昻以功名為己任此亦制官之深意也今寄祿格則不然自中散大夫以下至承務郎秩為一名而已故嘗任臺省之職或任漕刑之司者人心有所不厭而莫為之寵則往往假以龍圖集賢之號夫龍圖集賢之號所以待天下文學之士也而以諸吏莫為之寵而假焉豈非乖資望之甚歟葢爵祿者天下之砥石聖人所以礪世磨鈍者也夫不為爵勸不為祿勉古之人有行之者䝉榖是也齊生死同貧富等貴賤古之之人有行之者莊周是也今朝庭之臣皆得莊周䝉榖而為之則爵祿之器雖不復設可矣如其不然則遷進太略清濁不分之弊安得而不革哉晁錯曰爵者上之所命出於口而無窮韓愈曰聖君所行即是故事自古豈有定製也願詔有司以寄格再加論定稍放舊制自正議大夫以上更增四秩之號自中散大夫以下秩之號為三等之名如此則遷進頗詳而法制不亂清濁稍異而資望不乖是亦先皇之志也惟陛下留神省察
  財用上
  臣聞先王之理財也若持衡然天下之財不使之偏歸於公室亦不使之偏入於私家惟其適平而已故邦國有以供祭祀奉養祿廩賜予之費而民有以給朝哺伏臘冠昏䘮祭之資其取民之制謂之什一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什一小桀大桀寡乎什一小貉大貉魯哀公曰二吾猶不足桀之道也白圭以二十而取一貉之道也推此言之則先王理財之意惟其適平而已自什一之法壊天下之財始失其平其偏歸於公室也則有鬻鹽冶鑄以管山海之饒𣙜酒酤以漁井邑之利筭舟車告緍錢以摧抑商賈造皮幣省酎金以侵牟封君甚者至令吏坐列肆販物以來利焉其偏入於私家也則有以農田而甲一州販脂而傾都邑賣漿而踰侈灑削而鼎食貨脯而連騎馬醫而擊鐘甚者至累萬金而不佐公家之急是以民常困於聚歛之吏而吏常嫉夫兼併之民所謂事勢之流相激使然曷足怪哉本朝至和嘉祐之間承平百餘年矣天子以慈儉為寶貢賦經常之外殆無一毫取諸民田疇邸第莫為限量衣食器皿靡有約束俯仰如意豪氣浸生貨賄充盈侈心自動於是大農富賈或從僮騎帯刀劒以武斷於鄉曲畢弋漁獵聲伎之奉擬於侯王而一邑之財十五六入於私家矣熙寧元豐之間大臣用事始作法度與時變通青苖免役市易之利相次而作有司日夜手畫口說區處於中使者㫄午冠葢相望奉行於外而言利之臣析秋毫矣江淮則增煑海之息閩蜀則倍摘山之贏青徐則竭冶鑄之利其他希風㫖效計數無厭之取額外之求葢不可勝數而天下之財大半歸於公室矣陛下即位之始深知其弊凡法度之不便於民者一切罷去吏嘗以掊克進者相繼而黜數因赦令而弛逋負大出廩廥以振乏絶於是公私之財滋向於平然而有大弊者士大夫矯枉過直邈然以風裁自持不復肯言財利之事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而洪範八政一曰食二曰貨以此見理財先食貨者帝王之要務所以安中國服四夷者也特不可使之偏入於公私耳今國家北有抗衡之敵西有假息之羌中有大河之費數萬之吏取給於水衡之錢百萬之兵仰食於太倉之粟公私窘急可為寒心此正人臣揚𣙜歛散以救虗盈以濟用度之秋也而恥言財用之事是晉人而已矣晉人王衍者口不言錢而指以為阿堵物臣竊笑之以為此乃姦人故為矯亢盜虗名於暗世也何則使顔閔言錢不害為君子盜跖呼阿堵物豈免為小人哉晉人尚清談而廢實務大抵皆類此矣昔管仲通輕重之權范蠡計然否之策蕭何漕闗中之粟財利之臣也東郭咸陽之鬻鹽孔僅之冶鑄桑洪羊之均輸亦財利之臣也士大夫言財利有如東郭咸陽孔僅桑洪羊所為也則不可有如管仲范蠡蕭何之所為也亦惡乎而不可哉
  財用下
  臣嘗以為君子理財之術莫若盡地力節浮費二者而已何則理財之要在乎原其所自有而為之道要其所從無而制之法風霆雨露之發生山林川澤之滋養財之所從出也不原其所自有不要其所從無切切焉從事於闔闢歛散之中則是賤丈夫爭錐刀之末耳豈君子所謂理財者耶是故原其所自有而為之道則莫若盡地力要其所從無而制之法則莫若節浮費君子理財之術葢無以易於此臣請為陛下遂言之夫理天下之財譬如治水增繕隄防決之於鄰國非治水之善也橫賦強市取之於百姓非治財之善也善治水者以四海為壑善理財者以天地為資今天下之田稱沃野者莫如吳越閩蜀其一畝所出視他州輒數倍彼閩蜀吳越者古揚州梁州之地也按禹貢揚州之田第九梁州之田第七是二州之田在九州之中等最為下而乃今以沃野稱者何哉吳越閩蜀地狹人衆培糞灌溉之功至也夫以第七第九之田培糞灌溉之功至猶能倍他州之所出又況其田之數等乎以此言之今天下之田地力未盡者亦多矣李悝曰治田勤則畮益三升不勤亦如之地方萬里增減輒為粟百八十萬石然趙過為代田一畮歲收常過縵田一斛以上善又倍之秦漢開鄭白渠溉田四萬四千餘頃至唐大歴初兩渠所溉纔六千三百頃耳以代田鄭白渠事言之則治田之勤不勤何止畮有三升之損益也今二千石雖兼勸農之事而例為虗名莫有任其責者為今之計莫若詔天下州置勸農一司以守將為長聽於倅介之中自擇一人為副先籍境內定懇田畮與夫陂塘溝渠之數而周知其利害歳時出行諸郊召見耆老問以疾苦及所願欲而不得者為罷行之而罰其游惰不聽命者歲終部使者第其殿最以聞功效尤異者寵用之如此則天下之田皆與閩蜀等而地力盡矣古者吉凶之服則一比共之祭器則一閭共之䘮器則一族共之吉凶禮樂之噐則一鄉共之凡嫁子娶妻純帛無過五兩凶荒則又殺禮而㛰夫一鄉者五百家而五兩者五匹而其用財可謂約也今則不然嫁子娶妻䘮葬之費其約者錢數萬其豐者至數百萬中人之家一有吉凶之事則賣田疇而鬻邸第舉倍稱之息猶弗能給然則今時吉凶之費絶長補短殆二十倍於古也財用安得而不竭乎周之太宰王之大臣也其職曰以九式均節財用漢之許劭魏之毛玠唐之楊綰人臣耳而能使一時士大夫心化其風損車馬毀池觀減騶馭散音樂以此見法制者雖盛世不可去而風俗者雖衰世亦可行也今令雖有儀制之文毛舉數事不能委曲為今計者莫若自宗室外戚以至品官民庶之家宮室輿馬飲食衣服皆倣典禮而為之度數稍寛其制使可久行其冠婚䘮祭之事則視歲上下而隆殺之使諫官御史得以彈奏於中而漕刑守令得以舉劾於外敢不承者雖貴且親必罰無赦然後陛下崇節儉尚敦樸以為之率棄難得之貨卻無用之器罷不急之務以為之先如此則天下滛侈之俗曠然一變而浮費節矣賈生曰今背本而趨末食者甚衆是天下之大殘也滛侈之俗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傾嗚呼如賈生者可謂知理財之術矣










  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七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觀 撰進策
  將帥
  臣聞將帥之難其人久矣勢有強弱事有乆近敵有堅脆地有逺邇時有治亂而勝敗之機不繫焉惟其將而已矣昔智氏以韓魏三國之兵伐趙馬服君之子以四十萬之衆抗秦可謂強矣而潰於晉陽坑於長平亷頗率老弱之卒守邯鄲田單鳩痛病之餘保即墨可謂弱矣而栗腹以摧騎刼以走是不在乎勢之強弱也穰苴之用於齊㧞於閭伍之中也一日斬莊賈晉師罷去燕師渡水而解韓信之擊趙非素拊循士大夫也背水一戰而擒趙王歇斬成安君是不在乎任之乆近也以周瑜之望曹操不啻虎狼而呉兵㨗於赤壁以𤣥德之視陸遜甚於雛𪆪而蜀師衂於白帝是不在乎敵之堅脆也東西異壤也而鄧艾以縋兵取成都南北異習也而王鎮惡以舟師平闗中是不在乎地之逺邇也夫以東晉之衰而謝𤣥得志於淝水開元之盛而哥舒翰失利於潼關是不在乎時之治亂也故善將者勢無強弱任無乆近敵無堅脆地無逺邇時無治亂不用則已用之無不勝焉故曰惟其將而已矣雖然有一軍之將有一國之將有天下之將走及奔馬射中飛鳥攻堅城破強敵所向無前此有勇之士一軍之將也出奇制勝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攻輒破擊輒服此有智之士一國之將也福於已而禍於人則功有所不立利於今而害於後則事有所不為功成事畢自視缺然無矜大之色此有道之士天下之將也古者閫外之事將軍制之軍中不聞天子之詔其委任責成如此非有道之士其可以輕付之哉國家將帥可謂盛矣閱禮樂而敦詩書者肩摩而轂擊縱橫剽悍稱智囊而號肉飛者至不可勝計然驛騎有赤白囊至則廟堂之上為之紛然進止賞罰皆從中決者何也豈以為將帥者皆智勇之人非有道之士不可獨任故耶夫廟堂議邉事則王體不嚴將帥之權輕則武功不立嗚呼可謂兩失之也臣以為西北二邉宜各置統帥一人用大臣材兼文武可任天下之將者為之凡有軍事惟以大義上聞進退賞罰盡付其守得以便宜從事如此則雖有邉警可以不煩廟堂之論而豪傑之材得以成其功矣
  奇兵
  臣聞萬物莫不有奇馬有驥犬有盧畜之奇也鷹隼將擊必匿其形虎擬而後動動而有獲禽獸之奇也天雄烏喙堇葛之毒奇於藥繁弱㤀歸奇於弓矢鸊鵜莫邪奇於刀劒雲為山奇濤為海奇隂陽之氣怒為風交為電亂為霧薄而為雷激而為霆融散而為雨露凝結而為霜天地之奇也惟兵亦然嚴溝壘盛輜重傳檄而出計里而行尅期而戰此兵之正也提百一之士力扛鼎而射命中者縋山航海依叢薄而晝伏乘風雨而夜起恍焉如鬼之無跡忽焉如水之無制此兵之奇也兵之道莫難於用奇莫巧於用奇莫妙於用奇何以言之凡用奇之法必以正兵為主無正兵而出者謂之孤軍孤軍勝敗未可知也霍去病所將常選有大軍繼其後是以深入而未嘗困絶李陵提步卒五千轉鬬單于於漠北而無他將援之其擒宜矣故曰莫難於用奇夫材有勇怯技有精冗勇者尅敵則怯者奮冗為敵破則精者卻自然之勢也善將者擇其精勇以為奇悉其冗怯以為正奇兵雖少而以銳為正之勢正兵雖雜而以衆為奇之勢長短相補強弱相資則寡者亦為衆冗怯者亦為精勇也故曰莫巧於用奇昔岑彭泝都江而上以㧞武陽繞出延岑軍後而公孫述驚鄧艾取隂平道下曲江破綿竹徑薄成都而劉禪降孫處自江左浮大海直揜番禺而盧循破李愬越交成戍殱張柴柵夜襲蔡州而呉元濟擒此數子者皆智謀足以料敵勇敢足以決勝故能乘變投隙而就其功名使敵雖有強將勁卒不得盡試其能而固巳敗也故曰莫妙於用奇孫臏曰解雜亂糾紛者不控捲救鬬者不搏戰披亢擣虗形禁勢格則自為解耳則非夫通隂陽之幾達萬物之變以得用奇之奧者何足以及此今夫屠者之解牛也經肯綮則以刀遇大軱則以斧至庖丁則不然批隙導窽游其刃於空虗而磔然巳解矣奕者之鬬碁也諦分審布失其守者逐而攻之至奕秋則不然倒行而逆施用意於所爭之外而沛然巳勝矣夫屠奕鄙事也有奇技則無與抗者況於兵乎兵法曰兵以正合以奇勝然而天下之士狃於常而駭於變知所以合者多而悟所以勝者少也
  辨士
  臣聞兵之大㮣我為主彼為客是守之而己彼為主我為客是攻之而巳主客不分彼我相埒塗覯而卒遇是戰之而巳此兵之常法也且士固有常法所不能辨者守則形不便攻則勢不利戰則氣不克當是時雖有智勇無所用之獨可馳一介之使憑軾樽衘喻以禍福而得志此軍中所以不可無辯士也然則所謂辯士者必以其具三德明五機而利口者不與焉葢上知道德性命之原下達禮義形器之變㫄通幽明時物之所宜者識也窘之而益出費之而益新揜之以卒而不亂壓之以重而不懾者才也經傳子史天星地誌醫方卜筮百家之書無所不涉而能謹守其宗者學也夫是之謂三德俯而賀仰而弔聞者心折骨驚手足俱廢其名曰恐機道以令名賛以美利聞者悅懌陽氣浸淫上滿大宅其名曰喜機訐過差而不貸觸忌諱而無疑聞者忿然髪上衝冠目眥盡裂其名曰怒機㫄刺其所悼念逆釣其所感傷聞者泫然涕下霑臆不復自勝其名曰悲機發端而指隙其說泛而不根其意圓而無主聞者茫然如獲異物不知其名欲舍之而行則恐其寳也欲取之而去則恐其怪也徙倚周章狐疑而不決其名曰思機此五者天之所以命於人有觸之則彍然而發莫能禦巳夫是之謂五機葢三德不具不足以立巳五機不明不足以移人故曰所謂辨士者必具三德明五機而利口者不與焉昔蘇秦張儀犀𩠐陳軫代厲之屬嘗以辨名於世矣然三德不足而五機有餘故事求遂而不問禮之得失功求成而不恤義之存亾偸合苟容取濟一時而巳此所以為利口之雄而君子不道也然後世之人見其如此遂以辯為從橫之術諱問而恥言之則所謂因咽而廢食也孔子曰賜能辯而不能訥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巳也繇此觀之孔孟之間未嘗廢辯特貴夫時然後發不得巳而後用爾古者列國之大夫聘於塗者肩摩而轂擊兵之交則使在其間若非辯士為之則安能專對而不辱於君命耶或曰戰國之時無定勢無常形橫則秦帝從則楚王故辯士足以乘間而執其機自漢以來形勢異矣尚安所事辯乎曰是不然人之生也有手足則知搏擊有心智則知思慮有口舌則知語言天下之亂常生於此三者然反而用之亦可巳亂葢搏擊為力思慮為謀語言為辯天下未嘗一日不用力與謀也何獨於辯而疑之昔酈食其使齊田橫以七十城下漢陸賈使南越尉佗去黃屋而稱臣賈林致李抱真命而王武俊倒戈韓愈入鎮州而牛元翼出矣此後世用辯士之明效也天下不用兵則巳矣如用兵辯士不可無也
  謀主
  臣聞兵家之所以取勝者非特將良而士卒勁也必有精深敏悟之士料敵應變出奇無窮者為之謀主焉古之人將有天下之事未嘗不先於謀故考訂卿士之議叅酌庶人之言所以謀之於明也拂龜端策灼之而辨兆揲之而分卦所以謀之於幽也易曰天地設位聖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夫謀者聖人所不能免也況於兵乎兵之道猶一人之身將者心也謀主者思慮也圗籍者臟腑也法制者脈絡也號令者聲音也旌旗鼓鐸者耳目也車騎步兵者四肢也心之統腑臟縂脈絡出聲音用耳目役四肢也精以思慮則外不攘於人事內不寇於隂陽思焉而不精慮焉而不熟則饑飽勞佚之過漫然而不知寒暑溫清之變𡨋然而不察冒犯水火攖觸金石無所不至矣故心雖明腑臟雖安脈絡雖通聲音雖和耳目雖聰明四肢雖便利不可以無慮將雖良圖籍雖具法制雖謹號令雖嚴旌旗鼓鐸雖修車騎步兵雖練不可以無謀主葢將軍之於謀主也有之者勝無之者敗巳棄之而資敵者敗敵取之而助巳者勝嘗用矣而或棄者亦敗棄矣而或用者亦勝何以知其然耶昔楚漢之強弱者不待較而知也而項氏乘百戰之威身死東城劉氏以顛沛奔北之餘五載而成帝業何哉漢有良平之屬為之謀楚有一范增而不能用也故楊雄曰漢屈羣策羣策屈羣力楚憞羣策而自屈其力屈人者勝自屈者負此所謂有之者勝無之者敗也昔陳餘舍李左車之計死泜水上韓信釋縛而師事之遂收燕齊袁本初棄許攸之策攸奔曹公公跣而迎之遂破冀州夫攸左車者豈欲負彼而忠此哉用舍之勢然也此所謂巳棄之而資敵者敗敵取之而助巳者勝也昔張綉以精卒追魏師賈詡以為不可巳而果敗既又請收散卒而攻之巳而果勝夫詡之為綉謀一也從違不同則勝敗亦異人可不察哉此所謂嘗用矣而棄之者亦敗嘗棄矣而用之者亦勝也是以良將之待謀主也致之以禮而不敢慢交之以誠而不敢欺結之以恩而不敢厭遺其過差而略其缺失所與圖畫者雖父子兄弟有不得而知焉古之人所以談笑而折衝偃息而消釁者繇此道也後世則不然將受命之日士大夫莫敢仰視而所謂幕府從事者往往皆闒茸取具之人一旦敵傳於陴隍之下變發乎肘腋之間召而問之五色巳無主矣是豈有補於萬分之一哉臣病夫世之論兵者止知重將帥之選急士卒之練講器械陣營之所宐究山川形勢之所便而推風角鳥占之說至於謀主則未始一言及焉不知夫謀主者一軍勝敗之樞機也















  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八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觀 撰
  進策
  兵法
  臣聞御兵者將而將所以御之者法兵不得將與無兵同將不知法與無將同葢斷木為碁刓革為鞠亦皆有法況於帥無罪之人被堅執鋭從事於萬死一生之地哉兵之有法猶人之有精神魂魄也精神失守魂䘮而魄奪則雖有七尺之軀死無日矣何則所以使形者亾也故知兵有法正行無間不知而將是謂妄行古之論兵者多矣大率不過有四一曰權謀二曰形勢三曰隂陽四曰技巧然此四術者以道用之則為四勝不以道用之則為四敗事同而功異不可不察也何以知其然耶昔孫臏伏萬弩於馬陵之下魏軍至而伏發龎涓死焉王恢伏車騎材官三十萬於馬邑之㫄匈奴覺之而去恢以自殺此則用權謀之異也馬服君救閼與既遣秦間卷甲而趨之二日一夜遂破秦軍曹公追劉先主一日一夜行三百里敗於烏林此則用形勢之異也西伯將獵卜之曰獲覇王之輔果得太公望而克商漢武卜諸將貳師最吉因以為將卒降匈奴此則用隂陽之異也申公巫臣教呉以車戰吳是以始通上國房琯用車以抗祿山賊投芻而火之王師奔潰此則用技巧之異也豈非以道用之則為四勝不以道用之則為四敗乎雖然所謂道者何也治心養氣而巳矣葢心不揺於死生之變氣不奪於寵辱利害之交則四者之勝敗自然洞見如形影入於水鏡之中是兵法之大要也夫鏃金羽鶚以為矢傅膠合漆以為弓天下所同也而羿為善射服在箱驂在㫄制以御轡之利而加以鞭策之威天下之所同也而王良為善御是何也其所以用之者道也今世人學兵法者肩相摩袂相屬雖其精粗不同然率向之所謂四術而巳至於治心養氣之道則以為書生之語而不與焉嗚呼是守弓矢與馬而欲為羿王良也
  盜賊上
  臣聞治平之世內無大臣擅權之患外無諸侯不服之憂其所事乎兵者夷狄盜賊而巳夷狄之害士大夫講之詳論之熟矣至於盜賊之變則未嘗有言之者夫豈智之不及哉其意以為不足恤也天下之禍嘗生於不足恤昔秦既稱帝以為六國巳亾海內無足復慮為秦患者獨胡人耳於是使䝉恬北築長城卻匈奴七百餘里然而陳勝吳廣之亂乃起於行伍阡陌之間繇此言之盜賊未嘗無也夫平盜賊與攘夷狄之術異何則夷狄之兵甲馬如雲矢石如雨牛羊槖駞轉輸不絶其人便習而整其器犀利而精故方其犯邉也利速戰以折其氣盜賊則不然險阻是憑鈔奪是資亾命是聚勝則烏合非有法制相縻敗則獸遯非有恩信相結然掲竿持挺郡縣之卒或不能制者人人有必死之心而巳故方其羣起也速戰以折其氣勿廹以攜其心葢非速戰以折其氣則緩而勢縱非勿廹以攜其心則急而變生今夫虎之為物嘯則風生怒則百獸震恐其氣暴悍可殺而不可辱故捕虎之術必先設機穽旁置網罟撞以利㦸射以強弓鳴金鼓而乘之不旋踵而無虎矣至蛇與䑕則不然雖其毒足以害人而非有風生之勇其貪足以蠧物而非有震恐百獸之威然不可以驟而取者以其急則入於窟穴而巳故捕蛇䑕之術必環其窟穴而伺之薰以艾注以水彼將無所得食而出焉則尺捶可以制其命夷狄者虎也盜賊者蛇䑕也虎不可以艾薫而水注蛇䑕不可以弓射而㦸撞故曰平盜賊與防外患之術異也雖然盜賊者平之非難絶之為難平而不絶其弊有二不可不知也葢招降與窮治是矣夫患莫大於招降莫深於窮治何則凡盜賊之起必有梟桀而難制者追討之官素無奇略不知計之所出則往往招其渠帥而降之彼姦惡之民見其負罪者未必死也則曰與其俛首下氣以甘饑寒之辱孰若剽攘攻刼而不失爵祿之榮繇此言之是乃誘民以為亂也故曰患莫大於招降凡盜賊之首既巳伏其辜矣而刀筆之吏不能長慮卻顧簡節而疎目則往往窮支黨而治之廹脅之民見被汚者必不免也則將曰與其嬰錮金木束手而受斃孰若遯逸山海脫身而求生繇此言之是驅民以為亂也故曰禍莫深於窮治且王者所以感服天下者惠與威也仁及有罪則傷惠辱及不辜則損威威惠兩失而欲天下心畏而力服堯舜所不能也夏書曰殱厥渠魁脅從㒺治舊染汚俗咸與惟新葢渠魁盡殺而不赦則足以奪奸雄之氣脅從汚染不治而許其自新則足以安反側之心夫如是天下之人孰肯捨生之途而投必死之地哉嗚呼先王巳亂之道可謂至矣
  盜賊中
  臣聞自古盜之所以興皆出於仍歲水旱賦歛橫出徭役數發故愚民為盜弄兵於山海險阻之間以為假息之計自陛下即位以來輕徭役薄賦歛善氣既應年榖胥熟是宜外戶不閉道不拾遺而郡縣之間枹鼓或驚遊徼旁午未見休巳者何也以臣思之葢不任吏之弊也夫任法不任吏為弊至多而於盜賊尤甚何則今盜賊之法可謂密矣強盜得財滿匹及傷人者輒棄市殺一家三人以上若支解人者論如律案問欲舉者得減重論殺併徒伴及告獲他盜者降除其罪為之囊槖通行飲食者從末減若文致於法而人心不厭者輒讞考之若此之類與夫捕獲亾逸賞罰之格凡數十條然皆畫一之制也夫民之所以為盜賊者其情不一或閭里惡少自負其氣椎埋鼓鑄不復齒於平人或驕兵惰卒窮苦無聊亾命嘯聚或執左道轉相誑惑以為徒黨或困於饑寒廹於逋負剽奪衣食以延一日之命或故吏善家子失計隨流輕舉妄動若此之類特盜賊之大情耳其間夤緣曲折可矜可疾者葢不可勝數夫以畫一之法御不可勝數之情而吏莫敢為輕重則宜殺而生宜生而殺者有之矣吏果於生殺而不察其宜則威惠不行盜賊所以充斥也臣嘗觀古之能吏盜賊之課尤異者其術不過數端而巳葢有使吏民雜舉少年惡子鮮衣凶服之人悉籍記之一旦收捕納於虎穴中者尹賞之治長安也有明設購賞令相斬捕吏追胥有功而上名尚書調補縣令者張敞之治膠東也有耳目具知主名區處窮里空舍坐語未訖捕吏巳至者趙廣漢之治京兆也有擇縣之豪傑用以為吏一旦竊發則移書詭責取辦其人者朱博之治渤海也有置正五長閭里阡陌有非常吏輒聞知姦不得舍者韓延壽之治穎川也省遣發之兵罷捕逐之吏單車獨行務以德化撫之而安之者龔遂之治琅琊也此數子者可謂善治盜賊矣然以今日之法繩之則彼將惶恐救過之不暇尚何功名之有哉何則非賊殺不辜則固縱反者也夫以龔遂韓延壽張敞朱博趙廣漢尹賞為吏於今之時猶不能最盜賊之課又可責於常人乎為今計者莫若寛法而任吏稍重郡守之權責以大綱而略其小過凡重法之地皆謹擇其人聽於法外處置盜賊有司覆按不得劾以出入其所賜緝捕緡錢使得益以釀酒賞格之外得酒數百石亦足以布設耳目而畜養爪牙如此則守臣之威權稍重而盜賊可以清矣王嘉曰國家有急取辦於二千石尊重難危乃能使下嗚呼二千石能使其下則雖有黃巾赤眉無足畏也
  盜賊下
  臣聞盜賊之起小則蜂屯蟻聚擄掠閭里大則擅名號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殺掠吏民然皆無足深慮如臣前說計足以辦所可深慮者其間有豪傑而巳何則人之有豪俊猶馬之有驥犬之有盧雖上觀下獲一日千里而縱踶嚙之變亦可畏也昔周亞夫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劇孟吾知其無能為也天下騷動大將得之隱如一敵國雲唐縱朱克融北還盧龍未㡬軍亂遂復失河朔夫孟克融皆匹夫耳而得失去就之間繫吳楚之成敗為河朔之存亾以此言之盜賊之間而有豪俊豈不為可深慮也哉臣以為銷亾大盜之術莫大乎籠取天下之豪俊天下豪俊為我籠取則彼卒材䑕軰雖有千百為羣不足以置齒牙之間矣國家取人之制其選高者惟制策進士夫豪傑之士固有文武縱橫之間無不可者椎魯少文獨可以任之大亊者使天下豪傑皆文武縱橫之才則二科足以取之若有椎魯少文之人則不可得而取之矣是制策進士所得之外不能無遺材也臣嘗為朝廷患之未知所處有縉紳先生告臣曰漢法郡縣秀民推擇為吏考行察亷以次遷補或至於二千石入為公卿古者不專以文詞取人故得士為多黃霸起於卒史薛宣奮於書佐朱邑選於嗇夫邴吉出於獄吏其餘名臣循吏繇此而進者不可勝數唐自中葉巳後方鎮皆選列校以掌牙兵是時四方豪傑不能以科舉自達者皆爭為之往往積功以取旄鉞雖老奸宿盜或出其中而名卿賢將如高仙芝封常清李光弼來瑱李抱玉叚秀實之流所得亦巳多矣王者用人如江河江河之所趨百川赴焉蛟龍主焉及其去而之他則魚鱉無所還其體而鯢鰍為之制今世胥吏牙校皆奴僕庸人者無他以朝廷不用也今欲用胥吏牙校而胥吏行文書治刑獄錢榖其勢不可棄鞭撻鞭撻一行則豪傑不出於其間故凡刑者不可用而用者不可刑朝廷若採唐之舊制使諸路監司郡守其選士人以補衙職課之以鎮稅場務督捕盜賊之類有公罪則贖焉使長吏得薦其材者苐其功閥書歲月使得出仕比任子而不以流外限其所至朝廷察其尤異者擇用數人則豪傑英偉之士漸出於此塗而姦猾之黨可得而籠入也臣常思之逆銷盜賊之術未有以過於此者竊取其說惟陛下裁擇之


  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九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觀 撰進策
  邊防上
  臣嘗謂方今夷狄之患未有甚於西邊者夫契丹強大幾與中國抗衡党項遺種假息之地不當漢之數縣而臣以為夷狄之患未有甚於西邊者何也葢大遼自景德結好之後雖有信使金帛綿絮他物之賂而一歲不過七十餘萬西邊自熙寧犯境以來雖絶夏人賜予熙河蘭㑹輸轉飛輓之費一歲至四百餘萬北邉歲賂七十餘萬而兵寢士休累世無犬吠之警西邉歲費四百餘萬而羌人數入逆執亊者如鴈行將吏被介冑而臥以此言之北邉之患孰與西邊之患重乎今天下謀臣策士議欲緩西邉之患者多大率不過有二臣請具陳其說而去取之有曰昔漢武以遼陽九百里之地斗辟難守棄以予胡元帝亦以闗東歲饑納賈捐之疏罷朱崖郡葢王者不以無用弊所恃也狄道枹䍐故為吐蕃諸夷之巢穴五泉㑹寧亦乆為夏人所據若以蘭㑹之地復賜夏人用府州故事擇土酋以為熙河之守則數百萬之費可一朝而省此其說一也有曰狄道枹䍐五泉㑹寧皆中國故地自漢唐以至國初不聞苦其難守者以靈武內屬故也今置靈武於度外者八十餘年蕃漢地形相錯如綉耕鑿則有踐蹂之患饋運則有鈔奪之虞是以苦其難守也若遂取橫山次復靈武則蘭㑹熙河自為內地尚安有數百萬之費乎此又一說也以臣觀之以前說可以施於陛下即位之初後說可以施於今日之後何則陛下即位之初羌人各率種落交臂屈膝請命下吏是若赦其罪戾與之更始假以熙河之節賜以蘭㑹之區則外足以懐柔逺人心內足以寛元元之力今則不然天奪其魄自干誅夷相為輔車遊魂疆場邉屯吏士攘袂切齒皆欲犁其庭而掃其閭夫順逆之勢殊則撫御之術異為今計者獨有取橫山而復靈武耳覉縻不絶之說可復道哉臣故曰前說可施於陛下即位之初後說可以施於今日之後也昔曹公征漢中而弗克乃下詔曰雞肋楊修以為鷄肋者食之無所得棄之如可惜公將歸矣巳而果然葢是時成都方為劉氏所據曹公以為雖得漢中之地必有輸將之費禦捍之勤其勢未易乆守故不若棄之便也及鄧艾襲取成都而漢中遂為控引輸寫之地豈可謂食之無所得棄之如可惜者乎然則曹公之棄漢中特以未睱取成都耳以此言之則知前二說者去取各有時也且天下之形勢固有不相闗而實相待者飛者以翼而縶其足則不能飛走者以足縛其手則不能走瓶罄則罍恥唇亾則齒寒橫山靈武亦蘭㑹熙河之手足而蘭㑹熙河亦橫山靈武之罍齒也功成於彼則患紓於此矣杜欽議夜郎以為不毛之地無用之民聖王不以勞中國宐罷郡放棄其民絶其侯王勿復通如以先帝所立之功不可墮壊亦宜因其萌芽絶之嗚呼是今日西邉之勢也
  邊防中
  或謂臣曰咸平中賊繼遷者攻䧟靈武進圍麟州朝廷檄召諸鎮兵討之僅能解圍而巳逮寶元慶厯之間元昊僣逆兵孥而不解者數年競亦不能致其頭於北闕下元豐初大舉弔伐之師五道並進輒無功而返未幾永樂䧟沒詔使死者二人夫羌之勁悍不可以力屈久矣奈何輕議取橫山復靈武哉臣應之曰不然夫勝有勢敗有時聖人不能生其時時至而不失其勢昔咸平之時海內初離分裂之禍上下厭苦於兵俱欲休息而繼遷之黨以兇悍狡險之姿據平夏之全壤扼瀚海之要衝故其攘清逺而竊靈武也朝廷置之度外而不復問寶元慶厯之間天下承平日乆邊防之備大率皆弛將不知兵而兵不習戰彼元昊者雖生於砂磧牛馬之區而計數足以濟其姦勇決足以成其惡料敵合變有古單于之風小羌入事請盟惟恐居後於是盡有河南之地又取河西之境乃歸節旄僣名號卷甲一出其鋒不可當者矣先皇帝自熙寜以來懲累朝之事為萬世之計申嚴武備命將出征戎軒啟行枹䍑請命天戈再指五原內屬元豐之初遂決策大舉夏人震懼不知所為然猶未即伏辜者其形勢巳成其支黨具在譬如不肖子守其先人之廬雖終賣鬻而期月之間資用尚饒未可問也今則不然承先皇帝飭勵之後內修外攘之餘將帥之銓擇士卒之蒐練器甲之犀利財用之充委皆數倍於寶元慶厯之間而天方厭羌內難屢起權臣擅事蚌鷸相持既狃於永樂之役常以中國為易與耳又謂陛下新即位方務休靖未能外事四夷夫戰而輕驕與夫懈不設備在兵法皆滅亾之道也繇是言之彼無敗形我無勝勢者咸平之時是也我之勝勢己具彼之敗形未成者元豐之初是也我有必勝之勢彼有必敗之形者今日是也且時難得而易失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也奈何不議取橫山而復靈武哉昔漢武帝擊匈奴追奔逐北者二十餘年浮西河絶大漠破寘顔襲虜廷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以臨瀚海虜名王貴人以百數築單于邸城於長安然竟不能南面而臣之也逮宣帝匈奴內亂五單于爭立漢以威德覆之於是始肯臣服甘露中呼韓邪單于遂來朝於甘泉之宮唐太宗伐高麗至身屬櫜鞬鞍結兩服雖㧞遼東白崖諸城而駐蹕之後靺鞨犯陣李勣等力戰破之軍還悵然思魏徴在朕豈有此行耶迨高宗時葢蘇文死諸子閱稂怨禍結連饑饉頻仍災異並見於是唐遣勣等討之遂滅其國以其地置安東都䕶夫孝武太宗用武之主也宣帝高宗守文之君也然而匈奴之所以叛服高麗之所以存亾者何哉用武之主奮威而擊於前守文之君乘弊而取於後亦其形勢使然無足怪也臣以為陛下觀匈奴髙麗之所以破則知夏國之可夷觀宣帝髙宗之所以克則知天誅之可致觀武帝文皇之功則先帝之志不可㤀也願陛下擇大臣知兵者一人以為統帥盡䕶諸將之軍使之毋顧小利毋急近功而專以橫山靈武為事不過三年河南之地復歸於中國矣
  邊防下
  臣既言靈武蘭㑹之形勢因請遂陳攻守之策今夫盡堅悉銳傅壘而陣八部並進晝夜不息是知攻而巳者也増陴濬隍嬰城自固屈指計功以須援兵是知守而巳者也知攻而巳者可以擒小敵矣而不可以擒大敵知守而巳者可以保堅城矣而不可以保危城古之知攻守者不然堅壁不戰自養其鋒則雖大敵而可擒直前逆擊折其盛勢則雖危城而可保是之謂以守為攻以攻為守非天下之奇材何足以知之乎諸葛相蜀歲出師以伐魏魏人患之及亮死師不復出而蜀遂以亾葢亮以蜀者險阻新造之國而四靣皆廹強敵非數出銳師以挫之則其勢不能自保此則以攻為守者也漢使趙充國擊先零而請罷騎兵留步士萬人屯田以待其敝宣帝從其議遂滅先零葢充國以先零窮寇急與之角則中國必有饋輓轉輸之勞故罷騎留屯而圖以期月此則以守為攻者也臣以為孔明所以保蜀之策可以守蘭㑹而充國所以破先零之計可以取靈武何則今蘭㑹之地與夏人接界犬牙相入若積粟儲械端坐而守彼必時入而寇我小則掠羊馬大則㧞障隧援兵將至羌輒引去既解而歸則又復入如此連年則我數揺動而車甲疲非長久之道也為今之策莫若以秦鳯涇原麟府鄜延環慶五路之兵與蘭㑹相表裏約以兵萬人歲各一出雖大勝無輕入雖小卻無久畱務以撓羌人而己夫以五路之兵歲各一出則是我之兵歲一戰而羌人歲五戰也羌雖魁徤豈有歲五戰而不罷極者也彼既救死扶傷之不給則蘭㑹之地自然無事此則孔明守蜀之遺意也自靈武䧟沒八十餘年其地北距大河南抵環慶瀚海七百里舄鹵無水泉若誠舉大兵徑薄其下則敵將嬰其巢穴竄伏不出而潛以精兵擊吾歸路吾軍糧盡引還則腹背受敵而進退不可得非萬全也為今之策莫若興屯田假以歲月以為必誅之計今屯田自闗中以至塞下往往而有然水利不興人力未盡內無良吏為之教督外無遊兵為之捍敵是以雖有其名而未享其利願置使者一人如漢之搜粟都尉之類專領其事凡要害之利盡發吏卒屯之濬溝澮繕亭陣頻出騎士以為田者遊兵積粟數百萬斛則靈武在吾掌股中矣此亦充國破先零之遺意也夫羌以數縣之衆乃能與中國之師抗者無他吾軍動以轉輸輜重自隨非饋餉不行彼則各贏斗升之糧負於馬上而戰耳是中國所長者兵多所短者難餉羌所長者易食所短者兵少也今既大興屯田假以歲月以為必誅之計又分諸路之兵歲各一出以為撓賊之謀則吾之所短者無足慮彼之所長者無所施臣謂不過三年羌必大困然後遣一介之使告之曰能以靈武之地歸中國則罷兵不然並取夏臺數州矣彼知我不得靈武兵未息也必自割其地獻於朝廷如有迷愎不從則以數萬人自鄜畤度塞門抵回東阪可唾手而取也傳曰猛虎在深山百獸震恐及其在䧟穽之中揺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夫惟能以積威約之漸則羌雖勁悍將揺尾而求食矣










  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九
<集部,總集類,蘇門六君子文粹>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三十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觀 撰進論
  晁錯論
  臣聞世之論者皆以為漢用袁盎之謀斬晁錯以謝天下為非是以臣觀之漢斬晁錯七國之兵所以破也何則勝敗之機繫於理之曲直理直則師壯師壯勝之機也理曲則師老師老敗之機也故善戰者戰理昔晉欲報楚之惠退師三舍軍吏以為師老子犯曰師直為壯曲為老豈在乆乎若子犯可謂善戰理矣葢不退師則背惠食言而曲在晉師退而楚不還則曲在楚我直彼曲所以勝也漢斬晁錯之事何異於此夫漢之諸侯連城數十地方千里雖號強大然而皆高帝之封也一旦用錯計摘其罪過而削奪之則天下忿然皆有不直漢之心當此之時諸侯直而漢曲故吳王得以藉口反也然吳王即山鑄錢煑海為鹽以其子故招致天下亾命欲為反者三十餘年其稱兵也發憤削地以誅錯為名耳漢斬錯而兵不罷則逆節暴露天下亦忿然有不直七國之心當此之時諸侯曲而漢直故太尉得以破其兵也雖然漢之斬錯也其謀發於袁盎盎與錯有隙故世之論者以錯死為寃此正樓緩所謂以母言之則為是以妻言之則為妬夫言之者異而其言同也就使與錯素無眥睚之嫌其為漢計亦當出此然則漢不斬錯奈何即七國之兵未易破也何以言之以唐安祿山之亂可知也方明皇之時姦臣楊國忠用事天下皆切齒不平故祿山以誅國忠為名而反是時唐若斬國忠以謝天下則祿山安得而至長安乎惜其不知此至賊入潼闗人神共怒然後為陳元禮之所殺也繇是觀之漢不斬錯則七國之兵豈易破哉或曰王思禮之徒嘗以此勸哥舒翰用其計留卒三萬守闗悉精銳渡滻水以誅君側祿山可遂破乎曰不然漢斬晁錯事出景帝袁盎發其端而巳故足以激忠義之氣而折姦雄之心使翰雖斬國忠亊不出於人主亦不能感動天下祗足以危身矣尚為祿山之成敗哉故斬國忠以破祿山事非明皇不可為也
  韋元成論
  臣觀韋元成等議漢宗廟之事未嘗不竊笑之以為此乃不達時變腐儒之論也何則禮非天降地出出於人心而巳合於先王之跡而不合於人心君子不以為禮也夫事死如事生事亾如事存古今之情一也上古之世生養之具未備巢居而穴處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則祭其先也亦不過薦毛血於中野而巳中古以來養生之具漸備範金合土以為臺榭宮室以炮以燔以烹以炙以為醴酪夫以備者自奉而以不備者奉其先則非人心之所安也於是始制宗廟之禮祭祀之儀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日有祭月有祀時有享歲有貢始終有歸其物則天之所生地之所長苟可薦者莫不咸在夫豈求勝於上古之世哉葢以謂不如是則人心怵焉而不安此制禮之本意也昔惠帝作複道叔孫通因請以為原廟又嘗出遊於離宮因請獻櫻桃夫原廟與諸果之獻前此未嘗有而通輒以為請者知制禮之本意則可以義起之也彼元成等不然徒見漢之宗廟祭祀不合六藝之文遂欲一切毀之不知六藝之文中古之事也上古之事不可盡行於中古中古之事豈可盡行於後世哉古之君子將營宮室宗廟為先廐庫次之宮室為後將毀宮室廏庫為先宗廟為後何則營之先親而後身毀之先身而後親可知也漢之制度不合於六藝之文者多矣彼元成等徒知陵廟園寢便殿祭祀之為過而不知神仙長年合歡增成飛亷象玉之為過也知廟在郡國月遊衣冠之為非而不知千門萬戶之宮神明通天之臺離宮別館百有餘區之為非也元帝初元中雖以侈異嘗罷角牴上林宮餘希御幸者而永元中幸長楊射熊館布車騎大獵則是宮室宴享之事未能如禮也宮室宴享非禮則置而不議宗廟祭祀非禮則議而毀之漢之祖宗神靈不存則巳神靈若存能不發怒於子孫乎元帝寢疾而夢祖宗譴責也豈非以此乎史稱元帝少而好儒及即位用元成等為宰相而孝宣之業衰焉後世遂以儒為不足用嗚呼以元成等議宗廟祭祀之事言之元帝所用者葢腐儒耳安得真儒用之哉
  石慶論
  臣聞漢武帝既招英俊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內修法度外攘胡粵封泰山塞決河朝廷多事丞相李蔡嚴青翟趙周公孫賀劉屈氂之屬皆以罪伏誅其免者平津侯公孫𢎞牧丘侯石慶而巳平津以賢良為舉首用經術取漢相辨論有餘習文法吏事其免固宜牧丘鄙人耳為相巳非其分又以全終何也葢慶之終於相位非其才智之足以自免也亊勢之流相激使然而巳矣何則夫君之與臣猶隂之與陽也隂勝而僣陽則發生之道缺陽勝而偪陰則刻制之功虧僣實生偪偪亦生僣兩者無有是謂太和萬物以生變化以成方武帝即位之始富於春秋武安侯田蚡以肺腑為丞相權移主上上滋不平特以太后之故隱忍而不發當此之時臣強君弱陰勝而僣陽武安侯既死上懲其亊盡收威柄於掌握之中大臣取充位而巳稍不如意則痛法以繩之自丞相以下皆惶恐救過而不暇當此之時君強臣弱陽勝而偪陰夫豪傑之士類多自重莫肯少殺其鋒鄙人則惟恐失之無所不至也當君強臣弱陽勝偪陰之時雖有豪傑安得而用雖用之安得而終然則用之而終者惟鄙人而後可也慶為相時九卿更進用事不闗決於慶慶醇謹而巳在位九歲無能有所正言嘗欲治上近臣反受其過上書乞骸骨詔報反室自以為得計既而不知所為復起視亊嗚呼此其所以見容於武帝者歟夫慶終於相位是田蚡之所致也故曰亊勢之流相激使然而巳矣然則平津之免何也𢎞之才術雖不與慶同日而語至於朝奏暮議開其端使人主自擇不肯靣折廷諍公卿約議至上前皆背其約以順上㫖如此之類則與慶相去為幾何耶𢎞與慶為人不同其所以獲免者一也葢是時非特丞相也如東方朔枚臯司馬相如嚴助吾丘壽王朱買臣主父偃之屬號為左右親幸之臣而亦多以罪誅惟相如稱疾避亊朔臯不根持論以此獲免繇是觀之武帝之廷臣鄙人者多矣豈特慶也哉故淮南王謀反惟憚汲黯好直諫守節死義至說公孫𢎞等如發䝉耳嗚呼如黯者可謂豪傑之士也
  張安世論
  臣聞張安世匿名跡逺權勢自前史皆以為賢以臣觀之安世亦具臣耳賢則未也何則有大臣者有具臣者有姦臣者天下之士於道可退則請於君於道可進則請於君而進退在道而不在我進之不從退之不聽去而巳此之謂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大臣者也進賢而不能固退不肖而不能必取充位而巳具臣者也同乎巳雖不肖必與異乎巳雖賢必擠專為利而巳此姦臣者也安世身為漢之大臣與聞政事當天下進賢退不肖之責而切切焉專為匿名跡逺權勢之事進之不從退之不聽也能致為臣而去乎臣知安世之不能也葢安世與霍光同功一體之人其女孫敬又霍氏之外屬婦也光後薨而子禹謀反夷宗族敬尚相坐宣帝雖赦之而安世心不自安顧上懲博陸之顓方貪權勢在巳是以深思熟計欲以自媚於上故每定大政巳決輒移病出聞有詔令乃驚使吏之丞相府問焉謂其長吏曰明主在上賢不肖較然臣下自修而巳何知士而薦之嗚呼其視姦臣則有間矣豈大臣之所以事君者乎臣故曰安世則具臣矣賢則未也昔伊尹之相湯曰阿衡周公之相周曰太宰衡者所以權萬物之輕重而歸於平宰者所以制百味之多寡而適於和惟其和平而巳矣故為重為多者無所於德為輕為寡者無所於怨衡宰之工實無心也伊尹周公所以事其君者如此曽若安世逺權勢者乎雖號不同而其於用心則同也昔叔向被囚祁奚免之叔向不告免焉而朝范滂被繫霍諝理之滂往候之而不謝管仲奪伯氏騈邑三百沒齒無怨言諸葛亮廢廖立李平及亮卒立泣涕平致死嗚呼國之大臣其好賢也如祁奚之於叔向霍諝之於范滂其疾惡也如管仲之於伯氏諸葛之於廖立李平則名跡之或匿或見權勢之或逺或近皆可以兩㤀矣山濤為吏部㧞賢進善時無知者身歿之後天子出其奏於朝然後知羣才皆濤所進而王通以為密不以仁與之也嗚呼知通之不與濤則知臣之不與安世矣





  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三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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