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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蜂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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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蜂計  〔清〕 佚名 著



 


  《密蜂計》十回,清代人情小說,作者不詳。主敘漢代董生才被繼母使密蜂計陷害及其婚姻故事。


  《蜜蜂計》底本系南開大學圖書館特藏部藏有抄本《話本十四種》,一函共12冊,毛邊氏手抄,藍皮封面,紙質墨色、裝釘一致,抄寫亦出一人之手,無總書名,亦不標冊次卷數。函套館藏,入藏年代不詳。《蜜蜂計》屬其中之一冊。





  目  錄


  第 一 回 生親子計害前妻 子念結髮討燈送丈夫    第 二 回 苗鳳英魂游地府 驚夢兆拯救董生    第 三 回 花亭被救收雙妻 鄧府投竅鞦韆下    第 四 回 苗鳳英借屍還魂 董良才偶宿賊寺    第 五 回 殺賊僧誤蹈陷阱 貪賄賂屈打成招    第 六 回 七星山素梅為王 救董生猛虎衝散    第 七 回 頂名赴考殿試狀元 進京獻寶識破行藏    第 八 回 顛倒顛夫妻相認 害中害帶罪征寇    第 九 回 董良才帶罪征寇 救春香怒殺知縣    第 十 回 平凶僧夫妻團圓 秦總鎮自罹法網 



  第 一 回 生親子計害前妻 子念結髮討燈送丈夫


  世界炎涼轉瞬更,西風佩劍共長鳴。黃金短盡英雄氣,誰向床頭哭不平。話說漢高祖年間,河南府洛陽縣城西麒麟村,村中有一家富戶姓董名毓蘭,人稱為董員外。妻劉氏所生一子,取名良才,乃是白虎星降生。年方二八,讀盡五車之書,父母愛如珍寶,遂聘娶苗氏鳳英為妻,賢惠無比。苗氏過門未及一載,劉氏安人病故。員外見兒媳年幼,家下無人料理,只得續娶吳氏為妻。吳氏年方二十一歲,頗有幾分姿色,員外寵愛。一載有餘,呈氏生下一子,員外歡喜,吳氏更得其寵,言無不聽,計無不從。這吳氏自生了兒子,就把心腸改變,終日在員外面前上讒言,說良才好些不是,暗中要害良才一死,自己親子好承受家業。


  一日,良才姥姥家去拜壽回家,與他父親捎來幾個包子。見員外未在家,將包子交與吳氏。吳氏一見,陡然心生一計,遂取毒藥暗下在肉包內。及至員外回家,吳氏將肉包付與員外道:「這是良才兒與你捎來肉包。」員外說:「這是我兒一片孝心。」 伸手接來就吃。吳氏阻曰:「 員外慢食。我想食自外來,須要小心,為何員外這等粗心?」 員外笑說:「良才兒所捎來,豈有奸謀?」吳氏說:「往日我也不疑惑,但今時不知所為何事,見他滿面凶糾糾,氣色不正,恐他心懷歹意。俗語說:『明槍好躲,暗箭難防』,恐那時悔之晚矣。」員外曰:「焉有此理!你既狐疑,將看家犬喚來,一試便知。」吳氏暗喜,以為中計,將犬喚進屋。員外把肉包丟在地,那犬一口吞入腹,待不移時,就上縱下跳,流血而死。只唬的員外口不能言。吳氏說:「如何?良才這數日有些心神不安,令人疑惑。不料他竟作着滅倫之事。」 員外恨曰:「 這樣逆子要他何用?」 遂怒氣不息,要致死良才。心又回思:「良才乃是讀書明禮之子,豈肯作此逆倫之事?再者包子已經夫人之手,其中不免有疑。」 遂將怒氣稍息,言道:「且待我細查明白,再與逆子算賬未遲。」 吳氏聞言,就知員外有反思之意,柳眉一皺,計上心來。口呼:「 員外,你恐屈了良才兒。他所作的事可將奴羞殺,不但有弒父之心,還有戲母之意。昨日員外未在家,我獨坐房中,良才從外進來,見屋中無人,他言三語四調戲妾身,是我將他罵出房去。我恐你生氣,不敢對你言。」 員外搖頭說:「 此事我不信!」吳氏說:「你若不信,明日我到書院去摘花,你躲在暗處窺看,就知是真是假。」員外說:「只可依你之言,驗其虛實,再作定度。」一宿無詞。


  次日,吳氏梳洗已畢,暗取蜂蜜塗在身上,遂向員外說道:「我往書院摘花去了,你可暗中相窺。」 言罷,走至書院門外扣門。這董良才正然讀書,忽聞扣門之聲,暗想:「必是苗鳳英前來摘花,待我躲在門後耍他一耍。」 將身門後一閃,側身開了門說:「 我到是你達來了!」 吳氏喝道:「好你不通情的畜生!你把我當作何人?」 良才一見心慊,遂賠笑:「 兒不知母到,言語冒犯,望乞寬宥。」 吳氏說:「不知者不作罪。」遂走至月台以下停步。良才口尊:「母親來到書院有何事情?」吳氏說:「 你妻令我與他摘花來了。」良才說:「 待兒與娘摘來。」 吳氏說:「 我自己挑選摘幾朵罷。」


  時當三月天氣,百花開放,滿院芳芬,那游蜂狂蝶來往不絕。這吳氏名為摘花,實是用計而來,遂在書院之花叢中走了一趟。引得那些蜜蜂見他身上之蜜,皆紛紛飛來戲蜜。吳氏說:「 這些游蜂螫了我生疼,良才快來護娘體,逐狂蜂!」良才跑近前遮護吳氏身體,用手逐蜂,吳氏故意在前跑,良才在左右逐蜂。董員外在暗中見良才耍戲吳氏,不由大怒,又不敢聲揚,恐外人知曉,醜名難卻,恨恨而去。


  這吳氏約料員外必然窺見了,停步喝道:「 蜜蜂已散,你還手之舞之。畜生,你要戲耍為娘嗎?」 良才說:「 為兒有天膽也不敢。」吳氏喝退良才,自己迴轉後堂,故意眼中落淚,見了員外含淚說:「你養的好兒!見我摘花,他言我頭上有蜂,近前抱我調戲,我捨命向他撕鬧,險些被這畜生所辱。」員外聞言,長嘆一聲曰:「我已看明。這逆子有不子之心!今晚喚來,用繩把他勒死,以絕後患!」


  二人講話被苗鳳英在窗外聽去。鳳英轉回自己房,見良才進屋,口呼:「相公,你是讀書明理之人,為何竟作出逆倫之事?」遂言:「從窗外所聽摘花戲母,員外大怒。今晚要用繩把你勒死!」 良才聞言一怔,遂曰:「清晨母親書院摘花,有群蜂繞身,命我去逐蜂。卑人並無欺母之心哪!是了,我趕蜂時,母親身上粘手味甜,必是暗抹蜂蜜,引蜂上身,定計誣我也是有的。」夫妻悲嘆不已。


  天色已晚,忽聞父親呼喚。良才只得走來,口尊:「父親喚兒有何教訓?」員外怒喝道:「好畜生!竟有不子之心。毒藥害父,書院戲母,罪不容誅也!」 不容良才分辨皂白,手執絨繩向良才項上一套,吳氏幫着員外努力一勒,只勒的良才腳蹬手刨,目瞪口呆,堪堪氣絕。


  忽然頭上現出一隻白額虎,張牙舞爪,甚實兇惡。怎見的是:


  發牙似銅錐,二目如金鈴。   分明麒麟友,山下斗青龍。


  這白虎乃是董良才的原神出竅,照定員外與吳氏。二人唬的昏倒在地,不省人事,白虎仍然歸了竅。


  這苗鳳英在角門之外竊窺,見吳氏同員外勒死了自己的丈夫,堪堪致死之際,忽現一隻白額虎將他二人撲倒。心知丈夫是上方白虎星降世。見員外、吳氏嚇死,恐蘇省過來仍然難為丈夫,急用石頭把角門撞開走進,只見良才披頭散髮,面如金紙而亡。急忙上前解去絨繩,將丈夫抱在懷內,含着淚喚道:「相公省來!」 喚了一刻之久,並未蘇省,暗想:「丈夫一死,吳氏必不留我,必逼我改嫁。奴是名門之女,我丈夫已死,奴焉能落在這賤人之手?」 想罷將心一橫,在牆上摘下寶劍,拔劍自刎而死。


  這董良才雖然氣絕,真魂未散,陽氣悠悠轉來。睜目一看,只見父母躺臥在地,心中納悶;又見苗氏妻倒在血泊之中,心中方明,「必是見我已死,拔劍自刎。」 顧不的血泊,抱住鳳英嚎啕痛哭:「妻呀,苦了你了!」 哭了一回,暗想:「不好!父親與吳氏母也打了順風旗。若等父母醒來再無好處,我不如海角天涯逃我性命去罷!」 遂站起身形向外而行,猶如喪家之犬,漏網之魚。正是:


  打開玉籠飛彩鳳,頓斷金索走蛟龍。


  匆匆逃去。


  這吳氏與員外蘇省半晌而醒,說:「 好利害一隻猛虎,嚇死我也!」 員外問: 「 逆子良才往那裡去了?」 吳氏說:「或者那不孝之子,想必被虎吃了。那邊是一血人嗎?」 員外近前一看,不由大驚失色:「不好了,夫人快來,兒妻被人殺死了!」 吳氏近前一看說:「這小賤人,是何人將他殺死?」員外嘆道: 「 我家門遭此不幸,速派人備辦棺木盛殮。」吳氏阻曰:「不可,若備棺木不致緊要,萬一苗姓向咱理論,員外以何言答對與他?不如將屍骸掩在後園枯井之內,日後無人問他夫妻則可,如有人問及他夫妻二人,就說小畜生不順家教,被我責打他幾下,他夫妻就連夜逃走而去。」員外聞言說:「好計!」遂把苗氏屍骸掩埋在後院枯井內。


  再言苗氏自刎而亡,張灶君不敢承當,遂將苗鳳英的靈魂送在當方土地處,土地又將魂送在城隍處。苗氏見了城隍,將夫妻二人的冤枉訴了一遍。城阝皇曰:「本司送你去見閻君,訴你的冤枉。」 苗氏跑稟道:「 冤魂啟求尊神,現今俺夫妻含冤負屈,只求尊神賜下紅燈,惟恐冤魂之夫逃難迷路,以紅燈 引 之,以 表 我 夫 妻 之 情。」 城隍 聞 言 大 悅 曰:「真乃賢良,至死不忘結髮的恩情,吾神可敬!也罷,賜你紅羅紗燈一盞,速去快回,莫誤卯期。」苗氏遵命而去。


  且言董良才逃走,荒郊外黑暗暗,不辨路徑,仰天嘆道:「 天哪!天!我董良才往哪裡存身?」 正然為難之際,猛見前邊現出燈光,心中暗喜:「 這就好了,我不免趕上,作伴同行。」 遂緊走了數百步,看那燈光還是怎遠,忙喚道:「前邊那位老兄台,等候我作伴而行!」 連喚幾聲不見應聲,遂停步往前細看,暗道:「 奇怪!前邊燈光明是一人,為何喚之不應?我走燈也走,我停燈也停,莫非是鬼魅戲耍我?」不由毛髮悚然。陰魂苗鳳英見丈夫有些恐懼,遂應聲曰:「相公為何不往前行?」 良才驚問:「你是何人?」苗氏魂曰:「奴是你妻苗氏鳳英。」 良才聞言只嚇的抖衣而戰,顫哆嗦問曰:「 賢妻!你已死在家中,為何在郊外纏我?」苗氏口呼:「相公不必害怕,妾念夫妻情腸,在城隍面前求討紅羅紗燈,一則與你引路,二則同你作伴而行。」良才聞言痛不欲生。苗氏魂勸曰:「相公不必啼哭,我想傷心之事越哭越悲,若哭的有些好歹,豈不將為妻一片好心枉費?趁此夜 靜 無 人,隨 為 妻 送 你 逃 命 去 罷。」 良 才 口 呼:「賢妻前行,卑人隨之。」 苗氏魂把紗燈高舉前行,良才緊走,紗燈緊走;良才慢行,紗燈慢行,走了一夜,良才忽然不見紗燈,見迎面有一座古廟。心想:「紗燈為何不見?想必賢妻送我至此,他就回去了也是有的。我覺着睏倦,莫若進廟歇息歇息,候至天明再走不遲。」


  不言董良才宿在廟內,再表苗鳳英陰魂引丈夫至古廟,天將五更,遂將紗燈一閃,杳無蹤影。自覺陰風響處,已至城隍廟中。城阝皇老爺收了紗燈,遂即寫下一角文書,差派幾名青衣引領苗鳳英陰魂竟往鬼門關而來。行走之間,一座大山阻路,一簇一簇許多窮餓之鬼圍裹上來,向苗氏陰魂索討錢食,苗氏魂只嚇的往後倒退。不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二 回 苗鳳英魂游地府 驚夢兆拯救董生


  終日忙忙直到黑,不知何事為的誰。   欲覓孔方全無見,委果昭酥竟未歸。


  話表眾青衣大怒,喝退了一群餓鬼。苗氏魂口呼:「二位公差,這是什麼所在?有這些蓬頭赤身鬼纏繞?」 青衣說:「此處名為黃花山,又名苦鬼山,又名鬼門關。這些赤身露體的皆是在陽世遊手好閒、好吃喝穿戴、花盡錢財、不惜費用人。人說他有福,哪知死後折磨,身披蘆花,餓食草子。」言罷,領定苗氏前行。又到一處,只見樁木上綁縛一個人,有兩個鬼使手擎大鋸,向那人頭上就鋸,鋸的那人連聲叫苦,血流滿地。苗氏問:「那人為何用鋸解之?」 青衣說:「此人在陽世瞞心昧己,傷天害理,大斗小秤,欺負貧窮,以此刑報之。」苗氏讚嘆,又往前行。只見那廂有幾個鬼使把一個人向碓臼內填,又把一人向磨眼內塞,心中不解,又問青衣。青衣曰:「 碓內搗的是強梁漢,打街罵巷,欺壓善良;磨研的是打天罵地、呵風咒雨之人。」 苗氏嗟嘆不已,復往前行。又見急腳鬼把女子綁在樁橛,以利刃剜女子眼,割女子舌。苗氏問:「此女子因何割舌剜眼?」 青衣說:「此婆娘們皆是存心狠毒,心生嫉妒,打公罵婆,欺壓夫主之報。」 又往前行,只見迎面一棵大樹,枝梢層層密密,猶如山嶺。閃出牛頭馬面,手執三股鋼叉,叉上挑着一人,向樹上一撩,聽那人「 哎喲」 一聲,皮開肉爛,五臟皆掛了一樹。苗氏嚇得抖衣而顫,不敢前進。青衣說:「休要害怕,此人們罪該如此。此等人在陽世殺人放火、圖財害命,理當在此茶牙樹上受此慘刑。」苗氏只得隨青衣前行。


  過了金銀橋,來到枉死城,進了鬼門關,陰風透體。迎面三條路徑,遂走中路。面前有兩桿大旗,左邊旗寫「 至公無私」,右邊旗寫「賞善罰惡」。剛至轅門之外,青衣說:「不可前行,此系森羅殿。你在此等候,待我二人去投文書再喚你進去。」言畢進去投了文。


  苗氏站在外面向里觀看,只見閻王坐在取魂台上。這森羅殿全是朱紅格子,明三暗九,峨峨壯觀,上罩黃登登一片金瓦。正看之間,見一鬼卒走出說:「 苗鳳英即速進見。」苗氏隨進,忽聽兩旁喝喊一聲,走出兩個猙獰惡鬼,抓住苗氏往裡一攢,那牛頭馬面接住,便向丹墀一摔,摔的苗氏發昏。金童玉女近前喚醒鳳英,苗氏跪倒,口尊:「王爺,怨魂冤枉。」閻王說:「看這詳文,你是有志氣女子。」 命判官查他命簿。判官遵命,即刻展開卯簿一閱曰:「紅羅星苗鳳英,陽壽七十二歲。因出嫁之日沖犯抹頭鬼,一十八歲該刎頸而亡。因陽壽未盡,現有長安城南安郡御史之女,乳名鄧紅玉,年方二八,壽盡於本年五月十七日,墜革秋而亡;苗鳳英借屍 還 魂,夜 夢 文 曲,身 通 六 經,天 榜 有 名,妻 榮 夫貴。」閻王聞言,遂命金童玉女引苗氏魂魄,至逍遙亭權且存身,專候五月十七日巳時,送他至南安郡鄧府借屍還魂。金童玉女遂引苗氏魂到逍遙亭存身,這且不表。


  且言紅石村中有一秦豹,他父現在靈帝駕下,官拜總鎮之職,名秦承翰。同他母徐氏、妹子素梅,親丁三口在家度日。這秦豹倚仗父勢,無惡不作。素梅房中有一得力的侍女,名喚小玉,天生的俊俏。秦豹心懷調戲,不得下手。一日清晨,素梅小姐命小玉園中摘花,被秦豹遇見,陡起淫心。見花園無有二人,立逼小玉成親。小玉不從,百般辱詈。秦豹羞惱成怒,亮出寶劍,將小玉殺死。暗暗前廳去了。這素梅小姐不見小玉回來,又派丫鬟春香花園去尋。春香在花園不見小玉,尋到葡萄架下,見小玉躺在血泊之中,被人殺死。急忙跑回報與老夫人並小姐知道。夫人、小姐聞言,急忙來至花園,見小玉橫臥葡萄架下血泊之中,死於非命,不曉的被何人殺死。老夫人命丫鬟將秦豹喚來,問道:「丫頭小玉被殺,你可知否?」秦豹假意驚慌,說:「家中人誰肯殺他?想必是外來賊子前來偷盜,被小玉撞見,殺之滅口也是有的。」 老夫人說:「想這賊走的不遠,你急速差派家丁四處拿賊,與小玉抵命。」 秦豹遵命而去,遂將小玉屍身掩埋花亭之旁。這秦豹自思小玉是我所殺,向何處拿兇手?若不差人去拿,又恐母親見疑,只可差人四下追尋。


  且言家人小喜帶着兩個佃戶,竟撲南路追尋。行至古廟前,正逢董良才一覺睡醒,伸腰打哈息,被小喜聽見,說:「廟內有人,進去看看。」遂進廟,一看見董良才渾身血跡,又面生可疑,大聲喊道:「殺人兇手竟在這裡藏躲,你二人幫着我拿呀。」 董生說: 「 豈有此理。你說我殺人有何證見?」小喜說:「你沒看看你身上血跡麼?你還嘴硬。」 董生低頭一看,暗想:「 這是我妻刎頸之血染在我身,被他看見。」正然發怔,說:「我並無殺人。」 小喜喝道:「 放屁邪侈,是何言也。豈不知今日之事君事也!我若將你放於四海,實必逮夫身。我今茫茫然歸,須要你而後從之!你若是遲遲而行,我定要鳴鼓而攻之!」 言罷把董良才推推擁擁,不多時來至府門首,命:「二佃戶在此守望相助,不可須臾離也。待我攝齊升堂將命比,出戶入雲則入。」 言畢進府稟少爺知:「小人獲着殺人之賊。請少爺施行。」 秦豹吩咐帶上來。小喜立刻走出,向董良才說:「我家少爺令我帶你進去,須要你入公門鞠躬,如也見了我家少爺,須要你便言唯謹爾。你若是言不顧行,準備創業垂統,更兼那右傳之八章,豈不亡之命矣夫。」 遂將董良才帶進客廳。後堂夫人並小姐聞聽拿獲殺人的兇手,遂在屏風後偷看竊聽。   且言秦豹明知所獲之人情屈,昧心問道:「你這漢子渾身血跡,面生可疑。要你實說因何暗入花園,將丫鬟小玉殺死?」董生說:「豈有此理!我非少名無姓之匪人,祖居不遠,家住洛陽城西麒麟村,父名董毓蘭,稱為員外,我名良才,自幼讀書。不幸生母亡故,繼母不良,暗使蜜蜂計言我戲母,我父 把 我 勒 死。幸 喜 父 母 身 乏 倦 睡,我 已 氣 轉 還陽。」秦豹問:「你身上血跡從何而來?」 董生說:「 我蘇省過來,見我妻自刎而亡。是我抱屍而哭,身染血痕,急於逃命,並未暇及〔 擦拭〕 血痕。在古廟乏睡,被府上貴价捉來,誣我殺人。」屏風後秦素梅聞董良才之苦處,不由含淚口呼:「母親!聽此人所言,非是殺人的兇手。令我哥哥將他釋放去罷!」老夫人聞言點首說:「女兒言之有理。」 遂喚道:「我兒秦豹,老身看此人不像殺人的兇手,放他去罷。」秦豹口呼:「母親請回,兒遵母命。」 母女聞言,轉身回後〔堂〕去了。


  小喜悄悄走近秦豹身旁,低聲下氣口呼:「少爺,此人放不得。」秦豹說:「 我看此人非是殺人之徒,放他去罷!」小喜說:「不可。少爺言之差矣!從來殺人兇手那有善肯招認?況且他身有血跡,為明證,怎見不是他行兇?倘然放了他,日後家中的家丁院公若作些私弊,哪 個 還 肯 服 你 所管?」秦豹聞言,心中暗想:「小玉是我所殺,這人身上血跡從何而來?一定他在別處殺了什麼人,逃在這裡也是有的。殺人償命,理之當然。我不免二命一抵,也可壓眾人口風。」遂問小喜: 「 你所言是理,怎奈他無口供,也是枉然。」小喜口呼:「少爺,人是賤蟲,不打不成。將他吊起痛打,不怕 他 不 招。」 秦 豹 聞 言 點 頭,遂 向 董 良 才 喝 道:「因何你殺死丫鬟?快實招。」 董生說:「 殺人之事我實不知。我招何來?」秦豹聞言大怒,喝道:「 好強徒,料你不肯招認。小喜,將他吊起拷打!」 立刻把董良才吊起,小喜用皮鞭毒打,打的良才死去活來。忽見家人進客廳稟道:「現有堂尊名帖在此,請少爺一敘。」 秦豹接帖看〔 過遂〕道:「 隨後就隨家人而去。」 秦豹吩咐小喜:「 堂尊請我議事,且將這人囚在花園。我回來再拷問,你隨我進衙。」 小喜遵命,把董良才鎖在花園花亭上,隨秦豹進衙去了。


  這董良才被囚鎖花亭內,渾身疼痛,哭一回嘆息一回。堪堪天交一鼓,忽然一陣陰風,只見花前月下現出小玉冤魂。冤魂暗道:「這白虎星官董良才與我家素梅小姐有姻緣之分,今日有難,必須救他得生。陰陽相隔,我如何可救?有了,我不如與素梅小姐警教小姐一夢,令他來救董生,可以與他二人作成這段姻緣,亦可報小姐待我的恩情。」 想罷主意已定,一陣陰風來至繡樓之上。


  秦素梅正在朦朧之間,忽見小玉立在面前,慌忙問道:「人人皆言你被賊人殺死,為何還在此間?」小玉笑說:「我未曾死,只恐你那心上的人待死。」 小姐問:「我那心上的人是誰?」 小玉笑說:「就是被打的洛陽人董良才,與你有姻緣之分,被秦豹鎖在花園,堪堪性命難保。須當小姐去救。若是一步去遲,就誤了你的終身大事。」 小姐羞怒,舉手去打小玉,小玉閃身一躲,素梅小姐閃了一跌,猛然驚醒,乃是南柯一夢。心中暗想:「曾在前廳央我母講情,將董生釋放,焉能鎖在花園?此乃夢幻之言,不可信之。」 遂翻身睡着。小玉之魂見小姐復又困睡,遂又近前警夢,口呼:「小姐呀,小姐!還不快去拯救董良才。你若不救,小姐你誤了你今生終身美滿的姻緣。」 秦素梅猛然驚省,原來還是在夢境。暗想:「一連兩夢俱是一樣,真乃奇怪,令人可疑,其中必有緣故。想必我那不行正的狠毒哥哥假允母親之情,暗把董生鎖訖拷打也未可知。明明白白小玉在夢中口口聲聲要奴去救董生。咳,天哪!天!奴與董生非親非故,素不識面,並且男女授受不親,如何能救他?」 自己躊躇多時,〔又想〕:「只可喚醒春香丫頭,他又生的伶俐乖巧,令他同我前往花園方妥。」


  不知春香肯去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三 回 花亭被救收雙妻 鄧府投竅鞦韆下


  難中偏遇好姻緣,千里姻緣一線牽。   坦腹東床今是否,雀屏喜迎並頭蓮。


  俚句敘過。謹接秦素梅小姐得了小玉兩次夢境,欲令春香同往花園拯救董良才,可以令春香向董生提此一段姻緣。遂喚:「春香速醒。」春香從夢中忽然醒來,坐起說:「為何夜深之時小姐不眠,喚醒我作甚麼?」 小姐說:「我有一事,欲向你說,恐你不盡心。」春香口呼:「小姐只管向丫頭言,若能辦我必盡心。」小姐聞言,遂將小玉兩次託夢之言對春香言了一遍。春香說:「二夢相同,想來有因,小姐喚醒我有何事?」 小姐說:「奴有心命你同我進花園,一則拯救董生,二則煩你替奴講。」 小姐言至此,面上一陣飛紅,低頭不語。春香問:「小姐為何行說行止?」小姐說:「你明白就罷了,何須問長問短。」 春香說:「事在你心而不言,我焉能知?」小姐無奈,說:「一則拯救董生,二則是成全奴的姻緣。」春香聞言,暗想:「 小姐有此意,我亦長成也,非木雕泥塑,何不我亦為個二房側室,豈不是機會?」 想罷口呼:「小姐命我救董生則可,若去與小姐提親事,倘若太太知覺,我必受責。我不能從命。」 小姐說:「 你若肯去,奴賞你幾兩銀。」春香說:「我不要銀子,又不會說話,又不會溫存。」小姐說:「既不要銀,我賞你幾疋好綢緞。」 春香說:「 我不要綢緞,雖然做了衣服,穿在身也是無人看。」小姐心中明白,說:「 春香,你那心莫非也有配董生之意否?」春香說:「丫頭高攀了!」 小姐說:「 你與奴說成這段姻緣,奴令董生收你為二房何如?」 春香含笑問:「 此話當真?」小姐說:「從來不會撒謊。」春香說:「既是言必觀典,我同小姐去。」遂手拿鑰匙,不移時來至花園門首。


  春香將門開放,主僕進花園,來至花亭之下。見亭上鎖着一人,咳聲嘆氣。春香問:「花亭上是什麼人在此長吁短嘆?我家小姐在此。」 董良才說:「我是洛陽董良才,被你家少爺誣我殺死你家丫鬟,將我苦打一頓,鎖在此處。小姐若肯大 發 慈 悲,放 我 出 府,感 小 姐 恩 同 再 造!」 小 姐 說:「春香,你把他放了罷!」春香說:「小姐你好呆,若開了他的鎖,他不允親事,豈不落場空?小姐若放我也不放!」 遂轉身問道:「適才求俺主僕救你,可用何物謝俺?」 良才說:「我是離鄉遭難之人,赤手空拳,那有謝禮?」春香說:「既無謝禮,你可得依俺一件事。」 良才口呼:「 丫鬟姐姐,若將我救下,莫說一件,就是十件、百件我皆依。」 春香說:「勿庸百件,一件就行。」 良才問:「 是那一件?」 春香說:「有心放你,深夜男女授受不親;如不放你,可惜你命難保。我家小姐生得不陋,你允下俺家小姐親事,俺就放你逃生。」良才說:「你家小姐乃是千金之體,當尋門當戶對人家,轎中來馬上去,方有風光。想我這落難之人,命且不保,小生不從命,恐誤小姐終身大事。」 春香說:「 拿着一塊肥肉與你吃,你還嫌腥。你若不允,俺主婢不能救你。男女有嫌疑。」董良才聞言暗想:「是呀,若不允此親事,我命終須難保;不如暫且允下親事,逃出他府再作區處。」 主意已定,遂口呼:「丫鬟姐姐,親事小生允下了。」 春香笑說:「你今允下親事,就是有造化的小伙。待我去向小姐說知,再解你的鎖。」


  春香迴轉身下了月台,見了小姐只是嗤嗤而笑。小姐見了這個光景,難以出口相問。春香觀透其意,假裝呆着臉一語不發。見小姐欲語不語,那種羞態令人可憐,只得口呼:「小姐,婢子提到小姐婚姻之事,他不應允。」 小姐聞言長嘆一聲:「哎,天哪!奴清晨在屏風後看那人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表非凡,令人可愛,奴就起了憐才之心。夜間,小玉與奴連警二夢,只望配此良人,終身有托。不料成了鏡中花,水中月。」不由淚傾腮邊。春香遂含笑說:「 小姐不可愁煩。董生不允親事,被我三寸不爛之舌言說利害,他才應允親事。小姐呀,你的事我與你周全完了,我的事你還記得否?」小姐說:「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奴見了董生,必然說明。」春香說:「這才是君子不食言。」 小姐說:「 你可與他開了鎖去。」 春香說:「 且慢開鎖。如今之人鬼頭鬼腦,人心難測。我令他狠狠發一洪誓,再與他開鎖也不遲。」 言罷二次走進花亭。


  董生即問:「親事小生已允,為何不開鎖呢?」 春香說:「方才俺家小姐言道,恐怕你心不應口,無以為憑。欲令你狠狠的發下大誓,才與你開鎖了。」 良才口中不言,心中暗想:「實指望假意允親,作為脫身之計。孰料被他參透,逼我明誓。這秦府千金小姐也玷辱不了我的家門。」 遂仰面對天發誓曰:「我董良才與秦小姐若有三心二意,必受天誅。」春香聞誓心悅,曰:「待我給你開鎖,」良才攔曰:「這鎖你且慢開,我滿口允親,小姐不信,逼我對天明誓。小姐心事我還不知如何?小生也不令小姐明誓,只求小姐親自給我開鎖,小生方信小姐是真心實意。」 春香說:「我家小姐乃是千金之體,恐他不親來開鎖。」 良才說:「小姐若不親自來與我開鎖,我寧死在花亭之上也不令 你 開 鎖。」 春 香 說:「我看你這個人卻不怎的,倒有好拿手。說不了,我去請小姐。」遂下了月台,將董生之言對小姐言了一遍。小姐說:「羞羞答答的,怎好與他開鎖?奴不去。」春香說:「你又作怪!並且半夜三更到此所為何事?如今成了一家人了,你卻害起羞來。這叫作地獄門口念彌陀,你修的晚了。」 遂將小姐連攙帶架着,二人來至花亭。


  小姐無奈,伸玉腕把鎖給董良才開開。良才滿心歡喜,走近前深深一揖,口呼:「 小姐,小生既承見愛,事不宜遲,有何妙計放我出府?」 小姐還了一拜,問道:「 你出府去,可有一定去處否?」 良才回答:「 水深從魚躍,天高任鳥飛。小生此一出府,實無定向。」 小姐聞言,口呼:「 相公,今逢大比之年,何不奔上長安,求取功名?倘若高中,相公身榮,不枉奴救你一場,也有光彩。」 良才說:「 小生雖有此心,奈手中空虛,如何能赴考?」 小姐說:「 這有何難?」遂吩咐春香回繡樓將皮箱內五十兩白銀取來。春香領命而去,小姐復向良才言道:「日後相公得第,休忘了奴家一片血心。此一去莫負了小奴家,休要得新忘舊,辜負花亭救你之心!」 良才慰曰:「小生雖然年幼,凡那牆外花路旁柳我不愛貪,心上只有小姐一人。縱然有女如玉,我學生也不能再娶的。」小姐囑咐曰:「相公若得第,早報捷音。」 良才說:「 小生若得弟,必差轎馬人夫前來搬你。」 正言間,只見春香走進花亭,將銀交與小姐。小姐將銀親手遞與董生,良才連忙作謝。春香說:「還有一事不得明白。」 小姐聞言,微然一笑,口稱:「相公,這姻緣成就,多蒙春香丫鬟周全。奴家有言在先,事成之後奴情願許他為二房,不知相公心下如何?」 良才說: 「 小姐既然許過,小生無不從命。」春香聞言,喜形於色,說:「 既成一家人,莫說兩家話。你還未用飯了。」 良才說: 「 用飯事小,救我出府事大。」春香說:「你走之心急,在路上須加小心,早宿晚行,遇人莫言實話,僅防歹人。這有衣服給你換着穿。」 良才謝道:「蒙娘子金石之言,小生敢不銘刻在心?只求娘子救我出府。」春香說:「隨我來。」三人下花亭,來至花牆下,春香用一條絨繩系在良才腰間,二人把良才托上花牆,慢慢松繩將董生墜在牆外。良才把繩解開,春香在牆內收回繩,一聲「保重」,良才奔長安去了。這且慢表。


  且言閻羅天子駕坐森羅殿,判官稟曰:「今時正是五月十七日,將苗氏送到南安借屍還魂。」 閻羅王聞奏,遂吩咐金童玉女帶領強、惡二鬼,送苗鳳英真魂南安郡借屍還魂。金童玉女領下批文,一同奔南安,一陣陰風已至南安,進了鄧氏花園,拆開批文一看,方知該鄧紅玉身亡鞦韆下。時候到了,不見鄧紅玉來,若誤時辰,上神見責難擔。遂命強、惡二鬼速將鄧紅玉引至花園,違誤者貶。強、惡二鬼不敢怠慢,一陣旋風去了。


  再表這南安有位告老的御史,官諱鄧文勛。夫人張氏年近六旬,膝下無子,所生一女乳名紅玉,年方二八,閨中待字。這天五月十七日,紅玉在繡樓刺繡,這強、惡二鬼在暗中擾混,連折了三個繡花細針,心中有些不自容,忙喚金花、玉瓶兩個丫鬟。兩個丫鬟聞喚一齊上樓,口呼:「姑娘喚俺倆個有何事?」 紅玉說:「我今日有些煩悶,你二人同我到花園玩花散心。」 二使女答應,紅玉小姐重新梳洗已畢,遂帶領兩名丫鬟往花園而來。那強、惡二鬼見紅玉已離繡樓,報與金童玉女知曉。金童、玉女齊言:「鄧紅玉至花園不是玩花就是觀魚,必誤時辰。不如趁早將花揉碎,將魚撒了。園中無可為樂,紅玉必然戲耍鞦韆。」 二鬼遵命,遂將百花揉碎,池魚撒去。


  不一刻紅玉來至花亭之上,抬頭一看,心中驚疑,說道:「 這是何人將花揉碎?」 金花、玉瓶二人說:「 小姐玩花,卻不知百花被何人揉碎。姑娘不必煩悶,花既揉碎,不免池畔觀魚,也可散心。」 紅玉小姐聞言,隨着兩個丫鬟來到池邊,連下了幾次魚食,連一個魚影兒不見。小姐說:「今日花園玩花無花,觀魚無魚,是何緣故?」金花說:「姑娘不須煩悶,咱主婢去打鞦韆去罷!」 小姐說:「 我今懶怠打鞦韆,不如回去罷。」 玉瓶說:「回去也是閒着,不如少玩一會也是好的。」 紅玉小姐說:「你二人既要打鞦韆,咱就悠一回再回去。」那強、惡二鬼並金童玉女領着苗鳳英真魂,皆至鞦韆架下等候。這紅玉小姐來至鞦韆架下,說道:「往日至此不甚理會,今日來在鞦韆架下,奴家心中這等恐懼。」金花說:「多時不打鞦韆,忽然見了鞦韆高懸,不免就有驚恐之心,猛一上去就不恐了。」 小姐說:「 你不上去也不死心蹋地。玉瓶,你在下邊,金花同我上去。」正是:


  香擾牛皮繩,闖入鬼門關。


  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四 回 苗鳳英借屍還魂 董良才偶宿賊寺


  蘆葦蕭蕭阿渚秋,滿天風雨獨歸舟。   莫嫌此處風波險,處處風波處處愁。


  話接前回,小姐鄧紅玉與金花丫鬟一齊上了鞦韆坐穩,命玉瓶在下面悠起。只見二人在鞦韆上飛舞凌空,忽聽「口克口叉」一聲,皮繩已斷,「 吧口叉」 一聲,將二人摔下。兩個勾死強、惡鬼把鄧紅玉魂魄拘去,金童玉女將苗鳳英魂魄送入鄧紅玉屍身內,回去交差。玉瓶見鞦韆繩「 咯嘣」 一聲,只見小姐同金花墜落塵埃,只嚇的目瞪痴呆,一旁發愣。這金花命不該死,不移時蘇省過來,折身爬起。見小姐躺臥在地,暈迷不省,手指玉瓶罵道:「臭賊妻,你沒見姑娘摔下來,你在一旁發的什麼怔?」 玉瓶被罵,方向前同金花呼喚:「姑娘醒來。」喚了數聲,見小姐面白唇紫,閉口無聲。金花說:「我在此看守姑娘,你快去報與老爺、太太得知。」玉瓶聞言轉身去。


  不多時,只見老爺、太太忙忙一同走進花園,跑到鞦韆架下。見女兒紅玉躺在塵埃,昏迷不省,慌忙抱在懷,內喚了多時,不見紅玉應聲,只見女兒面如白紙。老夫婦痛哭不止,黽聽女兒「哎喲」一聲,口言「冤枉哪!冤枉!」 二老忙問:「我兒有何冤屈,對父母言來。」又聽紅玉口呼:「丈夫你在哪裡?」鄧公說:「 女兒未出閣,為何呼起丈夫來?」夫人說:「想必跌迷糊了。」 這苗鳳英耳聞人聲,閃秋波問道:「你們都是什麼人?圍繞我呼兒喚女,所為何來?」 鄧公說:「我是你父,那是你母。你為何不識認了?」 鳳英說:「奴家三歲喪父,七歲喪母,呼奴為女兒沒來由。奴名鳳英,為何錯認為你女兒?」 鄧公聞言,哈哈大笑:「 女兒跌迷了性了,連自己名字也忘了!」 夫人口呼:「 老爺,你聽女兒說 話 朦 朧,其 中 必 有 緣 故,待 我 問 他。」 遂 問 女 兒:「你方才所言,你家住哪裡,何方人氏?要你細細講明。」鳳英見問,口呼:「太太,奴名苗鳳英,家住洛陽縣,父名苗悅。父母雙亡,剩下兄妹,兄名苗青,貿易在外多年。奴家夫主董良才南學讀書。茲因婆母下世,繼母吳氏暗用毒計勒死奴的夫主。奴恐身落他人凌虐,自刎而亡。孰料奴的夫主死而復生,逃走天涯。」 言畢不由的拭淚。鄧公聞言大聲曰:「這就悶壞老夫了。明明是我女兒紅玉,你自稱是苗鳳英。你竟是一派胡言。」 夫人說: 「 胡言不胡言,且由他罷。」苗鳳英聞聽,心中暗憶:「閻王命我借屍還魂,今日必是借他女兒身體復生。他說我是他女兒鄧紅玉,奴不免將錯就錯,寄身於他家,再慢慢打聽夫主下落亦不遲。」 遂口尊:「二老在上,我有一事,若說出口,恐二老不從。」 夫人說:「我兒有何事,只管講在當面,為娘允從。」 鳳英說:「我欲將苗鳳英改為鄧鳳英,拜二老為義父、義母,可否?」鄧公喝道:「你是胡說!哪有親父母改為義父母之理?」 夫人說:「你罷呦!必是女兒叫俗了,認為義父母,一來親上加親,二來女兒叫着也新鮮。」 鄧公說:「女兒生生是你這老妻婆慣成了,你認我不認。」 鳳英聞言,不由的痛哭,夫人說:「老天殺的,你快允從。哭壞了我的女兒,我這老命與你拚了。」鄧公見此情形,也無可奈何,遂改嘴說:「 女兒不須哭,依你就是了。」鳳英聞言說:「義父,義母請上,受兒一拜。」言畢,伏身拜了八拜,隨着同上堂樓而去。


  再言董良才逃出秦府,望着長安大路而走。在路道也平安,一路行來。這日在路上遇一人,豹頭環眼,肩負行李。這人將董良才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 這小君子從哪裡來?向何處去?」良才見問,暗思:「 我臨出花園,春香囑咐我在路莫與人講話,以防歹人。我觀此人非是善類。」 正思慮,又聽那人相問,良才只得順口應道:「 我從來處來,往去處去。」將手一拱,竟緊步前行。那人在後復又打量一番,心中暗想:「 我觀此人言語恍惚,足下帶土,身必有銀。不免趕上他以好言好語穩住他,待宿店時以刀將他殺死,將銀 得 到 我 手,任 意 逍 遙,再 去 天 下 訪 賢,有 何 不可?」想罷遂邁開虎步趕上董良才,口呼:「小君子且慢行,我有好言相告。」良才說:「你走你的路,我行我的程。素不識面,有何好言相告?」 那人說:「 小君子莫要多心,我看你不像常出外的人,況且你又孤孤伶伶獨自一人,路上無伴。恐你遇見歹人。我有心與你同路而行,不知你心下如何?」良才答道:「豈不聞獨行千里,同伴八百,我有緊事還要趲行。」那人笑說道:「小君子,話不是這樣說法。我看你未行過路,不知那是店頭站尾。你看天色又陰,我見你言語慌張,身邊必有行李。前面山路難行,歹人甚多,萬一被歹人劫去,還恐虧命。到那時再想同伴之人,你亦悔之晚矣。同路作伴原是在下一番好意,豈有歹心?」 良才聽那人說出山路難行,歹人又多,心中暗思:「 險些委屈了好人。想我那等言語待他,若非他是至誠君子,如何肯告訴我?他既有好心,同我作伴,我就與他同伴偕行,亦免獨行擔驚受怕。」遂拱手,口呼:「兄台既是好意,小弟怎敢不從?只是小弟年幼不知世事,一路行程還乞兄台擔待一二。」 那人說:「小君子只管放心,白晝同行,夜晚同宿,料無妨礙。」二人正言話間,陡見狂風從地起,沉雷自天來,電光閃閃搬倒天河,傾盆大雨自空而降。那人說:「不好,快找避雨之處。前面有廟宇,暫且避雨。」二人緊跑奔廟而來。


  且表這座廟宇名羅山寺,這寺內長老法名法空,收有三個徒弟:大徒弟名悟真,二徒弟名悟修,三徒弟名悟性。廟內暗藏二三百行兇打手,每夜殺害夜深投宿、來往客商。這日夕之時,凶僧法空正在山門下望雨,只見二人冒雨而來,奔至廟前。董良才近前一揖,口尊:「師傅,俺二人借重寶剎避一避雨,望祈容納。」 法空含笑,口呼:「 施主,這庵觀寺院乃是客旅經商方便之所,有何不可?請二位施主廟內避雨。」令徒弟替施主扛着行李,送在靜室安身。法空見二人行李沉重,心中暗喜,款待甚是周密。說話之間天已昏黑,小和尚送進燈燭退出,那人暗想:「 這事應了俗語了『生有地,死有處』,這小輩不該死在店內,大雨阻路,該死在廟內。」 那人遂向法空說道:「 天色昏黑,泥濘難行,欲借寶剎暫宿一宵,未知老和尚肯容留否?」 法空恐怕他二人雨停走了,一聞此言正中心懷,遂應聲說道:「 如不棄嫌,就在荒寺歇下無妨,就是未免屈尊些。」 吩咐徒弟送二位施主小房安歇。悟性手秉燈燭將他二人送在小房安歇,暗將門上門環加鎖,只候更深夜靜,方可下手。這且不表。


  且言二人進的房來,那人說:「一路行來身上皆有些乏倦,你我就此安歇了罷。」 董良才正是身體乏倦,一聞此言,將身便倒臥在床上,呼呼睡着。那人見董良才睡着,又恐他睡不實牢,故意近前問道:「小君子,你在路上行程共有幾日了?」連問數聲,不見答話,遂悄悄下了床,手執牛耳刀一把,將環眼一瞪,惡狠狠舉刀要殺,又把刀停住:「且慢,我想這小輩猶如籠中之鳥,網內之魚,難以逃生。我一殺他,寺內僧人甚眾,惟恐被眾僧知覺,喊嚷起來,弄巧成拙,反為不美。我不免先出去探聽眾僧困睡否,再由我從那裡脫身,作一穩穩噹噹,再殺他也不遲。」 想罷走至門內,抽去插關,把門向懷中一扯,只聽門外鎖響,心中一怔,暗說:「不好,大約寺內眾僧皆是不良之輩,此廟必是賊廟。他若來時,我一人如何敵的了眾僧?哎呀,我只知殺人,今遇此害,也知心慊。我何必起歹心而殺人?」 遂轉身走至床前,將良才拍了幾把,連聲叫道:「小君子,快快醒來。」董良才正在睡夢之中,忽聽有人呼喚,猛然驚醒,坐起問道:「 兄台這般時候還未安歇,將小弟喚醒,有何話說?」那人說:「我將實言對你說了罷。在路途中見你身帶銀兩,有心殺你劫銀,不得其便。因此與你同行。今晚宿寺你休想活命。」良才聞言,只嚇的面黃唇白,忙跪在地,口稱:「好漢哥哥,饒了我這苦命的董良才罷!」那人說:「你休要高聲,我且問你,你口稱是董良才,你家住那裡?娶妻誰氏?要你實說。」良才見問,遂說:「祖居洛陽麒麟村子,不言父 名,人 稱 大 戶,小 弟 之 妻 苗 氏 鳳 英。」 那 人 驚 恐:「哎喲,你原來是我妹丈,為何不在家中讀書,竟出門在外?」董良才聞言問道:「你莫非是我內兄苗青嗎?」 那人回答:「正是我苗青。」良才「咳」了一聲,遂言:「父親聽信繼母之言,將我勒死。我妻見我一死,遂自刎而亡。我甦醒過來,逃出在外,在紅石村被秦豹誣我殺死他家丫鬟,吊打後鎖在花亭。夜間多蒙秦小姐救我逃生,贈我白銀五十兩,赴京考 取 功 名。在 路 途 偶 遇 姻 兄,幸 甚 幸 甚。」 苗 青 說:「只恐你我弟兄二人性命難保!」 良才問:「 這是何言?」 苗青說:「咱弟兄今日誤入賊僧寺內。現時門上落鎖,這凶僧必有謀害你我之意。」 良才聞言驚問道:「這可怎了?姻兄即速想一主意才好。」 苗青說:「妹丈且站一旁,待愚兄查看他的來路。」言罷手執牛耳鋼刀,滿屋尋了一遍,並無甚麼破綻。猛然看見西北牆隅角下放着一領破席,下面蓋着一口破鍋,將鍋移開一看,原是地道。只覺寒風上沖,口呼:「妹丈,你來看這行景。」 良才近前一看,原是地穴,不由的擔驚害怕。苗青說:「既看出賊僧的來路,咱二人且死不成。你且上床假睡打呼聲,愚兄把住穴口,上來一個殺一個,上來兩個殺一雙。」 二人定計已畢,堪堪已至三更。只聽地道有了響動,又見破鍋一動鑽上一人。苗青手執鋼刀,閃在一旁,見一凶僧手執鋼刀出了地道,腳未站穩,只聞「哎喲」一聲。


  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五 回 殺賊僧誤蹈陷阱 貪賄賂屈打成招


  我笑君痴君我愚,愚人從不較錙銖。他人撒手西歸日,尚少多財一段虞。話表凶僧悟真手執鋼刀,奉師命從地道鑽上小房西北角,停了一亭,聽屋內呼聲震耳,移開破鍋鑽上來。腳未站穩,苗青給他個措手不及,照定頂上一刀,「咔嚓」 一聲把凶僧殺死,將屍移在一旁。苗青復在穴口等賊。這賊僧法空不見悟真回禪堂,口中恨怨他不中用,只得又派悟修、悟性二人同去。兩個凶僧遵命,各執鋼刀走入地道。悟修先鑽上,被苗青又殺死。悟性暗說:「 我二師兄怎麼跌倒了?」遂急趨一步,也鑽出地道,也被苗青殺死。


  這法空遲了一刻工夫,又不見他三人回來,心中詫異:「往常一次就能成功。不好,必被那廝參透機關,我的三個徒弟必然性命休矣。」 遂站起身形,甩去大袍,吩咐眾僧:「各執兵刃,一同殺上小房。」


  不移時來至小房門外,將門一腳踢開。苗青說:「妹丈不可離我,隨我來。」 將刀一晃,闖出小房,大喝:「 眾多禿驢看刀。」眾凶僧一閃,讓出一條路。二人相依,且戰且走,來至山門內。良才開放山門,一齊闖出門外。眾凶僧往前圍裹,良才着驚,往後一退步,跌落枯井之中。苗青與眾賊僧斗殺多時,怎奈寡不敵眾,只使的兩膀酸疼,遍體生津,無奈敗走。眾凶僧追趕數里,方回至枯井旁。正要下手井中拿人,只見來了兩個巡捕公差,走近前問道:「你們聚伙成群作什麼?」 法空暗派兩個僧人進廟,將小房穴口填實,用土遮掩。法空遂向公差打一問詢,口呼:「二位班長來的正好,昨晚不知從那裡來的這兩個歹人,我出家人因雨好意留他二人宿在寺內,誰料他二人心懷不良,搶奪小僧寺中財帛。眾徒弟向他廝鬧,反被他殺死我三個徒弟,故而我師徒等追出寺來,逃脫一個,這一個落在井中。因此師徒在此喧譁。」二公差聞言,遂同眾僧將董良才打撈上來。


  公差問法空:「他搶奪你的財物,現有何贓證?我且搜來。」二公差把董良才身上搜了一遍,搜出白銀一封,問道:「你這銀子從何而來?」良才回答:「這銀原是我本身帶來之物。」法空忙說:「 這正是我寺中財物,被他搶了去。」公差問:「 既是你的銀,這是多少件?若干兩?」 法空說:「這銀乃是零星聚成,我未記幾件幾兩。」 二公差聞言點了點頭,說:「令徒被害,我二人必須親自驗過,方好報官。」法空等眾遂領着二公差至小房,公差果見殺死三個和尚,遂說:「狂徒行兇果然是實,人命關天。」 遂一抖鐵鏈,把董良才鎖上,說:「 和尚,咱一同進縣。」 良才說:「 小生實屈,長班容我分訴一言。」 公差說:「 屈你不屈,你不庸向俺分訴,見了縣太爺自有公斷。」言罷拉着就走。


  不多時一同進了眉阝縣城,正值知縣曹春煦未退早堂,遂呈上報稟。曹知縣看完報呈皺着眉說:「混帳!混帳!本縣到任未及三個月,就有這奇事!」吩咐:「帶上來!」 公差遂把和尚、良才一同帶上堂。知縣問:「 你兩個誰殺了誰?」法空說:「 是這狂徒殺死我的徒弟。」 曹知縣罵道:「 好狂徒,呆奴才,偷雞摸狗,哈事做不的,一定為大盜殺人。」董良才口呼:「青天在上,小生是洛陽董良才,上京赴考,因雨不能行程,同內兄苗青投宿羅山寺。賊僧不良,門上落鎖。夜至三更,從地道進屋殺害我二人,被苗青看破,殺了他三個徒弟。殺人者是苗青,於我無干。」 知縣問:「 這銀從何而來?」 良才說: 「 上京赴考,朋友饋贈我白銀五十兩。」知縣說:「法空你聽見否?」 法空說:「 貧僧知他一片謊言。」知縣喝道:「好禿驢!本縣自到任,問了几案官司,不是驢吃田,就是馬吃苗,本縣未得一個錢。官宅太太想肉吃,連四兩也買不起。你上堂來先說你貧,哪個忘八羔子富?」法空說:「老爺息怒。貧僧之貧非是貧富之貧,乃是貧賤之貧。」 曹知縣說:「不問什麼貧,這董良才不像殺人的兇手,為何誣他殺人?」 法空說:「昨晚這兩個狂徒借宿寺中,見財起意,殺死貧僧之徒。」 知縣問:「 你眼見是他殺的麼?」 法空說:「黑夜之間,貧僧看不清楚他倆是誰殺人。」知縣喝道:「 你是混帳胡說!你未看清楚何人殺的,教本縣怎麼判斷?」 法空口呼:「老爺,他搶去貧僧白銀五十兩為證。」 知縣說:「他那五十兩銀是他朋友所贈,與你腿肚子相干?本縣也明白了,想是你見他有銀,你起意訛他是否?」法空說:「貧僧未見他的銀,這封銀是僧的。原是老爺公差在他身上搜出來的。」 知縣遂問公差:「可是你倆搜出來的麼?」二人說:「 正是。」 知縣喝道:「口走!他二人搶銀,是親眼得見?」二人說:「 小的未見。」 知縣說:「 你既未親眼見證,怎敢誣他搶銀?哦,是了。你二人圖了和尚幾個錢,來蒙哄本縣,有錢你們享,無頭案子教本縣辦!前者抄賭不曾給官半文,作官也要吃穿。可 恨 你 這 奴 才 無禮!」吩咐:「拉下去,每人責打二十板子。」皂隸拖二人下堂,每人打了二十大板。知且說:「理當每人打四十板,每人還欠二十板。今折罰你們,每一板不向你們多要,有一板只折五兩銀,一共欠四十板,該折銀二百兩。」 二公差說:「二百兩小人實不能醵辦,就是傾家敗產也辦不齊。」 知縣喝道:「我把你這呆奴才叫喚的什麼?本縣雖然罰你二百兩銀子,原出不到你們身上。本縣出一張拿賭的票子,你們用心查夜,小心拿賭,一日弄十串,二十天就弄二百串。本縣就限你二十天把這二百兩銀子照數交完,方可免責。」 二人叩頭說:「一天十串,委不能交還,求老爺寬限。」 曹知縣怒道:「 那不能。越限必責!」 立起身欲退堂。刑招房說:「和尚的案老爺還未判斷了。」 知縣說:「 本縣如何與他推問?你們不如下去與他和處和處就結 了。」 法 空 忙 稟 道:「老爺這是命案,焉能和的?」 遂在袖中取出一分禮單說:「貧僧有狀上呈。」 知縣令人接過,放在公案上。知縣睜睛一看,說道:「既是實理,你且下去,本縣就有明斷。」 遂問良才:「你為何殺人?快快實招上來。」良才說:「賊僧暗起不良,苗青看出行藏,將他兇徒殺死。老爺如若不信,他房隅現有地道可驗。」 法空聞言忙上堂說:「貧僧房內並無地道,老爺公差也曾驗過。」 知縣笑說:「 不用你言,本縣就知沒有地道。董良才,你休胡言,快實招罷。」 良才說:「殺人原是苗青,與小生無干。」 知縣說:「 這話本縣已明,想是苗青殺人,你去盜財。常言:有利是大家的,有害也是大家的。快招實供。」 良才說:「小生未曾殺人作盜,我有何招?」知縣大怒,吩咐拉下去重責四十。皂役不敢怠慢,把良才責了四十大板,只打的皮開肉綻,血流不止。知縣問:「還不招認,竟等動大刑嗎?」良才受刑暗想:「若不招認,贓官必動五刑之主。咳,招也是死,不招也活不成,何必受苦刑?」遂說:「有招,圖財害命是我。」曹知縣令良才畫了押,令禁卒將董良才寄監,贓銀入庫,申文上司。這且不題。


  再表紅石村東有一小鄉紳,姓李名舒馨,家私巨萬,騾馬成群,不幸失偶。聞秦豹之胞妹貞淑秀美,遂央媒婆秦府提親。母子商議,遂將素梅小姐許配李鄉紳為妻,擇定五月初一日納聘,十六日迎娶。丫鬟春香一聞此信,急忙上樓,口呼:「小姐喜事到了。現有咱這東莊李舒馨失偶,向咱府求親,太太將小姐許字李鄉紳。小姐豈不大喜?」 素梅小姐聞言,說:「口走,無知丫頭,滿口胡言。一言即許董生,難以食言。好馬不備雙鞍,烈女不嫁二夫。事到其間,有死而已,以謝董郎。」春香見小姐一心無二,遂勸道:「 小姐不必煩惱,何用尋死?小姐乃武將女兒,兵法又純熟,不如今晚暗將馬匹盜出,去尋董生,豈不是好?」 小姐說:「 奴想董生赴考,行蹤無定。你我乃女流之輩,尋他不着,那時歸落何處?」春香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一出門,聽天由命罷了。」 小姐說: 「 我母若知,豈能出府?亦是枉然。」春香說:「小姐只管打點行囊,我有主意。」 言罷下樓而去。小姐遂將金銀、隨身衣服並兩口繡絨刀收拾已畢。


  天交一更三點,春香見少爺酒醉回家,老夫人年邁,早領使女堂樓安歇,心中暗喜。來至馬房,一聲問道:「誰在馬房?快快開門。」小喜說:「 奇哉!此非我君也。為何昏暮扣人之門戶!」遂穿上衣開門。見是春香,笑說:「 我正思君,見你到來,不覺巧舌情兮。」春香說:「人不可無衡,休語淫詞,你這硜硜然小人哉,未聞君子之大道也。」 小喜說:「前言戲之耳。你為何則怒?悻悻然見於其面。」 春香說:「少繞舌,速備兩匹馬,我同姑娘有事出府。」 小喜問:「何事?可得聞歟?」春香說:「 夫人得了痧症,少爺酒醉,老夫人命我同姑娘西村請劉婆子去。」 小喜說:「夜深姑娘怎去?有事弟子服其勞,不如我去請。」 春香說:「 你是一男子,劉婆子他是一婦人,又在深夜,恐他不隨你來,豈不誤了大事?還是我主僕去妥當。」 小喜聞言,遂備了兩匹馬,開了街門,將馬牽出門外,在馬台旁等候。春香回至繡樓說:「馬已備得,請小姐就此出府。」 小姐聞言,遂在桌上留下一封書柬,主僕下了繡樓。不移時來至堂樓之下,不由的傷感:「母親哪,生女一場,恕女兒不孝之罪罷。」 遂向堂樓上雙膝跪倒,叩拜四拜,站起身形。


  主僕二人走至街門之外,二人蹬石乘馬,往西而行,頓轡加鞭,那馬鬃尾亂扎。行了一夜,至太陽方出,離家已有六百餘里。迎面有一座高山阻路,甚是險峻。春香說:「逢山有寇,遇嶺藏賊。象這樣險惡之山,必有強盜棲身。小姐須要仔細留神。咱主僕不如且下馬,在路旁林下歇息歇息,將馬用青草餵飽,用水飲一飲馬,人也有精神,馬也強壯,再過此山也不遲。」


  不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六 回 七星山素梅為王 救董生猛虎衝散


  草木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   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滿天作雪飛。


  話表小姐秦素梅同春香丫鬟二人下馬,將馬拴在路旁樹上啃草,主僕二人坐在招風樹下歇息,養了一養精神。春香問:「小姐,馬上現帶着乾糧,小姐用些也好助力。」 小姐說:「 你去取來,用些好過此山。」 春香遂將乾糧取了來,放在小姐面前,主僕二人分用。這且慢表。


  且言這山名為七星山,山上有一家大王名喚金錢豹,手下共有千百嘍羅兵,劫掠過往客商。此日有巡山嘍羅望見山下林內二人餵馬,慌忙報入山寨。金錢豹聞報,遂帶領嘍兵,一聲鑼鳴,殺下山來。春香口呼:「姑娘,不好了!山寇下山來了。」素梅小姐說:「無妨,春香休要害怕!這伙毛賊撂不在姑娘心裡!」 遂扣備鞍馬,二人乘騎往山口而來。


  只見門旗開處,閃出一員猛將:頭戴釒參金盔,身披鎖子連環甲,足蹬虎皮戰靴。左彎弓,右帶箭,手使兩柄宣花斧,坐下馬肅馬霜馬,面如蟹蓋,頦下無須,正在壯年,十分兇惡。遂喝道:「 山寇少往前來,你姑奶奶從此過,缺少路費,莫非你送路費來了?」 金錢豹聞言,勒馬望面來瞧,原是一美貌女子,喝道:「呔!好丫頭,竟是胡言。某家占山為王,要行人買路金銀,那有金銀給你!」 言罷,撒馬掄斧砍來。秦素悔忙用繡絨雙刀相迎,二馬相撞,戰了二三十回合,不見勝負。秦小姐虛砍一刀,佯下而敗。金錢豹大喝:「哪裡走?把你擒上山與大王爺作一壓寨夫人。」 將馬一磕,追至馬之頭尾相近,小姐一扭,用撇刀之法,只聽「口克哧」一聲,把金錢豹砍為兩斷,死屍栽落塵埃。眾嘍卒只唬的一齊跪倒,口呼:「姑娘饒命,情願保姑娘作寨主。」 小姐秦素梅心中歡喜,遂帶領嘍卒上山,做了女大王。這且不表。


  且言法空惟恐董良才坐監日久,露出自己的破綻。心生一計,用十兩銀子賄通禁卒薛林,三更天害死董良才。薛林得了十兩銀,心中甚喜首肯,遂攜銀回家。且表這薛林中年喪妻,膝下無子,只有一女,名喚曉雲,年方一十六歲,生得眉清目秀,一表非凡。夜間偶得一夢,夢見從天降下一隻白額猛虎,身披枷鎖至前,自言是董良才:「現有冤枉,身困牢籠,望祈救我得生。這有夜明珠一顆,你我有夫妻之分,以此為聘禮,異日獻寶,必然夫貴妻榮,闔家團圓。」言罷枷鎖「 響亮」,忽然不見。曉雲驚醒,乃是南柯一夢。只見滿屋明亮,身畔乃有一顆夜明珠,遂將珠收訖,以為奇事。正思想夢中之事,見父回家。薛林進屋笑呼:「 女兒,你看這是何物?次的九四五,好的九七八,這是父女造化到了。」曉雲問:「這銀從何而來?」 薛林見問,遂道:「 法空和尚,他有個仇人在監受罪,令為父將他謀害一死,給我這十兩銀,豈不是造化咱?」 曉雲忙問:「你可知那罪人那裡人氏?姓甚何名?」薛林說:「 是洛陽人,姓董,他的名字叫做甚麼董……」曉雲接言說:「 莫非名喚董良才麼?」 薛林說:「是,是,是,此人正是董良才。女兒何以知曉他的名字?」曉雲說:「適才女兒偶得一夢,夢見天上一聲沉雷,降下一隻白額虎,身披枷鎖,口吐人言,報名是董良才,身遭冤枉,有人謀害。央女兒救他,贈我明珠一顆。他言與咱系親。」薛林問:「他與咱系何親?」曉雲見問,干張嘴說不出口,只羞的面紅過耳,近前把他父脖子一勒,說:「兒與他有姻緣之分,故贈珠作媒紅。」 薛林說:「 什麼明珠?拿來我看。」曉雲將珠遞過,薛林接來一看,笑說:「 我只當是一個寶珠,原是一個琉璃蛋子,又不中吃,又不中瞧,要他何用?」曉雲口呼:「爹爹不曉,此珠乃是傳國之寶,名為夜明珠。若將燈燭息滅,此屋中亮如白晝,故為寶物。」薛林說:「此珠比那十兩銀子勝強百倍,還是救不了他,也是枉然。」曉雲問:「因何救不了他?」 薛林說:「 他是定了案,老爺將他問成死罪,交與我在監看管。我若放他逃走最易,倘若四老爺查監,我以何回答?」 曉雲聞言,愁眉淚眼,不發一言。薛林說:「 女兒莫煩,我有一個法兒救他。現今監中還有三個死囚,一總與他謄了罷。」 曉雲問:「 甚麼叫謄了罷?」 薛林說:「 我救出董良才,暗暗領至家中。我再回獄放一把無情火,燒了牢獄,給他個死人口內無招對,這個法兒好不好?我舍了這兩條腿,挨上四十大板以了其事。」曉雲說:「此計大妙,事不宜遲,急速進監辦理。」


  薛林聞言轉身出門,急走如飛,來到監內,暗入死囚牢內,口呼:「董相公莫要高聲,我來救你出獄。」 遂將腳鐐、手拷解下,暗領出監,竟奔家門。忽聞迎面更夫問道:「深夜那是何人在街上行走?」 薛林說:「是我薛林。今有遠方朋友前來投我,我領他家中安歇。」更夫說:「原是老薛呀,請便。」薜林領着董良才穿街過巷,來到家門,進了小房。董生落坐,薛林口呼:「相公,我救你出監,非為別事,皆因小女夜得一夢,夢你是什麼白虎星,與小女有夫妻之分,將你救出,招你為婿。你心下願否?」 良才聞言暗想:「 他原是我救命恩人,不敢弗其意。」遂口呼:「恩公招我為婿,乃是好意。小生已允。岳父請上,受小婿叩拜。」 薛林受了兩禮,就命女兒同良才拜了天地,說:「 女兒相陪姑爺少坐,我有點事,暫且失陪。」 言罷徉徜而去。曉雲見父已去,遂口呼:「相公不在家下,因何來在眉阝縣坐獄?」 良才見問,口呼:「 娘子有所不知。」 遂將一身苦處言了一遍。曉雲聞言,嘆息不已。


  且言薛林來至監中,看見眾人等安息,遂悄悄的在監中放了一把無情火,霎然通天紅,如同晝天。禁卒慌忙報進內衙,曹知縣大驚失色,忙忙跑至監門之外,就遇見薛林。薛林說:「小人接大老爺,這是哪裡的火?」知縣罵道:「你這該死的奴才,你所司何事?還來問我?是你自不小心,若燒死朝廷命犯,休說你的狗命,就是本縣的頭也保不住。我且查驗明白,燒死一個囚犯定要你補上一名家口。」 知縣遂命人役暫且救火要緊。薛林聞知縣要拿家眷頂充囚犯,遂暗中溜出,走到家門叫道:「女兒開門。」 這曉雲正與良才講話,聞聽父親扣門,遂將街門開放,薛林進屋說:「不好了,禍事臨頭。我放火燒了監牢,燒了朝廷欽犯,知縣言說要拿我家眷頂補囚犯,這般如何是好?」 曉雲說:「 只管放心,如今只用我與相公更換衣服,女扮男,男扮女。可喜爹爹嘴上無須,可扮作母親,趁此黑夜越城逃走。若有人追上,也難分辨真假。」薛林說:「如此甚好。」三人急忙改扮,曉雲將良才靴子蹬上,用棉絮填塞靴內,又將他母遺下鞋子給他翁婿穿了,正可足。良才說:「咱翁婿三人在路登程,若有人盤問,咱們怎樣稱呼?」 薛林說:「你二人是姐弟,我是你倆的娘。」良才說:「不好!我想若是姐弟,面貌必然相同。俺二人 面 貌 不 同,恐 人 看 破 行 藏,那 還 了 得?」 曉 雲 說:「有了。若無人盤問便罷,若有人盤問,就說你是我娘,俺二人是小倆口,豈不是好?」 薛林說:「 好,好,好。這倒不錯。」良才說:「雖然遮掩的好,只恐城牆高大,難以出城,如何是好?」薛林說:「這倒容易。這城東北角塌了一個豁子口,咱何不從那裡出城?」 良才說:「 極好。咱三人急速從那逃走便了。」 翁婿三人忙忙出門,從無人之路而行。薛林頭前引路,不多時三人出了眉阝縣城東北豁口,行了數里,漸漸入了深山。忽聞一陣腥風,閃出一隻猛虎,迎着他三人撲上前來,只唬的董良才抽身逃去,薛林父女躲閃不及,一同跌落澗溝之內。幸喜這澗溝淺而無水,父女二人並未跌傷,順着澗溝出了山口,尋覓董良才,並無影響。父女二人無奈,就奔天干縣而行。這慢表。


  且言董良才脫身逃命,出的山口,回頭仰望不見他父女二人,又不敢入山尋覓他父女二人,恐遇猛虎。及至天明,來到一地,有小白河阻路。良才一聲長嘆:「 咳!蒼天哪,蒼天!想我董良才一生不得於親,逃命在外,紅石村又遇秦豹作對。幸蒙秦小姐救俺性命,逃出羅網。羅山寺又遇賊僧,曹知縣貪贓賣法,誣良為盜,將我問成死罪。多蒙薛老父女救我出獄,黑夜偷出眉阝縣城,只望一處相依,誰料行至山中,被虎衝散,也不曉他父女生死存亡,在於何處?只閃的我孤孤零零,無依無靠。秦小姐令我進京求取功名,又無盤費,如何進得京、赴的考?枉費小姐一片愛慕之心。天哪,天哪!如今我到了這般苦楚,我進退無門。罷,罷,罷,該我命盡路絕在此河中。」 不由的把心一橫,手撩羅裙遮面,方要投河,忽聞喊叫:「那一女子且慢投河。」 良才抬頭一看,原來是官船上站立些個家丁,飄飄蕩蕩逆水而上。


  再表這官船上乃是一家大臣,姓馬名瑞祥,河北冀州人氏,現居丞相之職。只因山東告荒,奉旨山東放賑,濟民已畢,回京復旨。路過小白河,見一美貌女子投河,令人喊阻。馬丞相吩咐艄公將船攏岸,喚女子上船問話。艄公不敢怠慢,遂將女子領上船。丞相問:「這你女子家鄉何處?姓甚?因何投河?」 董良才見問,疊膝跪倒,口呼:「 大人,小奴名苗鳳英,父名苗悅,家住洛陽城南。只因父母下世,斷母不賢,將奴終日打罵,逐出門外,只得投親。不遇,無處存身,只得投河尋死。」 馬丞相問:「 你的足為何怎大?」良才說:「父母因奴幼年常病,送在尼庵帶發焚修十年,並未修足。」丞相遂收良才為義女,帶上京都。這且不表。


  再表苗鳳英借屍還魂,寄姓鄧府名鄧鳳英。雖然身安,終日恚念董生,朝思暮想,愁眉不展。一日偶取菱花自照,不覺一聲嘆道:「哎喲!天哪,天哪!只因思想丈夫,竟將容顏瘦損了許多。」 正然思念,不覺紅輪西墜,丫鬟金花掌上銀燈。


  不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七 回 頂名赴考殿試狀元 進京獻寶識破行藏


  欲別牽郎衣,郎今到何處。   不期歸來遲,莫問臨行路。


  閒言少敘。話表鄧鳳英見金花丫鬟掌上銀燈,用了晚餐,時已起更。金花問:「小姐安寢還是再坐坐?」 鳳英說:「再坐也無趣味,不如安歇罷。」 金花遂將被褥展開,鳳英倒臥在牙床,思前想後,翻來復去,已交二更之後沉沉睡着。


  且言文昌帝君領了玉皇大帝敕旨,前來度化鳳英。天交三鼓,來至鳳英繡樓。見鳳英沉睡,文昌帝君將鳳英魂魄提出,贈以才華,授以六經、諸子百家,吹了一口仙氣,撥開他的七竅,換了玲瓏之心,徹底皆明,滿腹錦繡文章。文昌回天交旨不題。這鳳英從夢中驚醒,心中豁然,較之往日大不相同,自覺別有天地。暗想:「學問之道自來不曉,今一夢之間這些經典書籍豁然貫通,真乃奇事。俺夫妻若相逢聚守,朝夕論文,豈不是爽然大妙?但不知董生今在何處?好令人感慨。我想丈夫是一讀書之人,別無所能,現今大比之年上京赴選也是有的。我上金花手內,將御史的靴帽藍衫哄到手,就此上京找尋夫主,豈不妙哉!」遂候至天光大亮。


  清晨起來,遂向金花說道:「我今悶倦,你生個方法宜解其悶。」金花說:「打蹴耍罷。」 鳳英說:「 不好。」 金花說:「奕棋?」 鳳英說:「 不妙。」 金花說:「 我可想不出法來。」鳳英說:「 我有個新鮮法兒玩耍,就是缺一件東西。」金花說:「缺何物?若是咱府中有,我一面承管拿來。」 鳳英說:「 這樓上並無別人,我要女扮男妝,咱主僕玩耍一回,方釋悶倦。怎奈沒有靴帽藍衫。」 金花說:「這有何難?現在老爺的靴帽藍衫在堂樓,我去偷來穿上玩耍一回,有何不可?」鳳英說:「恐太太知曉,大家受氣。」 金光說:「 不妨,我自有法偷來。」遂下繡樓。不移時將靴帽藍衫拿上繡樓,鳳英一見滿心歡喜,即穿在身,問道「 你看我像一男子否?」金花拍手打掌,笑道:「方才是一位大姑娘,霎然變為男子。你走幾步,咳嗽一聲。」 鳳英走了幾步,咳嗽了一聲,金花說:「 像,像,像!像一白面書生。」 鳳英聞言歡喜,暗想:「我若上京尋找丈夫,一人難以行路,須有書童跟隨。這 金 花 生 來 伶 俐,不 如 哄 他 隨 我 前 去。」 遂 說:「我扮的好,卻少一書童。我欲你扮一書童,同我頑耍,又無書童衣服。」金花說:「 有,有,有。前者與書童做的衣服,他未曾拿了去,現在堂樓存放,待我拿來。」 遂將書童衣服取了來。金花穿在身上,鳳英說:「並無破綻,像一書童。咱到花園遊玩去。」瞞着金花,暗取銀兩帶在身邊。


  二人下了繡樓,來在花園內。金花說:「先去玩花,後再觀魚罷。」 鳳英說:「園景看的太俗了,我有心到郊外踏一回青,你隨我去。」 金花說:「這可使不的,姑娘乃是千金之體,郊外踏青猶可,若有外人知曉,必嗤笑老爺家教不嚴。」鳳英說:「你忘了你我頭上戴的啥!身上穿的啥!足下登的啥!既有人看見,也不怕他。」 金花言:「今扮是男,郊遊無妨。」 二人出了花園門,不多時來至郊外,往前奔走。堪堪日晡,金花口呼:「姑娘,休上前遊玩,咱若回去晚了,老爺太太知覺,必責奴領你胡行。」 鳳英說:「 這事難瞞老爺太太,咱若回家必挨家法責打。」 金花說:「 怕打難道終不回家,是何了局?」 鳳英說:「 你若不怕打,你就回去,我是不能回去的了。」 金花說:「 若不回去,又無落腳處。」鳳英說:「我有個主意,不如咱們上京赴考,求名得中時,也可保一身無事。」 金花問:「 我未見你念書,焉能赴考?」鳳英遂將夢中受文昌帝傳授經典書籍述了一遍,金花說:「中了則可,若不中,到弄的上不上、下不下,卻怎了?」鳳英見金花懶意去,說:「 你不願去,我難顧你,我自己去。」言罷而行。金花無奈,說:「 令我進退兩難,只可你走到哪裡我隨到哪裡罷。」 主僕二人竟奔京都,暫且不表。


  再表苗青自己逃出羅山寺,欲赴長安。走在招風樹下,見一武生面貌不俗,遂近前拱手,口呼:「 兄台上姓高名?欲往何方貴幹?」那人說:「在下姓秦名豹,家父在京,官居總兵。小弟進京,一則省親,二則幹辦自己的前程。」 苗青拱手曰:「原是公子,失敬了。」秦豹曰:「豈敢。兄台尊姓大名?意欲何往?」 苗青回答:「小弟姓苗名青,聞京都乃名勝 之 地,小 弟 進 京 一 則 逛 景,二 則 訪 友。」 秦 豹 曰:「原來是苗兄,久仰了!弟見兄台磊磊英才,何不與國家出力報效,竟漂流天下,豈不自誤平生?」 苗青答道:「 小弟雖有此意,曾奈無引薦之人。」 秦豹說:「小弟情願與兄八拜為交,一同赴京,投在我父衙門效力,必有薦拔。未知兄意下如何?」 苗青說:「弟實情願,只恐高攀了。」 秦豹說:「兄台不必過謙。」就此撮土焚香一拜,拜畢,秦豹牽着馬,二人徒步赴京,不在話下。


  再表鄧鳳英同金花非止一日至京,投在客寓,改名董良才投考。候有十餘日,科場亦開。三場已畢,主考取了董良才為會元。殿試萬歲皇爺欽點董良才狀元及第,賜了三杯御酒游宮。娘娘親自插花披彩。鄧鳳英謝恩出宮,赴了瓊林宴,遊街誇官三日,這且不表。


  再言薛曉雲同着丈夫董良才、父親薛林在深山被虎衝散,父女流落在天干縣。住了數日,薛林一病而亡。閃的曉雲無依無靠,遂冒董良才之名赴京獻寶。非止一日進了京,只見迎面來一官員,遂近前跪倒,手擎夜明珠,口呼:「大人,民人獻寶與國家。」 鄧鳳英問:「爾獻何寶?」 曉雲說:「所獻是夜明珠。」鳳英接過一看,曰:「真乃好寶,你家住那裡?姓甚何名?本院好替你代奏。」 曉雲說:「 民人家住洛陽,名董良才。」鳳英聞言一怔,暗想:「 好奇怪!此人姓名與我丈夫相同,其中必有緣故。」 遂命從人將他帶回府中。


  不移時鳳英進府,書房落坐,命帶進獻寶之人。屏退左右,遂問:「你名董良才,因何進京獻寶?」薛曉雲說:「只因吳氏繼母不賢,暗施蜜蜂計,父信讒言,勒我以死。我妻苗鳳英自刎而亡。我甦醒還陽,逃命在外。神人贈我寶珠,故而進京獻寶。」 鳳英暗想:「此人相貌與我夫主大異,他如何言我家事,一字不差,其中定有緣故!」 遂問道:「 你要實說真名實姓,本院自有恩典。」 曉雲說: 「 我並無虛言。」鳳英喝道:「口走,好奴才!這洛陽董良才與我有八拜之交,他家之事本院盡知。你所言一字不差,你的像貌與他迥別。或者你與他有一面之識,素曉他家之事,冒名獻寶。本院要你實說。若再虛言,依律究處。講來!」 曉雲聞言,只急的說:「 奴家本是董良才。」 鳳英忙問道:「 你口稱奴家,莫非是一女流?」 曉雲自知失口,遂口呼:「 老爺,事到其間,奴亦不隱瞞。」 遂言:「董良才被害下獄,父女定計燒獄,救他出監,收奴為妻。三人逃出了眉阝縣,深山遇虎衝散。奴父病死店中,奴家無奈進京獻寶。此系實言。」 鳳英方曉丈夫又收了一妻,遂說道:「我與你丈夫至交,你乃女流,進京無依,且在我官宅存身。本院代你訪查你丈夫下落可否?」曉雲口呼:「老爺雖是好意,奴乃女流,存身官宅,令人觀之不雅。」 鳳英說:「 無妨。本院雖是男子,卻與娘子一般。」曉雲忙問:「老爺莫非也是女流?」鳳英自知失言,遂改口說:「本院與娘子一般的老實人。」 曉雲暗想:「這位老爺必是女流,只可留心查考,便知端的。」 遂口尊:「老爺,小婦人蒙老爺好意,敢不從命?叩求老爺官諱。」鳳英笑說:「勿庸問,我是新科狀元公。你我雖不同姓名,亦同姓名,日久自知。」


  不言曉雲住在狀元府,且言馬丞相退朝回府,向夫人言:「 今科狀元才貌雙全,我有心招他為婿,夫人心下如何?」夫人說:「此乃女兒終身大事,須向女兒計議。」 遂命丫鬟請小姐至堂樓。夫人說:「女兒,你父與你議親,是今科狀元,才 貌 雙 全,未 知 女 兒 之 意?」 良 才 聞 言,口 呼:「父母,為兒在家,從幼年奉爹娘之命,已許字洛陽董良才了。」丞相聞言,拍手笑妙:「 妙,妙,妙,新科狀元正是洛陽董良才。天假其便,可喜!可賀!」 良才聞言,心中詫異:「洛陽董良才就是我一人,必是冒我名前來赴考,豈有此理?」只見丞相以帖命人去請狀元。


  這鄧鳳英見帖即刻而來。丞相曰:「請問狀元公仙鄉何地,曾聘妻否?」 鄧鳳英說:「學生董良才乃是洛陽麒麟村人氏,曾聘過薛曉云為妻,昨日新婚。」 這董良才同丫鬟正在閃屏後探聽,一聞此言,心中暗恨薛曉雲水性楊花,改適他人,忽聽丞相問:「狀元豈無前妻?」鳳英說:「學生並無前妻。」丞相曰:「狀元公不必瞞我,若有先定之妻,只管說明。」鳳英說:「只有薛氏一人。」 良才在屏後聞言:「 我言良才是我夫主,他言無先聘之妻,顯然我在丞相面前說了謊言。這人冒我名姓,又占我妻,我豈肯與你善罷干休!」遂命丫鬟去向老爺學說:「洛陽並無兩個董良才,姑娘親事就是此人。」 丫鬟走出,至丞相耳畔,將姑娘之言學說一遍。丞相聞言,又向狀元追問前妻之事。鳳英見丫鬟向丞相微語幾句,忽聞丞相又追問,不由暴燥,說道:「學生言過家中並未定下,丞相為何逼問?是何道理?」 馬丞相聞言也怒道:「你有前妻。爾昧了心,竟唐突本閣。量你小小一個狀元,只當奈何不了你麼?」命家丁:「把他暫送至東書院,我自有罰落。」 家丁遂將狀元送至東書院,丞相暗想:「 這小輩可惡,怎消了他官職方泄我恨。」 忽然想起:「 有了!昨日有詳來之文書,言七星山草寇作亂,萬歲皇爺正選掛印的元戎。老夫去奏一本,令他掛印剿賊,有死無生。」 主意已定,遂命左右打道進朝,奏本去了。


  這董良才見丞相面上帶怒上朝,必有害狀元之意,遂心內想道:「為我就壞了一個狀元,雖不知狀元他是何人,既冒我名姓必非無由,須令狀元將我定下,我好究出緣由,我心方明。」


  不知怎樣定計,且看下回分解。



  第 八 回 顛倒顛夫妻相認 害中害帶罪征寇


  春雨紛紛正及時,凌空灑落細如絲。   眼前已卜豐年兆,麥秀雙歧預可期。


  話表董良才暗想:「此人即冒我之名,必然知曉我妻苗鳳英。我頂我妻苗鳳英之名,看他如何?」 遂曰:「 丫鬟,命你到東書院去說親。」丫鬟說:「恐狀元不允親事。」 良才說:「他若不允,你就說洛陽苗鳳英是你何人?」 丫鬟領命來至東書院,鳳英問:「來此何事?」丫鬟說:「特來提媒。」鳳英說:「我無前妻。可說,是哪一家親事?」丫鬟問:「狀元既無前妻,洛陽苗鳳英他是何人?」 鳳英聞言:「哦,哦,哦。」連忙問道:「鳳英是我前妻,你如何得知?」 丫鬟說:「你妻適在相府。適才相爺問你有前妻否,正是此意。」 鳳英聞言一怔,暗想:「我本自刎而死,屍腐借屍還陽,為何又有一個苗鳳英呢?其中必有緣故。且假意允下,究問真情,定他個冒認官親之罪。」 遂向丫鬟說:「我妻苗鳳英既在相府,我認下就是了。」 丫鬟聞言出了東書院,來至繡樓說:「 小姐恭喜了!」 遂將狀元認親述說一遍,彼此歡喜,只候相爺回府,再學說此事。


  不多時相爺回府。方坐廳中,良才同丫鬟至閃屏後,令丫鬟去稟相爺知。丫鬟領命走入廳中,口尊:「 相爺恭喜,狀元允下親事了。」 丞相聞言道:「 呀,不好了。適才狀元唐突我,本閣一怒,遂單奏了一本,令狀元文職武調,帶兵去掃七星山,這卻怎好?」 良才在閃屏後,口呼:「 相爺不可作難,不如請狀元來議。」 丞相只得命左右將狀元請至客廳。丞相問:「狀元可允了親事否?」鳳英回答:「實是學生嫡妻,一時忘卻。唐突師相,望乞恕過。」 丞相:「 咳!狀元允遲了。適才狀元頂撞老夫幾句,一時難忍,遂奏一本。萬歲准本,命你帶兵七星山剿賊,這事怎了?」 鳳英聞言,大驚失色,雙膝跪倒,口呼:「丞相超脫,學生焉知武事?」丞相低頭思想多時,說:「聖旨不久即下,煌煌天諭,誰敢違抗?不如在校軍場立起招軍旗,四方勇士必來投軍,何愁賊寇不平?」鳳英曰:「 多謝丞相高才,學生告辭。」 丞相說:「老夫就備人馬轎夫,送你夫妻一同回衙可否?」 鳳英聞言暗想:「這假苗鳳英必帶回衙,究問明白。」遂即應允。


  董良才同鄧鳳英拜別丞相,一同回衙。


  良才頭罩紅袱,上了彩轎,彭樂喧天,竟奔狀元府。及至府第,狀元下騎,有人將良才鹿車引手迎進府去。金花放下火盆,曉雲去點胭脂,見新人儀表非凡出色,心疑:「這金蓮太長,面貌好像我夫董良才。」 呆呆含淚發怔。這鳳英在天前供桌拈香,儐相一旁贊禮,鳳英同良才一同拜過天地,內外人等皆與狀元老爺叩喜,領賞而退。鳳英偕同良才進了洞房,鳳英見薛曉雲啼泣,問道:「小娘子因何啼淚?」薛曉雲說:「這新嫁娘子不似相府小姐。他就是天殺的我夫董良才。」鳳英聞言又驚又喜,忙問道:「 明明是一女,為何是你丈夫董良才?」 曉雲說:「當日俺夫妻逃難,他扮一女,我故而認的他模樣。」鳳英說:「原來如此。」


  鳳英走至良才面前,仔細一看,不錯,正是夫主董良才模樣,不由的微然一笑,故意的口呼:「 小姐,不必見疑。賤荊得罪,學生賠禮了。」 遂深深一揖。良才見薛曉雲被狀元收留為妻,正在惱怒之間,一聞狀元之話,不由怒從心上起,惡由膽中生,一伸手抓住狀元之袍,喝問:「你實說你是何人?不惱你冒名,只惱你霸占我妻。」 鳳英問:「 小姐口出此言,你是何人?」 良才說:「 我實是董良才。」 鳳英問:「你為何女裝?」良才說:「只因在眉阝縣遭難,故而改裝逃難。」鳳英問: 「 你言我占你妻,你妻是誰?」 良才說:「那薛曉雲便是。」鳳英笑說:「一女二夫,這有何礙?相公你若不願意,還將令夫人交與你何如?你既有苗氏妻,又收薛氏女,苗鳳英若知曉,恐他不依你。」 良才說:「 我妻鳳英已自刎而亡,他焉能不依?」 鳳英問:「 相公,你看我是何人?」良才說:「 你不過是個狀元,也不算出奇。」 鳳英說:「我就是苗鳳英。」良才喝道:「你好無正經,為何耍笑我?」鳳英說:「相公若不信,與你一個見證。」遂轉身走至別室,脫卻官服,換了女衣,走進洞房,笑問:「你看我是誰?」薛曉雲在旁一見,只是發怔。良才見此情形,心中狐疑,低頭一瞧,見他一對小小金蓮,是女非男,遂問道:「你實系誰氏之女?從實講來。」 鳳英說:「 為妻實是苗鳳英。」良才說: 「 我方才言過我妻自刎而亡,那有復生之理?」鳳英說:「奴若不是鳳英,我這女狀元何愁佳婿?認你為夫,占了你的什麼相應。」 良才說:「 雖如此講,你的相貌與我妻鳳英大不相同,難以憑信。你且將家中遭變之事始末緣由講清,我方可信實。」 鳳英聞言,含淚說道:「 家中遭變,皆因你繼母吳氏暗用蜂蜜塗身,引誘蜜蜂臨身,令你驅逐,在員外面前言你有戲母之意,將你勒死。是奴見此光景,自刎而亡。相公還陽逃走,是奴在城隍面前討來紅紗燈送你一程,略表結髮之情。閻羅王言我陽壽未盡,送奴至南安,投入鄧紅玉之體。文昌帝君在夢中教奴五經六書、諸子百家,故而女扮男裝進京,一則尋夫,二則赴考,幸喜中元。此是實言,非是謊語。這有鄧紅玉之丫鬟金花作證。」良才聞言,深深一揖,口呼:「 娘子,今日可喜夫妻團圓,實乃兩世姻緣,令人喜出望外。」 曉雲口尊:「姐姐借屍還魂,古今少有;金榜題名,乃是一位女中丈夫。」 鳳英說:「妹妹上京尋夫,誓不改嫁,乃是貞女之烈性。」 良才口呼:「娘子,拙夫不如你,甘拜下風。」 鳳英說:「 狀元雖是我中,是冒相公之名。為妻將狀元奉讓與相公。」 良才搖首曰:「我不能受。為男子不能榮妻蔭子,反受娘子的官職,令人愧殺。」 鳳英說:「 你罷喲,奴的狀元就是你的狀元,你的榮華就是奴的榮華,相公不必執扭。」 遂將狀元官誥給良才穿戴上。良才仰面一想,忽將紗帽摘下來說:「穿戴不得。你我面貌相異,萬歲怪罪下來,其罪非輕。」 鳳英聞言,含笑口呼:「相公何必擔憂,明日去求相爺保奏一本,夫受妻職,料也無妨。」 金花見他姑娘現出女妝,自己也脫卻書童衣服,這且不表。


  且言狀元府中有一人役邢明,乃是趨炎赴勢之人。素日常行走總兵衙門,聞知狀元董良才前妻借屍還魂之事,又魁名高中,如今夫妻相會,將狀元讓與丈夫,以為奇事,遂至總兵衙門見了秦總兵,將此事一一說了一遍。正值秦豹在側,一聞董良才受了狀元之職,必慊良才報復前仇,遂口尊:「父親,這董良才當初偷進家中花園,殺死丫鬟小玉。為兒把他拿獲,鎖在花園,不料春香小婢子傳信,我妹素梅被他拐逃,直到如今杳無下落。現今他妻苗鳳英混亂科場,他無職假充有職,依律他夫妻皆有欺君之罪。父親何不參他一本,以泄前恨?」總兵秦承翰一聞此言,虎目圓翻,暴燥如雷,暗想:「我職雖小,有查訪文武事疑之責。」 遂即次晨上朝見駕,上了一道參劾之本。聖上見本參:「苗鳳英混亂場規,董良才私受官職,夫妻作弊欺君。」 覽表已畢,龍心大怒,遂即下了一道怒旨,命都察院前去鎖拿。王廷銳領旨,率領錦衣衛四人而去,奔狀元府。


  且言董良才夫妻二人正往馬丞相府去,行至大街,忽聞迎面喊道:「 新狀元接旨。」 良才不由心驚膽怕,鳳英說:「相公休懼,只管接旨。」 良才只得下馬相見。都察院王廷銳問道:「你不像新科狀元。」良才應道:「下官董良才不瞞大人,新科狀元原是賤荊苗鳳英。」 王廷銳說:「 速請狀元相見。」苗鳳英聞言,即向前口尊:「大人有何見教?」 王廷銳說:「 秦總鎮本參恁夫婦混亂場規,私受官職。萬歲動怒,欽命鎖拿恁夫婦二人,依律定罪。」 苗鳳英口尊:「 王大人,俺夫妻雖有應得之罪,只求王大人給馬丞相送一信息,可以替俺夫妻保本奏明,深感都察大人不盡之恩。」 王廷銳點首應允,遂即差人往相府送信,一面帶他夫妻金殿見駕。這跟隨狀元的家人,見狀元夫婦犯罪,急忙跑回,報與薛曉雲。曉雲聞報,只唬的魂不附體,遂同金花急奔相府,訴說緣由。


  馬丞相聞狀元夫妻犯罪,急忙整理朝衣,上殿見君。及至午門,狀元夫妻已綁出午門外。馬丞相遂吩咐「 刀下留人」,直奔金殿而去。不多時,只見王都察走出午門,吩咐劊子手:「將他夫妻解綁,隨我金殿見駕。」 夫妻二人金殿跪倒。萬歲曰:「恁夫妻欺君罔上,本當立斬。只因丞相保本,且將苗鳳英寄監;董良才帶罪剿平七星山草寇。如果立功,將功折罪;若或敗師,恁夫妻依律處斬。朕今賜你帥印一顆,上 方 劍 一 口,中 軍 官 一 員,馬 步 兵 五 千,即 日 起兵。」良才拜謝天恩,退至更衣堂。中軍捧過服制,良才更換結束齊整。馬丞相走進更衣堂,見良才結束的甚實威武,滿心歡喜。良才一見丞相,倒身下拜。丞相說:「 我兒平身。聖上命你帶罪平賊,急速校場點兵。你妻雖然寄監,有老夫一面照應,料無妨礙。」


  良才辭別丞相,同中軍官上馬,竟自回府。進官宅方知曉雲已投相府,才放下心,遂命中軍官先到校場,自己入監來探鳳英小姐。見苗氏項系法繩,夫妻抱頭痛哭。哭夠多時,停住悲聲,鳳英長嘆一聲,口呼:「夫主,秦賊害的你我夫妻好苦。若無恩相保本,你我夫妻已作刀頭之鬼。欽命你征剿山賊,你要奮勇才是。」 正然講話,只見催牌到監,催促元帥速下校場點兵。良才遂吩咐:「暫且頭行,本帥就到。」鳳英口呼:「夫主,王命在身,不可久停。要你速下校場,點兵派將,但盼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以贖夫妻之罪。須要在三軍身上賞罰分明,激勵兵將奮勇爭先。」 話未說完,只見二道催牌至監,良才只得灑淚而別。


  若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 九 回 董良才帶罪征寇 救春香怒殺知縣


  水冷烏江腥血流,龍爭虎鬥幾時休。   可憐野哭多新鬼,白骨長憐滿地愁。


  卻言丞相馬鳳岡就知董良才必到監中探望苗氏,惟恐他夫妻不忍分手,誤了校場點兵,聖上怪罪下來。因此來到校場,一看果然不見良才。丞相忙發催牌一道,前去催促;又代他扯起一杆招軍旗。等候多時,不見良才,丞相又發了一道催牌。去不多時,良才隨牌而到。丞相說:「聖上命你刻下興兵剿賊,你為何延遲?倘聖上怪罪下來,何人可擔?」良才聞言,不敢怠慢,遂即拔了一枝令箭,傳與五營四哨,即刻點兵。這且慢表。


  卻言苗青隨秦豹進京,在秦總鎮衙內存身。耳聞妹妹借屍還魂,得中狀元,妹夫受妻職,心中甚喜,欲去探望。見秦總兵父子陡起不良,本參狀元夫婦午門處斬,心中大驚。方聞馬丞相保本,妹妹寄監,妹夫帶罪征賊。自己欲去投軍,遂來辭秦豹道:「現聞興兵剿賊,校場招軍。弟欲前去投軍。」秦豹說:「甚好!這本是大丈夫出頭日子,愚兄也有此心。曾奈我與董帥不和,恐其他不容物耳。」 苗青說:「無妨。董帥是我妹丈,仁兄肯去,小弟保兄無險。」 秦豹說:「賢弟肯如此,兄稟過父親,咱一同前往。」 秦豹入內宅,向他父將此事稟明。秦總兵說:「去不得。倘若董良才官報私仇,如何是好?」 秦豹說:「父親請放寬心。苗青系他骨肉至親,保兒無險,料無妨礙。兒此去明是投軍,暗中得便殺死董良才,以報仇恨,賴苗青所害。此為剪草除根之計。」秦總鎮大悅。


  秦豹隨同苗青校場投軍,中軍官報上演武廳。良才吩咐:「令他二人隨令而進。」 秦豹、苗青上演武廳,躬身口稱:「元帥,我二人情願隨營報效,與國家出力。」 良才見是苗青,遂立起身形問道:「咱二人自從羅山寺一別,今日才相逢。不知兄長流落何處?」 苗青回答:「 自從一別,途中遇見秦公子,八拜為交,現寓在總鎮衙署內。」 良才又望下問:「這一漢子,你可認的我董良才否?秦豹!你素行不端,軍中要你何用?」 吩咐左右:「 給我逐出去。」 苗青打躬,口稱:「元帥息怒。」馬丞相說:「元帥不可。須有容人之量,亦是用人之際,有功贖過。」 苗青掛左先鋒印,秦豹為右先鋒,丞相告辭回府。良才傳令響炮起營,竟奔七星山而去。


  且言秦素梅小姐占了七星山,作了女大王。帳下有一小頭目,名劉增泰,綽號山下虎。見春香美貌,有調戲之意。每見春香,他就言三語四,不止一次。春香參透其意,將此事稟於小姐知。小姐大怒,拿了山下虎一個錯,捆打了他四十。山下虎明知是春香之計,因此懷恨在心。一日小姐向春香說:「你我原是來找董生,至今未訪出下落,奴有心令你女扮男裝,下山偵訪董生消息,你可願去否?」 春香答道:「奴情願前去偵訪董生。」言畢遂更換軍家之衣,乘騎下山,竟奔眉阝縣而來。這山下虎知曉春香下山,遂隨後追下山,從捷徑而趕去。趕了一晝夜,趕過了頭,就在蘆林少歇。忽聞鸞鈴所響,抬頭已看見是春香來了,遂迎頭把嚼環拉住,說:「春香姐姐下馬,我有好言與你說。」 春香見是山下虎,遂問:「你有何好言,我在馬上你說罷。」山下虎說:「大王見我辦事中用,將姐姐許我為妻了。今日趕來,是與姐姐成親來了,快快下馬。」 春香一聞此言,心中大怒,若不先下手,必被他害,遂拔出防身劍,照着山下虎砍去。山下虎將身一閃,削去左耳,見事不偕,逃命而去。春香也未追殺。


  這山下虎逃走,心中暗想:「好事未成,傷去一耳。此系郿縣所屬之地,不如我到縣署投報,就說有七星山女寇下山,從此經過,知縣必然拿他,一雪削耳之仇。」 主意一定,忙忙奔到縣署堂前,拾一塊半頭磚照着堂鼓連擊數下。只見曹知縣忙忙升了公堂,吩咐:「 把擊鼓之人帶上堂問話。」人役即把山下虎帶至公案下,知縣一聲斷喝:「 好大膽奴才,竟敢擊大老爺的堂鼓。」 山下虎說:「小人名劉增泰,現有七星山女寇女扮男裝,單人獨騎下山,被小人識破,削去我左耳。今已臨大老爺縣境。」 曹知縣聞言大驚失色,忙差快役帶劉增泰作眼線,前去捉拿女寇候審。


  有數名快役帶着山下虎剛出東門,只見春香一騎馬到。山下虎令眾人向前去拿,眾快役近前,不由分說把春香拉下馬,以繩索捆綁,推擁至縣公堂。曹知縣令人給他脫去男服,現出一個俊俏女子。知縣不由的渾身酥麻:「我不如宛轉周折,收他為二房為妾小,有何不可?」 因此也不問口供,言:「 今日已晚,令官媒將女寇且押在你家,用心伺候,明日再追口供。」 官媒把春香帶去,曹知縣退堂,暗將官媒喚進內宅說:「我欲收女寇為妾,你向女寇去提。若辦成此事,日後必重待與你。」 官媒聞言叩謝,遂來至家中,向春香提親。春香堅志不允。官媒無可如何,只可慢慢的勸解,不敢十分威逼,只以好言相勸。


  一日春香見官媒有一兒,名二憨子,年方二十餘歲。見他情形原是痴呆,遂將喚來說:「你叫什麼名子?」 二憨子說:「我名二憨子。」 春香問:「銀子中用不中用?」 二憨子說道:「是中用的。」 春香說:「有一地方你可知否?」 二憨子說:「南北二京東西兩廣,那裡不知?」春香問:「有一七星山,你可識路?」 二憨子說: 「 就是八星山,我也走的熟。」春香說:「你既認的七星山,我有一封家書勞你送去,你願去否?」二憨子問:「我去送信,可給我多少錢?」 春香說:「給你兩貫。」二憨子說:「少,我不去。」春香問:「你要多少呢?」 二憨子說:「兩個沒有十個多,我送信就與我十個錢。」 春香笑說:「 我就給你十個錢。你將筆硯拿來,我寫信你好送去。」二憨子遂將筆墨拿來,春香提筆寫道:


  春香百拜恩主秦小姐:婢自從女扮男裝,下山偵訪董郎,行至眉阝縣,被山寨小頭目山下虎首告,婢被緝獲。知縣逼親,現囚在官媒家中。恩主見字速發人馬以救婢子性命。書不盡述,頓首百拜。


  將書寫畢封好,二憨子接書問道:「此書送交與何人?」春香說:「交七星山我家大王。」二憨子問:「大王有什麼記號?」春香說:「你見有若干人馬就是我家大王。你把書字頂在頭上,你說:『送家書的到了』,自有人接書。」 二憨子說:「這有何難?我就去了。」言罷出門,一直奔西而行。


  走出西門之外,停步暗想:「 這七星山在於何處?有了,我只管往前走,走上兩三日回來,就說送到了,豈不白得他十個錢,也是一個小富貴。」 遂邁開大步往前行走。忽見前邊有一哨人馬,心中大喜:「此必是他家大王了,我何不迎上前去,獻上書信?」 急急跑到軍前,頭頂書信,口中喊嚷:「下書。」 三軍接過書信,往上傳遞。董良才拆封一看,不由的驚疑:「原來七星山賊寇是秦府小姐,這春香為我在眉阝縣受苦。為何在七星山為寇呢?其中必有緣故。」 遂傳令兵發眉阝縣。不多時藍旗報道:「兵至郿縣西門外。」 良才令人入城去提春香,只見偏將耿濟瀛去不多時將春香領進營。秦豹觀見大喝一聲:「好賤婢,壞我家教。今日你少爺焉能容你?」遂拔劍來砍。春香見大帳坐的是董郎,即躲入良才背後。董良才斷喝:「秦豹好小輩,在營中竟敢持劍行兇。若論軍法,就該梟首示眾。」 秦豹說:「 他壞我家教,該當殺之。」良才說:「若論家法,你這不仁不義之人,就該殺之。」秦豹問:「我為何不仁不義?」 良才說:「 當初你誣我殺你家丫鬟,你母見我非殺丫鬟之人,命你放我,你反吊打鎖在花園。不遵母命,忍心害理,是你不仁;聽信家人之言,不分皂白,誣我殺人。非蒙丫鬟同你妹妹釋放我,焉有我命?是你不義。不仁不義,人道全無,你無異禽獸,反不知愧。不是本帥今在用人之際,就該把你狗頭斬下。」 秦豹被斥,退出大帳,暗想:「受他一場羞辱,有何面目對眾將?非害死他方泄心頭之恨。」 忽然想起:「此處有座羅山寺,寺中僧人甚多。法空長老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如投在那裡搬弄是非,殺此小輩,以泄此恨。」想畢乘騎去了。


  這董良才見秦豹退出大帳,遂問春香:「適才來人誤將書信投在我處,小生故此特來相救。請問小娘子,秦府小姐因何在七星山為王,你在眉阝縣受苦?」 春香見問,含淚遂講:「老夫人主婚,小姐不欲生,逃出府赴京尋你。七星山遇寇殺賊,權占山寨。令奴下山訪郎君,被山上小頭目山下虎在眉阝縣出首,小奴被擒。曹知縣欲強婚,奴托人下書,誤投大營。幸 喜 夫 妻 今 日 相 逢。」 細 言 了 一 遍。良 才 口 呼:「小娘子,這素梅小姐留落在高山,命你回山通知小姐,明日速到羅山寺相會。」春香領命,乘馬回山。


  且言董良才傳下令箭,命中軍熊兆姜把知縣曹春煦提到營中,問了貪贓賣法之罪,推出營門斬首。良才修了一封家書,差人持信至家,搬請員外、吳氏母進京。忽見藍旗報道:「右先鋒秦豹單人獨驥,投奔羅山寺去了。」 良才聞報大怒,遂命中軍傳令響炮,起營殺奔羅山寺,剿殺眾凶僧,擒拿秦豹。不移時來至羅山寺,大小三軍吶一聲喊吵,把一座羅山寺圍的水泄不通。這羅山寺賊僧法空料董良才必然領兵以報昔日之仇,遂與秦豹商議迎敵。忽聞炮聲連天,官軍吶喊前來,遂急忙撞鐘聚將。只見五百多名惡僧,各執槍刀劍戟、斧鉞鈎杈、鞭鐧錘抓、釒尚棍槊棒、拐子流星十八般兵械,齊集大雄寶殿,站立兩邊。法空吩咐:「 眾僧各護牆垣、前後山門,以防攻破。」 遂領百十名僧兵同秦豹出寺迎敵。


  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回 平凶僧夫妻團圓 秦總鎮自罹法網


  蟲惠蛄身世幾春秋,轉瞬蓬蒿共一邱。試問當年守錢虜,至今黃土有金否。狗苟蠅螢無已時,旁觀未免笑君痴。鄧通曾費千求力,今日銅山屬阿誰。話話法空手提禪杖,同秦豹並眾多凶僧出山門來迎敵。只見官兵前來圍寺;忽見軍中閃出元帥,認的是董良才。良才用手一指,喝道:「賊僧法空。不守清規,竟敢聽秦豹之言,竟敢造反,抗阻天兵,還不知罪受綁!」 法空聞言大怒,手擎禪杖竟奔良才而打。中軍官熊兆姜手擰方天戟來戰法空。秦豹來助戰,被苗青攔阻廝殺。這熊中軍與法空戰了三四十回合,不分勝敗。法空故意閃出一空,熊中軍不知是計,擰戟分心就刺;法空側身躲過,單臂掄杖,反身打去,熊中軍招架不及,被杖打落馬下,亂刃下而亡。法空率眾僧闖大隊,苗青大驚,遂撇了秦豹,來救良才,一同落荒而逃。法空緊追。苗青遂取弓箭望法空射來,正中法空左膀。秦豹鳴金,兩下收兵。苗青保護良才回歸大營。查點兵將,將官傷了十四員,兵卒死傷百餘人。良才悶悶不快,不表。


  且言法空調理箭傷,兩三日已愈。遂向秦豹說道:「良才小輩只依苗青一人,咱明日用調虎離山計方可成功。」 秦豹問:「何為調虎離山計?」法空說:「你去罵陣,苗青必然出馬與你廝殺。要你殺一陣敗一陣,調開苗青。我率領眾僧一齊殺進他的營,捉拿董良才。再擒苗青易而不難。」 計議已定,一夜無話。


  次日飽餐戰飯,秦豹提斧上馬,法空督着眾僧兵,出山門略陣。苗青聞秦豹前來罵陣,稟明董帥,一馬當先,前來與秦豹廝殺。戰了一二十回合,秦豹往荒郊敗走。苗青在後追隨。法空乘此無備,率領僧兵一擁殺進官營,如虎入羊群一般,逢着死,遇着亡。三軍心驚膽怯,四散奔逃。董良才見此光景,只嚇的魂不附體,遂棄了營盤,落荒而逃。後面法空緊緊追隨。


  正在為難之際,見迎面山林中閃出二位女將,坐下桃花馬,手擎繡絨刀。良才此時驚魂千里:「前後受敵,吾命休矣!」及至二馬臨近,認的是春香並素梅小姐,遂迎上前去,口呼:「小姐救命,眾凶僧追來。」 秦素梅聞言,讓過董帥,攔阻法空。二馬盤旋,殺在一處。戰有三五回合,法空被秦小姐一刀斬於馬下。眾凶僧見師傅一死,皆四散而逃。良才見殺散眾多凶僧,心中大悅,遂近前致謝。忽見苗青手提人頭,問道:「 姻兄所提何人首級?」 苗青近前說:「此系賊子秦豹首級,前來報功。」 秦素梅聞言,定睛一看,正是胞兄之首,不由心頭火起,手舉繡絨刀向苗青殺來。良才攔曰:「小姐息怒,令兄所作原有殺身之禍。」 遂將苗鳳英還陽,夫受妻職,秦總鎮上本參劾,秦豹私投羅山寺一一說了一遍。素梅聽畢,只落得長吁短嘆,良才口呼:「小姐若能隨我進京,以救監中苗鳳英可否?」 素梅應允。良才下令拔營回兵。只見一人跪在馬前,口呼:「老爺,小人奉命搬請家眷,不知何故老太太自縊身亡,老太爺不肯進京。現有家書捎來。」 遂呈上。良才拆封看畢,原來吳氏自愧自縊,所生之子被火燒死。父親方明吳氏用計,無顏來京享榮。不由嘆息,只得催趲人馬回京不表。


  且言秦總鎮聞人報董良才收了小女素梅,殺了兒子秦豹,不由氣填胸膛,大罵:「 董良才害了我兒,騙去我女。此仇如何不報?好一無恥丫頭,你既無兄妹之義,我豈有父女之情?」遂修了一封假反書,帶至金鑾寶殿,單奏一本,言:「董良才勾引臣女素梅在七星山作亂,扯旗招軍,欲奪吾主江山,報逆妻寄監之恨。現有反書在此。」 遂將反書呈上。靈帝覽本大怒,秦總鎮見帝怒,又奏:「 董良才謀反,他妻苗鳳英必然知情。將苗鳳英發到為臣衙門,究問真情,俟董良才到來,再拿他定罪。」 靈帝准奏,總鎮秦承翰遂將苗鳳英提至鎮署。


  秦承翰升了大堂,把苗鳳英提至大堂喝道:「 小賤人,你丈夫謀反,你必知情,速速供來。」 鳳英回答:「 我丈夫乃守法明禮之人,並無謀反之意。」 秦承翰喝道:「 你丈夫引誘我女素梅在七星山招軍,今又兵合一處,不久就來攻打長安。現有他反書作證,你速實招,免爾大罪。若再強口,休想你生。」鳳英說:「你女我不識認,董帥心如日月,怎肯叛國?大人細訪,自有水落石出。」 這秦承翰一心想着報仇,要把苗鳳英屈打成招,好拿董良才治罪。見鳳英不招,遂吩咐左右:「給我拶起來。」 左右人役不敢怠慢,遂把苗鳳英拶起,只疼的鳳英死去活來,並無口供。秦承翰見無口供,命人役用炭火炮烙其足,只燒的鳳英雙足焦黑起火泡,大罵:「老賊」不絕口。秦總鎮見他無供,命從人在堂前撒下鐵蒺藜,把他繩縛二背,令他滾堂。人役立刻撒下鐵蒺藜,推倒鳳英滾之。只聞鳳英叫一聲苦,人役稟道:「苗氏氣絕。」秦總鎮離位一看,見鳳英面白唇紫,絕氣而亡。心中暗想:「苗氏死也不屈,只是沒有口供,如何復旨?」 遂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不如將獄婆喚來,給他十兩銀,將獄婆繩捆兩膀,綁在監中。奏明聖上,只言苗氏畏罪懼審,把獄婆捆綁,連夜逃去。就把苗氏屍骸埋在花園,神不知鬼不覺,掩飾嚴密。」主意已定,遂與獄婆依計而行,又命家丁馮德花園掩埋苗氏屍身。


  馮德遵命,背負屍身竟奔花園,暗想:「 嚴刑拷死苗氏,又與獄婆定計欺瞞聖上,倘若泄漏,必有殺身之禍。」來到花園放下屍身,正然掘坑,忽聽一聲叫苦,嚇了一跳。回頭觀看,見苗氏坐起,只聽問道:「 此系何處?你系何人?」馮德見苗氏甦醒已活,說道:「我名馮德,實對你說,我家老爺假修反書,奏於聖上,將你提來苦打成招,把你夫妻致於死地。不料小娘子絕氣而亡。我家老爺恐聖上見怪,不知與獄婆定下甚麼計策,令我將你埋在此花園內。此系實言,並無捏造。」鳳英口呼:「大爺,我與秦總鎮無仇無恨,要害我於死地。只求大爺看我屈情,救我出火坑,恩有重報。」馮德聞言,口呼:「 小娘子你含冤負屈,令我救你,我若救你,無處安身,如何是好?」 鳳英說:「 恩公將我送在我義父馬丞相府方妥。」 馮德聞言說:「 好,好,好。但只白晝不便行走。且到我房,黃昏再行。你意如何?」 鳳英說:「若得如此,感恩不盡。」 馮德遂將鳳英藏匿房中,又向婆兒說明。候至日落黃昏,婆兒說:「你在前引路,我背負小姐何如?」馮德首肯。商議已定,馮德在前引路,悄悄一同出了花園後門,穿街越巷,不多時來至馬丞相府門。


  相府門上人攔阻問道:「 你是什麼人?來此何事?」 馮德拱手含笑說:「借重一聲,稟報相爺,就言馮德夫婦送鳳英小姐來了。」門上人聞言,不敢怠慢,遂往內通報。正逢丞相思索秦承翰奏本,提鳳英嚴刑審訊,放心不下,忽聞馮德夫婦送鳳英來府,遂命丫鬟報於夫人並曉雲知道。夫人命金花引路出來,命馮德之妻將鳳英背到官宅,放在軟榻。半刻工夫,鳳英甦醒,方將二目閃開,見馬丞相併老夫人、曉雲、金花眾人皆在身畔圍繞,不由落淚,嘆道:「 奴好命苦!秦賊私造反書,將俺夫妻陷於死地,現有恩人馮德可證。只求相爺替俺夫妻伸冤報仇。」 丞相聞言,遂問馮德:「秦賊因何一心謀害元帥夫婦?」馮德跪稟:「我家主只因少爺秦豹私投羅山寺,元帥在陣前斬了秦豹,在七星山又收了他女秦素梅。他一怒,私造反書奏上。聖上准本,將小姐提到總兵府,以非刑嚴究。小姐命絕,令我埋屍花園。在花園小姐復生,故而救至相府。」 丞相怒道:「老夫明晨走馬上朝,辨明皂白。」遂留馮德夫婦在相府,這且不表。


  次日清晨萬歲登殿,秦總鎮出班奏曰:「 苗鳳英懼罪,把獄婆繩縛兩膀,竟自脫逃。」 聖上降旨:「秦愛卿四路陡拿。」秦承翰領旨下殿,正遇丞相馬鳳岡帶領鳳英、馮德夫婦上殿辨本,只嚇的心膽俱裂,忙忙出朝而去。丞相上殿,辨明秦承翰蒙君作弊,欺君罔上。又有鳳英、馮德夫婦作證。龍心大怒,正要降旨鎖拿秦承翰,只見黃門官上殿啟奏:「董良才回朝,在午門候旨。」聖上降旨:「宣董良才見朕。」


  良才聞宣,令春香在午門靜候,遂帶領秦素梅、苗青一同上殿。聖上問出征之事甚詳細,良才就將秦素梅、知縣曹春煦、秦豹、苗青、賊僧法空之事一一奏了一遍。聖上問道:「你可知秦承翰參你歸叛造反否?」 良才忙叩頭泣奏道:「為臣赤心,惟天可表。」聖上降旨:「鎖拿秦承翰,金殿對詞。不移時回奏:「秦承翰自盡而亡。」 秦素梅聞父死於臭名,自己欲尋無常。良才攔阻,靈帝問:「殿下何人自尋短見?」素梅忙跪奏:「 罪女乃秦承翰之女。父兄罪犯天條,罪女情願一死。」靈帝曰:「爾乃英烈之女,自有褒封。」 遂封董良才為吏部天官,代理大將軍之職;苗鳳英封為純貞一品夫人;秦素梅封為英烈夫人;封苗青為鎮邊總兵;賞馮德夫婦黃金白銀各一百兩。眾人謝恩出朝,一同到相府,謝了相爺深恩。相爺喜之不盡,設宴款待。真正是:


  夫妻團圓,兄妹相逢,喜從天降。


  良才迭次接父來京享榮。日久之後鳳英生了一子,中了探花;春香生一子一女;素梅生二子:一為翰林院侍讀,一為駙馬;又收金花為妾,生一子,榮華一門。正是苦樂悲歡一段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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