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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紅樓夢/第二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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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賈母在酆都城隍府中,自寶玉回去之後,一日大家都在面前,賈母便向林如海道:「我有一件事要求姑老爺呢。前兒我們到地獄裡去遊玩,男獄裡有我們本家子的一個孫子名叫賈瑞,女獄裡有你二舅子屋裡的一個妾,他娘家姓趙。他們兩個人要求姑老爺施恩,求求閻王放他們脫生去罷。」林如海聽見,詫異道:「這兩個人,小婿竟沒見過,等我明兒查查冊子,如果不是什麼十惡大罪,也可以通融辦得來的。」

  賈珠聽了,便也站起身來,向林如海笑道:「姪兒也查出一宗公案:此女名喚張金哥,原許聘了崔守備的兒子為妻,因他父母逼他改字別人,此女不從,自縊而死;他丈夫崔子虛,聞知他妻子守節而亡,他也就循義而死,如今這一男一女俱在冥司。姪兒求姑老爺施恩,賜給花紅,判為夫婦,以彰風化。

  「賈母聽見,就知是前日告狀的女孩子,事情已經辦妥當了,不禁大喜,說道:「姑老爺,這樣好事是我們做官的人應該做的。你大姪兒說的很是。」林如海笑道:「這些旌善懲惡的事,原是我們衙門裡的本等。我這幾天很沒閒工夫,就給大姪兒和馮書辦商量著辦去就是了。」

  賈珠笑道:「馮書辦他自家也有件事要求姑老爺施恩呢。

  「林如海笑道:「他又有什麼事求我呢?」賈珠道:「姑老爺記不得馮書辦生前是為買妾被人打死了的麼?」林如海道:「是啊,這件事我到任後他還告過的,因查這兇手陽祿未盡,暫將此案懸擱。他如今求我的意思,是要怎麼樣呢?」賈珠躬身笑道:「打死馮書辦的兇身,就是姪兒的表弟名叫薛蟠,是我姨媽的兒子。」林如海笑道:「哦,這個薛蟠就是薛姨太太的兒子麼?嗐,聽見你姑媽說,薛姨太太是個很好的人兒,怎麼養了這麼不肖的一個兒子呢?可惜!可惜!馮淵這如今到底要怎麼樣呢?」賈珠剛要說出夏金桂的話來,又覺礙口,只得便悄悄兒的把秦鍾推了一下。秦鍾站起來笑道:「馮書辦如今又要買妾呢。」林如海撚鬚笑道:「他要買妾,只管盡他買罷了,難道還害怕有人來打死他麼?」秦鍾也笑道:「不是怕人打死了,只因上回發在青樓為妓的那個婦人夏金桂,原來就是薛蟠的妻子。這會子馮書辦意欲買來作妾,要求姑老爺在冊上除了他的名字就是了。」林如海道:「這麼說起來,馮書辦就不該啊,閻王已經許下給他結案,他怎麼又圖謀人家的妻子呢?」

  賈珠忙站起來笑道:「馮書辦在先原不知道是薛蟠的妻子,前兒在望湖亭請姪兒遊玩,將此婦喚來彈唱,也都不認得。後來是姪兒的兄弟寶玉,他們到了,才認得他本是薛蟠的媳婦。姪兒想他生前為婦不貞,薛家還要他作什麼呢?況且,他與馮淵已經是生米做成熟飯的了。莫若求姑老爺就把此婦給了馮淵,稟明了閻王,以抵薛蟠償命之罪,倒也兩全其美。不知道姑老爺意下怎麼樣呢?」林如海便沉思了一會,「嗐」了一聲道:

  「倒也罷了,只是可惜你們薛姨太太,既沒養著好兒子,怎麼又沒娶著好媳婦呢?老太太可知道他生前怎麼不好來?」賈母笑道:「我老了,在家也不大理會這些事。只聽見他們說,這個媳婦子不大老成,蟠兒犯了官司陷在監裡,他就受不過冷清,不知多早晚兒,又看上他小叔子了,虧了他兄弟薛蝌是個好的,不然早鬧出事來了。姑老爺這一辦理,很好。不但蟠兒減了罪名,馮書辦也感激姑老爺的恩典呢!」林如海道:「這些事都不打緊,等我明兒到王府裡去,當面稟求閻王就是了。」

  於是,次日林如海便進了王府,將各事一一的稟求閻王,閻王不好意思駁回,一一都允准了。林如海回府便吩咐馮淵,把賈瑞、趙姨娘二人放去脫生。賈瑞發往京城周家投胎,與巧姐為子名喚瑞哥。趙姨娘發往江西布政司周衙投抬,與探春為女名喚照乘。又傳了張金哥、崔子虛來,賜與金花羊酒判為夫婦。賈珠暗向賈母討了三千兩銀子,與張金哥安家。又把夏金桂青樓冊上除名,擇吉與馮淵配合。

  又過了幾天,一日上帝有旨,林如海酆都城隍任滿,著轉升十殿轉輪王之職。原來那十殿下原是胡判官署理。他自宋朝署到如今,已經五百多年了。林如海所遺城隍員缺,即著胡判官調補。賈母等聽見了,都與林如海道喜。接著,閻王也和各王都來拜賀。林如海將任內經手事件,一切查辦,交代清楚。

  因署內乏人,又回了閻王,將賈母、賈珠並馮淵、秦鍾、崔子虛一同攜眷隨往,擇吉上任。進了王府,甚是熱鬧。午後,擺了幾席家宴,叫了一班小戲兒。那唱旦的才得十二歲,拿著笏板上來請賈母點戲。賈母便點了《冥判》、《陰告》、《闖界》、《冥升》四出。那小旦又到鳳姐面前求賞戲,鳳姐便點了一出《鍾馗嫁妹》。開了鑼鼓,唱的甚是精細,賈母與鳳姐賞了八十串錢。

  至晚席散,鳳姐與鴛鴦向賈母道:「姑老爺如今升了十王爺,還得好幾年才得升轉天曹呢。我們已來了好幾個月了,各人皆有專司,未便久離職守,打量就要回轉幻境去了,等過一兩年再來請老太太的安。我們橫豎是來過的,再來就是熟路,極容易的了。」賈母點頭道:「也罷了,我原為的是等姑老爺轉了天曹,我們一起去的。這會子,既是還有幾年,你們又都是事,就且回去,過兩三年再來,也是一樣。」於是,便向賈夫人說了,轉告訴了林如海,擺了餞行酒席。鳳姐、鴛鴦拜辭了賈母、賈夫人、賈珠等眾人,便上車而去。

  車走如飛,行到下午時分,早已望見太虛幻境芙蓉城淡紅圍牆了。不一時,已看見石頭牌坊,只見幾個黃巾力士過來查問,是那裡來的,什麼人?那御車的小太監道:「我們是送『癡情』、『薄命』兩司的主人回來的。」黃巾力士聽見,便退了下去。說著,車已到了牌坊面前,鳳姐、鴛鴦便都下了車來,早有仙女們看見,都跑去各處報信去了。

  只見秦可卿、尤二姐、尤三姐、瑞珠兒路近先迎了出來,彼此請安問好。尤三姐道:「你們怎麼到這會子才回來呢?昨兒警幻仙姑說,林老爺今升了十殿下,你們這兩天該回來了。

  我今兒教仙女們在外邊打聽著些兒,才剛兒聽見來報信了,我趕忙就出來了。」鳳姐道:「老太太再三留著在那裡不教回來,說要等姑老爺早晚轉了天曹,好一起同來的。昨兒因為姑老爺升了十殿下了,還得幾年才轉天曹呢,故此我們才趕著辭別了回來的。」鴛鴦道:「通共要不得一天的工夫,就回來了,也沒什麼難處。我向老太太說了,等明年有閒工夫,再去請安。

  一年去這麼一趟也是極容易的事。」說著,只見警幻仙姑同妙玉也來了。鳳姐、鴛鴦都上前彼此請安問好。鳳姐道:「我們且到娘娘那裡繳了旨,再來細談罷。」於是,和鴛鴦進了赤霞宮,叩見了元妃,繳了旨。元妃問了些冥中之事,鳳姐、鴛鴦一一回答了。元妃道:「你們都辛苦了,可到二姑娘那邊歇息歇息去罷。」

  於是,鳳姐、鴛鴦便到迎春屋裡來了,只見秦可卿等都在那裡等候。才剛坐下,黛玉、香菱、晴雯、金釧也一齊來了。

  大家請安問好已畢,黛玉笑道:「諸公不棄,都請到我那裡坐坐去罷。我今兒聊備一□,特給鳳姐姐、鴛鴦姐姐洗塵呢。」

  迎春道:「我這裡也要給他們接風呢麼,林妹妹,你改在明兒請罷。」黛玉道:「我為的人多,在我那裡寬敞些。二姐姐既這麼說,咱們公辦也可以使得。」迎春道:「也罷了,很好。

  「於是,一同到了絳珠宮來。

  警幻仙姑不肯坐席,說家裡沒人照應,便告辭回去。其餘眾人大家坐定,彼此談了些別後事情。鳳姐告訴他們說:「寶玉同柳湘蓮到冥府見老太太來,在那裡住了三天,就回青埂峰去了。他們都已修得了道,還得幾年功夫就歸還此處,我們大家相聚在一塊兒的了。」因向尤三姐道:「柳二爺知道我們到冥府尋訪老太太,他便同了寶玉特來給你相會的,誰知你倒先回來了。」尤三姐道:「咱們自來就是神交,那裡在乎會不會呢!況且,終久是要聚在一塊兒的。這會子,彼此俱脫離了凡情,那裡還像頭裡怕有什麼兒女私情了嗎?」鳳姐笑道:「到底是尤三妹妹給別人不同,說話都這麼剪絕的有趣兒,就是寶玉,這會子也不像頭裡好麼樣了。他先是做了和尚的,如今又還了俗了。他都知道這裡有名的人數,都一一的問我和鴛鴦來。

  他也並不惦記著誰,橫豎沒兩年的工夫,總是要長久聚在一處的。他說我們各有專司,教我們早些回來呢。」

  黛玉道:「你們去的那一年三十晚上,多謝寶姐姐他還寄書來給我,我想著要會他一面總不能夠。你們既可以到得冥中,那陽世縱不能到,夢魂是可以通的了。」香菱道:「明兒請教警幻仙姑,若是夢魂可以來往,我也要回家去看看我那孩子怎麼樣了!」

  鴛鴦笑道:「你們家服毒死的奶奶夏金桂,這會子在冥中嫁了馮淵了。」香菱道:「這是怎麼知道的呢?」鳳姐笑道:

  「夏金桂在冥中罰入青樓為娼。這馮淵就是為娶你被薛大爺打死的,如今在姑老爺衙門裡當總書辦。那一天叫了夏金桂在望湖亭陪酒請珠大爺,後來遇見寶玉,他弟兄都不認得,及至秦鍾來了,才知道是寶玉同柳二爺。寶玉認得夏金桂,夏金桂便躲了不肯出來。後來說明了原故,求了閻王把青樓冊上夏金桂除了名,給馮淵作配了。」

  秦可卿道:「二嬸娘,我兄弟還好麼?聽見說娶了饅頭庵小姑子智能兒了。」鳳姐道:「他倒還是那麼樣。他給寶玉、柳二爺他們自來相好。那一天,要不是他在那裡,他們弟兄們會著了都不認得,還要錯過了呢。」

  秦可卿道:「頭裡四姑娘到這裡來的,他倒還認得我呢。我因還不是他來的時候,故此推託說他認錯了。」鳳姐道:「你怎不向他說明白了呢。倒推不認得他麼?」妙玉道:「那是我引他來看這些冊子的,他如今道力漸深,還有幾年功夫,便同紫鵑一齊屍解來這裡相聚了。」秦可卿道:「寶二叔頭裡到這裡來過幾次,我當面也是說不認得呢。總要到該來這裡的時候,才是相聚。若是因緣未到,就不能相聚的。這就叫做『須知親近不相逢』了。」眾人都點頭兒道:「這話很是。」說著,早已擺下兩席酒筵,上首一席便請鳳姐坐了,是妙玉、香菱、尤三姐、黛玉、瑞珠陪坐;下首一席請鴛鴦坐了,是尤二姐、迎春、秦可卿、金釧、晴雯陪坐。

  酒過三巡,香菱道:「我們行個酒令兒玩罷,使得麼?」

  黛玉道:「我有兩副酒令骰子,今兒每席六個人,正合這酒令呢。」因教晴雯取出來,拿了兩個骰盆過來。把一副西廂的,給那邊使了。拿過這一副來,放在桌上。香菱拿起來看時,只見三顆骰子,每面皆有兩個字,便問道:「這怎麼使呢?」黛玉便拿起兩顆骰子來,只留一顆在盆內,便教鳳姐擲了,挨著下去,鳳姐道:「你不說明白了,怎麼教我擲呢?」黛玉笑道:

  「這是最公道的,你只管擲了。我對你說就是了。」於是,鳳姐便拿起那顆骰子擲了下去,是個美人。下該香菱擲了,是個才子。尤三姐擲了,是武士。瑞珠擲了,是漁父。輪到黛玉擲了,又是美人,因道:「重了鳳姐姐了。」復又擲了下去,是羽客。下該妙玉就不用擲了,是緇流。黛玉道:「這六個人就很稱,武士除了尤三姐還有誰配呢?這一顆骰子就不用了,單用這兩顆挨著擲就是了。這六個人,有六句本色,乃是:

  才子瀛洲作賦。武士麟閣標名。

  美人天台對鏡。漁父桃源放舟。

  羽客蓬萊遊戲。緇流靈鷲談經。

  若擲出本色來了,大家公賀,各飲一杯,本人不飲。若擲出錯綜名色,酌量罰酒,數目不定。」

  於是,該鳳姐擲起。鳳姐便拈起骰子擲了下去,大家看時,卻是「靈鷲標名」。黛玉笑道:「美人到靈鷲,已是不該,又有何名可標呢?該罰五杯。」鳳姐道:「我又認不得字,你可別要把當給我上呢。」香菱道:「二嫂子,你放心。林姑娘他並不欺人的。」於是,鳳姐喝了五杯。下該香菱擲了,卻是「天台談經」。黛玉道:「才子到天台原使得的,但不應談經,罰兩杯罷。」香菱道:「才子便談談經也不為過,怎麼便要罰呢?」黛玉道:「但只是天台非談經之處,故此也只罰兩杯酒。

  「香菱喝了兩杯。下該尤三姐擲了,卻是「麟閣對鏡」。黛玉笑道:「武士應該麟閣標名,不應對鏡,雖然算你是武士,到底還離不了美人的影兒,也罰兩杯罷。」尤三姐笑道:「武士對鏡,他是要在麟麒閣上圖形呢,不罰也罷了。」黛玉道:「圖形是別人圖畫,難道對鏡自己圖形麼?」尤三姐笑著喝了兩杯。下該瑞珠,拈起骰子擲了下去。黛玉笑道:「好啊,擲出本色來了。」大家看時,卻是「桃源放舟」。於是眾人公賀了一杯。下該黛玉,拈起骰子來笑道:「我也擲個本色才好呢。

  「說著,擲了下去,卻是「瀛洲遊戲」,因道:「雖非本色,卻可以免罰的。」大家都道:「你並沒擲出本色來,怎不罰酒呢?

  這就是徇私了。」黛玉笑道:「我是羽客,本色是蓬萊遊戲,那瀛洲離蓬萊不遠,總是一樣的仙境,有什麼不合呢?我也不要你們公賀我,我也不該罰酒。」眾人道:「我們這回也像這樣的擲出來,就也不罰了?」黛玉道:「只要合理,就免罰的。」於是,下該妙玉,擲了下去,卻是「天台對鏡」。黛玉笑道:「緇流不應到天台,更不應對鏡,該罰五杯,還便益了你。」妙玉笑道:「我這緇流只算尼僧,對鏡也不為大過,罰的未免太重了呢。」黛玉道:「尼僧也不應對鏡,況且緇流犯了美人的本色,應該大罰的。」妙玉只得飲了五杯。

  又該鳳姐了,擲了下去,卻是「蓬萊遊戲」。香菱道:「美人到蓬萊遊戲,這該沒了什麼過犯了?」黛玉道:「這也可以免罰的,你擲罷。」香菱拈起骰子擲了下去,看時卻是「蓬萊對鏡」,因道:「這也沒了什麼罰罷?」黛玉道:「蓬萊可以到得,但不應對鏡,罰兩杯罷。」香菱飲了兩杯。下該尤三姐擲了,卻是「瀛洲標名」。黛玉道:「若是才子擲出來,倒可以免罰的。你是武士便不合了,也罰兩杯罷。」下該瑞珠,擲了個「瀛洲作賦」出來。黛玉道:「漁父到瀛洲還庶乎可以,但不應作起賦來,要罰三杯。」瑞珠飲了三杯。下該黛玉,擲了下去,不禁笑道:「這可要罰了。」大家看時,卻是「麟閣談經」。黛玉道:「麟閣非談經之處,要罰三杯了。」香菱道:

  「羽客非談經之人,只怕還不止罰三杯呢?」黛玉道:「緇流談經,羽客又何嘗不可談經麼?罰的是麟閣三杯,連罰兩杯就可以的了,我是克己倒情願罰了三杯,還有什麼說呢?」下該妙玉擲了,卻是「靈鷲談經」。黛玉道:「好,又遇本色。」

  大家公賀了一杯。

  那邊鴛鴦席上,只有迎春明白此令。先是鴛鴦起,擲的是杜將軍。次該迎春,擲的是老夫人。下該秦可卿,是崔鶯鶯。

  金釧是老和尚。晴雯是小紅娘。尤二姐是張君瑞。先擲定了人目,那兩顆骰子要擲出六句本色,乃是:

  張君瑞迴廊操琴。老和尚僧房唸經。

  杜將軍蕭寺滅寇。老夫人中堂賴婚。

  崔鶯鶯花園燒香。小紅娘西廂寄柬。

  未知這六個人怎麼個擲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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