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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夢尋/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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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西湖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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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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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粟山高六十二丈,周回十八里二百步。山下有石人嶺,峭拔凝立,形如人狀,雙髻聳然。過嶺為西溪,居民數百家,聚為村市。相傳宋南渡時,高宗初至武林,以其地豐厚,欲都之。後得鳳凰山,乃云:「西溪且留下。」後人遂以名。地甚幽僻,多古梅,梅格短小,屈曲槎椏,大似黃山松。好事者至其地,買得極小者,列之盆池,以作小景。其地有秋雪庵,一片蘆花,明月映之,白如積雪,大是奇景。余謂西湖真江南錦繡之地,入其中者,目厭綺麗,耳厭笙歌,欲尋深溪盤谷,可以避世如桃源、菊水者,當以西溪為最。余友江道闇有精舍在西溪,招余同隱。余以鹿鹿風塵,未能赴之,至今猶有遺恨。

  王稚登《西溪寄彭欽之書》:

  留武林十日許,未嘗一至湖上,然遂窮西溪之勝。舟車程並十八里,皆行山雲竹靄中,衣袂盡綠。桂樹大者,兩人圍之不盡。樹下花覆地如黃金,山中人縛帚掃花售市上,每擔僅當脫粟之半耳。往歲行山陰道上,大歎其佳,此行似勝。

  李流芳《題西溪畫》:

  壬子正月晦日,同仲錫、子與自雲棲翻白沙嶺至西溪。夾路修篁,行兩山間,凡十里,至永興寺。永興山下夷曠,平疇遠村,幽泉老樹,點綴各各成致。自永興至嶽廟又十里,梅花綿亙村落,彌望如雪,一似余家西磧山中。是日,飯永興,登樓嘯詠。夜還湖上小築,同孟暘、印持、子將痛飲。翼日出冊子畫此。癸丑十月烏鎮舟中題。

  楊蟠《西溪》詩:

  為愛西溪好,長憂溪水窮。山源春更落,散入野田中。

  王思任《西溪》詩:

  一嶺透天目,千溪叫雨頭。石雲開繡壁,山骨洗寒流。
  鳥道苔衣滑,人家竹語幽。此行不作路,半武百年遊。

  張岱《秋雪庵詩》:

  古宕西溪天下聞,輞川詩是記遊文。庵前老荻飛秋雪,林外奇峯聳夏雲。
  怪石棱層皆露骨,古梅結屈止留筋。溪山步步堪盤礴,植杖聽泉到夕曛。

虎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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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跑寺本名定慧寺,唐元和十四年性空師所建。憲宗賜號曰廣福院。大中八年改大慈寺,僖宗乾符三年加「定慧」二字。宋末毀。元大德七年重建。又毀。明正德十四年,寶掌禪師重建。嘉靖十九年又毀。二十四年,山西僧永果再造。今人皆以泉名其寺雲。先是,性空師為蒲坂盧氏子,得法於百丈海,來游此山,樂其靈氣鬱盤,棲禪其中。苦於無水,意欲他徙。夢神人語曰:「師毋患水,南嶽有童子泉,當遣二虎驅來。」翼日,果見二虎跑地出泉,清香甘冽。大師遂留。明洪武十一年,學士宋濂朝京,道山下。主僧邀濂觀泉,寺僧披衣同舉梵咒,泉觱沸而出,空中雪舞。濂心異之,為作銘以記。城中好事者取以烹茶,日去千擔。寺中有調水符,取以為驗。

  蘇軾《虎跑泉》詩:

  亭亭石榻東峯上,此老初來百神仰。虎移泉眼趨行腳,龍作浪花供撫掌。
  至今遊人灌濯罷,臥聽空階環玞響。故知此老如此泉,莫作人間去來想。

  袁宏道《虎跑泉》詩:

  竹林松澗淨無塵,僧老當知寺亦貧。飢鳥共分香積米,枯枝常足道人薪。
  碑頭字識開山偈,爐裡灰寒護法神。汲取清泉三四盞,芽茶烹得與嚐新。

鳳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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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宋以來,州治皆在鳳凰山麓。南渡駐輦,遂為行宮。東坡云:「龍飛鳳舞入錢塘」,茲蓋其右翅也。自吳越以逮南宋,俱於此建都,佳氣扶輿,萃於一脈。元時惑於楊髡之說,即故宮建立五寺,築鎮南塔以厭之,而茲山到今落寞。今之州治,即宋之開元故宮,乃鳳凰之左翅也。明朝因之,而官司藩臬皆列左方,為東南雄會。豈非王氣移易,發洩有時也。故山川壇、八卦田、御教場、萬松書院、天真書院,皆在鳳凰山之左右焉。

  蘇軾《題萬松嶺惠明院壁》:

  余去此十七年,復與彭城張聖途、丹陽陳輔之同來。院僧梵英,葺治堂宇,比舊加嚴潔。茗飲芳烈,問:「此新茶耶?」英曰:「茶性,新舊交則香味復。」余嘗見知琴者,言琴不百年,則桐之生意不盡,緩急清濁,常與雨暘寒暑相應。此理與茶相近,故並記之。

  徐渭《八仙臺》詩:

  南山佳處有仙臺,臺畔風光絕素埃。嬴女只教迎鳳入,桃花莫去引人來。
  能令大藥飛雞犬,欲傍中央剪草萊。舊伴自應尋不見,湖中無此最深隈。

  袁宏道《天真書院》詩:

  百尺頹牆在,三千舊事聞。野花粘壁粉,山鳥煽爐溫。
  江亦學之字,田猶畫卦文。兒孫空滿眼,誰與薦荒芹。

宋大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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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元拾遺記》:高宗好耽山水,於大內中更造別院,曰小西湖。自遜位後,退居是地,奇花異卉,金碧輝煌,婦寺宮娥充斥其內,享年八十有一。按錢武肅王年亦八十一,而高宗與之同壽,或曰高宗即武肅後身也。《南渡史》又云:徽宗在汴時,夢錢王索還其地,是日即生高宗,後果南渡,錢王所轄之地,盡屬版圖。疇昔之夢,蓋不爽矣。元興,楊璉真伽壞大內以建五寺,曰報國,曰興元,曰般若,曰仙林,曰尊勝,皆元時所建。按志,報國寺即垂拱殿,興元即芙蓉殿,般若即和寧門,仙林即延和殿,尊勝即福寧殿。雕梁畫棟,尚有存者。白塔計高二百丈,內藏佛經數十萬卷,佛像數千,整飾華靡。取宋南渡諸宗骨殖,雜以牛馬之骼,壓於塔下,名以鎮南。未幾,為雷所擊,張士誠尋毀之。

  謝皋羽《弔宋內》詩:

  復道垂楊草亂交,武林無樹是前朝。野猿引子移來宿,攪盡花間翡翠巢。
  隔江風雨動諸陵,無主園林草自春。聞說光堯皆墮淚,女官猶是舊宮人。
  紫宮樓閣逼流霞,今日淒涼佛子家。寒照下山花霧散,萬年枝上掛袈裟。
  禾黍何人為守閽,落花臺殿暗銷魂。朝元閣下歸來燕,不見當時鸚鵡言。

  黃晉卿《弔宋內》詩:

  滄海桑田事渺茫,行逢遺老嘆荒涼。為言故國遊麋鹿,漫指空山號鳳凰。
  春盡綠莎迷輦道,雨多蒼翠上宮牆。遙知汴水東流畔,更有平蕪與夕陽。

  趙孟《宋內》詩:

  東南都會帝王州,三月鶯花非舊遊。故國金人愁別漢,當年玉馬去朝周。
  湖山靡靡今猶在,江水茫茫只自流。千古興亡盡如此,春風麥秀使人愁。

  劉基《宋大內》詩:

  澤國繁華地,前朝此建都。青山彌百粵,白水入三吳。
  艮嶽銷王氣,坤靈肇帝圖。兩宮千里恨,九子一身孤。
  設險憑天塹,偷安負海隅。雲霞行殿起,荊棘寢園蕪。
  幣帛敦和議,弓刀抑武夫。但聞當佇奏,不見立廷呼。
  鬼蜮昭華袞,忠良賜屬鏤。何勞問社稷,且自作歡娛。
  秔稻來吳會,龜黿出巨區。至尊巍北闕,多士樂西湖。
  鷁首馳文舫,龍鱗舞繡襦。暖波搖襞積,涼月浸氍毹。
  紫桂秋風老,紅蓮曉露濡。巨螯擎擁劍,香飯漉雕胡。
  蝸角乾坤大,鰲頭氣勢殊。秦庭迷指鹿,周室嘆瞻烏。
  玉馬違京輦,銅駝擲路衢。含容天地廣,養育羽毛俱。
  橘柚馳包貢,塗泥賦上腴。斷犀埋越棘,照乘走隋珠。
  弔古江山在,懷今歲月逾。鯨鯢空渤澥,歌詠已唐虞。
  鴟革愁何極,羊裘釣不迂。征鴻暮南去,回首憶蓴鱸。

梵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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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天寺在山川壇後,宋乾德四年錢吳越王建,名南塔。治平十年,改梵天寺。元元統中毀,明永樂十五年重建。有石塔二、靈鰻井、金井。先是,四明阿育王寺有靈鰻井。武肅王迎阿育王舍利歸梵天寺奉之,鑿井南廊,靈鰻忽見,僧贊有記。東坡倅杭時,寺僧守詮住此。東坡過訪,見其壁間詩有:「落日寒蟬鳴,獨歸林下寺。柴扉夜未掩,片月隨行履。惟聞犬吠聲,又入青蘿去。」東坡援筆和之曰:「但聞煙外鐘,不見煙中寺。幽人行未已,草露濕芒履。惟應山頭月,夜夜照來去。」清遠幽深,其氣味自合。

  蘇軾《梵天寺題名》:

  余十五年前,杖藜芒履,往來南北山。此間魚鳥皆相識,況諸道人乎!再至惘然,皆晚生相對,但有愴恨。子瞻書。

  元祐四年十月十七日,與曹晦之、晁子莊、徐得之、王元直、秦少章同來,時主僧皆出,庭戶寂然,徙倚久之。東坡書。

勝果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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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果寺,唐乾寧間,無著禪師建。其地松徑盤紆,澗淙潺灂。羅剎石在其前,鳳凰山列其後,江景之勝無過此。出南塔而上,即其地也。宋熙寧間,在寺僧清順住此。順約介寡交,無大故不入城市。士夫有以米粟饋者,受不過數斗,盎貯几上,日取二三合噉之,蔬筍之供,恆缺乏也。一日,東坡至勝果,見壁間有小詩云:「竹暗不通日,泉聲落如雨。春風自有期,桃李亂深塢。」問誰所作,或以清順對。東坡即與接談,聲名頓起。

  僧圓淨《勝果寺》詩:

  深林容鳥道,古洞隱春蘿。天迥聞潮早,江空得月多。
  冰霜叢草木,舟楫玩風波。巖下幽棲處,時聞白石歌。

  僧處默《勝果寺》詩:

  路自中峯上,盤回出薜蘿。到江吳地盡,隔岸越山多。古木叢青藹,遙天浸白波。下方城郭近,鐘磬雜笙歌。

五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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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雲山去城南二十里,岡阜深秀,林巒蔚起,高千丈,周回十五里。沿江自徐村進路,繞山盤曲而上,凡六里,有七十二灣,石磴千級。山中有伏虎亭,梯以石墄,以便往來。至頂半,岡名月輪山,上有天井,大旱不竭。東為大灣,北為馬鞍,西為雲塢,南為高麗,又東為排山。五峯森列,駕軼雲霞,俯視南北兩峯,若錐朋立。長江帶繞,西湖鏡開,江上帆檣,小若鷗鳧,出沒煙波,真奇觀也。宋時每歲臘前,僧必捧雪表進,黎明入城中,霰猶未集,蓋其地高寒,見雪獨早也。山頂有真際寺,供五福神,貿易者必到神前借本,持其所掛楮鏹去,獲利則加倍還之。借乞甚多,楮鏹恆缺。即尊神放債,亦未免窮愁。為之掀髯一笑。

  袁宏道《御教場小記》:

  余始慕五雲之勝,刻期欲登,將以次登南高峯。及一觀御教場,遊心頓盡。石簣嘗以余不登保俶塔為笑。余謂西湖之景,愈下愈冶,高則樹薄山瘦,草髡石禿,千頃湖光,縮為杯子。北高峯、御教場是其例也。雖眼界稍闊,然此軀長不逾六尺,窮目不見十里,安用許大地方為哉!石簣無以難。

雲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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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棲,宋熙寧間有僧志逢者居此,能伏虎,世稱伏虎禪師。天僖中,賜真濟院額。明弘治間為洪水所圮。隆慶五年,蓮池大師名袾宏,字佛慧,仁和沈氏子,為博士弟子,試必高等,性好清淨,出入二氏。子殤婦歿。一日閱《慧燈集》,失手碎茶甌,有省,乃視妻子為鶻臭布衫,於世相一筆盡勾。

  作歌寄意,棄而專事佛,雖學使者屠公力挽之,不回也。從蜀師剃度受具,遊方至伏牛,坐煉囈語,忽現舊習,而所謂一筆勾者,更隱隱現。去經東昌府謝居士家,乃更釋然,作偈曰:「二十年前事可疑,三千里外遇何奇。焚香執戟渾如夢,魔佛空爭是與非。」當是時,似已惑破心空,然終不自以為悟。

  歸得古雲棲寺舊址,結茅默坐,懸鐺煮糜,日僅一食。胸掛鐵牌,題曰:「鐵若開花,方與人說。」久之,檀越爭為構室,漸成叢林,弟子日進。其說主南山戒律,東林淨土,先行《戒疏發隱》,後行《彌陀疏鈔》。一時江左諸儒皆來就正。王侍郎宗沐問:「夜來老鼠唧唧,說盡一部《華嚴經》?」師云:

  「貓兒突出時如何?」自代云:「走卻法師,留下講案。」又書頌云:「老鼠唧唧,《華嚴》歷歷。奇哉王侍郎,卻被畜生惑。

  貓兒突出畫堂前,床頭說法無消息。大方廣佛《華嚴經》,世主妙嚴品第一。」其持論嚴正,詁解精微。監司守相下車就語,侃侃略無屈。海內名賢,望而心折。孝定皇太后繪像宮中禮焉,賜蟒袈裟,不敢服,被衲敝幃,終身無改。齋惟蓏菜。有至寺者,高官輿從,一概平等,幾無加豆。仁和樊令問:「心雜亂,何時得靜?」師曰:「置之一處,無事不辦。」坐中一士人曰:「專格一物,是置之一處,辦得何事?」師曰:「論格物,只當依朱子豁然貫通去,何事不辦得?」或問:「何不貴前知?」

  師曰:「譬如兩人觀《琵琶記》,一人不曾見,一人見而預道之,畢竟同看終場,能增減一出否耶?」甬東屠隆於淨慈寺迎師觀所著《曇花傳奇》,虞淳熙以師梵行素嚴阻之。師竟偕諸紳衿臨場諦觀訖,無所忤。寺必設戒,絕釵釧聲,而時撫琴弄簫,以樂其脾神。晚著《禪關策進》。其所述,峭似高峯、冷似冰者,庶幾似之矣。喜樂天之達,選行其詩。平居笑談諧謔,灑脫委蛇,有永公清散之風。未嘗一味槁木死灰,若宋旭所議擔板漢,真不可思議人也。出家五十年,種種具囑語中。萬曆乙卯六月晦日,書辭諸友,還山設齋,分錶施襯,若將遠行者。七月三日,卒僕不語,次日復醒。弟子輩問後事,舉囑語對。四日之午,命移面西向,循首開目,同無疾時,哆哪念佛,趺坐而逝。往吳有神李曇降毗山,謂師是古佛。而楊靖安萬春嘗見師現佛身,施食吳中。一信士窺空室,四鬼持燈至,忽列三蓮座,師坐其一,佛像也。乩仙之靈者雲,張果聽師說《心賦》於永明。李屯部婦素不信佛,偏受師戒,逾年屈三指化,雲身是梵僧阿那吉多。而僧俗將坐脫時,多請說戒、說法。然師自名凡夫,諸事恐呵責,不敢以聞。化前一日,漏語見一大蓮華蓋,不復能秘其往生之奇雲。

  袁宏道《雲棲小記》:

  雲棲在五雲山下,籃輿行竹樹中,七八里始到,奧僻非常,蓮池和尚棲止處也。蓮池戒律精嚴,於道雖不大徹,然不為無所見者。至於單提念佛一門,則尤為直捷簡要,六個字中,旋天轉地,何勞捏目更趨狂解,然則雖謂蓮池一無所悟可也。一無所悟,是真阿彌,請急著眼。

  李流芳《雲棲春雪圖跋》:

  余春夏秋常在西湖,但未見寒山而歸。甲辰,同二王參雲棲。時已二月,大雪盈尺。出赤山步,一路瓊枝玉幹,披拂照曜。望江南諸山,皚皚雲端,尤可愛也。庚戌秋,與白民看雪兩堤。余既歸,白民獨留,遲雪至臘盡。是歲竟無雪,怏怏而返。世間事各有緣,固不可以意求也。癸丑陽月題。

  又《題雪山圖》:

  甲子嘉平月九日大雪,泊舟閶門,作此圖。憶往歲在西湖遇雪,雪後兩山出雲,上下一白,不辯其為雲為雪也。余畫時目中有雪,而意中有雲,觀者指為雲山圖,不知乃畫雪山耳。放筆一笑。

  張岱《贈蓮池大師柱對》:

  說法平臺,生公一語石一語。
  棲真斗室,老僧半間雲半間。

六和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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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輪峯在龍山之南。月輪者,肖其形也。宋張君房為錢塘令,宿月輪山,夜見桂子下塔,霧旋穗散墜如牽牛子。峯旁有六和塔,宋開寶三年,智覺禪師築之以鎮江潮。塔九級,高五十餘丈,撐空突兀,跨陸府川。海船方泛者,以塔燈為之嚮導。宣和中,毀於方臘之亂。紹興二十三年,僧智曇改造七級。明嘉靖十二年毀。中有湯思退等匯寫佛說四十二章、李伯時石刻觀音大士像。塔下為渡魚山,隔岸剡中諸山,歷歷可數也。

  李流芳《題六和塔曉騎圖》:

  燕子磯上臺,龍潭驛口路。昔時並馬行,夢中亦同趣。
  後來五雲山,遙對西興渡。絕壁瞰江立,恍與此境遇。
  人生能幾何,江山幸如故。重來復相攜,此樂不可喻。
  置身畫圖中,那復言歸去。行當尋雲棲,雲棲渺何處。

  此予甲辰與王淑士平仲參雲棲舟中為題畫詩,今日展予所畫《六和塔曉騎圖》,此境恍然,重為題此。壬子十月六日,定香橋舟中。

  吳琚《六和塔應制》詞:

  玉虹遙掛,望青山、隱隱如一抹。忽覺天風吹海立,好似春雷初發。白馬凌空,瓊鰲駕水,日夜朝天闕。飛龍舞鳳,鬱蔥環拱吳越。 此景天下應無,東南形勝,偉觀真奇絕。好似吳兒飛彩幟,蹴起一江秋雪。黃屋天臨,水犀雲擁,看擊中流楫。晚來波靜,海門飛上明月。(右調《酹江月》)

  楊維楨《觀潮》詩:

  八月十八睡龍死,海龜夜食羅剎水。須臾海辟龕赭門,地捲銀龍薄於紙。
  艮山移來天子宮,宮前一箭隨西風。劫灰欲洗蛇鬼穴,婆留折鐵猶爭雄。
  望海樓頭誇景好,斷鰲已走金銀島。天吳一夜海水移,馬蹀沙田食沙草。
  厓山樓船歸不歸,七歲呱呱啼軹道。

  徐渭《映江樓看潮》詩:

  魚鱗金甲屯牙帳,翻身卻指潮頭上。秋風吹雪下江門,萬里瓊花卷層浪。
  傳道吳王渡越時,三千強弩射潮低。今朝筵上看傳令,暫放胥濤掣水犀。

鎮海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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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海樓舊名朝天門,吳越王錢氏建。規石為門,上架危樓。樓基壘石高四丈四尺,東西五十六步,南北半之。左右石級登樓,樓連基高十有一丈。元至正中,改拱北樓。明洪武八年,更名來遠樓,後以字畫不祥,乃更名鎮海。火於成化十年,再造於嘉靖三十五年,是年九月又火,總制胡宗憲重建。樓成,進幕士徐渭曰:「是當記,子為我草。」草就以進,公賞之,曰:「聞子久僑矣。」趨召掌計,廩銀之兩百二十為秀才廬。渭謝侈不敢。公曰:「我愧晉公,子於是文,乃遂能愧湜,倘用福先寺事數字以責我酬,我其薄矣,何侈為!」

  渭感公語,乃拜賜持歸。盡橐中賣文物如公數,買城東南地十畝,有屋二十有二間,小池二,以魚以荷;木之類,果木材三種,凡數十株;長籬亙畝,護以枸杞,外有竹數十個,筍迸雲。客至,網魚燒筍,佐以落果,醉而詠歌。始屋陳而無次,稍序新之,遂領其堂曰「酬字」。

  徐渭《鎮海樓記》:

  鎮海樓相傳為吳越錢氏所建,用以朝望汴京,表臣服之意。其基址、樓臺、門戶、欄楯,極高廣壯麗,具載別誌中。

  樓在錢氏時,名朝天門。元至正中,更名拱北樓。皇明洪武八年,更名來遠。時有術者病其名之書畫不祥,後果驗,乃更今名。火於成化十年,再建於嘉靖三十五年,九月又火。予奉命總督直浙閩軍務,開府於杭,而方移師治寇,駐嘉興,比歸,始與某官某等謀復之。人有以不急病者。予曰:「鎮海樓建當府城之中,跨通衢,截吳山麓,其四面有名山大海、江湖潮汐之勝,一望蒼茫,可數百里。民廬舍百萬戶,其間村市官私之景,不可億計,而可以指顧得者,惟此樓為傑特之觀。至於島嶼浩渺,亦宛在吾掌股間。高翥長騫,有俯壓百蠻氣。而東夷之以貢獻過此者,亦往往瞻拜低迴而始去。故四方來者,無不趨仰以為觀遊的。如此者累數百年,而一旦廢之,使民若失所歸,非所以昭太平、悅遠邇。非特如此已也,其所貯鐘鼓刻漏之具,四時氣候之榜,令民知昏曉,時作息,寒暑啟閉,桑麻種植漁佃,諸如此類,是居者之指南也。而一旦廢之,使民懵然迷所往,非所以示節序,全利用。

  且人傳錢氏以臣服宋而建,此事昭著已久。至方國珍時,求緩死於我高皇,猶知借鏐事以請。誠使今海上羣醜而亦得知錢氏事,其祈款如珍之初詞,則有補於臣道不細,顧可使其跡湮沒而不章耶?予職清海徼,視今日務,莫有急於此者。公等第營之,毋浚徵於民,而務先以己。」於是予與某官某等,捐於公者計銀凡若干,募於民者若干。遂集工材,始事於某年月日。計所構,甃石為門,上架樓,樓基壘石,高若干丈尺。東西若干步,南北半之。左右級曲而達於樓,樓之高又若干丈。凡七楹,礎百。巨鐘一,鼓大小九,時序榜各有差,貯其中,悉如成化時制。蓋歷幾年月而成。始樓未成時,劇寇滿海上,予移師往討,日不暇至。於今五年,寇劇者禽,來者遁,居者懾不敢來,海始晏然,而樓適成,故從其舊名「鎮海」。

  張岱《鎮海樓》詩:

  錢氏稱臣歷數傳,危樓突兀署朝天。越山吳地方隅盡,大海長江指顧連。
  使到百蠻皆禮拜,潮來九折自盤旋。成嘉到此經三火,皆值王師靖海年。
  都護當年築廢樓,文長作記此中游。適逢困鱷來投轄,正值飢鷹自下鞲。
  嚴武題詩屬杜甫,曹瞞拆字忌楊修。而今縱有青藤筆,更討何人數字酬!

伍公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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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王既賜子胥死,乃取其屍盛以鴟夷之革,浮之江中。子胥因流揚波,依潮來往,盪激堤岸,勢不可禦。或有見其銀鎧雪獅,素車白馬,立在潮頭者,遂為之立廟。每歲仲秋既望,潮水極大,杭人以旗鼓迎之。弄潮之戲,蓋始於此。宋大中祥符間,賜額曰「忠靖」,封英烈王。嘉、熙間,海潮大溢。京兆趙與權禱於神,水患頓息,乃奏建英衛閣於廟中。元末毀,明初重建。有唐盧元輔《胥山銘序》、宋王安石《廟碑銘》。

  高啟《伍公祠》詩:

  地大天荒霸業空,曾於青史嘆遺功。
  鞭屍楚墓生前孝,抉眼吳門死後忠。
  魂壓怒濤翻白浪,劍埋冤血起腥風。
  我來無限傷心事,盡在吳山煙雨中。

  徐渭《伍公廟》詩:

  吳山東畔伍公祠,野史評多無定詞。
  舉族何辜同刈草,後人卻苦論鞭屍。
  退耕始覺投吳早,雪恨終嫌入郢遲。
  事到此公真不幸,鐲鏤依舊遇夫差。

  張岱《伍相國祠》詩:

  突兀吳山雲霧迷,潮來潮去大江西。
  兩山吞吐成婚嫁,萬馬奔騰應鼓鼙。
  清濁溷淆天覆地,玄黃錯雜血連泥。
  旌幢幡蓋威靈遠,檄到娥江取候齊。
  從來潮汐有神威,鬼氣陰森白日微。
  隔岸越山遺恨在,到江吳地故都非。
  錢塘一臂鞭雷走,龕赭雙頤噀雪飛。
  燈火滿江風雨急,素車白馬相君歸。

城隍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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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山城隍廟,宋以前在皇山,舊名永固,紹興九年徙建於此。宋初,封其神,姓孫名本。永樂時,封其神,為周新。

  新,南海人,初名日新。文帝常呼「新」,遂為名。以舉人為大理寺評事,有疑獄,輒一語決白之。永樂初,拜監察御史,彈劾敢言,人目為「冷面寒鐵」。長安中以其名止兒啼。轉雲南按察使,改浙江。至界,見羣蚋飛馬首,尾之蓁中,得一暴屍,身餘一鑰、一小鐵識。新曰:「布賈也。」收取之。既至,使人入市市中布,一一驗其端,與識同者皆留之​​。鞠得盜,召屍家人與布,而置盜法,家人大驚。新坐堂,有旋風吹葉至,異之。左右曰:「此木城中所無,一寺去城差遠,獨有之。」新曰:「其寺僧殺人乎?而冤也。」往樹下,發得一婦人屍。他日,有商人自遠方夜歸,將抵舍,潛置金叢祠石罅中,旦取無有。商白新。新曰:「有同行者乎?」曰:「無有。」

  「語人乎?」曰:「不也,僅語小人妻。」新立命械其妻,考之,得其盜,則其私也。則客暴至,私者在伏匿聽取之者也。凡新為政,多類此。新行部,微服視屬縣,縣官觸之,收繫獄,遂盡知其縣中疾苦。明日,縣人聞按察使來,共迓不得。新出獄曰:「我是。」縣官大驚。當是時,周廉使名聞天下。錦衣衛指揮紀綱者最用事,使千戶探事浙中,千戶作威福受賕。

  會新入京,遇諸涿,即捕千戶系涿獄。千戶逸出,訴綱,綱更誣奏新。上怒,逮之,即至,抗嚴陛前曰:「按察使擒治奸惡,與在內都察院同,陛下所命也,臣奉詔書死,死不憾矣。」

  上愈怒,命戮之。臨刑大呼曰:「生作直臣,死作直鬼!」是夕,太史奏文星墜,上不懌,問左右周新何許人。對曰:「南海。」上曰:「嶺外乃有此人。」一日,上見緋而立者,叱之,問為誰。對曰:「臣新也。上帝謂臣剛直,使臣城隍浙江,為陛下治姦貪吏。」言已不見。遂封新為浙江都城隍,立廟吳山。

  張岱《吳山城隍廟》詩:

  宣室殷勤問賈生,鬼神情狀不能名。見形白日天顏動,浴血黃泉御座驚。
  革伴鴟夷猶有氣,身殉豺虎豈無靈。只愁地下龍逢笑,笑爾奇冤遇聖明。
  尚方特地出楓宸,反向西郊斬直臣。思以鬼言回聖主,還將屍諫退僉人。
  血誠無藉丹為色,寒鐵應教金鑄身。坐對江潮多冷面,至今冤氣未曾伸。

  又《城隍廟柱銘》:

  厲鬼張巡,敢以血身污白日。
  閻羅包老,原將鐵面比黃河。

火德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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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德祠在城隍廟右,內為道士精廬。北眺西冷,湖中勝概,盡作盆池小景。南北兩峯如研山在案,明聖二湖如水盂在幾。窗櫺門槔凡見湖者,皆為一幅圖畫。小則斗方,長則單條,闊則橫披,縱則手捲,移步換影。若遇韻人,自當解衣盤礴。畫家所謂水墨丹青,淡描濃抹,無所不有。昔人言「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裡煮山川」,蓋謂此也。火居道士能為陽羨書生,則六橋三竺,皆是其鵝籠中物矣。

  張岱《火德祠》詩:

  中郎評看湖,登高不如下。千頃一湖光,縮為杯子大。余愛眼界寬,大地收隙罅。甕牖與窗櫺,到眼皆圖畫。
  漸入亦漸佳,長康食甘蔗。數筆倪雲林,居然勝荊、夏。刻畫非不工,淡遠長聲價。余愛道士廬,寧受中郎罵。

芙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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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蓉石今為新安吳氏書屋。山多怪石危巒,綴以松柏,大皆合抱。階前一石,狀若芙蓉,為風雨所墜,半入泥沙。較之寓林奔雲,尤為茁壯。但恨主人深愛此石,置之懷抱,半步不離,樓榭逼之,反多陒塞。若得礎柱相讓,脫離丈許,松石間意,以淡遠取之,則妙不可言矣。吳氏世居上山,主人年十八,身無寸縷,人輕之,呼為吳正官。一日早起,拾得銀簪一枝,重二銖,即買牛血煮之以食破落戶。自此經營五十餘年,由徽抵燕,為吳氏之典鋪八十有三。東坡曰:「一簪之資,可以致富。」觀之吳氏,信有然矣。蓋此地為某氏花園,先大夫以三百金折其華屋,徙造寄園,而吳氏以厚值售其棄地,在當時以為得計。而今至吳園,見此怪石奇峯,古松茂柏,在懷之璧,得而復失,真一回相見,一回懊悔也。

  張岱《芙蓉石》詩:

  吳山為石窟,是石必玲瓏。此石但渾樸,不復起奇峯。
  花瓣幾層折,墮地一芙蓉。痴然在草際,上覆以長松。
  濯磨如結鐵,蒼翠有苔封。主人過珍惜,周護以牆墉。
  恨無舒展地,支鶴閉韜籠。僅堪留幾席,聊為怪石供。

雲居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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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居庵在吳山,居鄙。宋元祐間,為佛印禪師所建。聖水寺,元元貞間,為中峯禪師所建。中峯又號幻住,祝髮時,有故宋宮人楊妙錫者,以香盒貯發,而捨利叢生,遂建塔寺中,元末毀。明洪武二十四年,並聖水於雲居,賜額曰「雲居聖水禪寺」。歲久殿圮,成化間僧文紳修復之。寺中有中峯自寫小像,上有贊云:「幻人無此相,此相非幻人。若喚作中峯,鏡面添埃塵。」向言六橋有千樹桃柳,其紅綠為春事淺深,雲居有千樹楓桕,其紅黃為秋事淺深,今且以薪以槱,不可復問矣。曾見李長蘅題畫曰:「武林城中招提之勝,當以雲居為最。山門前後皆長松,參天蔽日,相傳以為中峯手植,歲久,浸淫為寺僧剪伐,什不存一,見之輒有老成凋謝之感。去年五月,自小築至清波訪友寺中,落日坐長廊,沽酒小飲已,裴回城上,望鳳凰南屏諸山,沿月踏影而歸。翌日,遂為孟暘畫此,殊可思也。」

  李流芳《雲居山紅葉記》:

  余中秋看月於湖上者三,皆不及待紅葉而歸。前日舟過塘栖,見數樹丹黃可愛,躍然思靈隱、蓮峯之約,今日始得一踐。及至湖上,霜氣未遍,雲居山頭,千樹楓桕尚未有酣意,豈余與紅葉緣尚慳與?因憶往歲忍公有代紅葉招余詩,余亦率爾有答,聊記於此:「二十日西湖,領略猶未了。一朝別爾歸,此遊殊草草。當我欲別時,千山秋已老。更得少日留,霜酣變林杪。子常為我言,靈隱楓葉好。千紅與萬紫,亂插向晴昊。爛然列錦鏽,森然建旂旐。一生未得見,何異說食飽。」

  高啟《宿幻住棲霞臺》詩:

  窗白鳥聲曉,殘鐘渡溪水。此生幽夢迴,獨在空山里。
  松巖留佛燈,葉地響僧履。予心方湛寂,閒臥白雲起。

  夏原吉《雲居庵》詩:

  誰闢雲居境,峨峨瞰古城。兩湖晴送碧,三竺曉分青。
  經鎖千函妙,鐘鳴萬戶驚。此中真可樂,何必訪蓬瀛。

  徐渭《雲居庵松下眺城南》詩:

  夕照不曾殘,城頭月正團。霞光翻鳥墮,江色上松寒。
  市客屠俱集,高空醉屢看。何妨高漸離,抱卻築來彈。

  (城下有瞽目者善彈詞。)

施公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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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公廟在石烏龜巷,其神為施全,宋殿前小校也。紹興二十年二月朔,秦檜入朝,乘肩輿過望仙橋,全挾長刃遮道刺之,透革不中,檜斬之於市,觀者如堵牆,中有一人大言曰:「此不了漢,不斬何為!」此語甚快。秦檜奸惡,天下萬世人皆欲殺之,施全刺之,亦天下萬世中一人也。其心其事,原不為岳鄂王起見,今傳奇以全為鄂王部將,而岳墳以全入之翊忠祠,則施全此舉,反不公不大矣。後人祀公於此,而不配享岳墳,深得施公之心矣。

  張岱《施公廟》詩:

  施殿司,不了漢,刺虎不傷蛇不斷。受其反噬齒利劍,殺人媚人報可汗。厲鬼街頭白晝現,老奸至此揜其面。邀呼簇擁遮車幔,棄屍漂泊錢塘岸。怒卷胥濤走雷電,雪巘移來天地變。

三茅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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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茅觀在吳山西南。三茅者,兄弟三人,長曰盈,次曰固,季曰衷,秦初咸陽人也。得道成仙,自漢以來,即崇祀之。第觀中三像,一立、一坐、一臥,不知何說。以意度之,或以行立坐臥,皆是修煉功夫,教人不可蹉過耳。宋紹興二十年,因東京舊名,賜額曰寧壽觀。元至元間毀,明洪武初重建。成化十年建昊天閣。嘉靖三十五年,總制胡宗憲以平島夷功,奏建真武殿。萬曆二十一年,司禮孫隆重修,並建鍾翠亭、三義閣。相傳觀中有褚遂良小楷《陰符經》墨跡。景定庚申,宋理宗以賈似道有江漢功,賜金帛巨萬,不受,詔就本觀取《陰符經》,以酬其功。此事殊韻,第不應於賈似道當之耳。余嘗謂曹操、賈似道千古奸雄,乃詩文中之有曹孟德,書畫中之有賈秋壑,覺其罪業滔天,減卻一半。方曉詩文書畫,乃能懺悔惡人如此。凡人一竅尚通,可不加意詩文,留心書畫哉?

  徐渭《三茅觀觀潮》詩:

  黃幡繡字金鈴重,仙人夜語騎青鳳。寶樹攢攢搖綠波,海門數點潮頭動。
  海神罷舞回腰窄,天地有身存不得。誰將練帶括秋空?誰將古概量春雪?
  黑鰲載地幾萬年,晝夜一身神血乾。升沈不守瞬息事,人間白浪今如此。
  白日高高慘不光,冷虹隨身縈城隍。城中那得知城外,卻疑寒色來何方。
  鹿苑草長文殊死,獅子隨人吼祗樹。吳山石頭坐秋風,帶著高冠拂雲霧。

  又《三茅觀眺雪》詩:

  高會集黃冠,琳宮夜坐闌。梅芳成蕊易,雪謝作花難。
  簷月沉懷暖,江峯入坐寒。暮鴉驚炬火,飛去破煙嵐。

紫陽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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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陽庵在瑞石山。其山秀石玲瓏,巖竇窈窕。宋嘉定間,邑人胡杰居此。元至元間,道士徐洞陽得之,改為紫陽庵。其徒丁野鶴修煉於此。一日,召其妻王守素入山,付偈云:「懶散六十年,妙用無人識。順逆俱兩忘,虛空鎮長寂。」遂抱膝而逝。守素乃奉屍而漆之,端坐如生。妻亦束髮為女冠,不下山者二十年。今野鶴真身在殿亭之右。亭中名賢留題甚眾。

  其庵久廢,明正統甲子,道士范應虛重建,聶大年為記。萬曆三十一年,布政史繼辰範淶構空翠亭,撰《紫陽仙跡記》,繪其圖景並名公詩,並勒石亭中。

  李流芳《題紫陽庵畫》:

  南山自南高峯邐迤而至城中之吳山,石皆奇秀一色,如龍井、煙霞、南屏、萬松、慈雲、勝果、紫陽,一巖一壁,皆可累日盤桓。而紫陽精巧,俯仰位置,一一如人意中,尤奇也。余己亥歲與淑士同遊,後數至湖上,以畏入城市,多放浪兩山間,獨與紫陽隔闊。辛亥偕方回訪友雲居,乃復一至,蓋不見十餘年,所往來於胸中者,竟失之矣。山水絕勝處,每恍惚不自持,強欲捉之,縱之旋去。此味不可與不知痛癢者道也。余畫紫陽時,又失紫陽矣。豈獨紫陽哉,凡山水皆不可畫,然不可不畫也,存其恍惚而已矣。書之以發孟暘一笑。

  袁宏道《紫陽宮小記》:

  余最怕入城。吳山在城內,以是不得遍觀,僅匆匆一過紫陽宮耳。紫陽宮石,玲瓏窈窕,變態橫出,湖石不足方比,梅花道人一幅活水墨也。奈何辱之郡郭之內,使山林懶僻之人親近不得,可嘆哉。

  王稚登《紫陽庵丁真人祠》詩:

  丹壑斷人行,琪花洞裡生。亂崖兼地破,羣象逐峯成。
  一石一雲氣,無松無水聲。丁生化鶴處,蛻骨不勝情。

  董其昌《題紫陽庵》詩:

  初鄰塵市點靈峯,徑轉幽深紺殿重。古洞經春猶悶雪,危厓百尺有欹松。
  清猿靜叫空壇月,歸鶴愁聞故國鐘。石髓年來成汗漫,登臨須愧羽人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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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夢尋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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