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百回詳注/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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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外道弄強欺正法 心猿顯聖滅諸邪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至真了性,方是真法,而一切在外施為,皆非真法矣。然或人疑為於一身而修。故此回批寂滅頑空之偽,與夫卜算數學之假,使學者知有警戒,急求明師,歸於大道以保性命耳。正陽公云:「道法三千六百門,人人各執一苗根。要知些子玄關竅,不在三千六百門。」正此回之妙旨。

  且如禪學不一而足,然總以定坐為主,均謂之坐禪可也。「雲梯顯聖」,此批道家之默朝上帝,僧家之默想西方也。其法定坐,或注想頂門而出,或注想明堂而出,由卑漸高,自近及遠,久之亦能明神出殼,若一旦數盡,終歸大化。《悟真》云:「不移一步到西天,端坐諸方在眼前。項後有光猶是幻,雲生足下未為仙」者是也。

  「道士拔腦後發,捻成團,變臭蟲咬長老。」此批腦後存神之小法也。其法坐定,注意玉枕,存神不散,以為凝神修真,殊不知久之陰氣團聚,血脈壅滯,先覺癢而後覺疼,不得羊羔風,必得混腦風,而欲妄想完道,非徒無益,而又害之矣。

  「行者變七寸長的蜈蚣,在道士鼻門裡叮了一下,道土坐不穩,一個筋斗翻將下來,幾乎喪命。」此批鼻頭閉息之法也。七者火數,心為火髒。蜈蚣者,毒物。其法坐定,緊閉六門,心絕萬有,鼻氣不出不入,始則一息,漸至數息、百息、干息、萬息,久之息定,以為胎息得道。殊不知氣塞於內,君火一發,相火斯承,君火相火一時並發,火氣攻於頭目,神昏眼花,頭重腳輕,身不由主,舉步之間,翻筋斗而跌倒,終必性命難保矣。

  其曰:隔板猜枚」,此虛猜之學也。虛猜之學,足有千百條,如星學、風鑒、占卜、算數等事,與夫一切無師之學,雖門戶不一,皆謂之一猜可也。何以見之?板者,書板。聖賢性命之學,盡載於經書之內,不得真傳之輩,橫拉斜扯,各分枝葉,竊取聖道,毀謗真言,如「隔板猜枚」一般,有何實據?娘娘將一套宮衣放在櫃裡叫猜,國王將一個桃子放在櫃裡叫猜。一切虛猜之學,錯用聰明,枉費心思,以假為真,縱能精通數理,極往知來,足以卜山河之遠近,定社稷之興衰,明乾坤之休咎,察地理之吉凶,只不過圖其一衣一食而已,其於身心性命,無益有損,反為贅疣。怎知的大修行人,心知神會,識得此中機關,不以假傷真,不以外害內,斂華就實。破爛流丟之內,而藏一口靈鍾,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乾乾淨淨之中,而有一個核仁,生機不息,永久長存。故國師猜寶貝為「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唐僧道:「不是!」國師猜桃子,唐僧道:「不是!」務外失內,因假傷真,不是!不是!實不是也。更有一等無知修行之輩,不明天地無二道,聖人無兩心之旨;妄猜私議,誤認童身為元身,偏執道教為有道;以為少者可成,老者難修,學道得實,學釋落空。是蓋不知古人七十、八十尚可還丹,了性了命,仙佛同源也。

  「行者變老道士一般容貌」,是老小一道,而不得分其彼此;「摟着童兒削下頭來,窩作一團」,是老小一法,而非可別其難易。「頭便像個和尚,只是衣裳不稱」,道土和尚,總是一體,何論衣裳不稱?「蔥白色鶴氅,變作土黃色直裰」,鶴氅直裰,依然一物,豈可黃白相分?「兩根毫毛,變作一個木魚」,兩而歸一,道可為僧;「木魚遞在童兒手裡,叫徒弟」,一即是兩,僧可為道。其曰:「須聽着,但叫道童,千萬莫出來。若叫和尚,口裡念着阿彌陀佛鑽出來,切記着,我去也。」噫!仙翁慈悲,叮嚀我後人者,何其深歟!「叫童兒千萬莫出」者,始則有作無人見,了命而長生不死,盜天地,竊陰陽,所以固命基而不落於空亡;「叫和尚念阿彌陀佛出來」者,及至無為眾始知,了性而無生無死,打虛空,破混沌,所以全性理而不着於色相。姐則有為,終則無為;非有為不至於無為,非無為不成其有為;有為無為,合而一之;形神俱妙,與道合真;性命雙修,無上一乘至真之妙道;而豈修性不修命,修命不修性,一偏之見可比平?故「虎力叫道童,那裡肯出來」。是未免知修命,而不知修性,強欲脫化,萬無是理。「三藏八戒叫和尚,童兒念佛出來」,是已經修命而即修性,性命合一,有無不立,物我歸空,出軀殼而超凡世,為聖為賢,作佛成仙,三教一家之道,正在於此。「兩班文武齊聲喝彩」,儒、釋、道三家合為一家,執中精一,抱元守一,萬法歸一,一以貫之。說到此處,一切「隔板猜枚」,不中不正,流於外假者,能不嚇的拑口無言乎?

  「三力」要賭砍頭、剖腹、下油鍋,行者現出本相道:「造化!造化!買賣上門了。」夫「三力」所恃者,着空之學,故亦能砍頭,剖腹下油鍋。然究之以假弄假,是為人機,人機者亡,有何造化?有何買賣?行者所有者,先天之性,故「砍下頭來能說話,剜心剖腹長無痕。油鍋洗澡更容易,只當溫湯滌垢塵。」以真不假,借假修真,是為天機。天機者存,實有造化,實有買賣。「造」者,造其真;「化」者,化其假;「買」者,買其我之所本有;「賣」者,賣其我之所本無。能知買賣,方有造化;能知造化,方現本相。然非現本相而無造化,無造化而無買賣,其中妙趣,非深通陰陽者不能知之。

  其曰:「我當日學一個砍頭法,不知好也不好,如今且試試新。」夫頭何物,而可砍乎?如雲可砍,誰其信之?殊不知此所謂頭者,非幻身之頭,乃道中之頭。舜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心即頭也,去人心而生道心,革故鼎新,故曰:「試試新。」然新之之法,須在先發制人,倘不知其根源,是非混雜,吉凶莫辨,欲求其真,乃涉於假;欲去其假,反傷其真矣。故曰:「大膽,占先了。」占先而可砍頭無妨矣,砍下一個頭去,人心也;長出一個頭,生道心也。虎力不知求道心,第以去人心為能,是未明人心如茅草,道心如佳禾,僅能除茅草,而不能種佳禾,猶是一塊空田,焉能濟的饑渴?放虎力人頭不到,須臾倒在塵埃。此批強制念頭之流,在兇惡頑心上作活計也。

  鹿力要賭剖腹剜心,行者道:「正欲借刀割開肚皮,拿出臟腑洗淨,方好上西天見佛。」夫人上不得西天,見不得真佛者,由於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瞞心昧己,臟腑不淨。今行者欲剖開肚皮,洗淨臟腑,是乃虛心無虧,光明正大。可以質諸天地鬼神而無疑,何天不可上?何佛不可見?「爬開肚皮,拿出腸臟,一條條理夠多時,依然安在裡面,照舊盤曲,捻着肚皮,吹口仙氣,依然長合。「此等處不可不辨,蓋聖賢之道,有體有用,有本有末,有條有理,有內有外,有收有放,有開有合,有動有靜。拿的出,安的上;可以收,可以放;爬得開,長的合。體用俱備,本末兼該,內外如一,條理得法,動靜有常,隨物應物,變化無端。彼鹿力不知條理臟腑,而徒以寂滅為事,是猶如餓鷹把五臟心肝抓在別處受用,弄得空腔破肚,少髒無肝,終久一命而亡,有何實事?此批忘物忘形之流,在萬法歸空處枉勞碌也。

  羊力賭油鍋洗澡,行者道:「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這兩日皮膚燥癢,好歹蕩蕩去。」夫金丹之道,陰陽之道,倘有陰無陽,有陽無陰,則水火不濟,而真者難得,假者難除。何則?陰陽相合,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即能成好。始陰陽相隔,彼此不和,各懷一心,必生其歹。行者欲油鍋洗澡,是欲其去乾燥而就於濕,洗其歹而成其好。其曰:「文洗不脫衣服,不污壞衣服;武洗任意翻筋斗,當耍而洗。」大有妙意。蓋無為了性之道,文洗也;有為了命之道,武洗也。了性之道,頓悟圓通,內無所積,外無所染,萬有皆空。如明鏡止水,物來順應,風過無波,如如穩穩,以道全形,即古人所謂「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也。了命之道,功以漸行,須要消盡無始劫來生死輪迴種子,必先盜陰陽、奪造化、運斗柄、轉法輪,手握乾坤,口吞日月,逆順不拘,隨機應變,跳出跳入,以術延命。猶如脫衣服在油鍋里翻耍,即古人所謂「若會殺機明反覆,始知害里卻生恩」也。

  「八成見了咬着指頭道:『怎知他有這般具本事。』」言有真本事,方可以翻的波,斗的浪,自在頑耍,無拘無束。然此真本事,乃人我共濟之道,非一己孤修之事。故行者道:「他倒自在,等我作成他捆一捆,」他家我家作成一家,本事之真莫過於此。「正當洗浴,淬在油鍋底上,變作個棗核釘兒,再不起來。」鍋者,土釜也。棗者,丹圓也。核者,水木也。釘老,金火也。四象和合,歸於真主,五行一性,金丹圓成,住火停輪,正在此時。「淬在鍋底,再不起來。」明老嫩,知止足矣。其曰:「小和尚身微骨嫩,俱已消化。」群陰消盡,十月霜飛,丹已成熟之日也。國王叫拿三個和尚,三藏高叫道:「赦貧僧一時,我那徒弟自從歸教,歷歷有功,徒弟死在油鍋之內,我貧僧怎敢貪生。」言修真之道,還丹在一時,溫養須十月,歷歷火功,毫髮不得有差,必須生死不二也。「賜半盞涼漿水飯,到油鍋前燒一張紙錢」,必須水火相濟也。「也表我師徒一念」,必須表里如一也。金丹之道,不着於生死,不落於心意,至無而含至有,至虛而含至實,非無非有,非虛非實。

  三藏以「生前只為求經意,死後還存念佛心」為祝,是直以生死為事,心意為道矣。故八戒道:「不是這樣禱祝,等我祝。」何等醒人!曰:「闖禍的潑猴子」,禍里生恩,以殺而衛生也;曰:「無知的弼馬溫」,沐浴溫養,以陰而濟陽也;曰:「該死的潑猴子」,死心忘機,以真而滅假也;曰:「油烹的弼馬溫」,烹煉熏蒸,以逸而待勞也;曰:「猴兒了帳,馬溫斷根。」有為無為,合而一之,齊一生死,性命懼了。以言其有,則形神俱妙;以言其無,則萬緣俱寂。非色非空,即色即空;非有非無,即有即無;有無不立,色空一致。即《中庸》所謂「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行者忍不住現了本相,赤淋淋站在油鍋底道:『你罵那個哩!」』此明則誠,誠則明,圓陀陀,光灼灼,淨倮倮,赤灑灑,不掛一絲毫,而原來之本相復現矣。其曰:「你罵那個哩!」乃直指能在滾油鍋底站者,才是本相;不能在滾油鍋底站者,不是本相也。

  噫!金丹大道,大火里栽蓮,泥水中拖船,從有為入無為,由無形生有形,陽神出現,身外有身,皆系真着實用,而不知者反以為寂滅頑空,孤陰精靈之鬼。一棒打殺監斬官,正不容其監守功夫之輩,誤認也。彼羊力不知文洗武洗之為何如,而徒以意冷心灰,煉成無情之物,背乎世道人事,一朝誤入大火坑中,若遇狂風一陣,掙爬不出,則必霎時骨脫,皮焦、肉爛,而無所恃矣。曰「冷龍」,曰「羚羊」,蓋以批避塵離俗之徒,只在冷淡人情處作功夫,而不知有超凡入聖之大道也。其曰「五雷潔真。其餘都踩了旁門」者,諸多旁門俱不能歸乎仙道,惟五雷之法為真法,然法雖真,若不遇金丹點化,則亦不能成正果。蓋五雷法,能代天濟世,救拔生靈,如張天師、三茅真君、薩真君、許真君等,皆以五雷正法而積功累行,故曰法真。至於一切頑空着相之事,不積一德,不立一行,依些小法乘,而欲妄想神仙,不特不知修道,而並不知修德,謂之其餘盡踩旁門,誰曰不然。

  篇中猜「流丟」,猜「桃核子」,猜「和尚」,俱是行者在唐僧耳雜邊暗說,以見金丹大道,非遇真師附耳低言,訣破其中奧妙,非可強猜而知。若不遇真師,弄盡旁門,非徒無益,而又害之矣。故國王放聲大哭道:「人身難得果然難,不遇真傳莫煉丹。空有驅神咒水術,卻無延壽保生丸。圓明鏡,怎涅槃,徒用心機命不安。早覺這般輕折挫,何如秘食穩居山!」又云:「點金鍊汞成何濟,喚雨呼風總是空。」此仙翁哭盡一切旁門,不求真師,而妄冀修仙,即如三力之賭勝爭強,車遲之枉功空勞。吾願同道者,過車遲國,勿為外道所欺,急滅諸邪可也。

  詩曰:旁門外道盡爭強,棄正從邪命不長。別有心傳真口訣,入生出死上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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