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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百回詳注/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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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色邪淫戲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壞身

  悟元子曰:上回言女色之來於外,此回言邪色之起於內。然外者易遏,而內者難除。故仙翁於此回,寫出金丹妙旨,使學者尋師以求真耳。

  篇首「大聖正要使法定那些婦人,忽聞得風響處,不見了唐僧。」蓋色魔之興,興於己而非出於人,倘不能戒慎恐懼於內,而徒施法強制於外。胸中早有一婦人在,是未取於人,聞風已被妖精攝去,有失於已矣。「行者雲端里四下觀看,見一陣風塵滾滾,往西北上去,急回頭叫道:『兄弟,快駕雲趕師父去。』響一聲,都跳在半空裡去。」言當此至危至險之處,急須看的破,打的開,借假修真,人找共濟,即可跳出羅網,平地騰空,而呼吸靈通,其應如響也。

  「慌得西梁國君臣女輩,跪在塵埃,都道是白日飛開的羅漢,我們都有限無珠,錯認了中華男子,枉費了這場神思。」言此女國為邪正分判之處,聖凡相隔之鄉,能於此不染不着,在塵出塵,方是超凡入聖、白日飛升的真羅漢。若於此而以假認真,借女求陽,即是枉費神思,有眼無珠的真瞎漢。說到此等分明處,一切迷徒,認人種為仙種,誤女子為他家者,可以不必驚疑,自覺慚愧,一齊回頭矣。

  《黃鶴賦》云:「當在塵出塵,依世法而修道法;效男女之生,發天機而泄天機。」即女國假親脫網,哄出信寶,上西天而取真經之妙音。噫!無情之情為真情,不色之色為真色。全以神交,而不在形求,不遇真師,此事難知。倘未曉個中機關,稍存絲毫色相之見,即被妖精一陣旋風,攝入毒敵山琵琶洞矣,可不懼哉?

  「毒敵山」,狀陰毒之莫比;「琵琶洞」,象蠍子之可畏。言女色之毒害傷人,如蠍子之鋒芒最利,倘不知而稍有所着,為害不淺。此行者不得不見洞,察個有無虛實也。蓋色魔之種根甚深,為害甚大,若不知妖之有無虛實,而冒然下手,則妖乘間而遁,枉費功力。察之正所以欲知之,知其有無虛實而後行事,則不着於色,不着於空,而色魔可除矣。

  「大聖變蜜蜂兒,從門縫裡鑽進去,見正當中花亭之上,端坐着一個妖魔。」是叫在宥密不睹不聞處,探望貪花好色之心妖也。「兩盤麵食,一盤是葷饃饃,一盤是素饃饃。」「葷漠饃」,人心也;「素饃饃」,道心也。遂心人心,葷素兩盤,顯而易見,憑你受用,在人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耳。

  「三藏想道:『女王還是人身,行動以禮;此怪乃是妖邪,倘或加害,卻不枉送性命。』只得強打精神。」均是色也,而人怪不同。女王為人中之色,人中之色,全以禮運,故用假親之計,即可以脫網;妖邪為怪中之色,怪中之色,暗裡作弊,必須強打精神,方能以保真。

  「女怪將一個素饃饃劈開,遞與三藏。三藏將一個葷饃饃,囫圇遞與女怪。女怪道:『你怎麼不劈破?』三藏道:『出家人不敢破葷。」』妙哉!葷饃素饃指出邪正不同。劈破囫圇,明示聖凡各異,素可以破,道心不妨隨手拈來;葷不可破,人心須當一概推去。此等密秘天機,不着於幻相,不落於空亡,須當在不睹不聞處辨別真假,不直向視聽言動中打探虛實。

  「行者在格子上,聽着兩個言語相攀,恐師亂了真性,忍不住現了本相,執鐵棒喝道:『業畜無禮!」』是未免疑於假之攝真,皆由視聽言動之錯所致,而必一定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而後可。殊不知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倘一着於視聽言動,便是在色身上起見,即被女怪一道煙光,把花亭罩住,真者掩而假者出矣。

  「女怪拿一柄三股鋼叉,出亭罵道:『潑猴憊懶!怎敢私入我家,窺我容貌?」』言在色身上用功夫者,是未得師傳,私窺小見,誤認人心為道心,以心制心,股股叉叉,非特不能救其真,而且反以助其假。特以金丹大道一得永得,天關在手,地軸由心,點化群陰、如貓捕鼠,毫不着力。若股股叉叉,慌手忙腳,顧頭失尾,顧前遺後,勢必呼的一聲,發動焦燥,鼻中出火,口內生煙,全身股叉,不知有幾隻手可以捉摸,有多少頭臉可以照顧乎?

  「那怪道:孫悟空,你好不識進退,我便認得你,你卻認不得我。你那雷音寺里佛如來,也還怕我哩!』」言不識真空中進退行持,而第於聲色中亂作亂為,是以色見我矣。「以色見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見如來。」原其故,皆由不知在法身根本上窮究,而錯向骨頭肉皮上認真。

  「倒馬毒樁,把大聖頭皮上扎了一下。」是耶?非耶?何為倒馬毒樁?馬屬午,火也;樁者,木也。取其木能生火也。《悟真》云:「火生於木本藏鋒,不會鑽研莫強攻。禍發總由斯害己,要須制伏覓金公。」《陰符》云:「火生於木,禍發必克。」言不知大道,強攻冒鑽,如倒馬毒樁,火發於木,自害本身,於人無與。「行者抱頭皺眉,叫聲:『利害!利害!』」豈非木本藏鋒,禍發害己乎?「疼!疼!疼!了不得。」言一切迷徒,不到自知苦楚之時,不知着色了不得命,了不得性也。「疼!疼!疼!了不得。」言一切迷徒,不到自知苦楚之時,不知着色了不得命,了不得性也。

  釋典云:「汝識得老婆禪否?汝識得皮殼子禪否?」倘不識得此等禪法,終在鬼窟中作生涯。任你空寂無為,一塵不染,機鋒應便,口如懸河,禁不住色心一着;縱你刀斧錘劍,威武難屈,雷打火燒,天神不怕,保不定色魔來傷。彼不知邪火鋒利,而妄作招凶,在女色上起見用功夫者,適以成其腦門癰而已。如此舉止,黑天烏地,夜晚不辨道路,傷其元本,不知死活,尚欲得好,怎的是好?

  「行者哼道:『師父在他洞裡沒事,他是個真增,決不以色邪亂性。」』言真僧心內沒事,雖外有色,決不能亂性,非若假僧心裡有事,雖外無色,而亦常亂性者同。然則亂性不亂性,不在色之有無,而在心之有事沒事耳。

  「女怪放下兇惡之心」,兇惡由心而放也;「重整歡愉之色」,歡愉由心而整也。「把前後門關了」,妖不在外也;「臥房內收拾燭香,請唐僧交歡」,色邪在內也。「恐他生心害命」,害由心生也。「步入香房,那怪作出百般的雨意雲情」,心中作出也;「長老漠然不見不聞,全不動念」,心中不動也;「纏到半夜時候,把那怪惱了」,心中着惱也。噫!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正亦由心,邪亦由心,有諸內而後形諸外也。邪在內乎?在外乎?可見色邪戲弄而不能解脫者,總由於將一個心愛的人兒,一條繩捆在內里,不肯開放,如吹滅燈,失去光明。一夜睡覺,糊塗活計,再說甚的?

  仙翁慈悲,度世心切,真是雞聲三唱,驚醒夢漢,天下修行人聞此法言,當亦自知痛癢,悔悟前錯,能不啐一口道:放!放!放!丟開人心,去其色相乎?何以八戒道:「放!放!放!我師父浪!浪!浪!」大道以真空為要,真空不空,不空而空。倘放去人心,而不知道心,則空空無為,入於茫蕩,未免隨放隨浪,放之不已,浪之不已,而真者仍未得,假者終難除也。此又不得不在深密處,再打聽打聽也。

  「行者變蜜蜂,飛入門裡,見兩個丫鬟,枕着梆鈴而睡。入花亭子觀看,原來妖精弄了半夜,辛苦了,還睡哩!」梆鈴者,中空之物,有聲有音,言一切迷徒,罔識真道,百般作為,不着於色,必着於空,着於空則是聲音中求矣。「只聽得唐僧聲喚,行者飛在頭上,叫:師父』」,是以聲音求我也。「唐僧認得聲音,道:悟空來了,快救我命!』」是以聲音求我,而着於空也。「行者問:『夜來好事如何?』三藏咬牙道:『我寧死也不肯如此。』」是不着於色也。「她把我纏了半夜,我衣不解帶.身未潔床。」是乃着於空也。「她見我不肯相從,才捆我在此,你千萬救我取經。」是以一空而妄想成道也。「妖精只聽見『取經去』一句,就高叫道:『好夫妻不作,取什麼經去?』」是「以聲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見如來」也。「行者出洞,道及衣不解帶,身未沾床:八戒道:『好!好!好!還是個真和尚,我們救他去。』」言頑空之徒,直認陰陽造化,我身自有,空空無為,即可還丹,庸詎知人自先天失去之後,一身純陰無陽,若執一身而修,焉能還元返本,歸根復命哉?

  「呆子舉鈀望石門一築,呼啦築做幾塊,把前門打破。女怪走出罵道:『潑猴!野彘!老大無知,怎麼敢打破我門?』」言既不以色求,又以聲音求,是前執幻相而着於色,既有虧於行。今求聲音而歸於空,必至傷其戒,大違即色即空,非色非空之妙道,真乃無知之徒,妄行之輩。何則?着色而真即失陷,歸空而真難返還,倘謂頓悟禪機,萬法皆空,無作無為,說禪道性,即是得真,吾不知所得者何真?其即口頭聲音之真乎?噫!以聲音為真,只圖口頭三昧,機鋒鬥勝,而不知已是空中着色,早被邪魔在嘴唇上扎了一下。了不得性,了不得命,卻弄作個腫嘴瘟,何益於事?其曰:「只聽得那裡豬哼」,捂着嘴哼,罵盡世間持經念佛,禪關機鋒頑空之輩。《真經歌》云:「持經咒,念佛科,排定紙上望超脫。若是這般超生死,遍地釋子作佛羅。又嘆愚人愛參禪,一言一語鬥巧言。言盡口訣難免死,真箇佛法不如此。」頑空之壞事誤人不淺,謂之「好利害」,豈虛語哉?觀於着色而了不得道,着空而了不得道,則必有非色非空之道在。若非遇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度世之真人,問出個真信因由,何能保全性命?

  「菩薩半空中現身,說出妖精來歷,叫往光明宮,告求昴日星官,方能降伏。」是叫人神現密察,以靈明之光,而破色魔之障礙也。「星官把八戒嘴上一摸,吹口氣,就不疼。」摸去聲音,何疼之有?「把行者頭上一摸,吹口氣,也不癢。」摸去色見,何癢之有?「行者八戒將二門築得粉碎」,是打破色空無明之障礙。「那怪解放唐僧,討飯與吃」,即可解真空養命之根源。「妖精要下毒手,行者八戒識得方法,回頭就走」,不着於色也;「那怪趕過石屏,行者叫聲:『昂星何在?』星官現出本相」,不着於空也;「原來是一隻雙冠子大公雞,昂起頭來,約有六七尺高」,非色非空,內外合一,靜則無為,動則是色。色空不相拘,動靜無常法,性命雙修,大公無私,在源頭上運神機,本來處作活計,約而不繁,立竿見影,榷坎》填《離》,水火既濟之高着也。「六七尺」,六為水數.七為火數,喻其水火顛倒之義。

  「叫一聲,那怪即時現了本相,原來是個琵琶來大小的一個蠍子精。」言了命之道,不過是「大小無傷,執中精一」之一句,而即可返本還元。「再叫一聲,那怪渾身酥軟,死在坡前。」言了性之功,亦只是剝盡群陰,天人渾化之一着,而即歸無聲無臭。前後兩段功夫,一了命而一了性,總是不二法門,從有為而入無為。

  「八戒一腳踏住那怪胸前道:「業畜,今番使不得倒馬毒了。」是戒其不可再在肉團心上,作頑空事業。「那怪動也不動,被呆子一頓鈀,搗作一團爛醬。」是不容復向幻皮囊上,作執相活路。「大小丫鬟跪告,不是妖邪,都是西梁國女人。」可知的外邊女人,不是妖邪,何傷於我?「前後被這妖精攝來的,師父在香房裡坐着哭哩!」明指出內里精靈,自起色慾,最能害真。尋出丹元,三家相會,而圓成無虧,一遇師指,真陽可得,而陰邪易滅。

  「攝來女子,指路回家,琵琶妖洞,燒個乾淨。」內無所損,外無所傷,上馬西行,見佛有望。結云:「割斷塵緣離色相,推干金海悟禪心。」其提醒我後入者,何其切哉!

  詩曰:色中利害最難防,或着或空俱不良。正性修持歸大覺,有無悉卻保真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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