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百回詳注/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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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孫行者一調芭蕉扇

  悟元子曰:上三回指出了性妙諦,已無剩義。然性之盡者,即命之至,使不於命根上着腳,則仍是佛門二乘之法,總非教外別傳之道。故此回緊接上回而言了命之旨。冠首一詞,極為顯明,學者細玩。

  曰:「若干種性本來同,海納無窮。」言蠢動含靈,俱有真性、物性、我性,總是一性,當海納包容,合而一之,不可謂我一性,物一性,而彼此不同也。曰:「千思萬慮終在妄,般般色色和融。」言千思萬慮,終成虛妄,須將諸般色相,一概和融,不得有些子放過也。曰:「有日功完行滿,圓明法性高隆。」言功以漸用,自勉強而歸自然,必三千功滿,八百行完,內外合道,方能圓明無虧,法性高隆也。曰;「休叫差別走西東,緊鎖牢籠。」言自東家而求西家,自西家而回東家,有一定之正路火候,不得爭差。須要緊鎖心猿,牢籠意馬,謹慎小心,綿綿用功也。曰:「收來安放丹爐內,煉得金烏一樣紅。朗朗輝輝嬌艷,任叫出人乘龍。」言先天大藥,須隨時採取,收歸我丹爐之內,用天然真火煅煉,剝盡群陰。如一輪紅日出現,朗朗輝輝嬌艷,圓陀陀,光灼灼,體變純陽,為金剛不壞之身;入水不溺,火火不焚;步日月無影,透金石無礙;隱顯莫測,出入自便;不為陰陽所拘,而乘龍變化,與天為徒矣。

  「三藏收了行者,與八戒、沙僧剪斷二心,鎖籠猿馬,同心戮力,趕奔西行」,此緊鎖牢籠,收丹火爐,正當用火鍛煉成真之時。然煅煉成真,須要有剛有柔,陰陽相濟,方能見功。故曰:「歷過了夏月炎天,卻又值三秋霜景」也。夏月者,火旺之時,三秋者,風涼之時。過夏月而值三秋,陽極以陰接之.修丹之道。剛中有柔者亦如是。若只知剛而不知柔,欲以一剛而了其道,是何異八戒以熱氣蒸人,而認為斯哈哩國,天盡頭乎?故大聖笑道:「若論斯哈哩國,正好早哩!似師父朝三暮二的,這等擔閣,就從小至老,老了又小,老小三生還不到。」三者木數,二者火數,朝三暮二,是木火用事,燥氣不息,便是為火焰山擋住,擔閣日程,如何到得道之盡頭處?「三生還不得到」,此實言也。「沙僧以為天時不正,秋行夏令」,獨剛不柔,陰陽不濟,有違時令,正在何處?

  「火焰山」者,火性炎上,積而成山,則為無制之火,喻人所秉剛操之火性也。火性無制,遍歷諸辰,八卦生氣,俱為所灼。故有「八百里火焰,四周圍寸草不止。若過得山。就是銅腦蓋,鐵身軀,也要化成汁哩!」然火性雖能為害,若得真陰濟之,則陰陽得類,火里下種。生機不息,而萬寶無不告成焉。故曰:「若要糕粉米,敬求鐵扇仙。」

  鐵扇仙者,《巽》卦之象,□卦爻圖略(上二陽爻,下一陰爻)為風,故為扇,《巽》上二陽屬金,鐵為金類,故為鐵扇。《巽》二陽一陰,陰伏陽下,陰氣為主,故又名鐵扇公主。《巽》為《坤》之長女,其勢足以進三陰,而包羅《坤》之全體,故又名羅剎女。《巽》之初陰,柔弱恬澹,故有翠雲山。《巽》為柔木,故有芭蕉洞。翠雲山在西南方者,西南為《坤》,純陰之地,為生《巽》之處。又為先天《巽》居之位。「芭蕉扇,一扇息火,_二扇生風,三扇下雨,及時布種、收穫,故得五穀養生。」三扇者,自《巽》至《坤》三陰也。火焰山,《乾》之三陽也,以三陰而配三陽,《乾》下《坤》上,地天相交而為《泰》,布種及時,收穫有日,養生之道在是。但真陰寶扇非可易求,必用「花紅表禮,豬羊鵝酒,沐浴虔誠,拜到仙山,方能請他出洞,到此施為」。古人所謂「凡俗欲求天上寶,用時須要世間財。若他少行多慳吝,千萬神仙不肯來」也。

  何以牛魔王為羅剎女之夫?中屬丑,為《坤》土,統《巽》、《離》、《兌》中之三陰,為三陰之主,故為牛王,為羅剎女之夫。此土在先天,則為真為聖;在後天,則為假為魔。故又為牛魔王。《坤》土為魔,《巽》之真陰亦假;其魔尤大,此其所以不得不大驚世。「心中暗想,當年伏了紅孩兒,解陽山他叔子,尚且不肯與水,今遇他父母,怎生借得扇子?」以見真陽為難措之物,而真陰亦非易得之寶。若無善財,而真陰不能遽為我用也。

  「行者徑至芭蕉洞口。見毛女」一段,分明寫出一個《巽》卦□卦爻圖略(上二陽爻,下一陰爻)來也。何以見之?行者徑至洞口,兩扇門未開,《乾》極而未交《坤》也「洞外風光秀麗,好個去處。」好者,陰陽相會;去者,陰陽兩離。言《乾》交於《坤》,正大往小來之時也。「行者叫:『牛大哥開門。』洞開了。」《乾》交《坤》一陰生而成《巽》也。「走出一個毛女」,《巽》之一陰也;「手提花籃」,《巽》下一陰中虛也;「肩擔鋤子」,《巽》上二爻屬金也。

  「真箇是;一身藍縷無裝飾,滿面精神有道心。」真陰初現,無染無着,一團道氣、與物未交之象。當斯時也,以財寶精誠求之,而真陰垂手可得。否則,不知有禮之用,和為貴,恃一己之能,妄貪天寶,則必薄言往訴,逢彼之怒矣。故毛女通了姓名,「羅剎女聽見「孫悟空」三字,便是火上澆油,臉紅心怒。罵道:『這猴今日來了。』拿兩口寶劍出來。」陰之為福最大,為禍亦最深,倘不能於受氣之初,善取其歡心,則空而不實,陽自陽,陰自陰,兩不相信,難以強留,必至變臉爭差,生機中帶殺機。古人謂「受氣吉,防成凶。」可不謹哉?

  曰:「如何陷害我子」;曰:「我兒是聖嬰大王,被你傾了,我正沒處尋你,你今上門,我肯饒你?」夫子者,母之所欲愛,今不能順其所欲,而推空是取,是有傷於彼,而益於我,焉有此理?「行者說出善財在觀音菩薩處,實受正果。羅剎道:『你這巧嘴潑猴,我那兒雖不傷命,再怎得到我跟前見一面。』」不知善舍法財,謬執一空為正果,是言語不通,不成眷屬,無以示同心而昭實信,雖有真寶,何能到手?

  曰:「要見令郎,有何難處?你且把扇子借我扇息了火,到南海請他來見你。」曰:「嫂嫂,不必多言,老孫伸着頭,任尊意砍上多少,是必借扇子用用。」曰:「嫂嫂,那裡走,決借扇子用用。」寫出無數着空妄想之狀,如見其人,始而以巧言取,既而以令色求,殊不知巧言令色,鮮矣仁,捨不得自己的,取不得他人的,空空何為乎?故曰:「我的寶貝,原不輕借。」

  噫!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功夫。然何以兩個交戰,羅剎女取出芭蕉扇,一扇陰風,把行者扇得無影無形,莫想收留住乎?蓋金丹之道,藥物有老嫩,火候有時刻,倘知之不詳,采之失當,過其時而藥物不真,則一陽來《姤》,其端甚微,其勢最烈。以陰消陽,自不能已,莫想收留得住,一陰而足以敵五陽也。

  「大聖飄飄蕩蕩,左沉不能落地,右墜不得存身。」陽為陰消,破奇為偶,自下而上,中虛而分左右,陽化為陽之象也。「如旋風翻敗葉,流水淌殘花,滾了一夜,直到天明,落在一座高山,雙手抱住一塊峰石。」此明示人以自《姤》□卦爻圖略而至《剝》□卦爻圖略也「落在一座高山上」,是《剝》之上卦為《艮》也;「雙手抱住一塊峰石」,《剝》之下五陰而上一陽之象。「定性良久,卻才認得是小須彌山」,《剝》之上卦為《艮》,《艮》為山,為《乾》之少男,故曰小須彌山。「定性」者,一陽定於《剝》之上也。君子不憂《剝》而憂《姤》,《姤》則消陽,滋害莫過於此,故可憂;《剝》則漸有可復之機,故不憂。嘆道:「好利害婦人!怎麼把老孫吹送到這裡來了。」好者,姤也;婦人者,陰也。言《姤》之一陰鋒利毒害,不至於剝盡其陽而不止,把老孫送在這裡,《剝》極於上也。

  「行者追憶當年靈吉降黃風怪故事,欲下去問個消息,好回舊路。」居今而思古,已有返本之機;自上而欲下,暗藏歸根之道。降黃風所以定假陰,回舊路所以進真陽,《剝》極而《復》之消息,正在於此。若干這等處,能想起問消息,可謂知道中之法音,故「正躊躕間,而忽有鐘聲響亮」矣。

  靈吉說出「芭蕉扇本是混沌開闢,天地產成的一個靈寶,乃太陰之精葉,故能滅火。假若扇着人,要飄八萬四千里,方息陰風」者,言真陰本於先天,藏於後天。用之當,目後天而返先天,則能滅火而生聖;用之不當,以後天而破先天,則起陰風而傷人。是在真假之別耳。「要飄八萬四千里方息」者,自地而至天,八萬四千里,喻其自初爻而至上爻,六陽變六陰,《乾》變為《坤》之象。「須彌山至火焰山,只有五萬餘里」者,《剝》之五陰爻也。「還是大聖有留雲之能,止住了」者,留其上之一陽,而不使其《剝》盡、「碩果不食」,仙道也。「若是凡人,正好不得住」者,順其《姤》之盡《剝》而難以挽回,「小人剝廬」,人道也。

  菩薩將一顆定風丹,安在行者衣領裡面,將針線緊緊縫了。」仍取《剝》卦,順而止之之象。有此順止之道,則不動不搖,宜其寶扇可得矣。何以行者到翠雲山,羅剎女罵道沒道理,而不肯借乎?此有說焉。蓋定風丹,是我能止於陰氣順行之中,不為陰氣傷我之道,非我順其陰氣所欲而止之,使其陰氣順我之道也。僅能止於順,而不能順而止,便是沒道理之順,乃拂其彼之所欲,強彼遂我之所欲,真寶如何肯獻?故羅剎道;「陷子之仇,尚未報的;借扇之意,豈能遂心?」夫遂心如意之道理,須先要正心誠意;正心誠意者,變化其假心假意之陰氣也。

  「羅剎扇不動行者,急收寶貝,走入洞裡,將門緊緊關上。」此止其陰氣不上進,動歸於靜之時也。「行者見關上門,卻就拆開衣領,把定風丹噙在口中。」此《剝》卦□卦爻圖略上之一奇拆開,而化為偶,《坤》卦□卦爻圖略六陰之象也。「行者變作一個蟭蟟蟲兒,從他門隙里鑽進。」此靜極而動,微陽潛於純陰之下,《復》卦□卦爻圖略之象也。《易傳》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天地之心,非色非空,非有非無;不離乎身心,不着於身心;真空而含妙有,妙有而含真空。天地之心一復,陰中藏陽,黑中有白,幽隱不欺,邪氣難瞞,神而明之,已見其肺肝矣。

  「曰:『我先送你個坐碗地解渴。』卻把腳往下一蹬,那羅剎小腹之中,疼痛難禁。」「曰:『我再送你個點心兒充飢。』又把頭往上一頂,那羅殺心痛難禁。」此等作為,是皆在心腹宥密中解散躁氣,切身痛苦處點化邪陽,乃從本性原身上,運用真手段實本事,非一切在身外有形有象處弄術者可比。有此真手段實本事,故能入羅剎之腹,出羅剎之口,出之入之,出入無疾,隨心變化,而陰氣不能侵傷矣,此提綱「一調芭蕉扇」之義。但《復》之為義,是復其真陽,調其假陰,非調其真陰也。假陰或可以勉強而制,真陰必還須自然而現,倘不辨真假,誤認假陰為真陰,未免欲求其真,反涉於假。以假陰而滅假陽,不但不能息火,而且適以助火。一扇而火光烘烘,二扇而更着百倍,三扇而火高千丈。惹火燒身,自取其禍,即是「迷復凶,有災眚」。曰:「不停當!不停當!」可謂不知真假者之明鑑。

  「八戒欲轉無火處,三藏欲往有經處,沙僧以為有經處有火,無火處無經,誠是進退兩難。」俱寫不得真陰而躁火難息,真經難取之義。噫!欲知山上路,須問過來人。苟非遇明師說破真陰端的,鈎取法則。非可強猜而知。「正商議間,只聽的有人叫道:『大聖不須煩惱,且來吃些齋再議。」』是叫醒迷人,「作施巧偽為功力,須認他家不死方」也。不死之方為何方?即鈎取真陰,陰陽相當,水火相濟之方也。

  仙翁慈悲,恐人不知陰陽相當之妙,故借土地演出《咸》、《恆》二卦,微露天機以示之。《恆》卦……,《震》、《巽》合成。「老人身披飄風氅」,下《巽》也;「頭頂偃月冠」,上《震》也。「手執龍頭杖」,《震》為龍也;「足踏鐵靿靴」,《巽》之二陽底金也。《咸》卦……《兌》、《艮》合成。「後帶着一個雕嘴魚腮鬼」,雕嘴者,上《兌》屬金,又為口也;魚腮者,下《艮》上一奇而下二偶也。「頭頂一個銅盆,《兌》金上開下合也;「黃粱米飯」,《兌》上爻屬土,土色黃也。《恆》之義,巽緩而動,剛中有柔,柔中有剛,剛柔相需,能以恆久於道,所謂「君子以立不易方」也。《咸》之義,本止而悅,柔而藏剛,剛而用柔。剛柔得中,能以感化於人,所謂「君子以虛受人」也。立不易方,虛以受人,即順其所欲,漸次導之之功,以此而行,無物不能化,無物不可感。仙翁已將鈎取真陰,過火焰山之大法,明明道出,而人皆不識何哉?

  噫!說時易,行時難,是在依有大力者,而後為之耳。「土地控背躬身,微微笑道;『若還要借真芭蕉,須是尋求大力王』。」吾不知一切學人,肯控背躬身否?若肯控背躬身,虛心求人,則大力王即在眼前、而芭蕉扇不難借,火焰山不難過也。

  詩曰:陰陽匹配始成丹,水火不調道不完。用六休叫為六用,剝中求復有餘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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