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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百回詳注/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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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西遊記百回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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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荊束嶺悟能努力 木仙庵三藏談詩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修真之道,必須腳踏實地,而不得着空執相矣。然或人疑為無修無證,而遂隱居深藏,清高自貴,立言著書,獨調狂歌。殊不知隱居則仍着空,著作則已着相,總非非色非空之大道。故此回直示人以隱居之不真,著作之為假也。

  篇首「祭賽國王謝了三藏師徒護寶擒怪之恩」,以見是假易除,是真難滅,假者足以敗道,真者足以成道也。「伏龍寺僧人,有的要同上西天,有的要修行伏侍。行者把毫毛拔了三四十根,變作猛虎攔住,眾僧方懼,不敢前進。大聖才引師父策馬而去。」言世人遇一有道之士,聞風妄想,即欲成仙作佛,彼烏知這個道路之上,其中有無數惡物當道,最能傷人性命。若非有大聖人度引前去,其不為假道學所阻擋者幾希。「眾僧大哭而回」,見認假者終歸空亡;「四眾走上大路」,知得真者必有實濟。「正是時序易遷,又早冬殘春至。」此等處,雖作書者編年紀月,而實有妙意存焉。蓋以修道者,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若不竭力功程,便是虛度年月,古人所謂「下手速修猶太遲」也。

  「正行處,忽見一條長嶺,都是荊刺棘針。」此荊棘非外邊之荊棘,乃修道者心中之荊棘,即於慮百智,機謀妙算,等等妄念邪思者即是。其曰:處處藤蘿纏古樹,重複藤葛繞叢柯。為人誰不遭荊棘,那見西方荊棘多。」此實言也,前古後今塵世之人,盡被荊棘所纏繞,而不能解脫,然其中荊棘之多處,莫過於西方。何則?他方之荊棘,人皆從荊棘中生,生於荊棘雖有荊棘,而不以荊棘為荊棘,故少;西方之荊棘,人當從荊棘中脫,欲脫荊棘而又入荊棘,是以荊棘生荊棘,故多。嗚呼!荊棘豈可有乎?一有荊棘,其刺芒鋒針,傷其手,傷其足,傷其口、鼻。眼、耳、舌、身。不特此也,且傷其心、肝、脾、肺、腎。內外俱傷,性命亦由之而無不傷。荊棘之為害最大,為禍甚深,修行者若不先將此處親眼看透,努力撥開,吾不知其所底止矣。

  「八戒笑道:『要得度,還依我。』」既能看的清白,須當戒此荊棘。戒得此,方能度得此;能度不能度,在我能戒不能戒耳。「八戒捻決念咒,把腰躬一躬,叫:『長』就長了有二十丈的身軀,把釘鈀變了有三十丈的鈀柄,雙手使鈀,摟開荊棘,請唐僧跟來。」念咒所以狠心,躬腰所以努力,身長二十丈,返其火之本性;鈀柄三十丈,復其木之真形。雙手使鈀,擇善而固執;摟開荊棘,執兩而用中。此等妙決,真除去荊棘之大法門,度引真僧之不二道也。

  「一塊空闊之處,石碣上寫:荊棘蓬攀八百里,古來有路少人行。」噫!前言「為人誰不遭荊棘」,今雲「古來有路少人行」,此是何意?蓋荊棘嶺人人行之,人人不能度之。不能度,則傷生而死於荊棘,是荊棘中無活路,而只有死路,故曰「為人誰不遭荊棘」。若能度,則脫死而生於荊棘,是荊棘中無死路,而反有生路,故曰「古來有路少人行」。「八戒添上兩句道:自今八戒能開破,直透西方路盡平。」夫荊棘嶺少人行者,皆因不知戒慎恐懼,自生荊棘纏繞,道路不平。若一旦悔悟,直下狠力,開破枝蔓,攸往攸利,王道蕩蕩,何不平之有?「三藏要住過今宵,明早再走。」此便是腳力不常,自生荊棘,而荊棘難度也。故八戒道:「師父莫住,趁此天色睛明,我等連夜摟開,走他娘。」修行之道,務必朝斯夕斯,乾乾不息,方可成功。非可自生懈怠,有阻前程,中道而廢。提綱所謂「荊棘嶺悟能努力」者,即所悟能以努力,戒其荊棘耳。

  「又行一日一夜,前面風敲竹韻,颯颯松聲,卻好又有一段空地,」中間一座古廟,門外有松柏凝青,桃梅鬥麗。」讀者細思此處,吉乎?凶乎?如雲是凶,八戒開路,西路盡平,日夜如一,已到得松風竹韻,中空之妙地,何雲不吉?既雲是吉,又何有後之木仙庵事務?若不將此處分辨個清白,學者不為荊棘所阻,必為木仙庵所誤,雖在空閒之地,未免終在荊棘中作活計也。前八戒所開者,乃世路之荊棘;後木仙庵談詩,乃道路之荊棘。開去世路荊棘,不除道路荊棘,烏可乎?「風敲竹韻,颯颯松聲。」已出世間一切荊棘,到於空發,不為荊棘所傷矣。然空地中間一座古廟,廟而曰古,則廟舊而不新,必有損壞之處;「門外松柏凝青」,青而曰凝,必固執而不通;「桃梅鬥麗」,麗而曰斗,必爭勝而失實。謂之門外,非是個中,真乃門外漢耳。「三藏下馬與三徒少憩,行者道:『此處少吉多凶,不宜久坐。」』言過此世路荊棘,前面還有道路荊棘,急須一切撥開,方得妥當。若以出得世路荊棘,為休歇之地,而安然自在,則鬧中生事,雖離此荊棘,必別有荊棘而來矣。

  「說不了,忽見一陣陰風,廟門後轉出一個老者,角巾淡服,手持拐杖,後跟着一個青臉獠牙,紅須赤身鬼使,頂着一盤麵餅,跪獻充飢。」噫!仙翁已於此處,將木仙庵情節,明明寫出了也。「角巾」者,是在角勝場中出首;「淡服」者,乃於淡泊境內存身。分明是偏僻拐杖,反以為道中老人。「青臉」而面目何在?「獠牙」而利齒畢露,「紅須」而顯然口頭三昧,「赤身」而何曾被服四德。伊然地獄之鬼使,誠哉閻王之麵食。「頭頂一盤」,源頭處何曾看見;「跪獻充飢」,腳跟後已是着空。裝出一番老成,到底難瞞識者。「呼的一聲,把長老攝去,飄飄蕩蕩,不知去向。」皆因下馬少憩,一至於此。妖何為乎?亦自造耳。

  「老者、鬼使,把長老抬到煙霞石屋之前,攜手相攙,道:『聖僧休怕,我等不是歹人,乃荊棘嶺十八公也。因風清月霽之宵,特請你來,會友談詩,消遣情懷故耳。」』此言以詩詞章句,談禪論道。消遣而樂煙霞之志,會友而玩風月之宵。自謂石藏美玉,道高德隆,可以提攜後人,而不知實為荊棘中之老鬼也。何則?聖賢心法大道,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知之貴於行之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能行方可全知耳。四老以會友談詩為能,以孤雲空節為真,吾不知所能者何道?所抱者何真?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謂深山四操,固其宜也。其自操深山,必謂孤高遠俗,即能耐老;萬緣俱空,即得長生;性情冷淡,可與仙遊;節操自力,可奪造化。是皆誤認一己本質,不待修為,空空一靜,即可成真,而不知一身純陰無陽,孤陰不生,獨陽不長,焉能了得生死?故三藏答道:「於今奉命朝西去,路遇仙翁錯愛來。」即古人所謂「休施巧偽為功力,須認他家不死方」也。

  長老對眾一篇禪機,空性之學,無甚奇特。至於拂雲所言:「必須要點檢現前面目,靜中自有生涯,沒底竹籃汲水,無根鐵樹生花。靈寶峰頭牢着腳,歸來雅會上龍華。」此金丹之要着,學者若能於此處尋出個消息,大事可以了了,非可以拂雲之言而輕之。《悟真》云:「偃月爐中玉蕊生,硃砂鼎內水銀平。只因火力調和後,種得黃芽漸長成。」正與拂雲之言同。凌虛謂「拂雲之言,分明漏泄」,此的言也。何以又云:原不為講論修持,且自吟詠逍遙。放蕩襟懷」乎?特以言清行濁之流,雖道言可法於當時,法語可傳於後世,究是卜居於荊棘林中,毫無干涉於自己性命也。

  「石門上有三個大字,乃『木仙庵』。」仙而曰木,則是以木為仙矣。木果能仙乎?孟子云;「聲聞過情,君子恥之。」今四操不能腳踏實地,在自己性命上作功夫,僅以避世離俗為高,著書立言載之於木,以卜虛名,真乃固執不通,如石門難破,其與所言「檢點現前面目」之句,大相背謬。言不顧行,行不顧言,重於木載之空言,而輕於大道之實行,非木仙而何?仙而謂木,則所居之庵,亦謂木仙庵可也。

  聞之仙有五等,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今四操上不能比天、地、神之仙、下不能比人、鬼之仙,高談闊論,自要譽望,大失仙翁「心地下功,全拋世事;教門用力,大起塵勞」之意。試觀聯章吟篇,彼此唱和,總以寫空言無補,而不關干身心。雖是吐鳳噴珠,游夏莫贊,其如黑夜中作事,三品大藥,不知在何處矣。

  更有一等地獄種子,敗壞聖道,毀謗仙經,借道德之說以迷世人,取陰陽之論以殘美女;天良俱無,因果不曉,其與四操保杏仙之親,與三藏者何異?三藏道:「汝等皆是一類怪物,當時只以風雅之言談玄談道可也,如今怎麼以美人局騙害貧僧?」可謂棒喝之至,而無如迷徒,猶有入其圈套而罔識者,其亦木仙庵之類,尤為荊棘中之荊棘。

  提綱所謂「水仙庵三藏談詩」,是言迷徒無知,而以三藏真經之道,於語言文字中求成,此其所以為木仙也。吁!此等之輩,於行有虧,於言無功;聞其聲而不見其人,如黑夜中走路;圖其名而不惜其命,是鬼窟中生涯;安得有戒行長老,「掙出門來」,不着於隱居之空,不着於著作之色;悟得真空不空,不空之空;識得山中木怪,急鬚髮個呆性,一頓鈀築倒;離過荊棘嶺,奔往西天大路而行乎?

  詩曰:修行急早戒荊棘,不戒荊棘道路迷。饒爾談天還論地,棄真入假總庸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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