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百回詳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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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八卦爐中逃大聖 五行山下定心猿

  悟元子曰:上回言先天之氣,順而止之,自《剝》歸《復》,可以金丹凝結矣。此回專言真火鍛煉,金丹成熟之後,自有為而入無為,以成無上至真之妙道也。

  大聖被天兵押去斬妖台,神火不能燒,雷楔不能打,何哉?蓋先天之氣來歸,藥即是火,火即是藥,自有天然真火,而非外來之火可以為功者。故老君奏道:「那猴吃了蟠桃,飲了御酒,又盜了仙丹,三昧火煉就金剛之軀,急不能傷,不若與老道領去.放在八卦爐中,以文武火鍛煉出我的丹來。」是明示金丹凝結之後,非真火鍛煉不能成熟也。既雲吃了蟠桃.飲了御酒,盜了仙丹,已成金剛不壞之軀,又何雲以文武火鍛煉出丹來?此等關節,不可不知。蓋煉就金剛之軀,是金丹凝結,一時之功;以文武火鍛煉出丹,是朝《屯》暮《蒙》,抽鉛添汞,符火烹煎之功。

  「老君將大聖推入八卦爐中,命道人架火鍛煉,大聖鑽在《巽》宮位下。《巽》乃風也,有風則無火,只是風攪煙來,把一對眼熏紅了,弄做個老害眼,故後來喚作火眼金睛。」噫!仙翁慈悲,不但指人以火候,而且指人以作用。前次之結丹,以中為貴;今此之煉丹,以和為貴。《巽》風乃和緩從容之謂,一陰伏於二陽之下,剛中用柔,和緩從容而不迫也。《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能中能和,剛柔相濟,良賈深藏若虛,黜聰毀智,內明外暗之意,故曰火眼金睛。

  「七七四十九日,老君火候俱全,忽一日開爐取丹。大聖只聽爐頭聲響,猛睜眼看見光明,忍不住將身一縱,跳出丹爐,呼啦一聲,蹬倒入卦爐,往外就走」。是火候已足,陰盡陽純,滓質盡去,金丹成熟,自然迸出一粒光明寶珠矣。斯時也,脫五行而出造化,命由自主,鼎爐無用。故把「架火看爐的一個個都放倒,把老君摔了個倒栽蔥,脫身走了」。脫身走了者,不為造化所拘,不為幻身所累也。此提綱「八卦護中逃大聖」之旨。

  「耳中掣出如意金箍棒,不分好歹,卻又大鬧天宮」。丹成之後,無拘無束,一靈妙有,法界圓通,與天爭權,理所必然。「卻又大鬧天宮」,與前大鬧天宮大有分別。前之大鬧,還丹之事,因有陰而大鬧,尚出於功力,故在鼎爐鍛煉之先;今之大鬧,由純陽而大鬧,已歸於自然,故在鼎爐踢倒已後。「打的九曜星閉門閉戶,四天王無影無蹤。」總描寫金丹成就,道高龍虎伏,德重鬼神欽也。

  其詩曰:「混元體正合先天,萬劫干番只自然,渺渺無為渾太乙,如如不動號初玄。爐中久煉非鉛汞,物外長生是本仙。變化無窮還變化,三皈五戒總體言。」上四句言了性必須了命,下四句言了命必須了性。觀於「無為渾太乙,不動號初玄,久煉非鉛汞,變化還變化」等字,不解可知。二詩:「一點靈光徹太虛,那條拄杖亦如之。或長或短隨人用,橫豎橫排任卷舒。」總以見道成之後,一點靈光徹於太虛,拄杖由我,無之而不可也。觀此而益知歷來讀《西遊》,評《西遊》者,以心猿意馬為解,皆教門之瞎漢,何不一味其三詩乎?

  詩曰:「猿猴道體配人心」者,言猿猴為道,而人心非道,道本無言,其所謂猿猴者,言以顯道,極其至也。猿猴且不為道,何況人心?不過借猿猴之道體,以匹配人心耳。「心即猿猴意思深」者,言道有動靜,人心亦有動靜,道之動靜,似乎人心之動靜,心即猿猴意思深遠,而非尋常可得私議者。「大聖齊天非假論,官封弼馬是知音」者,言道至純陽,與天為徒,天之健不息,道之健亦不息,渾然天理,乘六龍以御天矣。「馬猿合作心和意,緊縛牢控莫外尋」者,金丹有為之道,所以進陽火者,以其猿馬不合,心意不和之故。果其猿熟馬馴,猿馬相合,心正意誠,心意相和,可以緊縛牢拴,不必外尋而運火矣。「萬象歸真從一理,如來同契住雙林」者,言了命之後,須當萬法俱空,以了真性,合有為無為而一以貫之,以成妙覺金身,歸於如來地位,方為了當也。

  「打到通明殿裡,靈霄殿外。」通幽達明,內外無陰,純陽之象也。「諸天神把大聖圍在垓心,大聖全無懼色,變作三頭六臂,好是紡車兒,在垓心內飛舞。」剛健中正,隨心變化,縱橫逆順莫遮欄矣。

  「圓陀陀」一詩,總以形容道至剛健中正,如一顆牟尼寶珠,光輝通天徹地,水火不能傷,刀兵不能加,命由自主,不由天地,天兵神將,焉得而近之?其所謂「也能善,也能惡,眼前善惡憑他作。善時成佛與成仙,惡處披毛並戴角」者,言此光明寶珠,人人具足,個個圓成。但聖人藉此而作善,成佛成仙;凡人藉此而作惡,披毛戴角,是在人之善用惡用耳。能善用者,用火鍛煉成熟,變化無窮,與天爭權.先天而天弗違矣。

  然了命之後,即是了性之首;有為之終,即是無為之始。若只知了命,而不知了性;只知有為,而不知無為,則聖變為魔,壽同天地一愚夫耳,焉能到不生不滅之地乎?故佛祖聽大聖長生變化之說,冷笑道:「你那廝乃是個猴子成精,怎敢欺心,要奪玉皇大帝尊位。」又道:「趁早皈依,但恐遭了毒手,性命頃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來面目。」蓋了命之道,只完的父母生身之初本來面目,尚未完的父母未生身以前面目。若只知生身之初面目,不知再完未生身之前面目,自滿自足,自尊自大,便是不能明心而欺心。欺心便是欺天,欺天便是不能了性;不能了性,即不能與太虛同體,有生終有滅。一遇劫運,如遭毒手,性命頃刻而休,豈不可惜本來面目乎?莊子云:「攝精神而長生,忘精神而無生。」無生則無滅,修道不到無生無滅之地,猶有後患,未為極功。

  「大聖與佛祖賭賽,一路雲光,不住前進,忽見有五根肉紅柱子,撐着一股青氣,他道:『此間乃盡頭路了。」』五行一氣,命基堅固,謂之盡美則可,謂之盡善則不可,即仙翁「變化無窮還變化」之說。奈何古今修道之人,以此間為盡頭路者,何其多也!故仙翁借大聖以諷之耳。

  「在中柱上寫一行大字云:『齊天大聖到此一游』。」夫「中柱」者,中之實也。「寫一行大字」者,即此一中之大字也。「齊天大聖到此一游」者,即歷代大聖人修行,皆不離此中也。寫者寫此中,字者字此中,中本無名,因寫因字而名之。此仙翁為大眾提出一「中」字,為了性柱子,以歸妙覺之地耳。「收了毫毛,又不裝尊。」是不用其明,不自稱其尊也。又何以卻在第一根柱子根下,撒了一泡猴尿乎?猴尿者,水金也。當未成道,而千方百計,急求水金以為真種;及已成道,而萬法俱空,將化水金以歸太虛。「第一根柱子」者,是無上一乘之妙道。「撒了一泡猴尿」者,是去水金而不用也。噫!中之之意,不可以言傳,不可以筆書,是乃無字之真經。此中與未成丹之中不同,未成丹之中,有陰有陽,是造化中之天機;丹已成之中,無邊無岸,是虛空外之事業。「翻轉筋斗,徑回本處,站在如來掌內道:『我已去,今來了』。如來罵道:『你正好不曾離了我掌哩!」』站在掌,不離掌,總以掌示,佛法無邊,須歸到無言語文字也。這個掌中義,遠隔十萬八千,近在眼目之下,非火眼金睛之大聖看見,其誰與歸?既能見的中,須當歸於中。試觀「大聖縱身又跳,佛祖翻掌一撲,將五指化作五座聯山,喚名五行山,輕輕的把他壓祝」自有入無,五行混化,聯為一氣,渾然一中,人於真空妙有大覺之地,而五行山下心狠可定矣。心猿者,道心之妙有,屬於剛,剛主動;佛掌者,本性之真空,屬於柔,柔主靜。剛極而養以柔,動極而歸於靜,真空妙有,兩而合一,有無俱不立,物我悉歸空。翻掌之間,心猿不期定而自定。這個翻掌變化之妙旨,即迦葉微笑,阿難一諾之秘。悟之者,了命之後復了性,心猿定而混化五行;迷之者,既了其命,不能了性,心猿不定,終為五行所壓。心猿之定與不定,只在迷悟之間耳。故詩曰:「當年立志苦修行,萬劫無移道果真。一朝有變精神敝,不知何日再翻身。」一切修命而不知修性者,可以悟矣。

  「諸天請立會名,而如來即名為『安天大會』。」讀者至此,未免亂猜亂疑,或謂大聖前反天宮,而天不安,今被所壓而天安矣;或謂大聖前亂蟠桃天不安而非會,今被所壓天已安而大會。俱非也。何則?性者天性,命者天命。不能性命俱了,而非安天;不能性命雙修,而非大會。今大聖而為如來所壓,是命不離性,性不離命,有為而入於無為,妙有而歸於真空,是所謂天命之謂性,而謂「安天大會」,不亦宜乎?南極壽星所獻一詩,正性命俱了之印證,無為有為之指南。「如來萬壽若恆沙,文六金身九品花。」丈六,二八一斤之數;九品,純陽無陰之物,非命乎?「無相門中真法主,色空天上是仙家。」「無相門中」,純一不二之謂;「色空天上」,涅槃般若之義,非性乎?先了命而後了性,方是無上至其之妙道,而不落於頑空執相之途矣。

  至於大聖伸出頭,六個金字貼住,那山生根合縫,隨人呼吸,手兒爬出,身不能掙。此仙翁一筆雙寫,總結七回大意,學者不可不知。蓋金丹之道,性命必須雙修,功夫還要兩段,兩段者,一有為一無為,有為所以了命,無為所以了性,性命俱了,打破虛空,方是七返九還金液大丹之妙旨。然有為無為皆要真師口訣傳授,若知無為不知有為,則五行分散,而幻身難脫;若知有為不知無為,雖五行一氣,而法身難脫。六個金字,即教外別傳之口訣。明的此訣,知始知終,可以脫幻身,可以脫法身,不為五行所壓。或知始不知終,知終而不知始,幻身也難脫,法身也難脫,總為五行所壓;然亦非五行壓,總是不明教外別傳之口訣,而為五行所壓也。果有志士丈夫,銅鐵心腸,以性命為一大事,勇猛精進,百折不回,專心致志,尋師訪友,自有神明暗佑,真人來度,何難於揭五行而復先天,有為無為完成大道哉?

  噫!欲知山上路,須問過來人,奈何舉世學人不肯認真拜求明師口訣妙諦,空空一生,到老無成,一失人身,萬劫難逢,可不嘆諸?

  詩曰:九還七反大丹功,煉就純陽再變通。了命弗知兼了性,法身到底不飛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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