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百回詳注/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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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心猿妒木母 魔主計吞禪

  悟元子曰:上回言萬法歸一,內外圓通,方能了得本來法身之事矣。然或人疑為必拒絕外緣,一無所累,即是大道,而不知真心實用,由內達外,捨本逐末,焉能了得性命?故仙翁於此回叫人在根本上下功,使道法並行,以濟大事耳。

  「滅法國君臣,一夜盡沒了頭髮,各汪汪滴淚道:『從今後再不敢殺戮和尚。』」是已悟無法之不是,而必用法之為真矣。蓋法所以取其經,無法而真經何取?「四眾跳出櫃來,八戒拉了白馬,俱立階中。」正以見金丹大道,攢簇五行,和合四象,有火候,有功程,法之不宜滅而宜欽者。「國王問了來歷,君臣們俱都皈依,改滅法為欽法。」此乃因假法而滅法,以無法而欽法,遇假則滅,遇真則欽。欽法以滅法,滅法以欽法,要皆本真心中流出,而非可於聲色中求之。

  「唐僧對行者道:『這一法甚善,大有功也。』沙僧道:『是那裡尋這許多整容匠,連夜剃許多頭?』」言一悟得真空,則真心發現,得其一而萬事畢。真空不離妙相,妙相不離真空,真空妙相,功德不可思議。然其變化神通之妙,遠在千里,近在颶尺,一通明人道破,方知真寶不從他得,真足令人失笑矣。古人所謂「原來只是這些兒,往往叫君天下走」者是也。夫真心者,道心也。道心乃水中之真金,為仙佛之種子,特因人心用事,而道心不現,若不識道心,萬般作為,人心做作,儘是虛假。「唐僧見山峰凶氣,頗覺精神不寧。」未免在人心上起見,認其假而失其真。故行者笑道:「放心!放心!,保你無事。」言放去人心,自有道心。道心無聲無色,不着形象,凶氣何來?又以烏巢禪師《多心經·頌子》提醒,何其切實?

  曰:「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曰:「若依此四句,千經萬典,也只是修心。」曰:「心靜孤明獨照,心存萬境皆清。差錯些兒成惰懈,千年萬載不成功。但要一片至誠,雷音只在眼下。似這般恐懼驚惶,神思不寧,大道遠矣,雷音亦遠矣!」蓋心者道之體,道者心之用,識得道心無心,則心即是佛,佛即是心。一靈妙有,法界圓通,孤明獨照,萬境皆清。一片至誠,步步腳踏實地,勇猛精進,而大道在望。否則,人心用事,行隆徼幸,逐境遷流,恐懼驚惶,是道不遠人,人自為道而遠人,安能上得雷音,見得真佛,而歸於大覺之地哉?

  「長老聞言,心神頓爽,萬慮皆作。」是已知得道心而無心矣。然既知其道心,須當去其人心,只知道心,不去人心,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終是在聲色上用功,不知在根本處尋真,雖能以法防顧其外,其如內之風霧,一陣又一陣,遮蔽其靈竅。何哉?遮蔽靈竅,道心着空,人心弄息,內魔先起,外魔即來。故「大聖半空中,見懸岩邊坐着一個妖精,逼法的噴雲曖霧,暗笑道:『我師父也有些兒先兆,果然是個妖精,在這裡弄喧哩!』」言下分明,何等了了。

  推其道心之蔽,皆由不知戒懼懶惰,不肯出頭之故。懶惰則心迷,心迷則性亂,性亂則心愈迷,心愈迷而性愈亂,所作所為,無不為人心所哄。會得此者,明淨心地,沒甚風霧,正是覺得,即便退去,而不遭兇險;迷於此者,錯看妖怪,以風霧之處為齋僧之家,以蒸籠之氣為積善之應,認假作真,貪心不足,頭上安頭。是心本不多,因戒反多;心本無識,因戒有識;心本明淨,因戒不淨。

  「呆子變和尚,敲木魚,不會念經,口裡哼的是『上大人』」。只在聲色上打點,會不得《心經》妙旨,空空一戒,執着一己而修,能不撞入妖精圈子陣當中,被群妖圍住乎?「這個扯衣服,那個扯絲絛,擠擠擁擁,一齊下手。」正寫內無道心,外持一戒,前後左右,俱繫心妖,全身纏繞,無可解脫之狀。當斯時也,身不自主,早被妖精夾生活吞,已失於己,而猶不知,反思人家吃齋,欲取於人,天下呆子有如是乎?

  群妖道:「你想這裡齋僧,不知我這裡專要吃僧。」又道:「拿到家裡上蒸籠蒸吃哩!你倒還想來吃齋。」罵盡天下不知死活之徒。以人心為道心,妄想長生,皆系自投魔口,被妖蒸吃,非徒無益,而又有害,縱能知得真實之戒,狠力支持,亦僅退得小妖之魔障,詎能免得老妖之圍困乎?此何以故,蓋以道心不見,一真百真,一假百假,既無道心,人心當權,真戒亦假,何能為力?此提綱所謂「心猿妒木母」者是也。

  行者為道心,金公也。八戒為真性,木母也。心性相合,而陰陽同類;金木相併,而水火相濟。今金公而妒木母,則孤陰寡陽,彼此不應,內外不濟,為魔所困,亦何足怪?「行者拔腦後毫毛一根,變作本身模樣,真身出神,空中來助八戒,八戒仗勢長威,打敗群妖。」以見金木交並,彼此扶持,邪魔難侵,而知人心之不可不去,道心之不可不生。一真一假,法之得力不得力有如是。

  「小妖誇獎行者鬧天宮,戰獅駝,一番手段。」正點醒真心實用,所向無敵,通天徹地,並無窒礙,而一切後天陰邪,非所能傷,此老妖聞言而大驚失色也。然道心者,一心也,一心足以制妖,而分心足以助妖。小妖獻「分瓣梅花計」,在千百十中,選三個小妖,調三徒而捉唐僧者,正在於此。

  梅花一心而數瓣分,比人一心而知識亂。三個小妖即貪、嗔、痴之三毒心。千百十心,總不過此三心而已。古人云:「用志不分,乃凝於神。」今用三心,而分亂道心,遂心一分,五行錯亂,元神失陷,勢所必然。故曰:「要捉這唐僧,如探囊取物。」三小妖調去三徒,老妖見唐僧獨坐馬上,攝到洞內,連叫定計小妖,封為前部先鋒。

  噫!不顧其內,專顧其外,本欲御紛,反而招紛,正不勝邪,真為假攝,分心之心甚矣哉!要之唐僧為妖所攝,皆由行者使八戒為開路將軍,欲以一戒禪定,而妄想了道。殊不知禪機本靜,靜反生妖,妖若一生,心無主宰,迷惑百端,妖即吞禪。我以戒往,彼以紛來;我以無心求,彼以有心應。妖之封以前部先鋒,我實以戒前部先鋒開其路,妖在後而我在先,於妖何尤?然則妖吞者,由於定禪;妖攝者,由於獨戒。禪以致吞,戒以致攝。何貴於禪?何貴於戒?這個病根,總在因聲色而着人心,因人心而迷道心,因迷道心而亂真性,而禪戒俱空,妖邪隨之,真不知根本之學者。

  「妖精把唐僧綁在樹上」,正示其有根本實學,而未可在末節搜尋也。根本為何物?即本來一點真知道心,道心非有非無,非色非空,而不屬心。直古常存,萬劫不壞。得此心而修持之,取真經,見活佛,完大道,以成天下希有之事。如為臣盡忠,為子盡孝,同一根本之意。乃世竟有忘厥根本之知,而襲取外來之識,自入魔口者,有識者能不目睹心傷也?唐僧哭道;「痛殺我也。」樵子哭道:「苦哉!苦哉!痛殺我也。」吾亦曰:「苦哉!苦哉!痛殺我也。」不知天下修行人,自知其苦,而亦曰痛殺我也否?

  詩曰:金木相間性有偏,中和乖失怎為禪。真心不見外空戒,陷害丹元道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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