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行龜鑒/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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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諫議禹鈞,為人素長者,每量歲之所入,除伏臘供給外,皆以濟人之急。嘗於宅南建一書院四十間,聚書數千卷,禮文行之儒,延置師席,凡四方孤寒之士,貧無供頓者,公咸為處之。無問識與不識,有志於學者,聽其自至。故其子見聞益博,凡四方之士,由公之門登貴顯者,前後接踵。來拜公之門,必命左右扶公坐,受其禮。及公之亡,蒙深思者,有持心喪三年,以報其遺德。
戚同文,睢陽人。幼孤,事祖母以孝聞。遭世喪亂,不復仕,創睢陽書院,聚徒講學,相繼登科者五十六人,踐台閣者亦至十數。同文尚信義,喜周人急,所與交皆當世名士,門人號曰堅素先生。戚公同文從邑人楊懿受經,懿遇疾,托以家事,同文為葬其三世之未葬者。
曹武惠王征幽州,失律、素服待罪。趙參政昌年請按軍法,朝廷察之,止謫右驍衛上將軍,未幾遂起。趙參政自延安還,因事被劾,久不許見。時公已復樞密使,三抗疏力雪之,方許朝謁,士論歎服。
王文正公嘗與楊文公評品人物,楊曰:「丁謂何如?」對曰:「才則才矣,他日在上位,使有德者助之,庶得終吉;若獨當權,必為身累。」
錢公惟演出守河橋,詣王沂公曾為別,酌酒餞之。錢曰:「惟演身列將相,不為不重,然朝廷每闕輔相,議不在中,惟公憐之。」公答曰:「相公才用閥閱,豈曾所敢望。然曾忝冠宰府,今已數年,相公尚寄藩屏者,何也?」錢曰:「惟演才識不茂,實假遭逢。相公科第文章,敭歷中外,豈惟演所敢侔哉!」公曰:「不然。曾之才不及公,而猥當柄用,乃先於公者,蓋以紳之士畏公而不畏曾也。公誠能去其可畏之跡,使人無所復畏,登庸調化,必有日矣。」
張忠定公詠,號乖崖,與寇萊公為布衣交,萊公兄事之。忠定面責不少恕,雖貴不改也。公守蜀,聞萊公大拜,曰:「寇準,宰相才也。」又曰:「蒼生無福。」門人李畋怪而問之,曰:「人千言而不盡者,準一言而盡。然用之太早,恐不及學耳。」萊公在岐,忠定自蜀還,訪之,不留。既別,顧萊公曰:「曾讀《霍光傳》否?」曰:「未也。」更無他語。萊公歸,取其傳讀之,至「不學無術」,曰:「此張公謂我也。」張忠定公言:「吾頃與寇公準、張公覃取大名府解試,罷,眾謂吾名居覃之右。吾上府帥書,言覃之德行著於鄉里,有古人風,以某之文近覃之文,則未可知,若言其行,則某不及覃遠甚。」遂讓覃為解元。蓋士君子當以德義為先,不然未足為士也。張忠定公有清鑒,善臧否人物,凡所薦辟,皆方廉恬退之士。嘗曰:「彼好奔競者,將自得之,何假吾舉!」
李文定公家甚貧,同巷李生,每推財以濟之。公感其意,拜為兄。尋舉進士第一,李生遣人奉書通慇懃,公口謝之而已,不答。書生慚,謂公挾貴忘舊,遂不復相聞。後十年,公為左相,因而奏李生昔日周恤之義,願授一官,以報其德。詔授左班殿直。公制袍笏,致書州將,令送生至公所,公與敘舊好,且謝曰:「昔日周旋,極不敢忘,幸被誤恩,乃獲所願。」眾然後服公性度弘遠,非狹中淺見之人所能度。
王章惠公隨舉進士,甚貧,游於翼城,逋人錢,執而入縣。石務均之父為縣吏,為償錢,又飯之,館之於其家,其母尤所加禮。一日,務均醉,毆之,王遂去。明年登第後,為河東轉運使,務均恐懼逃竄。後以事敗,文潞公為縣,捕之急,往投王,王已為御史中丞矣。未幾,封一鋌銀至縣,葬務均之母,事少解。公不忘一飯之恩如此。
呂許公夷簡執政,范希文以天章閣待制知開封府,屢攻許公之短,落職知饒州。康定元年,復天章閣待制,知永興軍,尋改陝西都轉運使。會呂許公復入相,對仁宗曰:「范仲淹賢者,朝廷將用之,豈但除舊職,即除龍圖閣直學士、陝西經略安撫使。」上以許公為長者,天下亦美許公不念舊惡。仲淹謝曰:「向以公事忤犯相公,不意相公獎拔乃爾。」許公曰:「夷簡豈敢復以舊事為念耶?」及仲淹知延州,移書喻元昊以利害,答書不遜,仲淹焚其書不以聞。執政以為不當通書,而又擅焚之,宋庠請論以軍法。上問夷簡何如,夷簡曰:「止可薄責而已。」乃降一官。
宋韓忠憲公億,布衣時與李康靖公同游,止一氈,同寢;一日分途,割而分之。公與李若谷未第時皆貧,同試京師,每出謁,更為僕。李先登第,授許州長社縣主簿,赴官自控妻驢,韓為負一箱。將至長社三十里,李謂韓曰:「恐縣吏來。」箱中止有錢六百,以其半遺韓,相持大哭別去。次舉,韓亦登第。後皆至參政,世為婚姻不絕。詠史詩云:「韓李京師更僕時,控驢負笈兩無辭。一朝接踵身榮顯,合契姻聯百世期。」韓忠憲與李康靖皆甚貧,汝州太守趙學士請康靖為門客,尤敬待韓公。韓公至,即設豬肉。康靖嘗有簡戲之:「久思肉味,請君早訪。」前輩以設肉為重禮。
李康靖公為長社令,每日懸百錢於壁上,用盡即止,其貧儉如此。
陳公希亮,輕財好施,篤於恩義。少與蜀人宋輔游,輔卒於京師,母老子少,公養其母終身,而以女妻其孤端平,使與諸子遊學,卒與子忱同登進士第。
楊侍郎偕知審官院,元昊乞和而不稱臣,偕上言,以謂連年出師,國力日以蹙,莫如以書遺之,徐圖誅滅之計。諫官歐陽修、蔡襄交章劾奏:「偕職為從官,不思為國討賊,而助元昊不臣之請,罪當誅。」偕不自安,求知越州,道改知杭,而襄謁告迎親於杭,經游里市。或謂曰:「何以不言於朝?」偕曰:「襄嘗以公抵我,豈可以私報也!」
杜正獻公曰:「今之在上者,多摘發下位小節,是不恕也。」
范文正公生三歲而孤,母夫人貧無依,再適長山朱氏,長育有恩,常思厚報之。及貴,用南郊所加恩,贈朱氏父太常博士,暨諸子皆公為葬之,歲則為饗祭朱氏,他子弟以公蔭得補官者三人。范文正公少貧悴,依睢陽朱氏家,常與一術者游,會術者病篤,使人呼文正而告曰:「吾善煉水銀為白金,吾兒幼,不足以付,今以付子。」即以其方與所成白金一斤封志。納文正懷中。文正方辭避,而術者已絕,後十餘年,文正為諫官,術者之子長,呼而告之曰:「而父有神術,昔之死也,以汝尚幼,故俾我收之,今汝成立,當以還汝。」出其方並白金授之,封志宛然。范文正公以晏元獻之薦入館,終身以門生事之,後雖名位相亞,亦不敢少變。范文正公言,幕府辟客,須可為己師者乃辟之,雖朋友亦不可辟。蓋我敬之為師,則心懷尊奉,每事取法,於我有益耳。范文正公守州日,帥僚屬登樓置酒,未舉觴,見數人營理喪具,公亟詢之,乃寄居士人卒於,將出殯近郊,贈斂棺槨,皆所未具。公憮然,徹席,厚周給之,使畢其事。坐客感歎,有泣下者。
石徂徠師事孫明復,行則從升降,拜則執杖履以侍。孔給事道輔為人剛直嚴重,不妄與人交,聞先生之風,就見之,介侍左右。魯人素高此二人,由是始識師弟子之禮。
張孝基娶同里富人女,富人只一子,不肖,斥逐之。富人病且死,盡其家財付孝基,與治後事如禮。久之,其子丐於途,孝基見之,惻然謂曰:「汝能灌園乎?」答曰:「如得灌園以就食,何幸。」孝基使灌園,其子稍自力。孝基怪之,後謂曰:「汝能管庫乎?」答曰:「得灌園已出望外,況管庫乎?又何幸也。」孝基使管庫。其子馴謹無他過,孝基徐察之,知其能自新,遂以其父所委財產歸之。其子自此治家勵操,為鄉閭善士。
韓魏公琦重義輕財,周人之急。少善尹師魯,師魯亡,割俸畀其孤,為直其冤於朝,仍奏錄其子視財物,不以恩其意。既乏,則損己服用玩好以與之,士無遠近咸趨之。其故舊之子孫,寒窶無所託而依以為生者,常十數家。韓魏公在通州,張商英入相,欲引公自助。時置政典局,乃自局中奉旨取所著《尊堯集》,蓋將施行其言,而由吏局用公也。韓魏公言歐、曾同事兩府,歐性素褊,曾亦齷齪,每議事,至厲聲相攻,不可解。公一切不問,俟其氣定,徐以一言可否之,二公皆伏。
歐陽公修字永叔,平生篤於朋友,如尹師魯、梅聖俞、孫明復,既卒,其家貧甚,公力經營之,使皆得以自給,又表其孤於朝,悉錄以官,由是三族賴公之力,其後昌熾。公與韓魏公相知最深,每心服韓公之德量,嘗曰:「累百歐陽修,何敢望韓公!」韓公曰:「永叔相知無他,琦以誠而已。」
趙康靖公槩與歐陽公同在館,及同修起居注,槩性厚重寡言,修意輕之。及修除知制誥,是時韓、范在中書,以槩為不文,乃除天章閣待制,槩澹然不屑意。及韓、范出,乃復除知制誥。會修甥嫁為修從子晟妻,與人淫亂,事覺,語連及修,修時為龍圖閣直學士、河北都轉運,惡韓、范者皆欲文致修罪,雲與甥亂。上怒急,群臣無敢言者,槩乃上書,言修以文學為近臣,不可以閨房暖昧之事輕加污衊,臣與修蹤跡素疏,修之待臣薄,所惜者朝廷大體耳。或謂槩曰:「公不與歐陽公有隙乎?」公曰:「以私廢公,槩所不敢。」書奏,上不悅,修終坐降知滁州。槩出知蘇州,遭喪去官,服闋,除翰林學士,復表讓歐陽修先進,不可超越。奏雖不報,時論美之。
唐質肅公為御史,論文潞公彥博為相,專權植黨,交結宮禁。仁宗怒,召二府,示之疏。唐公語益切,詔送台劾之。潞公獨留,再拜曰:「御史,言事職也,願不加罪。」於是唐公既貶,而公亦罷相,判許州。未幾,公復召還,即上言,唐某所言,正中臣罪,召臣未召唐某,臣不敢行。仁宗用公言,起唐通判潭州。公復言介責太重,願召之。尋至大用,與公同執政,相知為深。後潞公為平章重事,薦介之子義問以集賢殿修撰帥荊南。
司馬溫公與一朝士有舊,欲得齊州,公曰:「齊州已差人。」乃與廬州,不就,曰:「齊州地望卑於廬州,但於私便耳。相公不使一物失所,改易前命,當亦不難。」公正色曰:「不使一物失所,惟是均平。若奪一與一,此一物不失所,則彼一物必失所。」其人慚沮而退。公與范蜀公相友善,熙寧、元豐間,士大夫論天下賢者,必曰:「君實、景仁,道德風流,師表當世。」二公相得歡甚,約更相為傳,而後死者則志其墓。君實常謂人曰:「吾與景仁,兄弟也,但姓不同耳。」司馬溫公判西京留司御史台,遂居洛,買園於尊賢坊,以獨樂名之。始與康節先生游,嘗曰:「光,陝人,先生,衛人,今同居洛,即鄉人也。有如先生道德之尊,當以年德為貴,官職不足道也。」公嘗問康節曰:「光何如人?」康節曰:「君實腳踏實地人也。」公深以為知言。
康節先生嘗謂富韓公曰:「安石、惠卿本以勢利合,勢利相敵,將自為仇矣。」後果然。康節先生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玉者溫潤之物,若將兩塊玉來相磨,必磨不成,須是得他個粗礦底物,方磨得出。譬如君子與小人處,為小人侵凌,則修省畏避,動心忍性,增益豫防如此。
李公擇遇事強毅,不為苟合。初善王荊公,荊公嘗遣秀諭意曰:「所爭者國事,盍少存朋友之義。」公曰:「大義滅親,況朋友乎?」自守益確。
彭公汝礪少師事桐廬倪天隱,天隱沒,無子,為葬其母及妻,又割俸錢嫁其女。
范忠宣帥慶陽時,為總管種詁無故訟於朝,上遣御史按治,詁停任,公亦罷帥。至公為樞密副使,詁尚停任,復薦為永興軍路鈐轄,又薦為隰州。每自咎曰:「先人與種氏上世有契義,純仁不肖,為其孫所訟,寧論事之曲直哉!」嗚呼!可謂以德報怨者也。
王荊公秉政,惠卿自知不安,乃條荊公兄弟之失凡數事面奏,意欲上意有貳。上封惠卿所言以示荊公,故公表云:「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其自明;義不足以勝奸,故人人與之立敵。」蓋謂是也。
陳忠肅公尊敬前輩,皆可為後生法。晚年過揚州,見滎陽公,請公坐,受六拜,又拜祖母河南夫人,請必無答拜,然後拜。其與他人語,必曰呂公,或曰呂侍講。其對前輩說後進,必斥姓名,未嘗少改。
《伊洛淵源錄》:呂侍講希哲雖性至樂易,然未嘗假人辭色,悅人以私。在邢州日,劉公安世適守潞州。邢、潞,鄰州也。公之子疑問,嘗勸公與劉公書通勤懇,曰:「吾素與劉往還不熟,今豈可先意相結,私相附托也。」卒不與書。
謝顯道云:申顏自謂不可一日不見侯無可。或問其故,曰:「無可能攻人之過,一日不見,則吾不得聞吾過矣。」謝子曰:「人不可與不勝己者處,鈍滯了人。」
劉道原為人剛毅。或稠人廣坐,王介甫諸人滿側,公議其得失,無所隱,惡之者側目,愛之者快意。
張魏公濬在京師,獨與趙鼎、宋齊愈、胡寅為至交,寢食行止,未嘗相舍,所講論皆問學之力,與所以濟時之策。欽宗召涪陵處士譙定至京師,將處以諫職,定以言不用,力辭,杜門不出。公往見,至再三,開關延入。公問所得於前輩者,定告公但當熟讀《論語》,公自是益潛心於聖人之微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