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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學案 (四庫全書本)/卷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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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論語學案 卷九 卷十

  欽定四庫全書
  論語學案卷九
  明 劉宗周 撰
  下論
  陽貨第十七
  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徃拜之遇諸塗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懐其寳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嵗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歸如字一作饋好亟知並去聲孔子見陽貨與見師冕同一化工之妙 聖人處陽貨問答皆是至誠中流出絶無矯飾不仁不知之説既據理而答之矣及雲日月逝矣嵗不我與分明打動聖人心事故直應聲而答之曰吾將仕矣當是時寧復知貨之不可仕又寧知天下之終不可仕念日月之如斯姑以自決其憂天憫人之懐而已其如道之終不可行哉
  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
  此孔門苐一㣲言為萬世論性之宗性相近猶雲相同言性善也聖人就有生以後氣質用事雜揉不齊之中指㸃粹然之體此無嗇彼無豐夫何間然者但人生既有氣質此性若囿於氣質之中氣質用事各任其所習而徃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萬而無筭聖賢庸愚判若天壤矣此豈性之故也哉夫習雖不能不岐於逺然苟知其逺而亟反之則逺者復歸於近即習即性性體著矣此章性觧紛紛只是摹一近字語雲執柯以伐柯其則不逺睨而視之猶以為逺此近之説也兩下只作一處看故曰夫道一而已矣千萬人千萬世較量若是一個若是彷彿相逺便是善與利之間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矣此個爭差些子不得今説習相逺亦只差些子便了難説相近是一尺相逺是尋文如兩人面孔相像畢竟種種不同安得為近且所為近果善乎惡乎善惡混乎善只是一個惡亦只是一個有善有惡便是天淵豈有善惡總在一處者如説惡則惡是一個如説無善無惡則近在何處蓋孔子分明説性善也説者謂孔子言性只言近孟子方言善言一隻為氣質之性義理之性分析後便令性學不明故説孔子言性是氣質之性孟子言性是義理之性愚謂氣質還他是氣質如何扯著性性是就氣質中指㸃義理者非氣質即為性也清濁厚薄不同是氣質一定之分為習所從出者氣質就習上看不就性上看以氣質言性是以習言性也聖人正恐人混習於性故判別兩項分明若此曰相近雲者就兩人尋性善相同也後人不明相近之説始有無善無不善及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之説至荀卿直曰惡楊子善惡混種種濫觴極矣
  子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知上聲
  此章承上文而言習相逺則盡天下聖狂之路矣然習固聽人所移非一定之權也中材之士習於善則善習於惡則惡唯上知者生而習於善下愚者生而習於惡皆不可移則氣質若囿之乆矣雖然習也有性焉君子不謂習也愚按性只是一性習只是一習非相近之外復有上知下愚而謂上知下愚皆不待習也如此則三品之説也
  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莞華版反焉於䖍反易去聲
  武城有弦歌之風教化達矣大道而小試之可喜也故聖人有莞爾之喻偃若有未喻其意者爰述所聞而對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言武城之為治舉而措之道者也君子小人皆在斯道範圍之中而愛敬聨為一體和氣溢於兩間矣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達乎治理矣非徒言之實允蹈之前言戲之耳誌喜也若子游可為不負所學矣道之所該者廣而禮樂其大端也
  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徃子路不說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
  魯自季桓子據費公室遂衰時公山畔費是以陪臣執國命而託於強公室弱私門者然亂臣賊子豈足與有為而説者乃謂聖人實欲藉以行道則墮於子路之見矣聞召欲徃者一時感動之心若廹焉若赴焉已不自知而人亦不得而喻也子路不説正謂公山之徃必難行道也聖人不必計道之行不行而先卜人之用不用故視公山一召若非徒然者當時止因費事感動聖心故漫作癡想謂公山庶能用我耳意者亦吾道大行之機乎今天下苐無用我者耳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周道之衰也平王東遷下陵上替矣聖人豈一日忘東周之業為之雲者挽東周復於文武成康之舊也蓋東周廢興聖人直以為分內事為是吾為不為是吾不為苐卜諸用我者何如又安知公山之召非其機也哉此聖人所以欣然一徃也
  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寛信敏惠恭則不侮寛則得衆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仁者此心之生理無不生也則無不行也有不行則生者息矣君子求仁於吾心而得行之之脈焉恭寛信敏惠是也此心常運於天下如川流之不息則仁體得矣五者在吾心即其在天下者也無以作民敬非恭無以作民懷非寛無以作民孚非信無以作民勞非敏無以作民順非惠有一於此非行也能行五者於天下實有是五者之分量則心體得矣仁矣行五者於天下是本體能行五者於天下是工夫心能生五者一齊俱到故從行處見五者若借五者為推行之具便須心自心理自理則於此圓滿於彼欠缺即及於天下亦跡而不神 張子曰顔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知不行則知行矣
  音弼許密反召子欲徃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徃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吾豈匏𤓰也哉焉能繫而不食不善不入士君子守身之常法雖聖人不能踰也故曰然有是言也言有是道也雖然亦恃我有以自信而已不善不入良恐其磷且緇耳若堅白自信者方將用天下而不為天下用尚何磨涅之病乎如是則安徃而不自得哉可行可止與時乘而我不與焉故曰吾豈匏𤓰也哉焉能繫而不食此聖人自狀出當時欲徃之心有如此者 聖人體道之至動無轍跡流行坎止一乘化機之自然其要歸於不可磨涅而已不繫之道只是堅白之道堅白之道只是不善不入之道但子路拘滯在形跡中聖人反求在我超然物表恁地活潑無一切心無一切法然則肸可徃乎曰何可往也不曰然有是言乎堅不磷白不緇神無方也繋而不食易無體也聖人就不善不入之中推敲出究竟學問非謂佛肸召之必可徃也 按春秋定公八年季寤公鉏極公山不狃皆不得志於季氏叔孫輒無寵於叔孫氏叔仲志不得志於魯故五人因陽貨謀作亂欲去三桓以季寤更季氏以叔孫輒更叔孫氏已更孟氏遂執季桓子壬辰將享季氏於蒲圃而殺之季氏適出孟孫氏陽貨刦公與武叔以伐孟氏成宰公歛處父與陽氏戰於南門之內又戰於棘下陽氏敗陽貨脫甲如公宮取寳玉大弓以出入於讙陽關以畔九年夏陽貨歸寳玉大弓奔齊又奔宋遂奔晉適趙氏 十年春及齊平夏公㑹齊侯於夾谷孔子相齊人來歸鄆讙龜隂田秋叔孫武叔憾公若藐使為郈宰殺之郈馬正侯犯以郈叛武叔懿子圍郈弗克二子及齊師復圍郈侯犯出奔齊乃致郈後二年春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於是叔孫氏墮郈季氏將墮費公山不狃叔孫輙帥費人以襲魯公與三子入於季氏之宮登武子之䑓費人攻之弗克入及公側仲尼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費人北國人追之敗諸姑蔑二子奔齊遂墮費將墮成公歛處父謂孟孫曰墮成齊人必至於北門且成孟氏保障也無成是無孟氏也子偽不知我將不墮冬十二月公圍成弗克又按史記世家定公九年庚子孔子年五十一公山不狃以費畔季氏召夫子欲徃而卒不行定公以孔子為中都宰一年四方則之遂為司空又為大司冦十月相定公㑹齊侯於夾谷齊人歸魯侵地十二年使仲由為季氏宰墮三都收其甲兵孟氏不肯墮成圍之不克十四年孔子五十六攝行相事誅少正卯與聞國政三月魯國大治齊人歸女樂以沮之孔子行合春秋史記觀之公山之畔即在陽貨執季桓之後孔子猶未用事於魯故召而欲徃及孔子仕魯為司冦乃因三桓以墮三都侯犯之畔畔叔孫非畔魯也公山不狃率費人以襲魯襲季氏也惟成尚私於孟孫故孔子得因叔孫季孫以墮二都而終不墮一成蓋亦事異勢殊也三都之墮正是欲徃之心為東周苐一義也使孔子果赴公山之召則固可借公山以墮費而還之公室因以及於郈成但其勢逆其名不正枉尺直尋故夫子卒不徃必有待於司冦之用既墮三都而束周之業為之兆矣始知聖言不我誣也然終不及墮成者何也始焉方欲徃公山於魯則期月可也乘釁蹈瑕而動既用事於魯又因三桓以去陪臣總之欲強公室耳權固不可預設也後人未考經傳本末或疑公山之畔即謂率師襲魯之日則孔子既為魯司冦矣又何以召而欲徃豈有用我之路乎
  子曰由也女音汝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居吾語女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好知並去聲
  程子曰大凡有題目事易合然則仁知信直勇剛皆有題目事故聖人題之為六言而六蔽隨之謂其在假合也資性得於偶近而用意持循容有過中失正之𡚁以語聞道則未也故君子學焉而已矣六言一學也學一理也好學者求吾心之理而得之也得此理於仁而不愚矣得此理於知而不蕩矣得此理於信而不賊矣得此理於直而不絞矣得此理於勇而不亂矣得此理於剛而不狂矣何蔽之有六蔽不生即六言亦屬強名之其於道也㡬矣 不就六言學只明得一理此理明更無餘事善學者反躬而自得之以盡乎已耳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羣可以怨邇之事父逺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詩教主於興故學詩為小子苐一義可興又學詩苐一義而觀者因吾興之機而實證之也可羣可怨事父事君皆反觀之地無非得之於興者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則窮物理之當然而得吾心之皆偹又安徃而非興起之餘事哉故曰小子何莫學夫詩
  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女音汝與平聲
  詩不可不學而其要則二南盡之矣君子得之以修身而教於家則治國平天下之道在是矣此大學之教也傳曰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身不修則家不可得而齊雖閨門之內幾席之近有倀倀乎其不可行者與面牆何異哉君子求端於二南而先王以肅肅雍雍之徳刑於寡妻被於南國裕於子孫者有如是也文王我師也有為者亦若是而已矣
  子曰禮雲禮雲玉帛云乎哉樂雲樂雲鐘鼓云乎哉禮不廢玉帛而玉帛非禮也樂不廢鐘鼓而鐘鼓非樂也因文而達其意亦可以得禮樂之謂矣雖然禮雲禮雲非玉帛云乎哉樂雲樂雲非鐘鼓云乎哉在人思而得之
  子曰色厲而內荏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色厲內荏方㤗然自以為君子矣無乃小人之尤乎比諸小人中其猶穿窬之盜也與其善匿而畏人知一也此等情狀如掲肺肝覷破時不值半錢雖小人亦不齒之故君子作徳誠之為貴
  子曰鄉原徳之賊也
  鄉原之名自孔子始立蓋指學聖人之道而偽焉者其託跡近於中庸最足以當鄉人之好而其閹然媚世之情尤令賢愚盡厭故其謹原之稱始於鄉人終述於天下後世所謂一鄉皆稱原人無所徃而不為原人也則一謂之鄉原而已矣曰徳之賊者自有鄉原之學術而流俗趨之以為便小人託之以文奸人心世教從風而靡其害至於子弒父臣弒君而有所不顧也其為徳之賊何如哉蓋偽學之蔽如此 古來無此名目自聖人題破包盡古今偽學之品必曰鄉原者為他起手從流俗汚世中來固是本色雖出神入聖繆巧無窮只是鄉人伎倆 學君子不得必為色厲內荏學聖人不得必為鄉原 色厲內荏正是鄉原之流為他未熟在故中外兩般若鄉原是渾成一原外不厲內不荏經㡬多鍛鍊來方恰好正是竊盜有敗露時鄉原是盜狐白裘手也
  子曰道聽而塗説徳之棄也
  道聽塗説者學事口耳隨所聞而騰説之不勝其誇誕之情也此其精神一洩無餘雖有天理之存焉者寡矣非自棄其徳乎然則畜徳乃在黙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乎
  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平聲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
  鄙夫只是鄉人之庸庸者本無大破壊處只富貴一念割不下便當無所不至初然只是鄙夫後來是大奸大惡若出兩截人殊不知其為必至之情也若謂鄙夫不可與事君初然亦信不及故聖人姑自疑其辭曰與哉其㫖嚴矣鄙夫正後世所謂好人便是何必陋惡聖人窮奸邪之禍而止以鄙夫概之欲人主辨奸之㣲也 鄉原鄙夫皆是聖人題畫出其情狀亦甚不相逺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蕩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亡與無通
  人生不能無氣質之偏已為所性之累矣而天地之性未嘗不呈露於氣質之中識其偏而善反之古人之所以盡性也何至以古人之疾而今或亡之哉今之人非無古人之疾也而重壊於習染之私知誘物化任其質之所溺而不知反回視最初面目已失其真蓋疾猶是也而症已非矣狂者次於中行故為肆矜亦狷之流故為亷愚則多木訥之意故為直三疾古人嘗因之以入道矣今也狂流而蕩矣非肆也矜流而忿戾矣非亷也愚流而詐矣非直也名存而真亡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欲人反而自叩其有亡也
  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
  天下蓋有以邪而奸正者若紫奪朱鄭聲亂雅樂是也此猶其小者國家淆亂國是傾䧟正人莫如利口其亂正之勢亦猶紫奪朱鄭聲之亂雅樂然極其禍能令人主之心為其所中而不覺能令天下士大夫之情為其所簧鼓而不自持直舉人國而覆亡之猶反掌耳可畏哉是聖人所以深惡而痛絶之也唯仁者能惡人其有知三者之足惡蓋亦鮮矣
  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乆矣夫聖人之不得已而有言也可言非道也聖人慮以言求道而反格於道故慨然有無言之歎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蓋借疑問以發夫子之藴也夫道即天之所以為天也天何言哉上夫之載無聲無臭是也而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莫非道也天亦卒歸於無言而已以無言之天顯設於四時百物而非滯於有以時行物生之天復歸於無言而非淪於無所為體用一原顯㣲無間者也至哉天乎述道者述此而已然則道固有超於言者矣又有不言而言者矣而猥欲以言述之不㡬於愈言而愈晦乎予欲無言聖人分明一天矣蓋學至於忘言始拈此義雲非專為立教説天何言哉以身證也若言聖同天更嫌比擬在或雲觀天則知聖人矣程子曰非也觀聖人則知天矣又曰言體天地之化已剰一體字此聖人知命以後學處此道惟顔子足以知之
  故曰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周子曰予欲無言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然則聖人之藴㣲顔子殆不可見發聖人之藴教萬世無窮者顔子也聖同天不亦深乎 無言處正是道妙四時行百物生是無言之撰故始終曰天何言哉 子曰黙而識之何有於我聖人固自以為有言之病道也故慨然歎曰欲無言蓋將學進於忘言而以神道設教也
  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戸取瑟而歌使之聞之
  許師曰取瑟而歌一段氣象雖拒孺悲以不教而平心和氣不大聲色其所以為聖人與
  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榖既沒新榖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錦於女安乎曰安女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音洛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衣去聲女音汝
  三年之喪蓋體人子必至之心而為之非以強世者也求禮於玉帛周旋求樂於鐘鼓莭奏而傷人子之心抑惑矣時物之變人子蓋用以寄追感之情而未能恝然者短喪之説無亦未嘗反而自得其心乎故聖人借予之身動予之心而曰食稻衣錦於女安乎若曰此女之心而非他人之所能為也予猶未得於心而遽曰安亦口給而已女安則為之言必有所不安也三年之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此仁人孝子必至之心也而予獨安之予獨為之予獨非人子乎予之不仁也姑俟其出而復責之欲其知所悔悟而徐得其不安之實也親親仁也此不學而知不慮而能之心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直打到痛癢相闗處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而不思所以竭罔極之報其亦不仁之甚者矣醫書以手足痿痺為不仁莫痿痺於此矣食稻衣錦君子曰不仁而不可為也此三年之喪所以為通喪也與昔者子夏既除喪而見夫子與之琴和之而不和彈之而不成聲作而曰哀未忘也先王制禮而未敢過也子張既除喪而見與之琴和之而和彈之而成聲作而曰先王制禮不敢不至焉夫禮喪必三年賢者俯而就不肖者企而及有由來矣未聞其食稻衣錦以為安也若宰我抑亦屈己以明道者與
  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己
  人心不可無所用無所用則昏昧放逸惡日長矣況飽食終日一無所用乎故曰難矣哉世不有博奕者乎愽奕雖賤而用心則已勤矣為之猶賢乎無所用心者矣則是天下盡出愽奕下也亦愚不肖之甚而已矣然則君子之欲用其心者曷不師智於愽奕而通之 泛用其心不可也雜用其心不可也其唯愽奕乎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君子之志於道也如博奕之用其心則㡬矣此聖人所以醒人於博奕也與 人心有全力只是不肯用用而不盡與不用同心無方所用者亦無方所而曰無所用心者豈有
  所以為乎事父母而竭其力事君而致其身程子曰某寫字時甚敬只此便是學可為知所用心矣推之無徃不然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
  義者勇之為體也義在是即勇在是故除卻勇可不道若見義不為義非我有非勇亦非義也聖人就勇之是處看是義故曰君子義以為上使徒恃血氣之勇而義不存焉則亦為亂為盜而已亂則非勇也盜則非勇也然則義以為上其為大勇乎亂與盜視真正英雄只在是非間學者辨之 君子徒勇必縱恣而不循理故為亂小人徒勇必暴悍而不循分故為盜皆惡之別名也非作亂為盜之謂
  子貢曰君子亦有惡去聲下同乎子曰有惡惡稱人之惡如字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曰賜也亦有惡乎惡徼以為知者惡不孫以為勇者惡訐以為直者知孫並去聲
  聖賢惡惡之嚴皆克已進徳之要而維世淑人亦寄於此人心之惡不可勝窮其大端若稱人之惡者浮薄之情也居下流而訕上者傾險之習也勇而無禮者逆亂之莭也果敢而窒者猖狂之見也有一於此皆徳之賊也故聖人惡之殆有異焉極其情得無徼而託之知乎訐而託之直乎不孫而託之勇乎以惡為徳何啻千里而析理不明不免以似亂真且益肆其遂非長惡之習蓋亦為惡者必至之情也惡惡晰天理人慾之㡬而一破其假借之見庶㡬有㧞去病根之意於所為稱人惡四者之惡不使得以加身矣此子貢之惡所以合於夫子也 子貢之惡是申明上文如凡下訕上者未有不託於直知勇亦然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近孫逺並去聲
  女子小人難飬自古皆然知此便須得反身正物之道區區謀所以飬之之術鮮克勝者
  子曰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惡去聲
  君子十年而幼學至四十強而仕則其學成矣年四十而見惡焉老大之悲乃在今日矣已矣乎無可復為矣其終也已惜哉是以君子欲及時以勉學也㣲子第十八
  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諌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三人自靖自獻於先王生死去就行各不同而愛君憂國之忱無纎芥可疑各成一是而已心之盡處即道之至處故曰仁就其仁而觀之亦止謂之忠忠之至也仁一也以此事親為孝以此事君即為忠故仁人即是孝子即是忠臣孝子不必仁者宗族稱孝之謂也忠臣不必仁者子文荀息之謂也仁可以該忠孝忠孝未必盡仁故聖人於三人不曰忠而曰仁所以表忠臣之極思也令尹子文忠矣然不曰不仁而曰未知焉得仁蓋原心之論屈原之忠忠而過觀過斯知仁矣 三人一節進一節做始諍之以去繼諍之以奴終諍之以死無可復為矣於此而國破君亡亦可以自靖於先王矣三人似商量熟慮各就一件做去觀微子之誥一篇可見所為同心報國也説至此方見得三人之義凜然方是仁須知三子去合當去奴合當奴死合當死去者非為存宗祀悟君之道始在一去微子為紂庶兄分義當去箕子艱貞正志必有一段委曲精誠出萬死一生處此際甚難直是哭不得笑不得此䇿更無轉動比干方纔撇一死是臨了著數若説箕子偶然不撞著紂怒故未死比干不幸而死似未盡當時靖獻心事萬一俱死俱不死豈不有憾且聖賢生死又豈繋於紂
  柳下惠為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徃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三去聲焉於䖍反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難乎免於今之世矣然則直道可容乎故展禽亦然惠不能枉道以求容而姑棲遲於父母之邦猶有忠愛之意焉然其如天地萬物一體之誼何孔子便不然惠終置身於世外跡混心超故列之為逸民 此是油油不自失的靣目盎然想見其人和而不流其惠之謂乎
  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齊景公商所以待孔子而曰以季氏則吾不能姑以季孟之間待之乎又曰恐吾老矣不能用也同是一時商量語纔商量志疑矣安能用賢所謂執狐疑之心者來讒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羣枉之門晏嬰之沮有由矣此孔子所以行也記者不載晏嬰沮孔子之事而專坐罪於景公固以見聖道興廢非嬰所能為而且不能於用賢者主道不斷雲耳此著出處總悞一待字吾老矣不能用也言但恐終不能用孔子也亦自謙之辭非果不用也
  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既志事於齊人又歸罪於季桓若魯無定公然定公已制於齊人卒為季桓子所悞而不克自主三日不朝魯之為魯可知矣聖人能行道乎聖人去魯本心膰肉不至存委曲之情而事實坐此故記者直以女樂一事為孔子行案誠識聖人出處之大者也 或問孔子去魯若何曰此孔子最不得已處孔子方得志於攝相之日而一旦有女樂之歸義有可去必俟膰肉曰尚有可為姑為弗聞而安之及膰肉不至然後念絶即出晝心事一般孟子所為以微罪行者正以示臣子去國之情不忍恝然卒不欲暴其君父之失如孟子所謂王猶足用為善是也總是夢寐東周心事割不斷處於去齊衞則不然固是去他國之道亦尚無可為之兆則進退之義可一言決耳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徳之衰徃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去聲之不得與之言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音扶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平聲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去聲下同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行以告夫子憮音武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羣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榖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音嗣之見賢遍反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子路曰不仕無義長上聲㓜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三人言論風㫖大畧一轍而楚狂衰鳳之歌飄然有塵外之想故謂之狂者夫子下欲與之言其屬意當最切沮溺多溺而不返之意名稱其實所謂石隱也丈人一言而起子路之敬想當時語次有周旋中禮處其操履當在楚狂之上故邂逅遂成莫逆夫子聞而嘉之曰隱者也言有道而隱者也夫子周流楚蔡之間不得一遇時主乃就塵埃中物色數君子使千載而下仰其風節雖數君子之幸乎而吾道不可為不遇矣夫春秋之世固不以孔子之聖貶數君子也原㫖曰欲與之言亦是鏡中看花未知所言者何
  事 而誰以易之言天下皆亂誰可以化而易之者謂天下至此必不可易也故夫子反之曰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與應上與字丘應上誰字然則今日之滔滔非丘與之而誰與之哉 辟人謂辟此適彼屑屑於去就也 聖人憮然數語是盡傾肝膈處 子路感丈人意專就二子之見上來故尚未得聖人憂天憫人之情意蓋曰君臣有義尚矣使人人高不仕之節此義不終廢乎夫君臣之於長㓜孰輕孰重長㓜之節且不可廢而況君臣之義哉欲潔其身而亂大倫若丈人之見亦惑矣君子之仕也正藉以行君臣之義也非以仕為行道計也若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其如此義之不可廢何此君子所以周流稅駕而不容己也丈人獨何心哉
  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去聲連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平聲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去聲下同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民以逸稱蓋身隱而道超不受世氛亦不繋情於泉石翩然人寰之表者也許師曰逸民者天民之不遇乎時也如夷齊抗節於首陽清而不晦柳下惠伸道於三黜和而不流皆越隱君子一等矣不降不辱者心跡俱超道與日月爭光尚矣降志辱身者心與跡判若疑於降且辱矣而言行合道卓乎操履之純矣隱居放言有輕世肆志之意焉中清中權亦獨行君子之概也總之逸民之行以身志為綱以夷齊為案而數子皆在範圍之中以下故就身志外觀言行又就言行外觀清權所謂得其天機遺其牝牡驪黃者於惠連曰如斯而已者言二子之逸既如斯則降志辱身非其真矣其在夷逸朱張可知數子皆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者也此其所以為逸也然則數子皆逸而學有未盡性卒未融其有我之見有所可即有所不可心有向而行局於隅道滯於器矣惟聖人全體周流神無方而易無體何可不可之有所謂聖人之時者也其異於逸民者有如此然則數子固在夷齊範圍之內而七子又在聖人範圍之內此道所以集大成也聖人敘逸民而終自附於七人之後其所感者深乎 倫彝也秩也慮者思之精慮善以動也廢中權者自放以為高而適道之權也凡言中者皆從容中其道也 問伯夷聖之清柳下惠聖之和聖則大而代之矣如伯夷惡惡之嚴而量自容物柳下惠與人之寛而介且不易於三公則亦未始非偏至之行而所為可不可者亦唯要其理之是而已亦何病於中道乎曰如伯夷之清而後可為聖之清如柳下惠之和而後可為聖之和即二子而觀之逈然不相及而成可不可之見矣此道中本無分清和清和之名從氣質用事而得之 可不可之病非謂可在清不可即在和可在和不可即在清只各就清和中見出如不屑就不屑去豈得無成心在纔有成心即有岐見一彼一此胸中若相對待無徃而非可不可之見矣可不可正是假象如鏡中花隨感隨滅 聖人未嘗謂七子皆有可不可但言我之為我有如此者此聖人自名狀最真切處只是從心所欲不踰矩也惟聖人方認得可不可最真因其可而可因其不可而不可所以能無可無不可 徳輶如毛毛猶有倫尚病可不可在聖人之至無聲無臭至矣
  音㤗師摯適齊亞飯扶晩反下同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於河播鞀武入於漢少去聲師陽撃磬襄入於海
  大師諸人以賢者隱於樂工已非其志矣況魯事日非其君舞大夏設兩觀其臣歌雍舞佾禮樂廢墜乆矣諸賢目撃僣亂之風思欲舉其職而不可不去何為意是役也其在孔子去魯之後故附記於此蓋自是魯國虛無人矣三仁去而殷墟八士興而周熾其世道消長之大機乎
  周公謂魯公曰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一人
  按周公之封於魯也太公問何以治魯曰親親而尚賢聖人以仁厚培國脈藹然有一體充周而無間之氣象此其所以稱隆與親親睦九族也眷舊敘勲庸也敬大臣重股肱也量能任使惜人才也四者皆自君子至仁中流出得王道致治之要矣紀綱法度舉而措之耳
  周有八士伯達伯適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春秋而降天地閉賢人隱諸君子觀於至聖之棲棲而宇宙升降之機決矣楚狂沮溺之流既長徃而不返大師少師而下又去國而罔顧尚可為耶記八士者思盛王也夫八士之生際周之盛足繫一代之興則周能用之周能有之也不然春秋大聖人而下如沮溺丈人遺逸諸人獨不能嫓美八士乎才之用舍係世道之隆汚信矣雖然周能有八士而不能有大聖人者曰天將以夫子為木鐸者乎


  論語學案卷九
<經部,四書類,論語學案>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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