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百三十
資治通鑑 卷第二百三十 宋 司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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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三十
臣司馬光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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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紀四十六〈起閼逢困敦二月盡四月不滿一年〉
徳宗神武聖文皇帝五
興元元年二月戊申詔贈叚秀實太尉諡曰忠烈厚恤
其家時賈隱林已卒贈左僕射賞其能直言也 李希
烈將兵五萬圍寧陵引水灌之濮州刺史劉昌以三千
人守之滑州刺史李澄宻遣使請降上許以澄爲汴滑
節度使澄猶外事希烈希烈疑之遣養子六百人戍白
馬召澄共攻寧陵澄至石柱使其衆陽驚燒營而遁又
諷養子令剽掠澄悉收斬之以白希烈希烈無以罪也
劉昌守寧陵凡四十五日不釋甲韓滉遣其將王梄曜
將兵助劉洽拒希烈棲曜以彊弩數千游汴水夜入寧
陵城明日從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希烈驚曰宣潤弩
手至矣遂解圍去 朱泚旣自奉天敗歸李晟謀取長
安劉徳信與晟俱屯東渭橋不受晟節制晟因徳信至
營中數以滬澗之敗及所過剽掠之罪斬之因以數騎
馳入徳信軍勞其衆無敢動者遂並將之軍勢益振李
懷光旣脅朝廷逐盧𣏌等內不自安遂有異志又惡李
晟獨當一面恐其成功奏請與晟合軍詔許之晟與懷
光㑹於咸陽西陳濤斜築壘未畢泚衆大至晟謂懷光
曰賊若固守宮苑或曠日持久未易攻取今去其巢穴
敢出求戰此天以賊賜明公不可失也懷光曰軍適至
馬未秣士未飯豈可遽戰邪晟不得已乃就壁晟毎與
懷光同出軍懷光軍士多掠人牛馬晟軍秋豪不犯懷
光軍士惡其異已分所獲與之晟軍終不敢受懷光屯
咸陽累月逗留不進上屢遣中使趣之辭以士卒疲弊
且當休息觀釁諸將數勸之攻長安懷光不從宻與朱
泚通謀事跡頗露李晟屢奏恐其有變爲所併請移軍
東渭橋上猶兾懷光革心收其力用寢晟奏不下懷光
欲緩戰期且激怒諸軍奏言諸軍糧賜薄神䇿獨厚厚
薄不均難以進戰上以財用方窘若糧賜皆比神䇿則
無以給之不然又逆懷光意恐諸軍觖望乃遣陸䞇詣
懷光營宣慰因召李晟參議其事懷光意欲晟自乞減
損使失士心沮敗其功乃曰將士戰鬭同而糧賜異何
以使之恊力贄未有言數顧晟晟曰公爲元帥得專號
令晟將一軍受指蹤而已至於增減衣食公當裁之懷
光黙然又不欲自減之遂止時上遣崔漢衡詣吐蕃𤼵
兵吐蕃相尚結賛言蕃法𤼵兵以主兵大臣爲信今制
書無懷光署名故不敢進上命陸贄諭懷光懷光固執
以爲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縱兵焚掠誰能遏之此
一害也前有敕㫖募士卒克城者人賞百緡彼𤼵兵五
萬若援敕求賞五百萬緡何從可得此二害也虜騎雖
來必不先進勒兵自固觀我兵勢勝則從而分功敗則
從而圖變譎詐多端不可親信此三害也竟不肯署敕
尚結賛亦不進軍陸贄自咸陽還上言賊泚稽誅保聚
宮苑勢窮援絶引日偷生懷光揔仗順之師乘制勝之
氣鼓行芟翦易若摧枯而乃冦奔不追師老不用諸帥
毎欲進取懷光輒沮其謀據茲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
在全䕶委曲聽從觀其所爲亦未知感若不別務規略
漸思制持唯以姑息求安終恐變故難測此誠事機危
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尋常容易處之今李晟奏請移軍
適遇臣銜命宣慰懷光偶論此事臣遂汎問所宜懷光
乃雲李晟旣欲別行某亦都不要藉臣猶慮有飜覆因
美其軍盛彊懷光大自矜誇轉有輕晟之意臣又從容
問雲囘日或聖㫖顧問事之可否決定何如懷光已肆
輕言不可中變遂雲恩命許去事亦無妨要約再三非
不詳審雖欲追悔固難爲辭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
書敕下依奏別賜懷光手詔示以移軍事由其手詔大
意雲昨得李晟奏請移軍城東以分賊勢朕本欲委卿
商量適㑹陸䞇廻奏雲見卿語及於此仍言許去事亦
無妨遂敕本軍允其所請如此則詞婉而直理順而明
雖蓄異端何由起怨上從之晟自咸陽結陳而行歸東
渭橋時鄜坊節度使李建徽神䇿行營節度使楊惠元
猶與懷光聨營陸䞇復上奏曰懷光當管師徒足以獨
制兇冦逗留未進抑有它由所患太彊不資傍助比者
又遣李晟李建徽楊惠元三節度之衆附麗其營無益
成功祗足生事何則四軍接壘羣帥異心論勢力則懸
絶髙卑據職名則不相統屬懷光輕晟等兵㣲位下而
忿其制不從心晟等疑懷光養冦蓄姦而怨其事多陵
已端居則互防飛謗欲戰則遞恐分功齟齬不和嫌釁
遂構俾之同處必不兩全彊者惡積而後亡弱者勢危
而先覆覆亡之禍翹足可期舊冦未平新患方起憂歎所
切實堪疚心太上消慝於未萌其次救失於始兆況乎
事情已露禍難垂成委而不謀何以寧亂李晟見機慮
變先請移軍就東建徽惠元勢轉孤弱爲其吞噬理在
必然它日雖有良圖亦恐不能自㧞拯其危急唯在此
時今因李晟願行便遣合軍同徃託言晟兵素少慮爲
賊泚所邀藉此兩軍迭爲椅角仍先諭㫖密使促裝詔
書至營即日進路懷光意雖不欲然亦計無所施是謂
先人有奪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解鬭不可以不
離救焚不可以不疾理盡於此惟陛下圖之上曰卿所
料極善然李晟移軍懷光不免悵望若更遣建徽惠元
就東恐因此生辭轉難調息且更俟旬時 辛酉加王
武俊同平章事兼幽州盧龍節度使 李晟以爲懷光
反狀已明緩急宜有備蜀漢之路不可壅請以禆將趙
光銑等爲洋利劒三州刺史各將兵五百以防未然上
疑未決欲親揔禁兵幸咸陽以慰撫爲名趣諸將進討
或謂懷光曰此漢祖遊雲夢之䇿也懷光大懼反謀益
甚上垂欲行懷光辭益不遜上猶疑讒人間之甲子加
懷光太尉增實食賜鐵劵遣神䇿右兵馬使李卞等徃
諭㫖懷光對使者投鐵劵於地曰聖人疑懷光邪人臣
反賜鐵劵懷光不反今賜鐵劵是使之反也辭氣甚悖
朔方左兵馬使張名振當軍門大呼曰太尉視賊不許
擊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功髙太山一旦棄之自取族
滅富貴它人何益哉我今日必以死爭之懷光聞之謂
曰我不反以賊方強故須蓄鋭俟時耳懷光又言天子
所居必有城隍乃𤼵卒城咸陽未幾移軍據之張名振
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軍此來何也何不攻長安殺朱
泚取富貴引軍還邠邪懷光曰名振病心矣命左右引
去拉殺之右武鋒兵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懷光養
以爲子懷光潛與朱泚通謀演芬遣其客郜成義詣行
在告之請罷其都統之權成義至奉天告懷光子璀璀
宻白其父懷光召演芬責之曰我以爾爲子柰何欲破
我家今日負我死甘心乎演芬曰天子以太尉爲股肱
太尉以演芬爲心腹太尉旣負天子演芬安得不負太
尉乎演芬胡人不能異心惟知事一人茍免賊名而死
死甘心矣懷光使左右臠食之皆曰義士也可令快死
以刀斷其喉而去李卞等還言懷光驕慢之狀於是行
在始嚴門禁從臣皆宻裝以待乙丑加李晟河中同絳
節度使上猶以爲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上將幸梁州
山南節度使鹽亭嚴震聞之遣使詣奉天奉迎又遣大
將張用誠將兵五千至𥂕厔以來迎衛用誠爲懷光所
誘隂與之通謀上聞而患之㑹震繼遣牙將馬勛奉表
上語之故勛請亟詣梁州取嚴震符召用誠還府若不
受召臣請殺之上喜曰卿何時復至此勛刻日時而去
旣得震符請壯士五人與之俱出駱谷用誠不知事𣳘
以數百𮪍迎之勛與之俱入驛時天寒勛多然藁火於
驛外軍士皆徃附火勛乃從容出懷中符以示用誠曰
大夫召君用誠錯愕起走壯士自後執其手擒之用誠
子在勛後斫傷勛首壯士格殺其子仆用誠於地跨其
腹以刀擬其喉曰出聲則死勛入其營士卒已擐甲執
兵矣勛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漢中一朝棄之與
張用誠同反於汝曹何利乎大夫令我取用誠不問汝
曹無自取族滅衆皆讋服勛送用誠詣梁州震杖殺之
命副將領其衆勛裹其首復命於行在愆期半日李懷
光夜遣人襲奪李建徽楊惠元軍建徽走免惠元將奔
奉天懷光遣兵追殺之懷光又宣言曰吾今與朱泚連
和車駕且當逺避懷光以韓遊瓌朔方將也掌兵在奉
天與遊瓌書約使爲變遊瓌密奏之明日又以書趣之
遊瓌又奏之上稱其忠義因問䇿安出對曰懷光揔諸
道兵故敢恃衆爲亂今邠寧有張昕靈武有寗景璿河
中有呂鳴岳振武有杜從政潼闗有唐朝臣渭北有竇
覦皆守將也陛下各以其衆及地授之尊懷光之官罷
其權則行營諸將各受本府指麾矣懷光獨立安能爲
亂上曰罷懷光兵權若朱泚何對曰陛下旣許將士以
克城殊賞將士奉天子之命以討賊取富貴誰不願之
邠府兵以萬數借使臣得而將之足以誅泚況諸道必
有杖義之臣泚不足憂也上然之丁邜懷光遣其將趙
昇鸞入奉天約其夕使別將逹奚小俊燒乾陵令昇鸞
爲內應以驚脅乘輿昇鸞詣渾瑊自言瑊遽以聞且請
決幸梁州上命瑊戒嚴瑊出部勒未畢上已出城西命
戴休顔守奉天朝臣將士狼狽扈從戴休顔徇於軍中
曰懷光已反遂乘城拒守朱泚之稱帝也兵部侍郎劉
廼臥病在家泚召之不起使蔣鎮自徃説之凡再徃知
不可誘脅乃歎曰鎮亦忝列曹不能捨生以至於此豈
可復以己之腥臊汚漫賢者乎歔欷而返廼聞上幸山
南膺大呼自投於牀不食數日而卒太子少師喬琳
從上至𥂕厔稱老疾不堪山險削髪爲僧匿於仙遊寺
泚聞之召至長安以爲吏部尚書於是朝士之竄匿者
多出仕泚矣懷光遣其將孟保惠靜壽孫福逹將精騎
趣南山邀車駕遇諸軍糧料使張增於盩厔三將曰彼
使我爲不臣我以追不及報之不過不使我將耳因目
增曰軍士未朝食如何增紿其衆曰此東數里有佛祠
吾貯糧焉三將帥衆而東縱之剽掠由是百官從行者
皆得入駱谷以追不及還報懷光皆黜之 河東將王
權馬彚引兵歸太原 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謂將
佐曰長安宗廟所在天下根本若諸將皆從行誰當滅
賊者乃治城隍繕甲兵爲復京城之計先是東渭橋有
粟十餘萬斛度支給李懷光軍幾盡是時懷光朱泚連
兵聲勢甚盛車駕南幸人情擾擾晟以孤軍處二彊寇
之間內無資糧外無救援徒以忠義感激將士故其衆
雖單弱而鋭氣不衰又以書遺懷光辭禮卑遜雖示尊
崇而諭以禍福勸之立功補過故懷光慙恧未忍擊之
晟曰畿內雖兵荒之餘猶可賦斂宿兵飬寇患莫大焉
乃以判官張彧假京兆尹擇四十餘人假官以督渭北
諸縣芻粟不旬日皆充羨乃流涕誓衆決志平賊 田
悅用兵數敗士卒死者什六七其下皆厭苦之上以給
事中孔巢父爲魏博宣慰使巢父性辯博至魏州對其
衆爲陳逆順禍福悅及將士皆喜兵馬使田緒承嗣之
子也凶險多過失悅不忍殺杖而拘之悅旣歸國內外
撤警備三月壬申朔悅與孔巢父宴飲緒對弟姪有怨
言其姪止之緒怒殺姪旣而悔之曰僕射必殺我旣夕
悅醉歸寢緒與左右密穿後垣入殺悅及其母妻等十
餘人即帥左右執刀立於中門之內夾道將旦以悅命
召行軍司馬扈㠋判官許士則都虞候蔡濟議事府署
深邃外不知有變士則濟先至召入亂斫殺之緒恐旣
明事𣳘乃出門遇悅親將劉忠信方排牙緒疾呼謂衆
曰劉忠信與扈㠋謀反昨夜刺殺僕射衆大驚諠譁忠
信未及自辯衆分裂殺之扈㠋來及㦸門遇亂招諭將
士將士從之者三分之一緒懼登城而立大呼謂衆曰
緒先相公之子諸君受先相公恩若能立緒兵馬使賞
緡錢二千大將半之下至士卒人賞百緡竭公私之貨
五日取辦於是將士囘首殺扈㠋皆歸緒軍府乃安因
請命於孔巢父巢父命緒權知軍府後數日衆乃知緒
殺其兄雖悔怒而緒已立無如之何緒又殺悅親將薛
有倫等二十餘人李抱眞王武俊引兵將救貝州聞亂
不敢進朱滔聞悅死喜曰悅負恩天假手於緒也即遣
其執憲大夫鄭景濟等將歩騎五千助馬寔合兵萬二
千攻魏州寔軍王莽河縱騎兵及囘紇四出剽掠滔別
遣人入城説緒許以本道節度使緒方危迫遣隨軍矦
臧詣貝州送𣢾於滔滔喜遣臧還報使亟定盟約時緒
部署城內已定李抱眞王武俊又遣使詣緒許以赴援
如悅存日之約緒召將佐議之幕僚曾穆盧南史曰用
兵雖尚威武亦本仁義然後有功今幽陵之兵恣行殺
掠白骨蔽野雖先僕射背徳其民何罪今雖盛彊其亡
可跂立而待也況昭義恆兾方相與攻之柰何以目前
之急欲從人爲反逆乎不若歸命朝廷天子方䝉塵於
外聞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緒從之遣使奉
表詣行在城守以俟命 上之𤼵奉天也韓遊瓌帥其
麾下八百餘人還邠州李懷光以李晟軍浸盛惡之欲
引軍自咸陽襲東渭橋三令其衆衆不應竊相謂曰若
與我曹擊朱泚惟力是視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從也
懷光知衆不可強問計於賔佐節度廵官良鄉李景略
曰取長安殺朱泚散軍還諸道單騎詣行在如此臣節
亦未虧功名猶可保也頓首懇請至於流涕懷光許之
都虞候閻晏等勸懷光東保河中徐圖去就懷光乃説
其衆曰今且屯涇陽召妻孥於邠俟至與之俱往河中
春裝旣辦還攻長安未晩也東方諸縣皆富實軍發之
日聽爾曹俘掠衆許之懷光乃謂景略曰曏者之議軍
衆不從子宜速去不且見害遣數𮪍送之景略出軍門慟
哭曰不意此軍一旦陷於不義懷光遣使詣邠州令留
後張昕悉𤼵所留兵萬餘人及行營將士家屬㑹涇陽
仍遣其將劉禮等將三千餘𮪍脅遷之韓遊瓌説昕曰
李太尉功髙自棄巳蹈禍機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貴
遊瓌請帥麾下以從昕曰昕微賤頼李太尉得至此不
忍負也遊瓌乃謝病不出隂與諸將髙固楊懷賔等相
結時崔漢衡以吐蕃兵營於邠南髙固曰昕以衆去則
邠城空矣乃詐爲渾瑊書召吐蕃使稍逼邠城昕等懼
竟不敢出昕等謀殺諸將之不從者遊瓌知之先與髙
固等舉兵殺昕遣楊懷賔奉表以聞且遣人告崔漢衡
漢衡矯詔以遊瓌知軍府事軍中大喜懷光子旻在邠
遊瓌遣之或曰不殺旻何以自明遊瓌曰殺旻則懷光
怒其衆必至不如釋旻以走之時楊懷賔子朝晟在懷
光軍中爲右廂兵馬使聞之泣白懷光曰父立功於國
子當誅夷不可典兵懷光囚之於是遊瓌屯邠寧戴休
顔屯奉天駱元光屯昭應尚可孤屯藍田皆受李晟節
度晟軍聲大振始懷光方彊朱泚畏之與懷光書以兄
事之約分帝闗中永爲鄰國及懷光決反逼乘輿南幸
其下多叛之勢益弱泚乃賜懷光詔書以臣禮待之且
徵其兵懷光慙怒內憂麾下爲變外恐李晟襲之遂燒
營東走掠涇陽等十二縣雞犬無遺及富平大將孟渉
叚威勇將數千人奔於李晟將士在道散亡相繼至河
中或勸河中守將呂鳴岳焚橋拒之鳴岳以兵少恐不
能支遂納之河中尹李齊運棄城走懷光遣其將趙貴
先築壘於同州刺史李紓懼奔行在幕僚裴向攝州事
詣貴先責以逆順之理貴先感寤遂請降同州由是獲
全向遵慶之子也懷光使其將符嶠襲坊州據之渭北
守將竇覦帥獵團七百圍之嶠請降詔以覦爲渭北行
軍司馬 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節度使
庚寅車駕至城固唐安公主薨上長女也 上在道民
有獻𤓰果者上欲以散試官授之訪於陸贄贄上奏以
爲爵位恆宜慎惜不可輕用起端雖㣲流弊必大獻𤓰
果者止可賜以錢帛不當酬以官上曰試官虛名無損
於事贄又上奏其略曰自兵興以來財賦不足以供賜
而職官之賞興焉青朱雜㳫於胥徒金紫普施於輿皁
當今所病方在爵輕設法貴之猶恐不重若又自棄將
何𭄿人夫誘人之方惟名與利名近虛而於教爲重利
近實而於徳爲輕專實利而不濟之以虛則耗匱而物
力不給專虛名而不副之以實則誕謾而人情不趨故
國家命秩之制有職事官有散官有勲官有爵號然掌
務而授俸者唯繫職事之一官此所謂施實利而寓虛
名者也其勲散爵號三者所繫大抵止於服色資䕃而
已此所謂假虛名而佐實利者也今之員外試官頗同
勲散爵號雖則授無費祿受不占員然而突銛鋒排患
難者則以是賞之竭筋力展勤效者又以是酬之若獻
𤓰果者亦授試官則彼必相謂曰吾以忘軀命而獲官
此以進𤓰果而獲官是乃國家以吾之軀命同於𤓰果
矣視人如草木誰復爲用哉今陛下旣未有實利以敦
勸又不重虛名而濫施人無藉焉則後之立功者將曷
用爲賞哉䞇在翰林爲上所親信居艱難中雖有宰相
大小之事上必與贄謀之故當時謂之內相上行止必
與之俱梁洋道險嘗與䞇相失經夕不至上驚憂涕泣
募得䞇者賞千金久之乃至上喜甚太子以下皆賀然
贄數直諫迕上意盧𣏌雖貶官上心庇之䞇極言𣏌姦
邪致亂上雖貎從心頗不悅故劉從一姜公輔皆自下
陳登用贄恩遇雖隆未得爲相壬辰車駕至梁州山南
地薄民貧自安史以來盜賊攻剽戸口減耗太半雖節
制十五州租賦不及中原數縣及大駕駐蹕糧用頗窘
上欲西幸成都嚴震言於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
圖收復藉六軍以爲聲援若幸西川則晟未有收復之
期也衆議未決㑹李晟表至言陛下駐蹕漢中所以繫
億兆之心成滅賊之勢若規小捨大遷都岷峨則士庶
失望雖有猛將謀臣無所施矣上乃止嚴震百方以聚
財賦民不至困窮而供億無乏牙將嚴礪震之從祖弟
也震使堂轉餉事甚脩辦 初奉天圍旣解李楚琳遣
使入貢上不得已除鳯翔節度使而心惡之議者言楚
琳凶逆反覆若不隄防恐生窺伺由是楚琳使者數輩
至上皆不引見留之不遣甫至漢中欲以渾瑊代楚琳
鎮鳯翔陸䞇上奏以爲楚琳殺帥助賊其罪固大但以
乘輿未復大憝猶存勤王之師悉在畿內急宣速告晷
刻是爭商嶺則道迃且遙駱谷復爲盜所扼僅通王命
唯在襃斜此路若又阻艱南北遂將夐絶以諸鎮危疑
之勢居二逆誘脅之中洶洶羣情各懷向背儻或楚琳
𤼵憾公肆猖狂南塞要衝東延巨猾則我咽㗋梗而心
膂分矣今楚琳能兩端顧望乃是天誘其衷故通歸塗
將濟大業陛下誠宜深以爲念厚加撫循得其持疑便
足集事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則是改過不足以補
愆自新不足以贖罪凡今將吏豈得盡無疵瑕人皆省
思孰免疑畏又況阻命之輩脅從之流自知負恩安敢
歸化斯釁非小所宜速圖伏願陛下思英主大略勿以
小不忍虧橈興復之業也上釋然開寤善待楚琳使者
優詔存慰之 丁酉加宣武節度使劉洽同平章事
己亥以行在都知兵馬使渾瑊同平章事兼朔方節度
使朔方邠寧振武永平奉天行營兵馬副元帥 庚子
詔數李懷光罪惡敘朔方將士忠順功名猶以懷光舊
勲曲加容貸其副元帥太尉中書令河中尹並朔方等
諸道節度觀察等使宜並罷免授太子太保其所管兵
馬委本軍自舉一人功髙望重者便宜統領速具奏聞
當授旌旄以從人慾 夏四月壬寅以邠寧兵馬使韓
遊瓌爲邠寧節度使癸卯以奉天行營兵馬使戴休顔
爲奉天行營節度使 靈武守將寗景璿爲李懷光治
第別將李如暹曰李太尉逐天子而景璿爲之治第是
亦反也攻而殺之 甲辰加李晟鄜坊京畿渭北商華
副元帥晟家百口及神䇿軍士家屬皆在長安朱泚善
遇之軍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泚
使晟親近以家書遺晟曰公家無恙晟怒曰爾敢爲賊
爲間立斬之軍士未授春衣盛夏猶衣裘褐終無叛志
乙巳以陝虢防遏使唐朝臣爲河中同終節度使前河
中尹李齊運爲京兆尹供晟軍糧役 庚戌以魏博兵
馬使田緒爲魏博節度使 渾瑊師諸軍出斜谷崔漢
衡𭄿吐蕃出兵助之尚結賛曰邠軍不出將襲我後韓
遊瓌聞之遣其將曹子逹將兵三千徃㑹瑊軍吐蕃遣
其將論莽羅依將兵二萬從之李楚琳遣其將石鍠將
卒七百從瑊㧞武功庚戌朱泚遣其將韓旻等攻武功
鍠以其衆迎降瑊戰不利收兵登西原㑹曹子逹以吐
蕃至擊旻大破之於武亭川斬首萬餘級旻僅以身免
瑊遂引兵屯奉天與李晟東西相應以逼長安 上欲
爲唐安公主造塔厚𦵏之諫議大夫同平章事姜公輔
表諫以爲山南非久安之地公主之𦵏㑹歸上都此宜
儉薄以副軍須之急上使謂陸贄曰唐安造塔其費甚
㣲非宰相所宜論公輔正欲指朕過失自求名耳相負
如此當如何處之贄上奏以爲公輔任居宰相遇事論
諫不當罪之其略曰公輔頃與臣同在翰林臣今據理
辨直則渉於私黨之嫌希㫖順成則違於匡輔之義渉
嫌上貽於身患違義實玷於君恩徇身忘君臣之恥也
又曰惟闇惑之主則怨讟溢於下國而耳不欲聞腥徳
逹於上天而心不求寤迨乎顛覆猶未知非又曰當問
理之是非豈論事之大小虞書曰兢兢業業一日二日
萬機唐虞之際主聖臣賢慮事之㣲日至萬數然則㣲
之不可不重也如此陛下又安可忽而勿念乎又曰若
以諫爭爲指過則剖心之主不宜見罪於哲王以諫爭
爲取名則匪躬之臣不應垂訓於聖典又曰假有意將
指過諫以取名但能聞善而遷見諫不逆則所指者適
足以彰陛下莫大之善所取者適足以資陛下無疆之
休因而利焉所獲多矣儻或怒其指過而不改則陛下
招惡直之譏黜其取名而不容則陛下被違諫之謗是
乃掩己過而過彌著損彼名而名益彰果而行之所失
大矣上意猶怒甲寅罷公輔爲左庻子 加西川節度
使張延賞同平章事賞其供億無乏故也 朱泚姚令
言數遣人誘涇原節度使馮河清河清皆斬其使者大
將田希鑒密與泚通殺河清以軍府附於泚泚以希鑒
爲涇原節度使 上問陸䞇近有卑官自山北來者率
非良士有邢建者論説賊勢語最張皇察其事情頗似
窺覘今已於一所安置如此之類更有數人若不追尋
恐成姦計卿試思之如何爲便䞇上奏以爲今盜據宮
闕有冐渉險逺來赴行在者當量加恩賞豈得復猜慮
拘囚其略曰以一人之聽覽而欲窮宇宙之變態以一
人之防慮而欲勝億兆之姦欺役智彌精失道彌逺項
籍納秦降卒二十萬慮其懷詐復叛一舉而盡阬之其
於防虞亦巳甚矣漢髙豁逹大度天下之士至者納用
不疑其於備慮可謂䟽矣然而項氏以滅劉氏以昌蓄
疑之與推誠其效固不同也秦皇嚴粛雄猜而荊軻奮
其隂計光武寛容博厚而馬援輸其𣢾誠豈不以虛懷
待人人亦思附任數御物物終不親情思附則感而悅
之雖冦讎化爲心膂矣意不親則懼而阻之雖骨肉結
爲仇慝矣又曰陛下智出庶物有輕待人臣之心思周
萬機有獨馭區㝢之意謀吞衆略有過慎之防明照羣
情有先事之察嚴束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規威制四方
有以力勝殘之志由是才能者怨於不任忠藎者憂於
見疑著勲業者懼於不容懷反側者迫於及討馴致離
叛構成禍災天子所作天下式瞻小猶慎之矧又非小
願陛下以覆車之轍爲戒實宗社無疆之休 丁巳以
前山南東道節度使南皮賈耽爲工部尚書先是耽使
行軍司馬樊澤奏事行在澤旣復命方大宴有急牒至
以澤代耽爲節度使耽內牒懷中宴飲如故顔色不改
宴罷召澤告之且命將吏謁澤牙將張獻甫怒曰行軍
爲尚書問天子起居乃敢自圖節鉞奪尚書土地事人
不忠衆心不服請殺之耽曰是何言也天子所命即爲
節度使矣即日離鎮以獻甫自隨軍府遂安 左僕射
李揆自吐蕃還甲子薨於鳯州 韓遊瓌引兵㑹渾瑊
於奉天 丙寅加平盧節度使李納同平章事 丁卯
義王玼薨 朱滔攻具州百餘日馬寔攻魏州亦踰四
旬皆不能下賈林復爲李抱真説王武俊曰朱滔志吞
貝魏復值田悅被害儻旬日不救則魏博皆爲滔有矣
魏博旣下則張孝忠必爲之臣滔連三道之兵益以囘
紇進臨常山明公欲保其宗族得乎常山不守則昭義
退保西山河朔盡入於滔矣不若乘貝魏未下與昭義
合兵救之滔旣破亡則闗中䘮氣朱泚不日梟夷鑾輿
反正諸將之功孰有居明公之右者哉武俊悅從之戊
辰武俊軍於南宮東南抱真自臨洺引兵㑹之與武俊
營相距十里兩軍尚相疑明日抱真以數騎詣武俊營
賔客共諫止之抱真命行軍司馬盧𤣥卿勒兵以俟曰
吾之此舉繫天下安危若其不還領軍事以聽朝命亦
惟子勵將士以雪讎恥亦惟子言終遂行武俊嚴備以
待之抱真見武俊敘國家禍難天子播遷持武俊哭流
涕縱橫武俊亦悲不自勝左右莫能仰視遂與武俊約
爲兄弟誓同滅賊武俊曰相公十兄名髙四海曏䝉開
諭得棄逆從順免葅醢之罪享王公之榮今又不間胡
虜辱爲兄弟武俊當何以爲報乎滔所恃者囘紇耳不
足畏也戰日願十兄按轡臨視武俊決爲十兄破之抱
真退入武俊帳中酣寢久之武俊感激待之益恭指心
仰天曰此身已許十兄死矣遂連營而進 山南地熱
上以軍士未有春服亦自御裌衣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