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太尉段秀實紀功碑
立人之道，曰君與臣；為臣之義，曰忠與節。忠莫極於衛國，節莫大於忘身。存其誠德，貫乎天地；致其功用，施於社稷。獨斷剿凶慝之命，沈謀安宇宙之危。其智勇足以拯時，其義烈足以宏教。非昊穹錫慶，敷佑皇家，重振紀綱，再激汙俗，何遘之會，而獲見斯人。
開府儀同三司檢校禮部尚書兼司農卿上柱國張掖郡王段氏，名秀實，字成公。應期降生，扶翼唐祚。稟陰陽之粹氣，備剛柔之全德。體正明道，從時卷舒，蓄為淳和，發為功烈。朕宅帝位之五載，孟冬十月，賊臣朱泚，反天悖人，因時多虞，乘我無備，誘聚叛卒，作亂於京師。朕深惟罪己之誠，遠遵避狄之義，駕自中禁，狩於近。賊陰謀為奸，陽言示順，以公嘗任涇帥，素得士心，采諸眾情，引以自助。公感時悲憤，思定大業。謂復國安人由己，不可以顧私；謂開物變化在權，不可以虛死。略匹夫之褊介，蘊曠代之宏規，內貞其心，外混其跡，且探察元惡情狀，將因而圖之。賊果不疑，委以心腹，遽發凶黨，謀襲我師。公詭說以詞，止之不可，乃竊取官印，假為兵符，急追寇軍，不遠而復。銷禍紓難，陰陽若神。於時物情危疑，忠邪莫判，卒乘未輯，軍旅未完，微公之謀，吾幾蔑濟。既而密結勇敢，誓殲寇讎，決策剋期，中外發應。會賊泚召公計事，引入閤中，露其姦情，言及僭竊。公氣填胸臆，植發衝冠，仰天大呼，元鑒何昧？孰為臣子，而忍是心，語未絕音，奮笏前擊，兇徒敗麵，既躓而奔。左右愕然，初未敢動。繼者不至，事遂無成，逆徒交鋒，因而遇害。
嗟乎！天生萬物，惟人最靈，稟元氣之精，鍾五行之秀，是宜守正居順，移孝資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履於達道，同臻於太和。天乎不融，生彼狂悖；神乎不惠，喪我忠貞。靜言思之，輟饋忘寐，詳求其理，抑有以焉。茲朕不明，敗德招損，故列聖垂祐，儆戒於子，則泚之亂，所以懲既往，勖將來；禮教陵夷，風俗訛弊，故上帝元鑒，聳動於人，則段公之死，所以勵當今，傳不朽也。
訪彼前史，稽諸昔賢，全大節者，不必成功，建大功者，或未立節。非節不可以裨教，非功不可以持危。義實相須，事難並備。吉甫以文武翼周室，宣王中興；絳侯以智謀安劉氏，文皇紹立。茂功著矣，而節未可稱。董卓脅國以擅威，伍孚刺之而不畏；王敦擁眾以稱亂，周顗折之而無疑。奇節偉矣，而功竟不就。至若屈伸合變進退知機，智以遂其謀，勇以決其死，功與時並，節與名偕，中古已還，無公儔比。貞烈之至，通於神明，桀驁聞之而動心，仇讎感之而不怨。死於義而義著，忘其家而家全。行路興悲，懦夫增氣，矧予之慟，其可弭忘。且人之所愛者身也，國之所重者位也，公能殺身徇國，朕得不以重位報之哉？乃詔有司，冊贈太尉，諡曰忠烈。賜實封五百戶，莊宅各一所。嗣子授三品正員官，諸子各授五品正員官。表其閭裏，護其喪葬，官立祠宇，史載忠勳，哀榮之典備矣，君臣之義極矣。
公始以天寶四載，奮筆從戎。才為時生，官為才達。得司馬戰陣之法，參將軍帷幄之籌。累典方州，更踐台寺，出擁旌節，入為卿士，位曆十七，歲逾三紀。封王列於異姓，開府比於台司，參職六官，食賦百室。言不代善，慮常下人，恆持順信之規，罔居疑悔之地。利刃在手，投節皆虛，貞鬆有心，老而彌勁。吞大憝於方寸之內，定危疑於晷刻之間。力可屈而誌不可遷，身可殺而節不可奪；所謂有始有卒，為臣之極致者歟！日月有期，宅兆雲畢，身歿功在，凜然如山。勒銘傳芳，終古不滅，以誌吾過，且旌善人。銘曰：
浩浩上天，四序唯均。氣或堙鬱，過為災氛。否不可終，必復元亨。洗以膏雨，播之祥雲。濟濟蒸人，五常是則，時或難，乃生凶慝。亂必有定，允歸皇極。極以茂勳，輔之明德。勳德克崇，慈惟段公，實天降靈，寧保朕躬。日月蔽虧，宇宙昏蒙，冏然明識，獨誓深忠。豺狼為群，犭斤斤逞誌，咆哮奔突，乘我未備。公飛尺符，橫制醜類，變化若神，邦家不墜。元惡大憝，誘奸作狂，竊器僭名，反易天常。公獨挺身，奮擊暴強，烈烈英武，歿而彌彰。義振名教，功存社稷，贈極上台，賞延真食。省咎祗畏，懷賢憫惻，刻銘豐碑，昭示萬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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