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鐔津集 (四庫全書本)/卷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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鐔津集 巻一 巻二

  欽定四庫全書
  鐔津集巻一      宋 釋契嵩 撰輔教編上
  原教
  萬物有性情古今有死生然而死生性情未始不相因而有之死固因於生生固因於情情固因於性使萬物而浮沉於生死者情為其累也有聖人者大觀乃推其因於生之前示其所以來也指其成於死之後教其所以脩也故以其道導天下排情偽於方今資必成乎將來夫生也既有前後而以今相與不亦為三世乎以將來之善成由今之所以脩則方今窮通由其已往之所習㫁可見矣情也者發於性皆情也苟情習有善惡方其化也則㝠然與其類相感而成其所成情習有薄者焉有篤者焉機器有大者焉有小者焉聖人宜之故陳其法為五乗者為三藏者別乎五乗又歧出其繁然殆不可勝數上極成其聖道下極世俗之為農者商者技者醫者百工之鄙事皆示其所以然然與五乗者皆統之於三藏舉其大者則五乗首之其一曰人乗次二曰天乗次三曰聲聞乗次四曰縁覺乗次五曰菩薩乗後之三乗雲者蓋導其徒超然之出世者也使其大潔情汙直趣乎真際神而通之世不可得而窺之前之二乗雲者以世情膠甚而其欲不可輙去就其情而制之曰人乗者五戒之謂也一曰不殺謂當愛生不可以已輙暴一物不止不食其肉也二曰不盜謂不義不取不止不攘他物也三曰不邪淫謂不亂非其匹偶也四曰不妄語謂不以言欺人五曰不飲酒謂不以醉亂其脩心曰天乗者廣於五戒謂之十善也一曰不殺二曰不盜三曰不邪淫四曰不妄語是四者其義與五戒同也五曰不綺語謂不為飾非言六曰不兩舌謂語人不背面七曰不惡口謂不罵亦曰不道不義八曰不嫉謂無所妬忌九曰不恚謂不以忿恨宿於心十曰不癡謂不昧善惡然謂兼脩其十者報之所以生天也脩前五者資之所以為人也脫天下皆以此各脩假令非生天而人人足成善人人皆善而世不治未之有也昔宋文帝謂其臣何尚之曰適見顔延之宗炳著論發明佛法甚為名理並是開奨人意若使率土之濱皆感此化朕則垂拱坐致太平矣夫復何事尚之因進曰夫百家之鄉十人持五戒即十人淳謹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則百人和睦持此風教以周寰區編戶億千則仁人百萬夫能行一善則去一惡去一惡則息一刑一刑息於家萬刑息於國則陛下之言坐致太平是也斯言得之矣以儒校之則與其所謂五常仁義者異號而一體耳夫仁義者先王一世之治跡也以跡議之而未始不異也以理推之而未始不同也跡出於理而理祖乎跡跡末也理本也君子求本而措末可也語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孟子曰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髙於岑樓謂事必揣量其本而齊等其末而後語之苟以其一世之跡而責其三世之謂何異乎以十歩之履而詰其百歩之履曰而何其跡之紛紛也曷不為我之鮮乎是豈知其所適之逺近所歩之多少也然聖人為教而恢張異宜言乎一世也則當順其人情為治其形生之間言乎三世也則當正其人神指縁業乎死生之外神農誌百藥雖異而同於療病也后稷標百穀雖殊而同於膳人也聖人為教不同而同於為善也曰佛之道其治三世非耳目之所接子何以而明之曰吾謂人死而其神不死此其驗矣神之在人猶火之在薪也前薪雖與火相燼今所以火者曷嘗燼乎曰神理㝠眇其形既謝而孰能御其所適果為人邪果為飛潛異類乎曰斯可通也苟以其情習之業推之則其報也不差子豈不聞洪範五福六極之謂乎五福者謂人以其心合乎皇極而天用是五者應以嚮勸之六極者謂人不以其心合乎皇極而天用是六者應以威沮之夫其形存而善惡之應已然其神往則善惡之報豈不然乎佛經曰一切諸法以意生形此之謂也曰謂佛道絶情而所為也如此豈非情乎佛亦有情邪曰形象者舉有情佛獨無情邪佛行情而不情耳曰佛之為者既類夫仁義而仁義烏得不謂之情乎曰仁者何惠愛之謂也義者何適宜之謂也宜與愛皆起於性而形乎用非情何乎就其情而言之則仁義乃情之善者也情而為之而其勢近權不情而為之而其勢近理性相同也情相異也異焉而天下鮮不競同焉而天下鮮不安聖人慾引之其所安所以推性而同羣生聖人慾息之其所競所以推懷而在萬物謂物也無昆蟲無動植佛皆槩而惠之不敢損之謂生也無貴賤無賢鄙佛皆一而導之使自求之推其性而自同羣生豈不謂大誠乎推其懷而盡在萬物豈不謂大慈乎大慈故其感人也深大誠故其化物也易故夫中國之內四夷八蠻之外其人聞佛之言為善有福為惡有罪而鮮不惻然収其惡心歡然舉其善意守其説拳拳不敢失之若嚮之所謂五戒十善雲者里巷何嘗不相化而為之自鄉之邑自邑之州自州之國朝廷之士天子之宮掖其修之至也不殺必仁不盜必㢘不淫必正不妄必信不醉不亂不綺語必誠不兩舌不讒不惡口不辱不恚不讎不嫉不爭不癡不昧有一於此足以誠於身而加於人況五戒十善之全也豈有為人弟者而不悌其兄為人子者而不孝其親為人室者而不敬其夫為人友者而不以善相致為人臣者而不忠其君為人君者而不仁其民是天下之無有也為之者唯恐其過與不及為癖耳佛豈苟癖於人焉如此者佛之道豈一人之私為乎抑亦有意於天下國家矣何嘗不存其君臣父子邪豈妨人所生養之道邪但其所出不自吏而張之亦其化之理隱而難見故世不得而盡信易曰黙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徳行孟子曰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豈不然乎人之惑於情久矣情之甚幾至乎敝薄古聖人憂之為其法交相為治謂之帝謂之王雖其道多方而猶不暇救以仁恩之以義教之賞欲進其善罰欲沮其惡雖罰日益勞賞日益費而世俗益薄苟聞有不以賞罰而得民遷善而逺惡雖聖如堯舜必歡然喜而致之豈曰斯人不因吾道而為善吾不取其善必吾道而為善乃可善之若是是聖人私其道也安有聖人之道而私哉夫游龍振於江海而雲氣油然四起暴虎聲於山林而颷風飂飂而來蓋其類自相應也故善人非親而善人同之惡人非恩而惡人容之舜好問而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及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海沛然莫之能禦也禹聞善言則拜孔子嘗謂善人吾不得而見之得見有常者其可矣又曰三人行必得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顔子得一善則拳拳服膺不敢失之孟子謂好善優扵天下又謂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此五君子者古之大樂善人也以其善類固類於佛苟其不死見乎吾道之傳是必泯然從而推之噫亦後世之不幸不得其相遇而相證尚使兩家之徒猶豫而不相信噫人情莫不專已而畧人是此而非彼非過則爭專過則拘君子通而已矣何必苟專君子當而已矣何必苟非飲食男女人皆能知貴而君子不貴君子之所貴貴其能知道而識理也今有大道逺理若是而余不知識余愧於人多矣嘗試論曰夫欲人心服而自脩莫若感其內欲人言順而貌從莫若制其外製其外者非以人道設教則不能果致也感其內者非以神道設教則不能必化也故佛之為道也先乎神而次乎人蓋亦感內而制外之謂也神也者人之精神之謂也非謂鬼神淫惑之事者也謂人脩其精神善其履行生也則福應死也則其神清昇精神不修履行邪妄生也則非慶死也則其神受誅故天下聞之其心感動惡者沮而善者如之如此黙化而何代無有然其教之作於中國也必有以世數相宜而來應人心相感而至不然何人以其法脩之天地應之鬼神效之苟其宜之數之未盡相感之理未窮又安可以愛之而苟存惡之而苟去方之人事若王者霸者其順時應人而為之豈不然哉況其有妙道冥權又至於人事者邪夫妙道也者清浄寂滅之謂也謂其滅盡衆累純其清浄本然者也非謂死其生取乎空荒滅絶之謂也以此至之則成乎聖神以超出其世㝠權也者以道起乎不用之用之謂也謂其拯㧞羣生而出乎情溺者也考其化物自化則皇道幾之考其權用應世則無所不至言其化也固後世不能臻之言其權也黙而體之則無世不得昔者聖人之將化也以其法付之王付之臣付之長者有力之人非其私已而苟尊於人也蓋欲因其道而為道因其善而為善佛之經固亦多方矣後世之徒不能以宜而授人致其信者過信令君有佞善輙欲捐國為奴𨽻之下俗有淺悟遽欲棄業專勝僧之髙此非謂用佛心而為道也經豈不曰諸佛隨宜説法意趣難觧故為佛者不止緇其服剪其髪而已矣然佛之為心也如此豈小通哉此有欲以如楊墨而譏之夫楊墨者滯一而拘俗以之方佛不亦甚乎世不探佛理而詳之徒訩訩然誕佛謂其説之不典佛之見出於人逺矣烏可以已不見而方人之見謂佛之言多刼也誕耶世固有積月而成歲積歲而成世又安知其積世而不成刼邪苟以其事逺耳目不接而謂之不然則六藝所道上世之事今非承其傳而孰親視之此可謂誕乎謂佛言大也誕邪世固有遊心凌空而往雖四隅上下窅然曷嘗有涯方之佛謂其世界無窮何不然乎謂佛言化也誕邪世固有夣中而夣者方其夣時而其所遇事與身世與適夣或其同或其異莫不類之夣之中既夣又安知其死之中不有化邪佛之見既逺而其知物亦多故聖人廣其教以教多類欲其無所適而不化也今曰佛西方聖人也其法宜夷而不宜中國斯亦先儒未之思也聖人者蓋大有道者之稱也豈有大有道而不得曰聖人亦安有聖人之道而所至不可行乎苟以其人所出於夷而然也若舜東夷之人文王西夷之人而其道相接紹行於中國可夷其人而拒其道乎況佛之所出非夷也或曰佛止言性性則易與中庸雲矣而無用佛為是又不然如吾佛之言性與世書一也是聖人同其性矣同者卻之而異者何以處之水多得其同則深為河海土多得其同則積為山嶽大人多得其同則廣為道徳嗚呼余烏能多得其同人同誠其心同齋戒其身同推徳於人以福吾親以資吾君之康天下也曰而何甚不厭邪子輩雜然盈乎天下不籍四民徒張其布施報應以衣食於人不為困天下亦已幸矣又何能補治其世而致福於君親乎曰固哉居吾語汝汝亦知先王之制論徳義而不計工力邪夫先王之制民也恐世敝民混而易亂遂為之防故四其民使各屬其屬豈謂禁民不得以利而與人為惠若今佛者黙則誠語則善所至則以其道勸人舍惡而趨善其一衣食待人之餘非黷也苟不能然自其人之罪豈佛之法謬乎孟子曰於此有人焉入則孝出則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而不得食於子子何尊梓匠輪輿而輕為仁義者哉儒豈不然邪堯舜已前其民未四當此其人豈盡農且工未聞其食用之不足周平之世井田之制尚舉而民已匱且敝及秦廢王制而天下益擾當是時也佛老皆未之作豈亦其教加於四民而為厲然耶人生天地中其食用恐素有分子亦為世之憂太過為人之計太約報應者儒言休證咎證積善有慶積惡有殃亦已明矣若布施之雲者佛以其人慾有所施𠅤必出於善心心之果善方乎休證則可不應之孰為虛張耶夫舍惠誠人情之難能也斯苟能其難能其為善也不亦至乎語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衆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蓋言聖人難之亦恐其未能為也佛必以是而勸之者意亦釋人貪恡而廓其善心耳世宜視其與人為施者公私如何哉不當傲其所以為施也禮將有事於天地鬼神雖一日祭必數日齋蓋欲人誠其心而潔其身也所以祈必有福於世今佛者其為心則長誠齋戒則終身比其脩齋戒之數日福亦至矣豈盡無所資乎曰男有室女有家全其髪膚以奉父母之遺體人倫之道也而子輩反此自為其脩超然欲髙天下然脩之又幾何哉混然何足辨之曰為佛者齋戒脩心義利不取雖名亦忘至之遂通於神明其為徳也抑亦至矣推其道於人則無物不欲善之其為道抑亦大矣以道報恩何恩不報以徳嗣徳何徳不嗣已雖不娶而以其徳資父母形雖外毀而以其道濟乎親㤗伯豈不虧形邪而聖人徳之伯夷叔齊豈不不娶長往於山林乎而聖人賢之孟子則推之曰伯夷聖之清者也不聞以虧形不娶而少之子獨過吾徒耶夫世之不軌道久矣雖賢父兄如堯舜周公尚不能必制其子弟今去佛世愈逺教亦將季烏得無邪人寄我以偷安邪雖法將如之何大林中固有不材之木大畆中固有不實之苖直之可也不可以人廢道曰而言而之教若詳誠可尚也然則辨教之説皆張於方今較之孰為優乎曰叟愚也若然者皆聖人之教小子何敢輙議然佛吾道也儒亦竊嘗聞之若老氏則予頗存意不已而言之諸教也亦猶同水以渉而厲掲有深淺儒者聖人之治世者也佛者聖人之治出世者也
  勸書第一並敘
  餘五書出未逾月客有踵門而謂曰僕粗聞大道適視若廣原教可謂渉道之深矣勸書者蓋其警世之漸也大凡學者必先淺而後深欲其不煩而易就也若今先廣教而後勸書僕不識其何謂也曰此吾無他義例第以茲原教廣原教相因而作故以其相次而列之耳客曰僕固欲公擢勸書於前而排廣教於後使夫觀之者先後有序㳂淺而及奧不亦善乎余然之矣而客又請之曰若五書雖各有其目也未若統而名之俾其流百世而不相離不亦益善乎余從而謝其客曰今夫搢紳先生厭吾道者殷矣而子獨好以助之子可謂篤道而公於為善矣即為其命工移易乎二説増為三帙總五書而名之曰輔教編
  潛子為勸書或曰何以勸乎曰勸夫君子者自信其心然後事其名為然也古之聖人有曰佛者先得乎人心之至正者乃欲推此與天下同之而天下學者反不能自信其心之然遂毅然相與排佛之説以務其名吾嘗為其悲之夫人生名孰誠於心今忽其誠說而徇乎區區之名惑亦甚矣夫心也者聖人道義之本也名也者聖人勸善之權也務其權而其本不審其為善果善乎其為道義果義乎今學者以適義為理以行義為道此但外事中節之道理也未預乎聖人之大道也大理也夫大理也者固常道之主也凡物不自其主而為為之果當乎漢人有號牟子者嘗著書以論佛道曰夫道之為物也居家可以事親宰國可以治民獨立可以治身履而行之則充乎天地此蓋言乎世道者資佛道而為其根本者也夫君子治世之書頗嘗知其心之然乎知之而苟排之是乃自欺其心也然此不直人心之然也天地之心亦然鬼神異類之心皆然而天地鬼神益不可以此而欺之也然此雖槩見百家之書而百家者未始盡之佛廼窮深極微以究乎死生之變以通乎神明之往來乃至於大妙故世俗以其法事於天地而天地應之以其書要於鬼神而鬼神順之至乎四海之人以其說而舍惡從善者不待爵賞之勸斐然趨以自化此無他也蓋推其大誠與天地萬物同而天人鬼神自然相感而然也曰此吾知之矣姑從吾名教乃爾也曰夫欲其名勸之但誠於為善則為聖人之徒固已至矣何必資斥佛乃賢邪今有人日為善物於此為之既專及寢則夣其所為宛然當爾則其人以名夢乎以魂夢邪是必以魂而夢之也如此則善惡常與心相親柰何徒以名夸世俗而不顧其心魄乎君子自重輕果如何哉昔韓子以佛法獨盛而惡時俗奉之不以其方雖以書抑之至其道本而韓亦頗推之故其送髙閑序曰今閑師浮圖氏一死生觧外膠是其心必泊然無所於起其於世必澹然無所於嗜稱乎大顛則曰頗聰明識道理又曰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韓氏之心於佛亦有所善乎而大顛禪書亦謂韓子嘗相問其法此必然也逮其為綘州刺史馬府君行狀乃曰司徒公之薨也刺臂出血書佛經千餘言期以報徳又曰其居喪有過人行又曰掇其大者為行狀託立言之君子而圖其不朽焉是豈盡非乎為佛之事者邪韓子賢人也臨事制變當自有權道方其譲老氏則曰其見小也坐井觀天曰天小者非天罪也又曰聖人無常師萇𢎞師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亦謂孔子而師老聃也與夫曽子問司馬遷所謂孔子問禮於老聃類也然老子固薄禮者也豈專言禮乎是亦在其道也驗太史公之書則孔子聞道於老子詳矣昔孟子故擯夫為楊墨者而韓子則與墨曰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儒者不尚說乎死生鬼神之事而韓子原鬼稱乎羅池栁子厚之神竒而不疑韓子何嘗膠於一端而不自通邪韓謂聖賢也豈其是非不定而言之反覆蓋鑒在其心抑之揚之或時而然也後世當求之韓心不必隨其語也曰吾扵吾儒之書見其心亦久矣及見李氏復性之說益自發明無取於佛也曰止渇不必柬井而飲充飢不必擇庖而食得子審其心為善不亂可也豈抑人必從於我不然也他書雖見乎性命之説大較恐亦有所未盡者也吾視本朝所撰髙僧傳謂李習之嘗聞法於道人惟儼及取李之書詳之其㣲㫖誠若得於佛經但其文字與援引為異耳然佛亦稍資諸君之發明乎曰雖然子盍盡子之道歟曰於此吾且欲諸君之易曉耳遽盡吾道則恐世誕吾言而益不信也勿已幸視吾書曰廣原教者可詳也
  勸書第二
  天下之教化者善而已矣佛之法非善乎而諸君必排之是必以其與已教不同而然也此豈非荘子所謂人同於已則可不同於已雖善不善謂之矜吾欲諸君為公而不為矜也語曰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又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聖人抑亦酌其善而取之何嘗以與已不同而棄人之善也自三代之政既衰而世俗之惡滋甚禮義將不暇獨治而佛之法乃播於諸夏遂與儒並勸而世亦翕然化之其遷善逺罪者有矣自得以正乎性命者有矣而民至於今頼之故吾謂佛教者乃相資而善世也但在冥數自然人不可得而輙見以理而隂校之無不然也故佛之法為益於天下抑亦至矣今曰佛為害於中國斯言甚矣君子何未之思也大凡害事無大小者不誅於人必誅於天鮮得久存於世也今佛法入中國垂千年矣果為害則天人安能久容之如此也若其三廢於中國而三益起之是亦可疑其必有大合乎天人者也君子謂其廢天常而不近人情而惡之然其遺情當絶有隂徳乎君親者也而其意甚逺不可遽説且以天道而與子質之父子夫婦天常也今佛導人割常情而務其脩潔者蓋反常而合道也夫大道亦恐其有所至於常情耳不然則天厭之久矣若古之聖賢之人事於佛而相賛之者繁乎此不可悉數姑以唐而明其大畧夫為天下而至於王道者孰與太宗當𤣥奘出其衆經而太宗父子文之曰大唐聖教序相天下而最賢者孰與房杜姚宋邪若房梁公𤣥齡則相與𤣥奘譯經杜萊公如晦則以法尊於京兆𤣥琬逮其垂薨乃命琬為世世之師宋丞相璟則以佛法師於曇一裴晉公勲業於唐為髙丞相崔羣徳重當時天下服其為人而天下孰賢於二公裴則執弟子禮於徑山法欽崔則師於道人如會惟儼抱大節忠於國家天下死而不變者孰與顔魯公魯公嘗以戒稱弟子於湖州慧明問道於江西嚴峻純孝而清正孰與於魯山元紫芝紫芝以母喪則刺血寫佛之經像已上之事見於劉煦唐書及本朝所撰髙僧傳自太宗逮乎元徳秀者皆其君臣之甚聖賢者也借使佛之法不正而善惑亦烏能必惑乎如此之聖賢邪至乃儒者文者若隋之文中子若唐之元結李華梁肅若權文公若裴相國休若栁子厚李元賔此八君子者但不詬佛為不賢耳不可謂其盡不知古今治亂成敗與其邪正之是非也而八君子亦未始謂佛為非是而不推之如此諸君益宜思之今吾人之所以為人者特資乎神明而然也神明之傳於人亦猶人之移易其屋廬耳舊説羊祜前為李氏之子崔咸乃盧老後身若斯之類古今頗有諸君故亦嘗聞之也以此而推之則諸君之賢豪出當治世是亦乗昔之神明而致然也又烏知其昔不以佛之法而治乎神明邪於此吾益欲諸君審其形始而姑求其中不必徒以外物而自繆今為書而必欲勸之者非直為其法也重與諸君皆稟靈為人殊貴於萬物之中而萬物變化芒乎紛綸唯人為難得諸君人傑愈難得也然此亦死生鬼神之惚恍不足擅以為諭請即以人事而言之幸諸君少取焉夫立言者所以勸善而沮惡也及其善之惡之當與不當則損益歸乎隂徳今閭巷之人慾以言而辱人必亦思之曰彼福徳人也不可辱之辱則折吾福矣然佛縱不足預世聖賢豈不若其閭巷之福徳人邪今詆訶一出則後生末學百世效之其損益隂徳亦少宜慎思之昔韓退之不肯為史蓋懼其褒貶不當而損乎隂徳也故與書於劉生曰不有人禍則有天刑又曰若有鬼神將不福人彼史氏之褒貶但在乎世人耳若佛者其道徳神竒恐不啻於世之人也此又未可多貶也列禦冦稱孔子嘗曰丘聞西方之有大聖人不治而不亂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蕩蕩乎民無能名焉使列子妄言即已如其稍誠則聖人固不可侮也
  勸書第三
  余嘗見本朝楊文公之書其意自謂少時銳於仕進望望常若有物礙於胷中及學釋氏之法其物𦢊然破散無復蔽礙而其心泰然故楊文公資此終為良臣孝子而天下謂其有大節抑又聞謝大夫泌與查道待制甚通吾道故其為人能仁賢其為政尚清靜而所治皆有名跡及謝大大之亡也沐浴儼其衣冠無疾正坐而盡昔尹待制師魯死於南陽其神不亂士君子皆善師魯死得其正吾亦然之也及會朱從事炎於錢唐聞其所以然益詳朱君善方脈當師魯疾革而范資政命朱夜往𠉀之尹待制即謂朱曰吾死生如何朱君曰脈不可也而師魯亦謂朱曰吾亦自知吾命已矣因說其素學佛於禪師法昭者吾乃今資此也及其夕三鼓屏人遂隱几而終余晩見尹氏退説與其送迥光之序驗朱從事之言是也然佛之法益人之生也若彼益人之死也如此孰謂佛無益於天下乎而天下人人黙自得之若此四君子者何限至乃以其五戒十善隂自脩者而父益其善子益其孝夫婦兄弟益其和抑亦衆矣余昔見潯陽之民曰周懐義者舉家稍以十善慈孝仁惠稱於鄰里鄉人無相害之意雖街童市豎見周氏父子必曰此善人也皆不忍欺之吾嘗謂使天下皆如周氏之家豈不為至徳之世乎夫先儒不甚推性命於世者蓋以其幽奧非衆人之易及者也未可以救民之弊姑以禮義統乎人情而制之若其性與神道恐獨待乎賢者耳語曰回也庶幾乎屢空不其然乎今曰三代時人未有夫佛法之説豈不以其心而為人乎曰何必三代如三皇時未有夫孔氏老子之言其人豈不以心而為君臣父子夫婦乎夫君子於道當精麤淺深之不宜如此之混説也佛豈直為世不以其心而為人邪蓋欲其愈至而愈正也泰山有鳥巢於層崖木末而弋者不及千仭之淵有魚潛於深泉幽穴而筌者不得蓋其所託愈髙而所棲愈安所潛愈深而所生愈適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此言諭道至矣吾昔與人論此而其人以名矜以氣抗雖心然之而語不即從夫抗與矜人情而心固至妙烏可任人情而忽乎至妙之心其亦昧矣諸君賢達無為彼已昧者也

  鐔津集巻一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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