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花仙史/第20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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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
情輕撇,愁如結,金權追憶閨中月。漫凝眸,付東流。水逐桃花,夢驚回頭。休休。眉常皺,腰初瘦、黃昏正是愁時候。婿方休,女難留。雨打風箏,淚滴香篝。悠悠。
右調《惜分杈》
話說蘇紫宸和夏元虛,因是天台道人來度,一同修練而去。帳內老家人蘇通,並小使劍童,尚未曉得。候至三更時分,不見主人入來,劍童因走出外來尋覓。守營軍士報說:「元帥同降將夏爺,出帳多時,不知何故,竟樂而忘返。」當下便同劍童出去打探,卻那裡有個影兒。莫說元帥已入無何有之鄉,連這降將夏某也做了烏有先生。只見金冠一頂,印綬一方,自拋在營門之下,軍士不勝駭異,即忙擊鼓傳梆。軍中大小將士,不知道有何事故,一個個披甲持兵,來至營前候令,卻不見元帥升帳。只有幾個守營軍士,在那裡慌慌張張的,訴說元帥怎地掛冠棄印,井有海寇降將也都不知去向。三軍聞報,俱各驚疑,紛紛議論不二。
亂至平明,卻是千戶計良說道:「我知道了,元帥功成身退,乃學范大夫之所為。為今之計,少不得要請旨定奪。你們眾人宜各守軍政,不得妄動。」當下即令百戶下傳,飛馬報知參將洪儀。洪叄將得報,不敢怠慢,連夜拜表奏聞。過不一日,聖旨下來,洪儀實授總兵之職,鎮守關門,都督蘇星業已隱去無蹤。即著千戶計良掌印班師,到京之後另行定奪。計良得旨,即日領兵起身,到京復命。天子深嘉紫宸之平靖海氛,又深惜紫宸之潛蹤隱遁,有功未酬,有勞未報,因封為紫金光祿大夫。命有司立石紀功,以志不朽。其餘將士,著兵部論功行賞,副將何能歿於王事,敕贈為留安郡公。千戶計良升為游擊,眾將士升賞有差,備各歡喜謝恩。正是:
天上麟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
大平待詔歸來日,生死恩榮著錦袍。
再說賈學士在朝,初聞紫宸奏捷,心中好不驚惶,後來聞道班師,恐防要復前仇,越發疑慮。忽一日,說是隱遁入山,杳無蹤跡,雖然心下得以稍安,卻也幡然悔悟,想道:「他才立功名,便知急流勇退。我從前專權弄柄,多怨於人,倘一旦機關破露,眾口鑠金,那時身家性命不能自保。倒不如乘今日天眷方渥,效當年張翰思蒓,豈非絕妙下場詩耶?」算計定了,次日即上表辭官。原來朝廷亦正因其勢燄太盛,久有厭棄之心,便允其所請。學士大喜,辭別同僚,還鄉終老。正是:
相逢盡道休官好,林下而今見賈君。
再說蘇通、劍童隨眾到了京中,即忙轉至揚州,把上項事報知誠齋。誠齋聞紫宸潛遁,十分傷感,因想道:「我姪兒智勇絕人,正當立功社稷,屏斥奸邪,正是驚天動地事業。卻如何便掛冠逃隱?不知是不願在朝廷之上,做利祿中人,故學范少伯五湖故事,抑這是前年看燈夜所遇老人,相引入山,巳從赤松子游遨?好叫我愁腸百折,不能去懷。」當下便令蘇定去松江家裡報信,不在話下。
且說畢純來因遇盜求乞回南,無面目見江東父老,想起他表親李之生,現在閩中做知府,何不到彼一遊,尋些盤費也好回家。便一路沿門求乞,來到福州。欲投寓所。店主人見其衣衫檻縷不肯相留。純來便厲聲大喝道:「我是杭州畢老爺,乃郡尊李太爺至戚,偶因途中被盜,是這般光景,你們便敢來輕慢麼?」店主聞言,半信半疑。純來就索一紅貼,寫了名姓。央店主遣人投遞。李府尊隨差人到店迎接,畢純來大喜道:「我畢老爺可是說謊的麼?且如今身上不堪,你們且借一套衣衫與我,即日就交還便了。」店主人無奈,只得把一副半新舊衣服借與畢純來。
畢純來穿了,一路行至府衙。李府尊鞠躬迎接道:「表兄路途辛苦,有失遠迎,望乞恕罪。」畢純來道:「豈敢,小弟遇盜飄零,方容身之無所,今蒙至戚不棄見收,實深感荷。」二人謙讓了一番,進入私宅,見禮遞茶畢。畢純來將金山被劫之事,細述一遍道:「今孤身恥入里門,故不辭跋涉來至此間,敢望少資盤費,以便還家。」李之生答道:「吾兄台渝極該遵教,但敝署清苦,日用尚尤不給,卻將奈何?」畢純來見之生把話推託,不覺想起他天竺進香時事,氣忿忿的道:「饑時得一口,勝似飽時得一斗。往者吾兄在杭,弟雖接待不週,然亦不無所費。今弟落魄至此,兄曾不念前情耶。弟性愚直,兄幸勿怪。」李之生覺得不好意思,忙陪笑說道:「兄何必著惱,且在敝署盤桓幾時,待弟百計圖維,少伸芹敬便了。」當下畢純來就於福州署中住下。
口裡雌黃不自持,笑中刀劍有誰知。
小人慣是能饒舌,芹語相違逞濫辭。
不說畢純來強在閩中耽擱。再表蔡其志,這老兒自從嬌綃回來,若蘭絕無下落,終日在家納悶。一日偶至埋劍園散步,正值深秋時候,但見芙蓉盛放,爛若錦雲,不覺憶念起昔年花下訂盟之事:「外負良朋之夙契,內致弱息之仳離。不特死無以對我友於重泉,即生亦何頗見吾女於異日。敗義乖倫,莫此為甚。徒然弄得暮景無依,形單影孑,又落那萬口罵名。我蔡其志一何昏憒顛倒至此。」當下有感於中,提起筆來漫填《一斛珠》詞一闋道:
無情白日,空庭悄悄穿簾入。燕泥蛛網妝台側,剩粉殘膏,霉落誰收拾?曉風搖蕩涼天碧,行雲幾片吹無力。一聲歎罷羅衣濕。想起從前,猛把攔桿拍。
填畢自怨一回,又自歎一回,覺得身子睏倦,隱几略臥。忽見一人綸巾繡襖,羽扇絲滌,飄飄然有神仙之概,長揖而前。其志慌忙答禮遜坐,問道:「足下何來?從未識面,不知尊姓貴表,敢乞指示?」那人答道:「在下姓萬名卉字爭春,向洛陽居住,因幕武林名勝,而來暫寓西湖之畔,適才經過寶園,喜此秋色之盛,故信步遊玩,不覺唐突主人。頃見仁兄自吟自歎,似有大不得已之處。不知是何心事,試與弟言之,或亦可分憂一二。」其志道:「雖蒙吾兄雅愛,但事屬顛倒,言之自覺可羞,大約兒女為累,使人耿耿於心耳。又不知足下將何以教我?」那人道:「以弟之見,測兄之心,似有一柱難追之恨,然往者雖不可諫,來者要尚可追。大凡事情患在不知而妄作,知而不改,則其過益深,何可救藥?惟知前過之為累,而痛改不遺餘力,則其過自消,又何愧乎人,而何恨乎心?」其志道:「吾兄所言良是,弟亦非不知之。但念業已珠還合浦,追無可追,雖悔於心,亦復何補!昔人所以致謹於始,不若弟慎終之無從耳。」那人道:「不然,苟其悔之,何雲無補?如昔之所棄者,今轉而收之,向之所疏者,今轉而親之。此即能晚蓋前愆矣,兄何弗思之甚!」
二人正在談論,只見蔡信走至面前報稱:「王老爺拜候。」其志問道:「那個王老爺?」蔡信道:「就是老爺的至交好友,翰林王悅老爺。」其志聽了,不覺目定口呆,驚得神魂失據。只見那人呵呵笑道:「蔡兄聽者:東牀可作庭前桂,金屋嬌從異地來。」說罷,飄然而去。其志心忙意亂,隨步下階,吃了一驚,豁然甦醒,卻原來在邯鄲道上回來。心中便有嗟異,細思夢中那人臨去所吟,上句明明以婿作子之意,下句不解其故,似言吾女有重歸之日。況且那人的名姓合攏來,卻是『萬卉爭春』四字。莫非花神有靈破我愁思麼?即亡友相訪,當亦是伊作用。我想儒珍那生,雖是耽於曲樂櫱恃才傲物,然其文章富麗,相貌端嚴,蚊龍終非池中之物。況我友一生正直,古道照人,善必有後,乃道之常。我何不乘其困乏之時招作螟蛉,他年倘遂飛騰志願,不惟足顯門楣,並可消釋前憾。但彼方銜忿於我,又且身在雲間,下帷蘇宅,招之多恐不至,卻將奈何?如今且待我修節一封,差人前去,若其不允,再作計較便了。」當下揮毫作札道:
憶自誕辰一別,忽忽兩載有餘。 自愧年邁失志,誤聽萋斐,致負令先尊於地下,所幸小女能凜冰霜之操,始也欲潛慝舅氏,用終其身,其繼不知迷路何方,存亡未保。每一念及,未有不捶心泣血而自阻也。茲有啟者,老夫氅臭,思欲與賢甥捐前隙而尋舊約,一以繼令尊鳳好,一以慰弱息遊魂,而僕亦存歿永有所倚賴矣。特此走札,顥望命駕,統容面悉,不盡欲言。
書罷,將來封好。次日清晨,即命家人蔡信道:「你可將這封書子,前去松江城內,問蘇誠齋老爺家,交西席王相公,說家老爺命我多多拜上,懇相公到杭一晤,以慰家老爺懸望。倘王相公旨便同來,你須一路小心伏侍。設或有事稽遲,你可討一回信復我,不得有誤。」蔡信領命,僱船來到松江。上岸尋至誠齋宅上,即將書子投交,並言有話面告,要親見王相公。蘇府家人忙為傳達。正是;
負義寒盟意若何,當時狠戾起風波。
一念還醒翻成悔,無限慇懃走尺書。
只因這一封書子,有分教:舊盟仍舊好,親上益如何。不知儒珍拆書作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