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園詩選序
詩序不應多作,多作之集成敗觀,意頗欲敕斷之;惟足以存吾直而明吾道者,猶當有事於言,故予往往慎之,而今滋甚。間嘗有二戒:廢前美,一戒也;嗟後衰,一戒也。夫前人自美,彌廢彌章,後安得衰?徒用蒿目,我知智者計不出此。然必得其人焉,揚佳發彩於人我不生、咎譽不作之地,吾得以詩之道行;《春秋》之法,亡熄有候,我得而暗察之,使夫漢魏盛晚,日勝日負於其間者,迥不能至吾所說之處,而吾為詩家一灑風雲月露之辱。
嗚呼!鳥獸草木之名,蘭蓀鸞凰之比,《詩》《騷》所貴,偏在於此,吾輩一不慎,而致以風雲月露為無用之物,世無辨毫釐之人,吾誰與正之?異乎我者,同乎我者,舉不足以正之矣。客有聞而怪之者,曰:「夫夫也,何其厚自任也,跡若說,似孟韓任道之言,何哉?」泰和曾子房仲,獨喜而深信之,自選其詩,數千里為長篇遙贈,以贄予一言。予雖欲不言,然如房仲者,聰明而誠壹,於此中功加倍,思加幽,藻加紛,自以為治予輩言甚久,夢想飲食不去心者二十年,則此二十年中,人我之幾生而不生、咎譽之幾作而不作者,不知凡幾矣。而房仲疾驅馳,惟恐失之,則房仲之工詩,又何怪焉!
吾友曾堯臣告我:房仲樸素如寒流,齋食學道,於世紛一無所好,而獨好於世所不急務之詩,與世所不急求之人如予輩者,亦從而夢想飲食之,不惜以二十年精魂,與之澹澹結於天地之間,而二十年後始遣人持書齎所作以告之,豈不深可念耶!蓋詩之一事,若無益而有功,若有損而無罪,甚而功之罪之,一聽於人,而無一日不為詩用,無一事不為詩人之事,則房仲者,非但以二十年精魂傅之,而一生精魂氣志德業,若有非是不竟用者。堯臣蹶然而起曰:「子論詩乃及於功罪,是又以《春秋》之法論詩也。」嗚呼!《詩》《春秋》相表裏,存吾直,明吾道,吾何敢一日忘經?吾蓋慎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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