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小記

閩小記
作者：周亮工　清

國朝周亮工撰。亮工字元亮，號櫟園，祥符人。前明崇禎庚辰進士，授濰縣知縣。入國朝，官至戶部右侍郎，以事革職，終於江南督糧道。是編乃其官福建布政使時所作。多述其地物產民風，亦兼及遺聞瑣事與詩話之類。敘述頗為雅令，時時參以議論，亦有名俊之風，多可以為談助。其中如辨李騏、馬鐸無同母事，倒掛鳥非桐花鳳，金鳳傳為明末徐熥偽託，考亭乃黃氏亭名，非朱子之號，蠻鼓洋為鞔鼓之訛，李白僧伽歌與神僧傳李邕碑打錢以為徒手相搏，未免強作解事耳。其中閩酒朱竹諸條，與所作因樹屋書影彼此複出。蓋興到即書，偶然未檢。然在近代說部之中，固為雅馴可觀矣。書中所記，不名一格，宜入之於雜家；而自始至末，皆談閩事，究為方志之支流，故附書地理類焉。乾隆五十年十月恭校上。

卷一

○尤物

尤物必不產一地，荔閩，楊梅三吳，蘋婆北地，同能不如獨勝，故各散處以自異耳。三君相見必莫逆於心，乃世人紛紛，必欲執彝光太真，較量其孰勝，愚亦甚矣，揄揚過當，香火情深，予所不取也。

○唱龍眼

龍眼枝甚柔脆，熟時賃慣手登採，恐其恣啖，與約曰：「歌勿輟，輟則弗給值。」樹葉扶疏，人坐綠陰中，高低斷續，喁喁弗已，遠聽之，頗足娛耳，土人謂之唱龍眼。

○絕技

閩中絕技五，會城去貪和尚之鬼工球，莆田姚朝士指環濟機上之日晷；龍溪孫孺理一寸許之自鳴鐘；漳浦楊玉璇之一分許三分薄玲瓏之準提像；福清郭去問一葉紙上盡書全部陶詩，筆筆倣歐率更。

○相思鳥

予過浦城，得相思鳥，合雌雄一籠，初閉一縱一，一即遠去，久之必覓道歸，宛轉自求速入，居者於其初歸，亦鳴躍接喜，三數縱之則歸者，居者意只尋常，若田間夫婦有出入，皆可數跡而至，不似閨人望遠，蕩子思歸也。宿則以首互沒翼中，各屈其中距立。予常夜視之，驚失其一久之覺，距故二而羽則加縱，笑語人曰，視此，增伉儷之重，或有言，獨閉雌能返雄耳，閉雄則否，予視之不然，視同媚鱟，誣此貞禽矣，鱟負雌以遊，人呼曰鱟媚，得雌則雄不去，得雄則雌遠徙矣。

○魚魫嬌

閩蘭四時皆作花，氣泄過甚，香無為芳之力，故不如過嶺之馥，且葉皆怒張，花亦劍立，真是男子所種，不若山蘭葉嫋花盈，枝枝向人索笑也。獨魚魫嬌一種大異，魚魫蘭以色白而莖高，取重於吳越，人皆見之，魚魫嬌則莖質最弱，力不承花，竟以藤絲名莖，莖不受服，亦不忍直目作莖，花一綻，即橫陳於碧葉中，若春閨思婦甫勻枕痕，又倦欲寐者，莖莖斜誘，花花曲引，他蘭嫌葉力太盛不足儷，此則若名姝既醉，非此解事侍兒不足，縱送扶掖，又若非白玉床，不足當彝光笑倚者，並葉增嬌將莖都豔，予偶得此種，驕語閩人曰，得火齊木難，足以壓多寶船矣。

○龍蝦

相傳閩中龍蝦，大者重二十餘斤，鬚三尺餘，可作杖，海上人習見之。予在會城曾未一睹，後至漳，見極大者亦不過三斤而止，頭目寔作龍形，見之敬畏，戒不敢食，後從張𢋫陽席間誤食之，味如蟹螯中肉，鮮美逾常，遂不能復禁矣。有空其肉為燈者，貯火其中，電目、血舌、朱鱗、火鬛，如洞庭君擘青天飛去，時攜之江南，環觀橋舌。

○江瑤柱

江瑤柱出興化之涵江，形如三四寸扁牛角，雙甲薄而脆，界畫如瓦楞，向日映之，絲絲綠玉晃人眸子，而嫩朗又過之，文彩燦熳，不忝瑤名。予驟見之，語人曰，即此膚理，便足鞭撻海族，不必問其中之所有矣。肉不堪食，美只雙柱，所謂柱亦如蛤中之有丁，蛤小則字以丁，此巨因美以柱也。味亦與蛤中丁不小異，蛤之美寔亦在丁，人以其無多不審察，故獨讓江瑤擅此嘉名耳。興化人多以醬粉雜治之，又不知獨存柱，味不堪與車螯伍，何足令不事口腹人見之朵頤耶。余熟以江水，參以玉版，宋去損諸君食之，咸謂食指𧍪𧍪動也。會城初無此，謝在杭稱好事者，尚雲從來未見其形，未識其味，他可知矣。予至後，令蜑人索之，梅花廠石間時時得之，十年以來，遂與香螺蠣房參錯市中矣，乃知海於原未乏，此人驚以為必無不復過而問之，蜑人以無人過而問也，咸棄之不取，聞聲相思者，遂真以為未曾有也，世之瑰奇異質，人驚以為必無不復過而問之，淪落於海沙江泥中，如江瑤者不知凡幾矣，為之一歎。

○汀城奇石

汀城東二里許，有奇石數十片，色蒼黝，因名蒼玉洞，石磊磊不群，有臨水竦立者，有相聯附若臂指者，有對峙若戶、環列若屏障者，郡人多觴詠於此。側一石，膚理光瑩，上鐫李斯壽字，予曾搨之，與今篆文頗異，題字皆不可辨。諸石嶙峋，其鋒鍔鍔，河東居民，惑於形家言，每歲除夕輒私募石工鑿之，諸石鋒棱殆盡，不累月而石之童禿者，潛生默長，鋒棱如故，土人則復鑿之。嗟乎！山川靈異，欲恣人力以戕之，愚亦甚矣。

○萬安橋

泉州萬安橋，俗名雒陽，在迎恩門東二十里，長江限之，橋逾數千尺，宋蔡忠惠公所造，泉郡橋之鉅，與萬安埒與亞之者可三四數，而四方之人與泉人獨好言萬安，其言往往多愚，以謂撰時揆日，畫基所向，鍥址所立，皆預檄江水之神而得吉，如世俗所傳醋字者。至於鑿石伐木，激浪以漲舟，懸機以弦縴，每有危險，神則來相，址石所參，蠣輒封之，而公自為記及《舊泉志》中，皆無是也，公所記寥寥百十言，但記時日與所費工貲耳，亦無所鋪張，五百餘年來，後人尚復侈大其事，托於神而美之，當時固視之漠然，與尋常輿梁等古人信不可及哉。橋盡為公祠，予甲午過其地，拜公祠下，見公所書二碑，無額無欄，製殊古樸，立公像左右，相傳倭變時，倭載其右一碑去，後人補之，今宦其地者，類使人搨碑，郡人憚遠途，又索者多，乃別為木本以應。泉州偽搨，不止銀錠淳化也。餘記萬安橋事，歎蔡忠惠文字之簡，《捫蝨新話》云：既言其長二千六百，又翼以扶欄。又言：「如其數而兩之」。此六字為贅，雖搜剔太過，然六字亦竟可省。

○白打

予邵武寒食詩，有「幕府健兒猶白打」之句，按王建詩「寒食內人常白打，庫中先散與金錢」，韋莊詩「內官初賜清明火，上相間分白打錢」，楊用修曰，打錢戲名，未明指為何事，焦弱侯雲，按齊雲論，白打，蹴踘戲也，兩人對踢為白打，三人角踢為官場。予謂白打，即今之手搏，名短打者是也。昔人目手不持寸鐵為白戰，似即其意。武藝十八，終以白打，以白打為終，明乎其不持寸鐵也，以為蹴踘者非。

○蟶苗

予為閩臬時，吳航民有訟鄰人拔其蟶苗者，予初意蟶安得苗，及訊之，出一紙裹，小蟶累累，細如蟣虱，蓋閩人培水田種蟶，盜者泄水，則蟶苗隨之溢，訟者輒曰拔我苗矣，《玉堂閑話》中載，瀕海人有蔬圃，乃淺水中積沙而成，或為大風飄去，若浮筏然，番禺有人訟失去蔬圃，為人所匿，在百里外者，拔蟶苗失蔬圃異事的對。

○橋梁

閩中橋梁最為巨麗，橋上架屋，翼翼楚楚，無處不堪圖畫，吳文中落筆即傲而為之，苐以閩地多雨，欲便於憩足者，兩簷下類覆以木板，深輒數尺，俯欄有致，遊目無餘，似畏人見好山色，故障之者，予每度一橋，輒為愾歎。

○閩茶

武彝、屴崱、紫帽龍山皆產茶，僧拙於焙，既採則先蒸而後焙，故色多紫赤，只堪供宮中浣濯用耳。近有以松蘿法制之者，即試之，色香亦具足，經旬月，則紫赤如故，蓋製茶者不過土著數僧，耳語三吳之法，轉轉相效，舊態畢露，此須如昔人論琵琶法，使數年不近，盡忘其故調，而後以三吳之法行之，或有當也。

○海錯

閩中海錯，雖蛤不四明，蟹不秦郵，然種種咸備，使醢漬得宜，亦足匹美三吳，乃釀糟無法，腥鹹相角，土人所珍鱟醬土苗之類，尤不堪下箸也。

○才雋

閩中才雋輩出，穎異之士頗多，能詩者十得六七，壺蘭以下，間有拗字，會城以上，則居然正音，彬彬風雅亦云盛矣。第晉安一派，流傳未已，守林儀部高典籍之論，若金科玉條，凜不敢犯，動為七律，如出一手，近頗有尤異之士，逸出其間者，然不勝慎守故調者之多。八閩士人，咸能作小楷，而會城人尤工此，兩浙三吳所未有，勿論江以北也。第舍古法不遵，而專學林處士、寵處士正書仿歐率更，而間以黃庭之意行之，處士意在以勁婉驛騎兩家而學者，專尚其嫵媚，千腕一律，數見不鮮，並處士亦為人口實矣。

凡此皆予閩中憾事，至於蘭過嶺始芬，書十年即腐，此則天制之，非人力所能為也。

○接龍眼

去閩會二十里東南隅，多龍眼樹，樹三接者為頂圓，核之初種，經十五年始實，實甚小，俗呼為胡椒眼，覓善接者，鋸木之半，去大實之幼枝接之，至四五年又鋸其半，接如前，若此者三數次，其實滿溢倍於常種，若一二接即止者，形小味薄，不足尚也，三接者曰針樹，未接者野䇭。

○佛手柿

閩南郊外二十里曰齊坑，齊氏聚族其間，旁有潭，夾種桃花，相傳唐陳處士隱地，舊名道者岩。岩前有柿一株，根如斗，結實如佛手柑，指屈伸層疊。有長五六寸者，皮穰色味則皆柿也。余偶得其一，笑謂友人曰，大力如佛菩薩到此地，亦化為繞指柔。

○穙荔

閩種荔枝、龍眼家，多不自採，吳越賈人，春時即入貲，估計其園，吳越人曰斷，閩人曰穙，有穙花者，穙孕者、穙青者，樹主與穙者，倩慣估鄉老為互人，互人環樹指示曰，某樹得乾幾許，某少差，某較勝，雖以見時之多寡言，而後日之風雨之肥瘠，互人皆意而得之，他日摘焙與所估不甚遠，估時兩家賄互人，樹家囑多，穙家囑少。

○荔歇

荔樹有百年者，四五年者，圍不圓滿，類作雞骨形，雖未飽霜雪，皮輒作濫鐵怪石色，或間一歲實，即歲實亦只半生，或分四方，歲一方實，土人謂之歇枝。灌培者識其性，亦歲易其方，余初至閩，署齋前一樹方歇枝，余顏其室曰荔歇，作荔歇詩。

○囦關以上無荔

閩囦關以上無荔，延建人有終身未啖荔者，汀亦只永定有一二株，漸向南則漸多，即地同南，樹較茂，樹同南。枝亦較茂，南枝不歇，實亦倍他枝。

○石背

荔葉經冬不落，有蟲如荔核，冬伏葉下，荔始挺花，蟲亦生子，一生十二粒，數應一歲，閏則增其一，土人名曰石背。言背堅如石也，荔之蟊賊害如菊虎，荔香時，石背輒溺，溺則全枝脫蒂，除禳無術，雨多則尤盛，臬長堂前荔半熟，將延客命酒，囑吏謹伺之，勿飽鼠雀，吏顰蹙曰，今歲石背多，臬公曰，十倍多正佳，吏愈答愈不明，至搖頭灑泣，滿堂匿笑。

○磳田

閩中壤狹田少，山麓皆治為隴畝，昔人所謂磳田也。喪亂以來，逃亡略盡，磳田蕪穢盡矣。予寒食登邵武詩話樓，詩有「遺令不須仍禁火，四郊茅舍久無煙」之句，及觀唐韓偓過閩中，有「千村冷落如寒食，不見人煙只見花」之句，明張式之撫閩亦有「除夜不須燒爆竹，四山烽火照人紅」之句，千古有同悲也，式之名楷，慈谿人，永樂甲辰進士，以賦此詩，為言者所劾而罷。

○茉莉樹

墨莊漫錄載，襄陽唐氏瑞香一株，面闊一丈二三尺，婆娑如蓋，下可坐胡床。又李居仁言，舒州山中深岩間，附石生瑞香一株，高二三丈，下可坐十餘人。余在樵川，見黃孝廉書齋前二茉莉樹，高二丈餘，掩映三間屋。高雲客為予言連江鐵髯隱處，秋海棠高一丈餘，圍可一二尺許，皆異種也。

○燕窩

燕窩菜竟不別是何物，漳海邊已有之，蓋海燕所築，銜之飛渡海中，翮力倦則擲置海面，浮之若杯，身坐其中，久之復銜以飛，多為海風吹泊山澳，海人得之以貨，大奇大奇，右見瓦釜漫記。余在漳南，詢之海上人，皆云燕銜小魚，粘之於石，久而成窩。據前言，則當名為燕舟，據海上人言，亦可名為燕室矣，有烏白紅三色，烏色品最下，紅色最難得，白色能愈痰疾，紅色有益小兒痘疹，南人但呼曰燕窩，北人加以菜字。

○珍珠傘

汀西丘坑口，撥土一寸許，即有明珠，大如粟，色若水晶，較之珠光少晦，相傳為聖七娘率師至此，有珍珠傘，為敵所破，當即咒曰，男拈之成水，女拈之成粉，雖事屬荒唐，而男女得珠者，誠如所傳。又人言南宋時，汪革僭據歙郡，與其妻巡行山川，堵築險要以修四塞之固，出入張珍珠傘為美觀。一日天驟風，掣傘於雲表，良久墜下，珠悉迸落草間，因生草綴珠，至今人名為珍珠傘，雲二事殊相類。

○方竹杖

東南之竹最盛，而閩中種類尤多，奇形異狀，產於陰崖深壑中者，不可勝紀，然世人皆重方竹，以規方竹杖為不韻，似皆以為異物，閩汀之永定、邵之泰寧，皆產方竹，余常得數十枝，笑謂友人，如此賤植，即令暫規數枝，未便不韻。

○夾竹桃

閩中多夾竹桃，葉微如竹，花逼似桃，柔豔異常。予常謂友人曰，此陶靖節賦閑情時也，千載後猶時時見之。此種閩人不甚貴重，過嶺即不生，虎林一郡，聞只三數株，金陵間有，然亦無過三五歲者。曾師建閩中記，南方花有北地所無者，闍提、茉莉、俱那異，皆出西域，盛傳閩中，俱那衛即俱那異，夾竹桃也。

○相人書

在閩時向蔣生用弢，借書送日，見袁忠徹相人書一帙，後載雲，嘉靖四年秋七月，浙江督學道發衢州府江山縣學收藏，以關防鈐之。因思承平之世，車書文物之盛，即此等書，亦尚頒之學宮，喪亂以來，並經書且不備矣，安望諸子百家哉，為之一歎。

○榕樹

閩中多榕樹，垂鬚入地，輒復生根，常有一樹作十數幹，有即榕為門者，相傳千年榕其上生奇南香，余每見老榕樹，愛其婆娑，輒徘徊不能去，高雲客時謔余曰，公欲覓奇南香耶。

○水晶丸

荔枝種類最繁，予在閩中盡飽嘗之，當以莆中宋家香為第一，肉肥核小固足，尚蒂實作旃檀香，尤足異也。水晶丸較諸荔最小，而味最甘，實而不核，閩人歲以數十枚遺予，然終不令予知其產處，有雲即在會城中者，然生長會城者，亦不得嘗之，焦核產漳浦，核小肉厚，與宋家香同，但無香耳，相傳荔枝去其宗根，用火燔過植之，生子多肉而核如丁香，如六畜去勢則易肥也，漳浦人多用此法，以其火燔，故名焦核，外人誤作焦葉。

○不解

予在閩前後十二載，有不解者七，於神不解太保舍人，於術不解林三教，於人不解𤲞民，於酒不解碧霞，於海錯不解鱟，於果不解羊桃，於文不解謝耳伯。

○柳

相傳二十八宿中有柳，故種柳者，橫插倒植，無不立生。余在閩八郡俱至，道傍曾未見一枝，會城中僅十數株，漳城才三四株，豈柳星獨不照閩中耶，誠所不解。

○龜

漳州孫孺理，為餘言曾泛琉球，見一龜以四小龜為趾，相連無少痕跡，欲前則小龜昂首𧍪動，進止亦無少違，合只覺一體，尚非並命，若行止似示以意，則疑義合矣。

○火浣布

予在敢園，謝茂才爾將，出布一縷，以火焚之，色盡赤，以為灰矣，火滅布如故。爾將雲，即火浣也。二十年前閩中多有見之，亦不甚貴，今不可得矣，乃知海外自有此一種，昔人以為炎山木皮所織，又有以為火鼠毛者，以為木皮者近是，以其色似麻薴，不類褐罽也。

○李騏

永樂壬辰狀元馬鐸，戊戌狀元李騏，俱福州長樂人，耳談謂馬母後適李，復生騏。予常屬長樂令君呂素岩，詢其邑中前輩，俱雲無之。而兩家後人，亦云世俗謬傳，絕無影響。且當時亦無增馬為騏之事，乃知耳談所載，類多不經如此，騏即一母所生，方且為母諱。何至以前夫之姓為名，公然暴母之短耶，不辨明矣。

○林太守春澤

候官林太守春澤，正德甲戌進士，為戶部主事，疏諫南巡，遷員外郎，司藏失盜，謫官後，升南刑部郎，出知鬆番，免歸。公生於成化庚子，萬曆己卯年百歲，有司為建人瑞坊，於應亮以戶部侍郎侍養，亦年七十矣，起拜矍躒如壯年，應亮子如楚，工部侍郎，公至癸未十月卒，年百有四歲，少年與鄭少穀、方棠陵、張昆侖為詩友，應亮則少穀之婿也。有人瑞翁詩十二卷行世，公常與司農司空田中觀耘，鄉人立碑記之，一時以為盛事，公百歲時，尚舉一女，後配雲南督學鄧公原嶽，相傳公服松梅丸，故得大年，其法取松脂，用河水浸四十九日，文武火煮，令白如餳，然後和烏梅、地黃為丸，服之大便常秘結。翁暮年生果井水不去口，終不泄瀉，他人服之，火盛欲熾，多得奇疾，蓋翁秉負有異，非關服食也。

○林太守元美

閩縣林太守元美，永樂辛丑進士，子泉山公瀚，諡文安，以大司馬改南塚宰，文安公九子，庭㭿大司空，庭機大宗伯，庭楷指揮，庭枌慶遠守，庭㻉湖州司理，庭㭿子炫通參，庭機子燫大宗伯，烴大司空，凡三代典成均，一門五尚書，而他蔭敘及舉孝廉者，又不下數十人，可謂盛矣。會城人常言文安公，方建屋，梁橫於戶，侍女騎而出，匠詈之，女曰何異，閣老尚書不此中出耶。公異其語，召欲私之，女正色曰，何可草草，公高年，脫孕，後誰明予者，盍書數字為據。公命取側理，女入公室，以絳色機緞全端至，公益奇其志，遂書舉男以機名，女以緞名，後舉男是為大宗伯，復舉女，配侍郎鄭公，公之後人有從予遊者，亦常以此語予，絳緞至今尚藏其家，誠異事也。

○林宗伯

林小泉公庭機，子對山公燫，俱為大宗伯，晚年歸裏，大宗伯與大司馬馬公森、少司農林公應亮，並輿出，值小宗伯至，拱立輿傍，兩公趨下揖，大宗伯曰，二公吾密友，兒子於禮應侍立，下輿過矣拉之升輿去，回視小宗伯，尚恭立久之，里人誇以為美談。

○莆田黃氏解元

閩莆田黃氏，自明開科來，一姓解元十一人，永樂十年戊子應天解元黃壽生，正統九年甲子解元黃譽，天順六年壬午解元黃初，成化四年戊子解元黃文琳，成化十年甲午解元黃乾亨，弘治十七年解元黃如金，正德五年庚午解元黃廷宣，嘉靖二十三年癸卯解元黃繼周，二十八年巳酉解元黃大觀，三十一年壬子解元黃星耀，三十四年乙卯解元黃懋衝，其餘五魁之內，合曆科又不下二十人。

○幼年科第

閩福州林按察使文秩，泉州黃孝廉日曜，俱年十四舉於鄉，興化戴探花大賓，十三歲中弘治辛丑進士，福州林庶吉士文秸，以十三歲舉永樂甲午榜。

○土筍

予在閩常食土筍凍，味甚鮮異，但聞其生於海濱，形類蚯蚓，終不識作何狀，後閱《寧波志》，沙噀，塊然一物如牛馬腸髒，頭長可五六寸許，胖軟如水蟲，無首、無目、無皮骨，但能蠕動，觸之則縮小如桃栗，徐復臃腫，其涎腥，雜五辣煮之，脆美為上味，乃知餘所食者，即沙噀也，閩人誤呼為筍雲，予因有肥而無骨者，予以沙噀呼之，眾初不解，後睹此咸為匿笑，沙噀性大寒，多食能令人暴下，謝在杭作泥筍，樂清人呼為沙蒜。

○線蟲

延平一郡人皆接竹取水，分枝別派，高低遠近，互達於釜，其中往往有蟲細如髮，長可二尺許，土人呼線蟲。予偶聞父老言，歸視甕中，果得其一，以手引之不驟斷，試之水復𧍪𧍪動，若有知識者，似亦射工沙蜮之類，聞食之者多生癥瘕，然余未見時，不知誤食幾許矣。又言經火即不害人，故閩溪水不可生飲。

○沒子

閩地有小蟲若微塵，視之不見，能刺人，較蚊蚋尤甚密，帷亦不能閑之，名沒子，江南人謂之莫，（讀作平聲）京師卑濕處亦有之，俗名金剛鑽，相傳為此蟲所刺，愈抓搔則愈集，癢愈甚，但置之不見不聞，則自去，殊不然。

○莆田宋去損祖謙閩酒麴

僕閩海浪士，迷遊醉鄉幾八千日矣。閩酒之極佳者，所嘗過半，即其下者，亦如馬賓王逆旅時所博一醉不欲惘然與不知味者同語耳，數擬作曲社彙評，始自吾鄉，遍及海內，辨其清濁高下而次之，並係以詩，另為一帙，以傳好事，將笑淳於子之一斗一石量亦何寬而陋徐省郎之中聖中賢論未遽定也，竟粉本未成而閣，壬辰夏至，復擬於石浪閉關，卮不及口，蓋守古人荒思之戒，而吾師櫟園周先生，索作閩中酒麴，仆低徊久之，陡發前情，酒氣拂拂，從十指中出，戲為十八章，佐以油語，亦於已所經嘗者約略言之，其所未嘗者，俟諸他時補訂其闕，陳白雲昂日，酒負今生債，其信然耶，今而後營古糟丘，不復閉關以閉口矣。驚聞佳節近重陽，纖手攜籃拾野香，玉杵搗成綠粉濕，明珠顆顆喚郎嘗（莆人以重九日采草為曲，郊兒女如蟻，歸則和米搗咸如彈丸大）。出篘清液白如銀，重釀香逾玉帶春，爭說至前新水好，任教過夏味能醇（重釀莆酒名，似三白玉帶春建酒名，莆人以至前合釀，入夏不壞）。不關倉菊怕辛酸，折露朝朝曬粉團，自是襄陵酒力大，淳於有量笑難寬（襄陵酒名，其曲夜則飲露，晝復曬之，味嚴冽，縱量大者飲不過五斤）。提壺抱甕走雙門，直益藍家釀法尊，若問蓮須冬白老，吞灰浣胃復何言（三山以藍酒直益為最，連須，冬白老亦酒名，酒家每酤人一壺，取灰沃之味方不變，飲之必渴，或雲水咸有灰下之，其酒始成）。處處風簾榜酒壚，白甜新醅及麻姑，花村穀米如泥賤，不見吏人問榷酤。（白甜即官白酒，麻姑、新醅皆酒名，閩人讀醅為妹，去音）短白鐔州淡似泉，飲多不醉腹便便，酒家未敢張高價，隻索幾文趙宋錢（短白即延之水酒，延人至今猶用宋錢相貿易，俗呼為老錢）。誰說芳醪讓順昌，生燒和藥苦難嘗，曾知掘地藏雲久，竹簍剛挑一擔香（順昌酒名，出本處者，佳酒未釀曰生燒順，人取藥和之埋地中，至隔年出之，則藏以小罐，盛以竹筐，運他處鬻之，亦曰五香燒簍。擔，仄音）。建州曾買梨花春，可似河清潤絳唇，西子狀元紅孰勝，由來尤物也難倫（梨花春、河清、西施紅、狀元紅皆建州酒名，建以河清為酒之冠，味沉厚，諸品挹原於俗，所雲酒母也）。何因名喚蜜林檎，人口香甜仔細斟，若待開尊採菊日，籬頭擎出一盤金（蜜林檎、金盤菊亦建酒之有名者，蜜林檎一作蜜林禽，果名即蜜桶）。誰家有酒賽京華，健步駐顏更足誇，九種蘭香次第出，教人浮白又餐花（賽京華，健步、駐顏九種蘭皆潭陽酒名，九種蘭經春夏秋三季，每過一月則易一種蘭，香歷九月而九變矣。惟李家延賓九種次第而陳，玉液瓊漿不足喻矣）。佳醞漫誇製是臣，冬餘石甕貯芳春，誰言清有江中液，埽雪釀香銷夏琛（建酒俱以冬釀至春夏，則無所擅其技矣。惟譚是臣所監曲種，值臘月用石缸將種藏之，以收嚴冽之氣，雖炎暑入釀與冬無異，名曰是臣石醞錦江沁液酒，名收雪水以釀者，曰雪酒，夏月用之可銷暑）。三家名醑擅潭陽，李葉菁菁錦水傍，蘇合金檀難比數，不知別有昆侖觴（潭善釀者三家，曰詹、曰吳、曰李。李葉青，蘇合酒，金酒、檀酒皆潭佳品，李葉青為李家製，以井近錦江而香味甘冽，可與沁液相頡頏）。雙夾邵春香味多，映卮未飲麵先酡，家家歲底火煙發，留酌元春賀客過（以酒釀酒曰雙夾，樵川人多製之，一名邵春酒，深紅，歲首用以酬客）。入釀總難敵荔枝，荔奴山棗劣何疑，三年剖甕香風在，墨汁似應供畫師（莆以荔枝入釀，藏之三年，其色如墨，傾之，則滿座幽香，鬱烈如荔，熟坐楓亭樹下時也，若福清人以龍眼，山棗入釀，品矣）。洞庭春色昔雲奇，不謂清源釀得之，寄語嗅柑羅道士，秫田晚熟此相宜（安定郡王以柑製酒，名曰洞庭春色，泉漳人傳其法，曰橘酒，飲有餘香）。煮豆燃萁泣綠珠，葡萄天酒製尤殊，南山薏苡已勾酒，分得伏波謗篋無（綠豆和釀，味亦沉厚，惟葡萄則依西洋人製之，奉其教者閩俗甚熾，取此酒以祀天主，名曰天酒，若薏苡又帶黏矣）。採花入釀得天然，桂子幽蘭香亦傳，更有陶家風味最，愁深珍重摘金錢（蘭桂菊諸花皆可釀，惟菊有林下風味，豈以陶靖節護持特異耶）。麗色薔薇不自持，教同梅片涉輕卮，聞香誰滴金莖露，截蔗鋪花爨下炊（海澄人取梅及薔薇露其法，造小灶安火，以磚隔之，上用沙鋪蔗及花加錫桶以收其氣，如燒酒法，每酒一壺，滴露少許，其香不散，亦異品也）。

○閩茶曲

閩茶實不讓吳越，但烘焙不得法耳。予視事建安，戲作閩茶曲。龍焙泉清氣若蘭，士人新樣小龍團，盡誇北苑聲名好，不識源流在建安（建州貢茶自宋蔡忠惠始，小龍團亦創於忠惠時，有士人亦為此之誚。龍焙泉在城東鳳凰山，一名禦泉，宋時取此水造茶入貢。北苑亦在郡城東，先是建州貢茶首稱北苑龍團，而武夷石乳之名未著，至元設場於武夷，遂與北苑並稱，今則但知有武夷不知有北苑矣。吳越間人頗不足閩茶，而甚豔北苑之名，實不知北苑在閩中也）。禦茶園裏築高台，驚蟄鳴金禮數該，那識好風生兩腋，都從著力喊山來（禦茶園在武夷第四曲，喊山台、通仙井皆在園畔。前朝著令每歲驚蟄日有司為文致祭，祭畢鳴金擊鼓，台上揚聲同喊曰，茶發芽，井水既滿，用以製茶上供，凡九百九十斤，製畢，水遂渾濁而縮）。崇安仙令遞常供，鴨母船開朱印紅，急急符催難掛壁，無聊斫盡大王峰（新茶下，崇安令例致諸貴人黃冠，苦於追呼，盡斫所種，武夷真茶久絕。漕篷船前狹後廣，延建人呼為鴨母）。一曲休教鬆栝長，懸崖側嶺展旗槍，茗柯妙理全為祟，十二真人坐大荒（茗柯為鬆栝蔽，不近朝曦，味多不足，地脈他分，樹亦不茂。黃冠既獲茶利，遂遍種之，一時鬆栝樵蘇都盡，後百年為茶所困，復盡刈之，九曲遂濯濯矣，十二真人皆從王子騫學道者）。歙客秦淮盛自誇，羅囊珍重過仙霞，不知薛老全蘇意，造作蘭香誚閔家（歙人閩汶水居桃葉渡上，予往品茶，其家見其水火皆自任，以小酒盞酌客，頗極烹飲態，正如德山擔青龍鈔高自矜許而已，不足異也。秣陵好事者常誚閩無茶，謂閩客得閔茶，咸制為羅囊佩而嗅之，以代栴檀，實則閩不重汶水也。閩客遊秣，陵者，宋比玉洪仲韋輩類，依附吳兒，強作解事，賤家雞而貴野鶩，宜為其所誚歟，三山薛老亦秦淮汶水也，薛常言，汶水假他味逼作蘭香，究使茶之本色盡失，汶水而在聞此，亦當色沮，薛常住屴崱自為剪焙，遂欲駕汶水上，餘謂茶難以香名，況以蘭盡，但以蘭香定茶，咫見也，頗以薛老論為善）。雨前雖好但嫌新，火氣難除莫近唇，藏得深紅三倍價，家家賣弄隔年陳（上遊山中人類不飲新茶，雲火氣足，以引疾。新茶下，貿陳者急標以示，恐為新累也，價亦三倍閩茶，新下不亞吳越，久貯則色深紅，味亦全變，無足貴者）。延津廖地勝支提，山下萌芽山上奇，學得新安方錫罐，鬆蘿小款恰相宜（前朝不貴閩茶，即貢亦隻備宮中浣濯甌盞之需，貢使類以價貨京師，所有者納之，間有采辦，皆劍津廖地產，非武夷也。黃冠每市，山下茶登山貿之。閩人以粗瓷膽瓶貯茶，近鼓山支提新茗出，一時學新安，制為方圓錫具，遂覺神采奕奕）。太姥聲高綠雪芽，洞山新泛海天槎，茗禪過嶺全平等，義酒應教伴義茶（閩酒數郡如一茶，亦類是，今年得茶甚夥，學坡公義酒事盡合為一，然與未合無異也，綠雪芽、大姥，山茶名），橋門石錄未消磨，碧豎誰教盡荷戈，卻羨籛家兄弟貴，新銜近日帶鬆蘿（蔡忠惠茶錄石刻在甌寧邑庠壁間，予五年前榻數紙寄所知，今漫漶不如前矣。延邵呼製茶人為碧豎，富沙陷後，碧豎盡在綠林中，籛鏗二子，曰武曰夷，學道山中，因以武夷名。崇安殷令招黃山僧以鬆蘿法制建茶，堪並駕，今年餘分得數兩，甚珍重之，時有武夷鬆蘿之目）。漚麻浥竹斬栟櫚，獨有官茶例未除，消渴仙人應愛護，漢家舊日祀乾魚（上遊人漚麻，為薴浥竹，為側理，斬棕櫚為器具，皆足自給，獨焙茶大為黃冠，累漢以乾魚祀武夷君）。

卷二

○仙霞兜子

今入閩度仙霞者，必乘竹兜子，淮南王安諫擊閩越書，輿轎而逾嶺，則知竹兜之制漢已有之矣。今仕者乘轎，古無是製，轎字亦始見於此。

○大清明

閩將樂歸化人，以三月為小清明，八月為大清明，展墓者間小廢，無敢大廢者。予庚寅仲秋過其地，火焰山下壤皆正赤，紙錢遍野，雪如霞如，作大清明曲：（一）孤墳亦識歲時更，短竹齊挑八月贏，赤壤青松雪色紙，鏞州獨作大清明。（二）銀瓶山下展新塋，蠻榼紛將橡栗盛，敢向春風偏認小，長眠人亦畏秋聲。（三）骷髏欲共鐵犁爭，閱盡春秋鬼不盲，莫歎雲仍渾忘卻，舊墳強半小清明。

○玉華洞

玉華洞在將樂之南，去邑三里許，予庚寅秋往遊，洞深約三四里，洞中乳石所結，差具人物形，而當時好事者，又加之規削，遂使人世所有，無不畢具，最奇者。鍾乳注為傘形，闊可四丈許，圓好如人製，簷作數重，垂垂欲動，又有垂而下，仰望之甚巨，漸垂漸細，如針中復斷，而承接處亦如針下復漸巨，俗名之曰天平石，此則天工成之，非人力所能為也。洞中昏黑，必秉炬而入，歲久四壁皆煙煤，行者捫掖而上，掌皆黑黝，閩人謂紫陽鍾武彝、龜山鍾玉華，彼武彝無論矣。若鍾此幽晦詰曲，而生其人殊可畏哉。真誥稱句曲洞宮，虛宮之內，皆有石階，曲承門口，往來上下，都不覺是洞天之中，謂是外之道路，日月之光，既自不異，草木水澤，與外無別。飛鳥交橫，風雲蓊鬱，洞壑必如是，始堪置足，若黑黝如阿鼻獄人，亦何樂遊此，洞口風聲如錢塘初三、十八之潮，使人畏，不敢入洞，尾殊空闊，日光透入，遠視之如滿月，實則兩岩互缺，合望之圓如規，然兩岩相去又甚遠，日光所入，既微而岩又深幽，人驟從黑黝中來，恍惚有所見，如東方旦時俗名之五更天，實似之，肅立其中，氣如平旦，洞中所有，雖甚奇幻，予皆不取，惟洞口之聲、洞尾之色寔自奇幻，賴此起結，差慰老眼耳。洞中產石，即四方所傳礬石，鑿削已盡，不能得佳者，然即佳亦只一面精瑩耳。

○馬蹄帖

泉州淳化閣帖十卷，相傳宋季南狩，遺於泉州，已而石刻湮地中，久之時出光怪，櫪馬驚怖，發之，即是帖也。故泉人名其帖曰馬蹄真跡，宋沈源釋文序雲，是帖納郡庠，歲遠剝蝕，其後莊少師復摹以傳，則今帖非馬蹄真跡，乃莊氏摹刻也。其石先屬張氏，後以其半質錢於族，秘匿不返，今所傳者，既非宋遺，而莊摹者亦皆割裂，遞更遞失矣，惟蔡沙塘少參家，所藏七塊完好不剝，蔡甚寶之，欲得莊刻之全，必求數家而合之，然不易也，莊少師名夏登，淳熙八年進士，有文名。

○林僉憲

武宗時閩僉憲林公文纘，赴京謁補，舟抵潞河，適武宗巡幸至，突入舫，文纘俯伏船頭，上鞭指之曰，汝何從知隨入舟，時文纘家口咸匿艙下，止一婢抱纘六歲兒立艙中，上問曰，此何人，纘奏曰，臣子，上抱置膝曰，相好，當與朕為子，纘奏曰，恐臣子無福，上又指婢曰，仍命此女抱攜之，時護蹕人至，踉蹌促去，兒入宮，思父母日夜啼，百計誘之終弗止，文纘亦入都，與素識大璫謀，欲出兒，璫乘機奏曰，此兒誠薄福，啼既弗止，不如舍之，且收留乞養，祖宗有禁。上曰，林某璫汝作說客邪，如再啼，當棄之水。璫懼，亟與文纘謀，覓善泅者伏河側，兒啼不止，上果棄之河中，泅者故拉兒入水，伺上回急出之，兒僵矣，文纘抱哭不已，久之始蘇，文纘補官嶺南，亟攜兒去，不久亦休致歸，杜門課子，廿一歲舉於鄉，又四年成進士，名璧。世宗出武宗朝宮人，前婢亦在列，婢無歸，問閩紳姓名，人謂須至福州會館詢乃得，婢至館問有林紳否，時璧適在寓，以為詢已也，急出應，及見婢曰，非公，我所詢者老年人，問何名，曰是林文纘，璧大驚曰，此我父也，汝何從知之，婢語之故，璧又問曰，所抱之子何名，婢言乳名，並所生時月，璧泣曰，我也，遂與婢抱首哭，養之寓中，攜歸鄉，文纘見之亦泣，從其志奉佛茹素，終其天年，文纘至九十五歲，無疾而歿。璧性伉直，與時不合，屢官屢蹶。文纘與分宜為同年，璧體父志，終不附分宜，官亦止僉憲，居無一椽，家於祠堂，小僮共炊爨，亦世之所僅見者，廉介詳於郡志，公曾孫惠州太守崇孚麵語予如此。

○收香鳥

朝野僉載，劍南彭蜀間，有鳥大如指，五色畢具，有冠似鳳，食桐花，謂之桐花鳳。李德裕有桐花鳳扇賦序，劉績霏雪錄雲，東坡有倒掛綠毛麼鳳之詞，唐僧隱巒詩，「五色毛衣比鳳雛，深春花裏隻如無，美人買得偏憐愛，移向金釵重幾銖」。益部方物略記，桐花鳳，二月桃花始開，是鳥翱翔其間，丹碧成文，鐵嘴長尾，仰露以飲，至花落輒去，李之儀雲，此鳥以十二月來，日間焚好香則收而藏之羽翼間，夜則張尾翼而倒掛以放香，一名收香倒掛，又名探花，使性極馴好，集美人釵上宴客，終席不去。餘在閩，黃將軍以一雙倒掛鳥來，遍體嫩綠，楚楚憐人，腹背之毳，則雜五色，注距皆赤，曲肖鸚鵡，但小僅如雀，尾輕而長，不似鸚鵡之重直耳，兒子皆以小鸚鵡哥呼之，日夜倒掛，不習其性，越數日死，死也猶足高於首，掛弗釋。予悲以詩，有「籠中閑綠猶虛掛，腋裏名香不更收」之句。此鳥之大，何止如指重又何止幾銖（權十分黍之重曰銖，二十四銖為兩），抑豈能移向金釵，絕無冠，安得似鳳，乃知收香倒掛，與桐花鳳自另兩種。坡仙之詠，亦以桐花鳳形容之。後人緣此詞遂訛為一耳，然閉籠無幾，憾未試其收香也。

○鷓鴣

閩山多鷓鴣，行不得哥哥五字絕分明，不似他鳥言須以意會也。望之如家雞，質若甚重，權之止十二兩，有縮者，無一越者。

○九鯉湖鷗

鷗皆白，惟莆田九鯉湖中鷗，作粉紅色，嬌豔異常。清異錄載，隋宦者劉繼銓，獻芙蓉鷗二十四隻，毛色如芙蓉，鯉湖之鷗，正當以此嘉名錫之。

○閩女

閩素足女多簪全枝蘭，煙鬟掩映，眾蕊爭芳，響屟一鳴，全莖振媚。予常笑謂昔人有肉台盤，此肉花盎也，繼在京師見唐人美人圖，亦簪全蘭，乃知閩女正堪入畫，向者之評謬矣。

○樹蘭

閩廣多樹蘭，花與珍珠蘭同，但彼草本此木本耳。友人有謬謂即古之木蘭者，然樹蘭圍皆寸許，陸龜蒙詩：「幾度木蘭舟上望，不知原是此花身。」樹蘭之木可為舟耶，徐君義言，古有木蘭而無玉蘭，今則有玉蘭而無木蘭，餘謂木蘭即今之玉蘭。餘聞之蜀人言，蜀山中玉蘭高皆數千尺，圓皆數圍，花開時滿山如雪，龜蒙所詠，似即此也。珍珠蘭在吳越間，得一本真如珠樹，長泰南靖人家，溷廁間皆是。

○蜜漬蘭

人言蘭花不可食，此為珍珠蘭誤耳。珍珠蘭雖非斷腸草，然食其根，亦能傷人，蘭花則否。餘常見建寧人家蜜漬蘭花，冬月以之點茗，一花泛泛，鮮如初摘，正如湘女淩波時，不止壓倒昔人清泉白石也，或曰，蘭必蜜後始可食。

○死有前定

延平嚴九嶽，第進士，授廣西南寧府推官。其地有九嶽神祠，後曆部郎升岳州太守，未任卒於途。鬆溪魏浚號蒼水，累官湖廣巡撫，途中見有蒼水神祠，未蒞任卒。閩縣林憲護號古榕，第進士，授中書，奉使至廣東，憩行台，見後軒扁古榕二字，是夕卒，名號關於死生，異哉（林異卿談）。

○金鳳傳

王永啟曰，予居高蓋山中，有農家掘地，遇土穴，得銀錢數枚，色黑如漆，石硯一，銅爐銅刀各一，有篆文乾德五年造，又石匣一，啟視有抄書一帙，為陳後金鳳傳，不著作者姓名，楮墨漫滅，而字跡猶可句讀，農家弗能省，子亟往索歸，參之史乘諸書，始末多不異，因與友人徐𤊹訂正之，夫飛燕別傳，出諸壞牆，南部煙花，撿之廢閣，前人藏秘，後人搜傳，均有意焉。諸王縱欲以亡其國，固末世之明戒也，是宜傳之以存野史之一。予在閩，徐存永為餘言，陳金鳳外傳，是其叔孝廉幔亭氏所為，幔亭名熥，𤊹之弟也，𤊹字興公，皆以文名，乃知近今撰托之書，不獨天祿外史為，然傳之後世，誰復辨之耶。

○千岩逸句

宋蕭德藻，號千岩，閩人也，長於詩，與楊萬里同時，今詩多不傳，惟劉後村詩話，摘其佳句，無全篇也，曰乾坤生長，我貧病，怨尤誰。湘妃危立凍蛟背，海月冷掛珊瑚枝。醜怪驚人能嫵媚，斷魂隻有曉寒知。百千年蘚著枯樹，一兩點春供老枝，稚子推窗窺過雁，數峰乘隙入西窗，秋陽直為田家計，饒得漁村一抹紅。亦斷金殘璧也。

○江皓臣

江皓臣腕中有千鈞力，善刻玉章，吳中能玉章者，近推周爾森但沙碾耳，其他號能切玉者，亦皆倩爾森開其眉目，略施以刀，詭語人曰，吾切玉如泥也，獨皓臣治玉章，始終用刀，易如劃沙，章法又皆妙合秦漢。常語予，堅者易於取勢，吾切玉後，恆覺石如腐，如公書薄惡，縑素輒膠纏筆，端不得縱送也。皓臣客死溫陵黃相國家，印譜數帙，其妾能寶藏之，曹秋嶽曰，江皓臣死，世無復有刻玉者矣，其為名流所重如此。

○吳平子林公兆

莆田吳平子，晉林公兆熊，皆以善印名。公兆遊槜裏久，先是歙人江皓臣以此技鳴槜裏，皓臣入閩，遂推公兆矣。平子初作印，多用莆田派，莆田人有宋比玉者善八分書，有聲吳越，後人競效之，至用其意於圖章，古無是也。平子從予遊，見餘所藏銅玉章，及古今名印譜，遂一洗其舊習，近在江南，頗有知之者。穆倩石公而外，林吳不多讓矣。（程穆倩，名邃，歙人。陶石公，名碧，晉江人）

○鱟魚樽

唐皮日休以鱟魚殼為樽，澀峰齾角，內玄外黃，謂之訶陵樽。鱟殼閩人皆以為杓，形既不倫，用之久久，始脫腥薰，不知日休何所取，登為飲器。

○虎蟳

閩中虎蟳，蟹之別派，質粗味劣，無足取。獨其殼極類人家戶上所繪虎頭，色亦殷紅斑駁，北人異之，有鑲為酒器者，通州如皋亦有此種，俗呼為關公蟹。

○海參

閩中海參色獨白，類撐以竹簽，大如掌，與膠州遼海所出異，味亦澹劣，海上人復有以牛革偽為之以愚人者，不足尚也。濰縣一醫語予雲，參益人，沙玄苦參，性若異，然皆兼補，海參得名，亦以能溫補也。人以腎為海，此種生北海鹹水中，色又黑，以滋腎水，求其類也。生於土者為人參，生於水者為海參，故海參以遼海產者為良，人參像人，海參尤像男子勢，力不在參下，說亦近理。

○西施舌

畫家有神品、能品、逸品，閩中海錯，西施舌當列神品，蠣房能品，江瑤柱逸品。西施舌以色勝香勝，當並昌國海棠。礪房以豐姿，勝並牡丹。江瑤柱以冷逸，勝並梅。西施舌既西之舌之矣，礪房其太真之乳乎，圓真雞頭，嫩滑欲過塞上酥。江瑤柱產氵亟江，癖梅妃子亦生其地，其妃子之玉骨乎。他如香螺、珠蚶類，非不爭奇競美，以三君視之，特繪事之具品，群芳之餘卉，姬薑之媵侍耳，不足詫也。

○夜燕

閩中龍眼熟時，專有飛盜緣枝接樹，矯捷如風，若巨冠，然瞬息不覺，則千萬樹皆被漁獵，名曰夜燕毒過於荔之石背，此果人未採時，蟲鳥不敢侵，夜燕一過，群蠹競起矣。

○晁無咎詩

近從陳開仲購得宋晁無咎抄本《雞肋集》七十卷閱之，詩賦六百餘篇，擬古諸作，綽有古調，而近體佳句亦多，如「賦成夜燭才銷寸，衙退朝曦未半竿，未緣狗監知才思，端向牛衣積淚痕。白圭未可輕三復，小草須防得二名，能似鼠多愁渡穀，仕如鯰鈍笑緣竿，憂虞心似知更雀，安穩身如掛角羊。」皆工用事屬對者也。五言如「日落狐鳴塚，天寒犬吠村，雨園鳩喚婦，風徑燕將兒，鬆根危抱石，嶺路曲隨溪，老覺田原好，慵疏裏巷尋。」皆有林野之趣者也。絕句汴堤暮雪懷徑山道人云，「朔風吹雪亂沾襟，走馬投村日向沉，遙想道人敲石火，冷杉寒竹五峰深。」村居即事云：「十載京塵化客衣，故園榆柳識春歸，深村芳物無由覓，蝴蝶雙尋麥隴飛。」題穀熟驛舍雲，「驛後新籬接短牆，枯荷衰柳小池塘，倦遊對此忘行路，徙倚軒窗看夕陽。」皆有中晚風調，不類宋格。

○陳叔度

侯官陳鴻，字叔度，家貧無人物色之，能始石倉園在洪塘中，有淼閣，集諸同人為詩。叔度有「一山在水次，終日有泉聲」句、能始歎賞，為之延譽，因即以石倉為居停，名其詩曰秋室篇，取李長吉秋室之中無俗聲也。丙戌之變，能始殉節，叔度年七十二，不能自存，以貧病死，無子不能葬，戊子予入閩時，客以其詩來，予悲其槁露，謂客曰，餘任其葬事，子當為刻其詩集，因助以金，凂諸生徐存永董其事。先是莆田布衣趙十五名璧，亦工詩，善作畫，所為枯木竹石類，閩人珍之，然性孤僻，不多為人作，惟山房寺壁則淋漓潑墨，與叔度先後死，亦不能葬，存永因舉十五之棺，與叔度合墓於小西湖之側，餘為書碑曰，明詩人陳叔度、趙十五合墓，客刻叔度集，予為之序，板式精好，傳之南中，莫不知閩有陳叔度矣，十五不多為詩，無傳者。

○德化磁

閩德化磁茶甌，式亦精好，類宣之填白。予初以瀉茗，黯然無色，責童子不任茗事，更易他手，色如故。謝君語予曰，以注景德甌，則嫩綠有加矣，試之良然，乃知德化窯器，不重於時者，不獨嫌其胎重，粉色亦足賤也。相傳景鎮窯，取土於徽之祁門，而濟以浮梁之水，始可成，乃知德化之陋劣，水土製之，不關人力也。

○酒魂

閩酒深紅如汴梁酒，予常在臨洺關，向李浦珠索洺酒，以飲閩人，咸曰，此酒魂也，真鋪糟歠醨之言，予為失笑。

○閩酒

閩酒自浦城至延平，如玉帶春、梨花白，品類雜出，實皆臘白耳。會城獨多佳酒，藍家酒最有聲，品亦最下，當時或不如是，碧霞酒新出，非甘非洌，人世乃有此惡味，莆田以至清漳，皆雙投酒，非火春不可成，甚不宜人。三郡人皆云會城無酒，非無酒也，無火春重釀之酒也，會城中以曾家之蓮須白為最。

○錯認水

予過邵武之拿口，高主政年八十矣，饋餘一經酒，淡而有致，與羅家錯認水無少異，閩酒當以此為第一，不知其名，雲是家釀，不能多得，不能遠攜，每憶之，輒如汝陽王道逢曲車也。

○神光寺侍者

神光寺大興之定侍者，每侍師立，皆有定處，低眉下視，曾無偏倚。予見之，八年自未聞其一言，念佛之外，穿衣吃飯掃地焚香而已，八年中顏色舉止無毫黍異。餘常語人曰，閩中隻有此半個和尚。

○紙簫

閩開元寺前，舊有卷紙為簫者，予得其一，是三年外物，色如黃玉，扣之鏗鏗，以試善簫者雲，「外不澤而中不乾，受氣獨全，其音不窒不浮，品在好竹上。」後以贈劉公<角戈>，公<角戈>為賦紙簫詩。雲間潘君仲亦能以紙製奕子，狀如滇式，色瑩亦然，且敲之有聲，其為五瓣梅花香盒蒙之以錦，不可覓其聯縫之跡，皆奇技也。

○德化磁簫

德化磁簫笛，色瑩白，式亦精好，但累百枝，無一二合調者，合則聲淒朗，遠出竹土，雲夢柯亭之外，又有此異種，入李暮手即至入破，當不患騞然中裂矣。

○命同

閩縣徐存永常為予言，其王父子瞻公諱㭿，與同里宋姓者，所生年月日時盡同，少同學同食餼於庠，同無子，至四十九歲，而宋卒，徐懼不敢出戶，其後乃相繼舉三子，即興公幔亭兄弟也，以貢士至縣令歸，年八十餘始卒，後事乃大不同。又家姊丈文大士，密縣人與會城路慶雲者，同年月日時生，以此相善，大士尊人惺宇公，為通州守，與母夫人皆壽考無恙，路則起家寒微，幼即孤，大士以文名當時，路僅能識之無，又先大士死十年，大士生二子，路一子，沒於水，生平無一同者，惟大士食餼之年，路得補藩司掾，差相似耳，然則星命之說，可盡信哉。

○蘇才翁八分書

宋蘇才翁書法妙於一時，而真跡少見，才翁曾宦閩，鼓山勒才翁二字，八分書，徑二尺。羅源縣白塔道旁石上，勒才翁所賞樹石六字，徑尺餘，皆古勁有法，又鑿井於福州，與兄舜元齊名。

○楓亭井水

興化楓亭，宋徐鐸狀元故居，手植荔枝，名延壽紅，至今尚存，樹下有井亦公所鑿，井上橫亙一石樑，左汲水重，右汲水輕，此理之莫測者，然聞武當南岩宮，有日月池，相距數尺，日池色綠，月池色黑，羅浮白水山佛跡院，湧二泉，相距步武，東為湯泉，西為雪泉，東極熱，指不可觸，以西泉解之，然後調適可浴。造物之巧如此，不獨楓亭井水重輕也。

○考亭

世以考亭稱文公，予辛已陪巡，過建陽，宿麻沙，見晦翁後人所藏家譜，知考亭是黃氏之亭，後從徐存永得見黃詩，按五季亂，黃端公棱隨父禮部尚書入閩，見建陽山水秀麗，遂家焉。子棱詩云：「青山木笏尚初官，未老金魚是等閑，世上幾多名將相，門前誰有此溪山。市樓晚日紅高下，客艇春波綠往還，人過小橋頻指點，全家都在畫圖間。」歿而葬於三桂裏，子棱乃築亭於半山以望其考，因名曰望考，文公居近其地，世因以考亭稱之，以地稱人可也，以他人之考稱文公於理甚悖，然公在日，寔無以此稱之者，後人誤謬急當改正。

○鞔鼓

今之呼冒鼓曰鞔鼓，鞔音蠻，按呂氏春秋，宋子罕之鄰為鞔工是也。閩會城南門外，有冒鼓之地，曰蠻鼓洋，蠻當作鞔，非方言也。

○蔡忠惠祠

何鏡山蔡忠惠祠詩：「美芹豈必嫌團餅，嘉樹仍聞譜荔枝，好事已傳埤雅注，行人還看洛陽碑。」又「江邊林蘊宅，驛外蔡襄祠」並佳句也。泉人舊作迎神曲，洛陽橋，一望四里排琨瑤，時夾道皆忠惠所植鬆，今斫伐盡矣。

○土牛

會城迎春，土牛必於閩忠懿王廟前乞土始成，曹能始有迎春詩，「馬從太守分驂去，牛向前王乞土來。」

○鳳尾蕉

閩中多鳳尾蕉，相傳植之庭中，可避火災，蕉性宜鐵，種者每埋鐵其下，何鏡山前輩詩云：「欲比麒麟能食鐵，真同凰鳳不群雞，公自注蕉影照日，其中梗虛空若無。」梗然亦所聞也。

○三蘇祠聯

長泰戴方伯燝，詞林宗工也，題三蘇祠云：「一門父子三詞客，千古文章四大家。」極為妥貼。

○仙門洞

九鯉禱夢，海內咸知，而不知去仙遊縣西二十一里，有仙門洞，亦九何君所宅，兩崖壁立，可十許仞，屈折西上，有仙宮佛剎，循洞口並澗上巨石夾漈，凡為瀑布者十數級，漈窮地益辟，雞犬桑麻別為一區，可五里，得分水山則屬晉江界矣，禱夢靈異，不減鯉湖。

○雪峰

候官雪峰之顛，有泉一坎，才深數寸，潮至則盈，潮退則縮，故名應潮。然山去海潮數百里也，有萬鬆關，古木二株，一為真覺大師手植，直上參天，一為閩王手植，樛而蔽地。所造石塔，四周作卵形，傳祖師讖石卵爆盡，我當再來，近皆荒廢，曩滾木球亦無存矣。

卷三

○僧伽

福州城內外，凡巷口皆築小屋，祀泗洲菩薩，人皆未曉其義，或有一二處求筶祈簽，往往靈驗，予每問僧人，亦無知者，按神僧傳，僧伽大師，西域人，姓何氏，唐龍朔初來中國，隸名於楚州龍興寺，後於泗洲臨淮縣之地建伽藍，掘得古香積詩銘記，並金像，上有普照王佛字，中宗聞名，遣使迎入內道場，居薦福寺，常獨處一室，頂上有一穴，以絮塞之，夜則去絮，香從穴出，非常芬馥，嘗濯足，人取其水飲之，痼疾皆愈，景龍四年，端坐而終。中宗令於寺起塔，俄而臭氣滿長安，近臣奏僧伽緣在臨淮，中宗心許，其臭頓息，奇香馥烈，送至臨淮起塔。中宗問萬回日，僧伽是何人，曰觀音化身也。李太白作僧伽歌云：「真僧法號號僧伽，有時與我論三車，問言誦咒幾千遍，口道恆河沙復沙。此僧本住南天竺，為法頭陀來此國，戒得長天秋月明，心如世上青蓮色。意清淨，貌稜稜，亦不減，亦不增，瓶裏千年鐵柱骨，手中萬歲胡孫藤。嗟予落魄江淮久，罕遇真僧說空有，一言懺盡波羅夷，再禮渾除犯輕垢。」予又按李白生於中宗十六年己亥，伽化於景龍四年庚戌，白才十二歲，且白幼年未至江淮，何從與之論三車，說空有乎，伽龍朔初入中國至景龍四年，將五十年，不知伽之壽若干，第神僧傳與白詩全不相符。按李邕泗洲普光寺碑雲，僧伽景龍三年三月三日坐化。（太白詩多有偽托僧伽歌，必為誤收神僧傳曆紀年月，當不謬也，李邕又為僧伽作傳，見本集。）

○木棉庵

木棉庵，在漳城南二十里。今有木棉鋪，鄭虎臣殺賈似道於此。土人云，夜深時有磷火照，人鬼恆作哭聲，豈似道厲魂猶未泯耶。

○林文秸

候官林文秸，永樂中，年十四登進士，初主司擬會元，謂秸字少見，換洪英居首，然秸字見於書經，主司亦憒憒耳。

○一榜三及第

閩省一榜三及第，宣德庚戌狀元長泰林震，榜眼建安龔錡，探花莆田林文。一科兩解元同縣者，永樂戊子福建解元楊慈，應天解元黃壽生，宣德壬子解元林同，順天解元宋維，俱莆田人。隆慶庚午福建解元林奇石，順天解元李廷機，俱晉江人。

○七里三狀元

福州永福縣瑞雲峰，有古讖云：「天寶石移，瑞雲來期，龍爪花紅，狀元西東。」宋乾道間，天寶瑞雲寺後，崖石橫山而行，齧地成溪，既而此石松上復生龍爪花，是年蕭國梁魁天下，鄭僑、黃定繼之，蕭居衝峰，鄭居龜嶺，黃居龍嶼，當時詩云：「衝峰龜嶺與龍嶼，三處山川壯矣哉，相去其間只百里，七年三度狀元來。」俱載府志，亦海內所罕儷也。

○鄉試二十六名

延平府南平縣雲蓋里吳氏，永樂乙酉科，吳恭中鄉試第二十六名，丁酉科，吳寧亦中鄉試第二十六名，成化乙酉科，吳珙又中鄉試第二十六名，皆屬酉年，亦異事也，恭珙俱第進士。

○第十九名

建陽李有年，舉嘉靖庚子鄉試第十九名，其弟有則，舉己酉亦第十九名，有年子聞韶，舉萬曆甲午亦第十九名，父子兄弟，榜次相同，亦一奇也。又建寧貳守吳興施可大，二子壽明、浚明，先後中萬曆壬辰乙未會試，俱第十九名，尤奇矣。

○掾曹

明初進取不拘資格，有掾史而置身青雲者，自況鍾外不可悉數，如閩縣吳復任工部侍郎，陳永祥任惠州知府，南平楊文達、惠安洪炬俱任太僕寺丞，連江孫瑛任吏部郎中，建安盧大政任吏部主事，候官胡鼎任戶部郎中，福清遊元欽任濟南通判，高世嶽任承天通判，孫瑛洪武中，陳永祥宣德中，吳復、胡鼎天順中，楊文達、洪炬正德中，盧大政、遊元欽、高世嶽嘉靖中。

○陳伯震聯對

元末閩行省建譙樓，極宏麗，儒士陳伯震為上梁文云：「芝山鍾一百八聲，晨昏相應，榕城更二十五點。」無以屬對。適有扣門報僮僕採山者，日風雨不移，乃頓足喜曰，此神對也，方在輟盥，不覺破其盆。

○鄭鷺鷥

漳南鄭輅思觀察，向與屠緯真未定交，萬曆癸卯緯真至閩，輅思亦在三山，阮堅之方為司理，大舉詩社，初相見間，緯真問曰，鄭先生尊字，鄭答曰，輅思，緯真曰，唐有鄭鷓鴣能詩，今又有鄭鷺鷥，奇哉，一座大笑。

○珠娘

福州呼婦人曰珠娘，其來舊矣，按任昉述異雲，越俗以珠為上寶，生女謂之珠娘。

○龜腳

閩中海錯名龜腳者，蚌蛤之屬，味劣而值亦甚賤，江淹賦以為石𧉧，一名紫𧄤，春而發華，有足異者，謝靈運詩雲「紫𧄤曄春流」即此，曄者言華也。荀子書名紫𧉧，郭璞賦曰，石𧉧，楊用修亦效江淹作石𧉧賦雲雲，曄流吐葉，應節揚葩，言有花也。今海中龜腳，附石而生，並無發花者，用修好奇，未有灼見耳。

○蕃薯

萬曆中閩人得之外國，瘠土砂礫之地，皆可以種，初種於漳郡，漸及泉州，漸及莆，近則長樂，福清皆種之。蓋度閩海而南，有呂宋國，國度海而西為西洋，多產金銀，行銀如中國行錢，西洋諸國金銀，皆轉載於此以通商，故閩人多賈呂宋焉，其國有朱薯，被野連山而是，不待種植，彝人率取食之，其莖葉蔓生，如瓜蔞黃精山藥山蕷之屬，而潤澤可食，或煮或磨為粉，其根如山藥山蕷，如蹲鴟者，其皮薄而朱，可去皮食，亦可屬食之，可熟食者，亦可生食，亦可釀為酒，生食如食葛，熟食色如蜜，其味如熟荸薺，生貯之有蜜氣，香聞室中，彝人雖蔓生不訾省，然吝而不與中國人，中國人截取其蔓咫許，挾小蓋中以來，於是入閩十餘年矣，其蔓雖萎，剪插種之，下地數日即榮，故可挾而來，其初入閩時，值閩饑，得是而人足一歲，其種也，不與五穀爭地，凡瘠鹵沙岡皆可以長，糞治之則加大，天雨根益奮滿，即大旱不糞治，亦不失徑寸圍，泉人鬻之，斤不直一錢，二斤而可飽矣，於是耄耆童孺，行道鬻乞之人，皆可以食，饑焉得充，多焉而不傷，下至雞犬皆食之。何鏡山先生為之頌曰，不需天澤，不冀人工，能守困者也。不爭肥壤，能守壤者也，無根而生，久不枯萎，能守氣者也。予向行江北，天大旱，五穀不登，民食草木之實亡厭，今乃佐五穀，能助仁者也。可以粉，可以為酒，可祭可賓，能助禮者也。莖葉皆無可棄，其直甚輕，其飽易充，能助儉者也。耄耆食之而不患哽噎，能養老者也。童孺食之止其啼，能慈幼者也。行道鬻乞之人食之，能平等者也。下至雞犬，能及物者也。其於士君子也，以代匱焉，所以固其廉以廣施焉，所以助其惠而諸德備矣。而吾邑粱肉之家，猶駭焉而不敢食，食之則謂同於窶與賤，於是何子掘而出之，浴之清泉，薦之潔鼎，乘之陶匏，沃以濁酒，而為之歌曰，令珠而如沙，人以之彈鵲，令金而如泥，人以之塗蒦。令朱薯而如玉山之禾，瑤池之桃，人以之為不死之大藥，雖不死藥不足佐五穀，吾亦不忍其禾玉山桃瑤池，獨從羽人於丹丘，坐視下界之人瘁饑啾啾而不得一嚼。

○長樂瓜荔

予性嗜瓜，入閩尤好剝荔，長樂多好瓜，而邑之勝畫，尤多好荔。郭蓮峰常以瓜荔貽予，予笑謂蓮峰，安得瓜甜於荔，荔大如瓜也，北方有文官果，如栗之乍乳，而加嫩似蓮之初，目而尤甘，咀則雪甜，編貝含則露釀廣長，加以房中心密若規，楊梅之通體橫陳室內，神清如誚荔子之將膚都豔，相傳種自上方，偶亦流傳人世，誠山中之白雲，亦寰宇之介士也。餘常有「結伴同為湖目冷，層綃剝出蕙心香」之句，不足形容其萬一也，但殼大而無當，實小而僅存。餘笑謂友人，向欲望荔大如瓜，今但望此君大如荔子，吾事足矣。眾咸失笑。

○仙霞嶺

閩由浦城往浙，必度仙霞，峻嶺高三百六十級，凡二十八曲，長二十里。宋史浩帥閩過此，始募甃石，路行者便之。

○曹能始

石倉送人作縣詩，初仕宜為令，於民最易親，送之滇詩，有水皆稱海，無花不作林，得家信詩「驟驚函半損，幸露語平安」又遊山水詩，「嶂猿聲外雨，野鶴夢中秋，野亭漁並席，官渡馬同船。」黃東崖曰，寫情寫景，無不入微。

遊武彝詩：「金函骨冷埋青蘚，鐵笛聲寒入白雲，仙橘堂空棋撤局，禦茶園廢灶沉煙。雲邊玉女臨妝鏡，溪上漁郎隱釣磯，九曲漫移青雀舫，半空遙駕紫鸞車。岩頭人去空摹鶴，洞裏仙居忽聽雞。」黃東崖曰，字字典實，永為山中香火，以視公金陵諸作，業有間矣。

遊九鯉湖：「魚龍壑冷魂難寐，鳥雀山秋語易哀，雞聲雲外河清淺，鶴夢鬆間月有無。」黃東崖曰，此仙都也，非公仙骨不稱。

入蜀，詩錄其五言律之佳者，「麥青才過雉，蕨長自啼猿，水田開四野，鬆石閉孤僧。城荒惟有跡，山遠始為容，薄寒成翠色，疏雨點黃昏。漢味流蒟醬，秦形刻石犀，甘露黃龍瑞，清風白虎仁，橘官依北府，塗後始南音，丹台秦婦築，刁斗漢軍書，五月行舟忌，千夫破浪雄。」昔有水壺濯魄之喻，信夫。

謝在杭雲，曹能始詩，以淺淡情至為工，不甚學盛唐，然其送西安太守雲，「長安西望路漫漫，泰華峰陰日色寒，長樂宮中秦輦絕，未央前殿漢鍾殘。月明渭水浮三輔，花滿驪山繡七盤，京兆風流誰不羨，時從閨閣畫眉看。」大曆以來，罕見斯語。予謂此詩尚非石倉極境，在杭學七子者，故獨髓心於此耳。

錢虞山雲，能始家有石倉園，水木佳勝，賓友歙集，聲伎雜進，享詩酒談宴之樂，近世所罕有也，著述頗富，如《海內名勝志》《十二代詩選》《西峰字說》，皆盛行於世，嘗謂二氏有藏，吾儒無藏，欲修儒藏與之鼎立，采擷四庫之書，十有餘年，而未能卒業也。為詩以清麗為宗，程伯陽酷愛其送梅子庾「明月自佳色，秋鍾多遠聲」之句，其後所至，自謂以年而異，其佳境要不出於此。

○洪都御史

閩中鄉先生，素重清議，永樂乙未會元洪公英，以都御史還家，有十抬，士紳疑皆輜重也，相戒不與通，公後知之微笑，令取几案，盡開諸笥，乃圖籍耳，於是出圖籍案上，置十抬空槓於案下，時屋淺狹，門外人咸共窺探，士紳方往來如初。嗟夫，以此觀之，彼日不但洪公一人清介，闔郡風尚可知矣。

○林子羽遺句

前朝林鴻子羽詩文，一洗元人纖弱之習，為開國宗派第一。萬曆初，太守袁公景從，馬參軍用昭，同選十才子詩，雖復精勤，不無掛漏，如「人分滄海色，江轉白雲痕，山鍾知遠寺，海月憶貧家。落日扁舟去，秋風萬里心，重關逢雪度，走馬見星移。郢樹侵吳近，淮流入海長，古柳垂春蔓，沙河急暮流。三軍隨虎竹，萬里度龍沙，古戍冰成壘，春湟雪作華。溪橋寒吐月，驛樹晚藏煙，關雲遮越斷，海雨入吳深。」皆五言佳境，何以去之。又七言，如「雲邊夜犬鳴沙驛，海上寒山出邵城，殘煙野戍聞寒笛，落日楓林見驛梅。南粵雲來螺浦白，東甌天接虎門蒼，蘇小門前人散後，灞陵橋上燕來時。江田未熟晴蕪曉，館樹新涼夕鳥喧，淮邊落木南天盡，江上寒雲北雁飛。寒山月落青楓晚，野戍霜空白雁晴，疏砧舊館空江上，遠火人家積雨中，亂山背水孤城晚，獨樹臨關一葉秋。」如此蒼辣警策，豈全首精力更有不及之處，亦在所刪，何也，蓋作文易，選文難。作者遇倦則勿作，人人能之，選者未免牽強耳，故多疏略害事也。

○閩詩

虞山先生云，余觀閩中詩，國初林子羽、高廷禮，以聲律圓穩為宗，厥後風流沿襲，遂成閩派。大抵詩必今體，今體必七言，磨礱沙蕩，如出一手，謝在杭，近日閩派之眉目也，在杭故服膺王李，已而碎心於王百穀，風諧調合，不染叫囂之習，蓋得之百穀者為多，在杭之後，降為蔡元履，變閩而之楚，變王李而之鍾譚，風雅陵彝，閩派從此自𤏖矣。

又云鄧副使原嶽字汝高，與謝在杭並稱詩於閩，在杭推之以為國初有十才子。弘正有鄭善夫，而嘉隆之後，則汝高為之冠，所著有《西樓全集》十卷，汝高嘗選明詩正聲，以高廷禮唐詩正聲為宗，大率取明詩之聲調圓穩，格律整齊者，幾以嗣響唐音，而汰除近世叫囂跳踉之習，然其所謂唐音者，高廷禮正聲品彙之唐，而非唐人之唐也。余嘗論閩詩流派，頗以後來庸靡之病歸咎於林子羽，蓋有見於此。

○黃明立黃俞言

虞山先生云，居中字明立，晉江人，中萬曆乙酉鄉試，與李解元光縉齊名，皆老於公車，海內惜之，明立專勤汲古，得異書，必手自繕寫，自上海教諭，遷南國子監丞，遂僑居金陵，年八十餘，猶篝燈誦書，達旦不倦，古稱老而好學，斯無愧焉。子虞龍，字俞言，少負逸才，作落花水中雁字詩各數十首，長老歎異，未及艾而沒，嗜酒及書，作書酒詩雲，「我自呼書傖，君當恕酒人，池上酌君酒，山中讀我書，蟹佐持螯酒，牛供掛角書。安得中山千日酒，載來惠子五車書，杯中有聖方中酒，天上無仙不讀書。」亦可想見其風致也。弟虞稷，字俞邰，能纘其家學，余采詩於白下，盡發其所藏，以資搜擷，又汲汲表章父兄之遺文，其有志如此。

○林初文

福唐林春元，七歲能詩，師召試之，適有牧羊者，指為題，即應聲曰，「三百群中步獨先，有時高叫白雲天，曾從北海風霜裏，伴過蘇卿十九年。」又試以對曰，「風翻白浪舟難進」。即答曰，「雪擁藍關馬不前」後舉於鄉，更名章，字初文，有集行世，子古度，有詩名。

謝在杭，十餘歲時學為詩，有人持蘇武牧羊圖者，即為題雲，「沙滿旃裘雪滿天，節旄零落海雲邊，上林飛雁來何晚，空牧羝羊十九年。」林初文嘗在楊子江中山口覆舟，坐皮箱上，見有持紅燈二從前過，隨木商救之，又嘗夢人贈之以扇，上題茂陵風雨四字，自以為不佳，後以上書得禍，作蛾眉篇，因有「茂陵風雨千秋夢，楊子波濤一夜悲」之句。

林初文才情淒婉，其詩如「客情如春草，無處不堪生，春風與楊柳，年年是故人。無家逢寺好，多病見僧親，春好年年晚，月寒夜夜秋。野水上道路，涼風吹衣裳，獨憐山寺月，相送海門秋。」曹能始云，初文之詩，酸楚寥落，可詠可傳。』

林初文渡江詞云：「不趁東風不待潮，渡江十里九停橈，不知今夜秦淮水，送到揚州第幾橋。」別妓詩云：「畫槳彝猶錦纜回，美人東上鳳凰台，朝朝梳洗臨秋水，一路芙蓉不敢開。」春日詩云：「春城柳色入東華，莫惜驛騮過酒家，記得去年江上別，風吹二十四橋花。」才情楚楚，信自可人。

○泉趨

何鏡山前輩，泉趨八首內「宋家內外刺桐新，鳳凰台榭塚麒麟，至今十萬編民滿，時有當年龍種人。」宋末泉州郡，設有南外宗正司，聚諸潢屬，今趙姓者多其後。

○砧聲

何鏡山詩：「海國砧聲雖寂落，江城角韻總清哀。」黃東崖詩：「莫愁良夜杵聲稀，海國秋深尚葛衣。」蓋閩地暖，不用收理寒衣，故無砧聲也。予在都門，季春與閩人詩，亦有「即今冀北單裘日，已是閩南衫葛時。」實錄也。

○林魯生

連江林徵材，字魯生，博雅士也，籍諸生，久不弟，以例貢拜幕職，而詩調清新，絕句尤工。詠竹云：「淇園秋老綠筠寒，九月霜多紫籜殘，記得瀟湘明月夜，數枝清影卷簾看。」重過田公園云：「門巷春深碧草齊，花枝大半委黃泥，林鶯認得尊前客，依舊飛來恰恰啼。」無題云：「舊年曾醉小橋西，多少桃花襯馬蹄，今日重來湘水上，蕭蕭風雨竹枝低。」觀妓云：「點玉明金相映輝，斜紅淺黛六銖衣，桃花扇底聲初度，樓外春雲澹不飛。」又云：「雲染鴉鬟翠染眉，春愁無主卻如癡，一聲檀板鶯喉澀，正是周郎欲顧時。」隔簾妓云：「疏簾掩映影微微，從此蕭郎見也稀，一片湘雲飛不去，當時錯認美人衣。」詠漁婦詩：「半空秋水浸晴霞，屬玉飛來貼淺沙，隔岸蓼花紅簌簌，輕舠不動是儂家。」溪行云：「千尺丹壓葉葉秋，天空霜白壓扁舟，耳邊水響停杯看，前麵灘高月亂流。」律詩多警句，不能盡錄也。

○潘元辰

莆田姚園客雲，余鄉潘元辰太守，遊金陵木末亭詩：「故鼎由來非逐鹿，忠魂何必怨啼鵑。」亭有方孝孺墓，故云，亦善搜意矣。

○許岩長

許岩長在長安，夢營小隱，得二句云：「種松夜月嫌多影，藝竹秋風厭有聲。」佳句也，且有道氣。後成一律云：「煙霞夢寐見平生，買斷高深隱姓名。白石岩邊茅草屋，清泉溪上豆花棚。種鬆夜月嫌多影，藝竹秋風厭有聲。閑卻當門十畝地，桑麻秔稻好收成。」

○娘子橋

泉州洛陽橋，望之有娘子橋，橋比洛陽雖低，而長過之。雲先是入番舶壞，有人得島，見巨蟒夜出有光如晝，因插刀穴口，蟒出為刀傷，性急直奔，胸破腹裂，遺下明月珠累累，其人既歸，遂得巨富，鄰初未知，後覓富家女為婦，富家翁怪其誕妄，因紿之曰，餘女畏渡海風波，能作橋又金布與橋滿，即嫁女與之，其人即作橋布金，俗因呼為娘子橋。

○徐惟和

徐惟和才情藻麗，為晉安巨擘，其弟興公，古意新聲十首，以宋錦裁新衣，彩色奪目，當與並驅。詩云：（一）「白頭吟罷重淒淒，不分身如濁水泥。玉箸啼妝黃鵠怨，青絲銜鐙紫騮嘶。春明醉挾倡家女，日暮行逢秦氏妻。夢裏綿綿思遠道，枕前無賴汝南雞。」（二）「為郎顛倒破瓜時，腹裏車輪轉憶誰。江上鯉魚書斷絕，林中雌兔眼迷離。莫愁歌罷石城樂，有恨吟成團扇詞。記得當壚年十五，酒家調笑羽林兒。」（三）「佳人傾國更誰如，彩扇團圞月滿初。四海孤凰中夜起，東方千騎上頭居。蒲梢天馬來無數，落葉哀蟬怨有餘。狹路相逢年少子，誰雲道隘不容車。」（四）「莫笑羅敷自有夫，耳邊留得大秦珠。陵前忍對青青柏，天上驚看曆曆榆。涉洧已歡投芍藥，上山休怨采蘼蕪。鴛鴦七十方羅列，愁殺秦家樹上烏。」（五）「白頭淮道不相離，挾瑟高堂少婦悲。行樂每懷將進酒，憶歸空念遠如期。腸回弦上箜篌引，淚濕盤中錦字詩。卻被城東桃李笑，春風誰折路傍枝。」（六）「山上那知復有山，襄陽估客不思還。門前桕樹烏頭白，隴首苞桑雉子斑。嫋嫋竹竿孀婦詠，盈盈蒲鍛女兒環。感郎自有千金意，貴德從來不敢攀。」（七）「明月盈盈鑒薄帷，羅裾窈窕整容儀。機無經緯難求匹，蠶為纏綿故結絲。黃薜向春心獨苦，枯桐生井子何遲。牽牛織女遙相望，芳樹空看連理枝。」（八）「合歡繡被夜薰香，明月流輝燭我床。夫婿上頭徒遣吏，小姑獨處本無郎。楊花飄蕩歌連臂，瓜葛相依望斷腸。湖上雌雄看野鴨，成雙因誤逐鴛鴦。」（九）「上聲豔曲聽姑恩，油壁青驄在郭門。夜月薴歌還薴舞，春風桃葉復桃根。枯魚過矣還能泣，黃鵠離哉更自翻。日夕思君衣帶緩，博山沉水擁香溫。」（十）「紅羅斗帳七香車，碧玉年時正破瓜。城上烏棲翻舊曲，月中龍笛咽誰家。偏憐末世多輕薄，不信長安有狹斜。最是春江花月夜，哀歌頻聽後庭花。」

○方子及沆

莆田方子及沆，官督學僉憲，工於詩，有《猗蘭堂集》行世，而七言尤為長，誠如「消息三秋疏雁字，襜帷萬里入蠶業。箏從纖指彈秦女，襪自淩波怨洛神。蒼龍劍在無離合，白馬談深有是非。畫熊新下明光詔，驅鱷爭傳刺史文。望來潮勢浮金馬，似有秋風動石鯨。」皆卓練可傳。

○鄧氏女

鄧氏女，閩縣竹嶼人，萬曆中嫁瓊河鄒氏，夫不類，女鬱鬱不自得，發為詩詞，語多淒怨，居二年竟以怨死，臨終以遺草付其甥，人爭傳錄，有句云：「啼鳥落花春已暮，孤燈殘漏夜偏長。」又「垂簾阻歸雁，閉戶入飛花。」皆可詠也。

○金雞

武彝接筍道士程應玄者，曾入金雞下洞，從舟中仰視，洞若不甚深廣，所堆木若有限，比履其所，甚宏邃，內有三丈餘楠木，上閣仙蛻十三函，每函頭顱一二片，脛骨一二莖，手骨一二節，皆裹以錦帕，一函中有隺骨、頭與足各一，又有楠木刳一舟，長丈餘，闊三尺，內細羅香末，並香灰幾滿，而洞中香灰成堆者，亦累累然，上金雞洞視下洞為小，人不敢到。萬曆丁丑五月，有張富郎者年八十餘，冒險人其中，則見數人鼾睡香灰內，傍有銅磬覆地，富郎翻而視之，磬下一雞，遽展翼鼓扇，香灰眯目，倉皇俯伏，半晌稍息，亟由籃縋下，半空籃掀，富郎墜入舟子懷中無恙，後年九十終。應玄親見富郎，道其詳陳，司馬又親見應玄，紀其實。

○嘉客紅

宋福清翁昭文，先儒亢從子也。圃中非時生荔枝，其母曰，豈有嘉客踵門耶，頃之莆田林光朝至，因名為嘉客紅，可補荔譜之缺。

○朱竹

初但求之楮穎間，頃過劍津西山，數頃琅玕，丹如火齊，乃知此君亦戲。著緋為賦二詩云，「高情直與晚楓鄰，差舞安知醉有辰，舊族傳為絳縣老，孫枝近作赤城人。瀟湘淚盡終餘血，淇澳花繁不是春。曾在龍門柯畔立，支離更見爨中身。」「亂擗桃花映客酡，斜批鶴頂間青蘿，翻新競比紅兒曲，截笛留吹赤帝歌。酒醞宜城光未定，冠裁薛縣色全訛，遙看岩下斕斒處，或是秋深桕葉多。」

○九龍灘

閩諸灘，惟汀之清流九龍灘最號奇險。予嘗過之，作口號云：「渴龍無數截中流，一葉斜從石隙浮，解纜戒人咸莫語，齊編竹箬裹船頭。」（昧爽鏟飯，群起操舟，長年彼此不通一語，不獨戒舟中人也。過峽時尤嚴，解纜時畏神，知吾往，過峽時畏龍。知吾渡也，編竹箬鑲裹船頭以拒怒浪，實則分寸少失，觸石立碎，箬無能為也）「雪花翻滾浪聲韻，十八灘前九曲龍，估客到來齊減載，逆風駕起護波篷。」（舟出水下，借篷力以上，逆風揚帆期少齟齬，實則灘勢急帆即怒觸不敵也）「刑牲載酒拜龍頭，安濟祠中筶亂求，費盡土梢無限力，過龍便自賣清流。」（買閩舟者利得清流，謂其濟險，九龍則無險弗濟也，長年輒以此自比，近殊有冒清流者，過他灘無辨過九龍，敗矣）「都將絆索換新棕，曲曲防他八面風，卻笑長年堅似鐵，甘心膜拜土梢公。」（閩人有紙船鐵梢公之謠，土梢世居龍上習水性，奕世相傳，咸精其業，舟人入灘，例倩最能者為之防護，護一舟下返，護第二舟蓋世，其業者隻數姓，姓又隻數人，但不傳之於外，故不易過云。）

○烈女高氏

福清士人翁登墀，八歲聘高氏女，後十年墀卒，女幼，養於叔家，聞變將死之，以父母在，遠未命，不可死。越四年，父母來，歸於翁，請死於墓，墀之父母以未立孤不許死。又三年孤立，乃於墀之卒日時縊死。侯官高雲客（兆）為詩哭之，「哀哀天上雁，孤飛何太惑，棲棲黃鵠雌，故雄空在臆。州南有嬌女，五歲學紡織，六歲誦孝經，七歲通內則，端坐父母傍，大都成人質，母愛同明珠，父憐如初日，相語笑此兒，儀態朱華色，守禮比羅敷，不知何家得。東家遣媒人，自敘世婚姻，郎君正八歲，美壁為精神，恭聞考功女，遣媒通年庚，考功聞斯語，入室謂孺人，媒來結大義，東家有寧馨，便可相和許，阿女托終身，孺人引媒坐，此是大姻緣，吾家盈盈女，窈窕若大賢，小名為細宋，六歲習書篇，七歲尚未滿，訓詁薄通淹。媒人東家去，爛熳口中宣，孺人呼阿女，汝今非比前，阿耶與阿母，字汝翁家兒，翁家翁姥喜，視曆選良時，黃金鑿寶釧，秦珠結花繡，肥羊十二牽，各各披錦衣，道旁見者羨，兒女心各知，翁家結衤離後，日月如駒馳。細宋初十二，翁郎十三來，紅巾大點兵，沙中樹龍旗，人民不可保，兩家同流離，兩家挈兒女，來往城南下，翁郎多令才，翩翩動城府，考功有介弟，愛女勝自舉，數年骨肉依，一朝思故土，姥謂女長大，遣嫁隻年許，翁言叔愛女，留女與叔撫，女聞耶娘言，掩巾淚如雨，生小從母旁，母忍置嬌女，阿母含淚答，翁姑將娶汝，我與阿耶旋，為汝作嫁奩，車馬甸甸去，阿女掩帷幨，叔母笑女戇，禮節大過嚴，桃李各花花，春風當及年，叔家本耶家，秋遷妝樓邊，阿娜纖纖步，不解到堂前，阿叔自外來，賀女得門楣，翁郎好紙筆，天曉復月移，使君大取士，指日駿馬嘶，詎知山與河，信宿有崩彝，媒人門外造，登階顏色悲，叔母屏後出，小鬟當屍窺，竟道翁郎死，已時身見之，阿叔拍案哭，哭聲達中閨，中閨阿嬌女，仿佛自聞伊，罷織立床前，撚帶向戶壁，今日為初二，陶陶孟夏月，叔母褰簾喚，阿叔言咄咄，細末拜阿叔，送女翁家宅，往謂身自逝，不及耶娘訣，阿叔答嬌女，不圖忘書籍，禮曰女子行，父母命乃獲，汝耶與汝母，遠非吳越絕，會當來見汝，遣汝從結髮，阿女大明白，回身告叔母，兒身固是女，非同人家婦，伏惟早寄書，慎莫緩見誘，考功見訃來，愛弟書隨後，上言讀書子，齎志死戶牖，下言兄嫂知，細宋言不狃，孺人哭放聲，嬌女何迫促，考功語孺人，大孝女所篤，忍痛遲不之，此意持告叔，可憐嬌小女，日日穿雙目，耶娘杳不來，夫婿日月速，四年一日同，皎皎泉下囑，垂暮老考功，小兒如蘭玉，淒愴兩連殤，思女忘其夙，孺人念嬌女，歲遠或可告，兩兩渡橫江，弟家問骨肉，阿女聞耶來，從客出繡屋，四拜復長跪，仰看耶娘哭，哭罷啟朱唇，耶娘幸見聽，日者羈滯死，願得耶娘命，今可便辭去，下與黃泉認，考功大悲摧，歎令孺人進，阿女心鐵石，亦是家大慶，卿可為裝束，義在情當忍，窗下縫衣裳，窗前造奩箱，大帛三百匹，皓皓白日光，箱奩五六十，白繒如雪霜，香車皆衣素，阿女坐中央，流蘇素練結，四角垂飄揚，行人止道上，兒女窺門廂，相馳看細宋，盈路言芬芳，阿女入翁門，懷悲登高堂，斂衽謁祠廟，低頭拜姑章，拜起數左顧，委身木主旁，姑撫新婦泣，孤墳在北邙，日中大會祭，宗親十百行，墓門暗蒿草，松柏如人長，浮雲低欲合，相視人旁皇，新婦下車來，麻衣曳地橫，黃泉對咫尺，舉手澆酒漿，謖謖松柏下，上告於阿姑，婦請從地下，不得更躊躇，姑前抱婦泣，兒亡倚婦鋪，翁扶黃髮父，龍鍾泣孫雛，仰聽新婦言，顧視宗老籲，新婦一死易，孫亡重立孤，宗老謂新婦，老人言嗚嗚，叔姒會免身，新婦待須臾，生男則主後，生女惟婦圖，新婦啟宗老，大節難久須，勉承尊章命，立孤往報渠，願姑從新婦，小閣起中廬，苫塊作寢處，齊衰仍襟裾，四時與八節，廢禮恕婺需，斬衰三年罷，孤當能母呼，此時不可緩，與婦歸黃爐，翁姑與宗老，拱手咸曰俞，新婦辭墓返，下車適小閣，蓬首日紡績，歠粥強杯杓，漸看孤扶床，屈指墓門約，重戶寒風微，牆頭青芷藥，姑來視新婦，牽孫淚珠落，感歎未亡人，不知新年樂，姑去婦太息，復過正月朔，漸見十五來，死期定宿諾，開曙當窗牖，燃香告冥漠，天地郎共聞，妾死當在昔，初無母命行，再受立孤責，奄忽至七載，不得相隨歿，今茲大義盡，越春夏四月，初二日當巳，七載前郎卒，天地郎共聞，其日妾殉節，纖纖齧手指，渫渫指中血，累累七百字，字字盡鮮曄，舅姑堂中悲，新婦不可奪，孺人與考功，在家愁春末，六親及九族，夾道車輪接，新婦閣中坐，刀尺陳前窗，探揣箱中帛，堆積盈空床，絲絲皆手織，幅幅自裁量，大布縫上襦，麻枲成下裳，袿蠋及袙復，一一紉箴詳，纖細於履襪，垂帷刺銀缸，來者盡涕洟，相陪坐四旁，慰解言百進，傷嗟情莫當，新婦了不答，轉盼微顧將，漸迫三十日，母宋太辛酸，撫摩遍頂踵，端相慟玉顏，誰知嬌女心，磐石固不遷，殽案奉進母，母舉不下咽，女意太平常，那見中輟餐，考功告姻婭，弱息志彌堅，生存使不樂，不如與死歡，舅姑慘五色，後事豫百端，東市擇文木，南市買髹丹，召匠運斧斤，丁丁為婦棺，婦謹白舅姑，數事請死後，婦屍女兒軀，勿付男子手，區區大小斂，束縛為大醜，屬纊與含視，願令婢左右，宗老聞期來，坐立滿圭竇，昔有烈婦死，生祭用牲牡，祭婦禮是徵，議論曆卯酉，婦聞傳語謝，大人意誠厚，烈婦婦已成，婦女何得受，其日已初二，雞鳴稍稍起，沐浴既盥漱，襻帶安綦履，結束衣與裳，開鏡拭塵滓，雙鬟畢嚴妝，玉指拂緇纚，機杼收窗中，硯匣置方底，回身抱嗣孤，彈淚付阿姒，徐步下小閣，頻拂小姑涕，自歎忽三載，未到堂前地，堂前辭姑嫜，依依別小弟，耶娘訣堂外，傷心綴天屬，宗老男女列，門內展拜肅，內外舉袂泣，婦抱木主出，几筵跪致詞，妾屍今就木，堂上繐帷張，帷中秉明燭，新婦語阿姑，此是前死時，冉冉便即去，上閣復開扉，塵埃飄風暗，鳴鴉向屋飛，新婦持匹練，高結梁中垂，舉身上自掛，魂去如蛻遺，哭聲當閣起，小姑環嫂啼，亭亭覆繡被，杳杳端顏儀，闔棺置高堂，白日照地輝，吊者皆大悅，奔馳塞路岐，北邙開同穴，南陌立豐碑，碑陰松柏合，墓上鴛鴦飛，千載行人過，立馬下念追，從容死大難，男兒慎勿疑。」

○墨魚

墨魚，一名算袋魚，一名烏鰂，一名海鰾鮹，閩人名之花枝，相傳一胥吏醉墮海，周身悉化為異物，此其招文袋也，所垂白帶宛然浮遊海面，有物觸之輒吐墨自覆，人反得，因其墨而跡捕之，愚矣，用濕紙層層裹之，敲細稻秸，火煨之，香熟可啖。

○鰇魚

狀似墨魚，出日本，火灸揉而為絲，味勝墨魚遠矣。

○龍虱

龍虱三十枚漳州海口，每八月十三日至十五日，三日飛墜，餘日絕無食之，除面上黝默赤氣，婦人貌美，能媚男子。

卷四

○林清

三山林清者，諭德志之祖也。避元不仕，匿姓名隱居山寺，太守一日入寺中，見清儀表不群，問曰能詩乎，曰能，即以八音為題，清應聲曰，「金紫何曾一掛懷，石田茆屋自天開，絲竿釣月江頭住，竹杖挑雲嶺上來。匏實既修栽藥圃，土花春長讀書台，革除一點浮雲慮，木筆題詩酒數杯。」太守驚異，因與往來無間，一夕忽論海濱人物，因曰若林清者，雄才碩德，惜未見其人，林不覺歎惜，守曰，君殆林清耶，林曰，若清者公安得見之，此吾所以有感也。明日再往訪之，已不知所之矣。

○林子羽

林子羽妻朱氏，長於詩詞，其勉外詩云：玉食叨陪近上方，五雲深處列鴆行，經綸樹績從人仰，竹帛流芳與世長。待漏衣沾仙掌露，趨朝身惹禦爐香，功成身退歸寧日，一榻清風綠野堂。朱氏年十九卒，子羽終身不娶，按鴻為員外郎，年近四十，此詩即為郎時作，而朱氏年方十九，豈其繼室耶。

林子羽以薦至京師應試，賦龍池春色詩，名動京師，既歸家，從者如雲，毗陵浦舍人源，聞其名往見之，鴻不出，使弟子周玄、黃玄往見之，問其來意，曰欲為詩耳，因出所作，二玄讀之，至「雲邊路繞巴山色，樹裏河流漢水聲」，驚曰，此吾家詩也，因白鴻出見之，定交而去。

○林廷綱

林廷綱，洪武初承太祖親擢吏科給事中，寵遇日隆，嘗侍遊江間殿，太祖首唱詩二句曰，「江間小殿與雲齊，梁上新添燕子泥」。公承旨足成之曰，「雉扇曉開紅日近，龍衣春濕彩雲低，旌旗影裏貔貅息，斧鉞門前騏驥嘶。簪筆詩成同拜舞，太平天子賜新題」。又承旨作春江漁父圖，親題於殿壁間曰：「浩蕩乾坤一釣圖，絲綸終日倚菰蒲，桃花浪暖魚堪膾，桑柘春深酒可酤。歲月不知蓬鬢改，江湖真與世情疏，熊羆不入君王兆，四海於今誦帝謨。」後賜名恆忠。

○閩貧生

閩有貧生客京師，饑寒濱死，然頗善丹青，不能售一錢，因以兩幅獻於楊文敏公榮，公題其上而還之，詩雲，「誰家老屋枕溪濆，十里青山半是雲，此處更無塵跡到，祗應啼鳥隔花聞」。其二雲，「小橋流水漾晴沙，策杖歸來日未斜，昨夜東風花落盡，一林高樹鎖煙霞」。明日張此畫於市，價遂湧起，人爭延致，因而饒裕。

○永福鬼詩

候官唐澞：微時泊舟永福溪，夜聞二鬼共語，一鬼吟詩曰：「隨波逐浪滯孤魂，白骨沈沙漾水痕，幾寸柔腸魚齒斷，不關今夜聽啼猿。」又一吟曰：「饑烏隨我棠梨道，雨打風吹梨樹老，寒食何人莫一卮，髑髏戴土生春草」。既復相謂曰，明日鐵帽生至，當得代矣。明日澞候之，果有戴釜濟者，澞苦挽之，且告之故，得止。至夜二鬼復語曰，今日鐵帽生，乃為唐參政所救，奈何，唐聞大喜，遂請道士作章度鬼，越數日坐齋中，仿佛見二人來謝，後果官至參政。

○林蘊

林蘊唐末就試，試合浦還珠賦，思之未得，忽假寐，有人告之曰，何不雲珠去勿珠還也，覺而異之，即用其語，遂登第。後見素林公俊，有族父康，為廉州二守，見素以詩寄之曰：「破荒詞賦落人間，水異川精兩愧顏，今日雲仍居此地，秪令珠去勿珠還。」蓋用前事也。

○鄭善夫

鄭善夫，嘗雪中遊天台，美髯白皙，毛褐筍輿，戒從者勿言姓名，人以為神仙，盛傳郡中，太守顧璘聞之曰，此必吾繼之，亟使人邀之，善夫答以詩云：「客有飄飄者，閑來湖海遊，雲端尋雁蕩，雪裏過台州。白業藏賢達，浮槎近鬥牛，豐幹謾饒舌，太守是閭丘。」

○莊維春

莊維春，閩人，年十三時，父官瓊州，維春往省之，將抵海陾，作詩曰：「十里至海路已絕，四面無村人獨行，百夢不能一到此，雙親猶自隔蓬瀛。」後官至豫章太守。

○張司馬

閩張大司馬經，懸車日久，忽有倭亂，起公總督，公行止未決，聞里人能以箕召仙者，命卜之，神良久不至，忽然箕旋轉如風，食頃乃止，大書曰：「吾關雲長也，留詩曰，萬里縱橫事已空，戰袍裂盡血猶紅，夜來空有思鄉夢，雨暗關河路不通。」書畢而去。公殊惡之，然逼於朝命，遂出破賊，後果為趙文華所譖棄市。

○林氏

林氏，福建人，有晚春詩云：「拋卻銀針到小庭，遣情無奈獨傷情，高低別院鞦韆影，遠近人家笑語聲。黃鳥曉寒藏翠柳，綠苔春盡點紅英，一年好景仍辜負，堪歎嫦娥老此生。」

○林世璧

嘉靖間，閩龔大司成用卿，招諸賓客，及其婿林世璧，同遊鼓山，風日恬朗，分韻賦詩，坐客皆逡巡遜讓，林時已醉，奮筆題詩，略不停思，文藻橫逸，公及諸客讀之，至「眼中滄海小，衣上白雲多」之句，擊節歎曰，吾不及也，遂不復題。林詩至今尚在壁間，寺僧寶惜墨色如新，最後徐孝廉惟和讀之，有詩云：「閑尋老衲叩禪堂，墨跡淋漓滿上方，一自題詩人去後，白雲滄海兩茫茫。」蓋引林語也。

○黃讓

黃讓者，粵長樂儒生也，嘉靖時，父墓為山賊所發，質其骨以責贖，讓罄產贖而葬之，乃募壯士百餘人，從督府討賊，二子啟愚啟魯死之，讓出奇計斬首二百人，降者一千七百有奇，賊既滅，推其功於諸校，竟不受賞而去。時閩陳奎以參政監軍知其事，奎弟鳴鶴，為作詩紀之云：「五湖東煙塵起，蘆嘯一聲天欲圯，七十九堡春草深，流血轔淪成海水，椎埋相遍富人墳。白骨累累幾千里，黃生本是縫掖儒，投筆武噪張虯須，盡將田宅結年少，軍門借箸談陰符，登鋒履任質賊壘，雪恥豈顧千金軀，二男戰死顆不蔽，生也搴旗戰愈厲，日落沙飛陣色昏，鯨寇千群一時殪，幕府論功數未奇，鵲印封侯非所計。軍吏雖有言，黃生保貞素，怨毒既已酬，荷衣守墳墓，定知貧賤樂，富貴禍尤伏。綠林奴輩利吾財，先隴陳屍子遭戮。君不見，鴟彝革，浮入吳江怨潮汐，山田數畝屋數椽，衡門終歲無塵跡，黃生黃生真丈夫，匣中長劍雙龍魄」。

○鄭汝昂

三山鄭汝昂，善詩，且多滑稽，貧甚，一親知令廣東，鄭寄之詩云：「三尺兒童事未諳，饑來強扯我爛衫，老妻牽住輕輕語，爹正修書去嶺南。」其人得詩一笑，因厚贈之。按《青瑣集》有張球獻呂許公一絕云：「近日廚中乏短供，兒童啼哭飯籮空，內人低語向兒道，爺有新詩謁相公。」鄭之詩固有本矣。

○宗子相

廣陵宗子相，為閩督學，歲餘卒於官，僚屬生儒赴吊，於靈幾上得遺詩三首云：「四海相逢盡臥龍，龍江夜夜采芙蓉，我今先跨晴虹去，遲爾崆峒第一峰。」又「一謫人間四十年，青山萬里隔蒼煙，於今更返華陽洞，千樹桃花待舉鞭。」又「長嘯一聲歸去來，玉龍高駕彩雲回，獨留明月詩千首，萬里寒光燭上台」。

○謝祖

謝祖，字繩夫，長樂之江田人，名家子，嗜酒落魄，歲暮有所逋負，縣令韓公紹係之，從獄中上詩二首，韓大驚，釋而禮焉。詩曰：「陳情淚血叩蒼天，事去人非四十年，祖父乞骸沾帝祿，兒孫落魄負官錢。身長寄食丁猶斂，田已飛沙賦未蠲。安得於公開活路，此心一寸是龍泉。」又「長夜漫漫夢不成，譙樓禁鼓已三聲，星河暗透西窗穴，鈴柝寒生北斗城。短褐不堪深淺雪，單衾難度短長更。何年早了公門賦，一把鋤犁一卷經」。

○鄭堂

閩鄭堂，字汝昂者，太守珞之子，為諸生，有詩文名，而性滑稽，自號雪樵山人。郡守喪妻，將斂而目不瞑，堂自讚能祝之，即高吟曰：「夫人一貌玉無瑕，四十年來鬢未華，何事臨終含淚眼，恐教兒子著蘆花。」吟訖而瞑，守厚禮之。時正德改元，守一日於西湖遊宴，堂故衝其前導，守怒之曰：「作一詩可釋汝，命紙筆，堂即書數苦字，守大笑曰，汝今始知苦乎，堂即足成之曰：「苦苦苦苦苦苦天，上皇晏駕未經年，江山草木皆垂淚，太守西湖看畫船。」守亟遣之，至今閩人言作戲謔詩者，動曰鄭堂也。

○林九成

閩林九成先生，名鳳儀，舉孝廉，作令歸，落魄不羈，詩興甚豪，嘗浪遊謁一故人，故人曰，知君能詩，時聞彈棉花聲，因指為題，九成援筆立就，云：「聲聲何處響丁東，想在秦樓燕市中，休問孤弦無古調，輕彈白雪卷春風。軟隨蜀錦宜宮製，暗度金針趁夜工，縱舊莫令拋擲易，綈袍憐取故人窮。」令大喜，因厚贈之。

九成復有寄臨安妓詩云：「曾上高峰喚不聞，尺書隨便寄殷勤，夢從建水月中去，袖自錢塘雪裏分。金穀歌聲隨逝水，石榴裙影遂行雲，鶯花久負西湖約，縮地功成再見君。」

○董槐

閩董槐者，萬曆間人也，能文強記，十七而沒，父母傷之甚，槐遂形見，能為母護湯藥，他人間亦見之，後殯於裏之龍山，「墓樹往往蟲齧成，字或蟻緣土為字」。皆成詩句，末必雲行仙董郎，其詩有云：「原南原北綠如煙，萬囀千嬌鳥可憐，擷得榆錢盈兩袖，春風散買自年年。」又雲「壟頭流水樹頭鶯，斷續聲低月又明，誰道泉扃無曉日，陽台無比夜台清」。又云：「薜蘿未擬裁衣服，躍冶何曾入夢思，螢亂夜空狷鳥寂，山前長坐月西移。」如此甚多，後三年，蟻於墳上作董郎升化字，自後絕無詩矣。

○鼓山茶

鼓山半岩茶，色香風味，當為閩中第一，不讓虎丘龍井也。雨前者每兩僅十錢，其價廉甚，鄧原嶽詩云：「雨後新茶及早收，山泉石鼎試磁甌，誰知屴崱峰頭產，勝卻天池與虎丘。」一云：國朝每歲進貢，至楊文敏當國，始奏罷之，然近來官取，其擾甚於進貢矣。

○鄭參知

閩鄭參知逑，年八十四，元日夢中作詩云：「皇極開三統，金丹轉九還，雖居人世上，卻已出塵寰。」曉而誦之，不知其解，是歲卒。

○轉華庵箕仙詩

福州西關外轉華庵壁上，有箕仙詩一幅云：「綠雲出洞又入洞，白鶴上山復下山。道人此日歸何處，雲自無心鶴自還。」字體龍蛇飛動，不類人工。

○海扇

海中有甲物，形如扇，其文如瓦屋，惟三月三日潮盡乃出，名曰海扇。四明任鬆鄉嘗有詩云：「漢宮佳人班婕妤，香雲一篋秋風初。綱蟲蒼蒼恩自淺，猶抱明月馮彝居。至今生怕秋風麵，三月三日才一見。對人搖動不如烹，肯入五雲清暑殿。」

○陳幼孺

閩縣陳幼孺孝廉，偶之延平謁陸太守志孝，其伯父憲副同年也，拒不許見，適有楚孝廉李某，挾憲台書來謁，陸倉皇張宴，禮甚恭，幼孺上以詩云：「莫作青衫老腐儒，黃堂那許拜階除，投來名刺留中久，死後年情到底疏。失路鯫生歸去夜，同袍嘉客宴回初，始知天府聯名籍，不及霜台薦士書。」陸大慚，時楊叔向為大參，駐節延津，聞其詩，厚款之，結為莫逆。

○徐惟和

月仙者，武林名妓也，戊子冬，閩縣徐惟和北上，過而眷之，越數夕餘至，妓詢徐孝廉不去日，翊歲下第復過，竟諧繾綣，徐作詩云：「匆匆相見未分明，別後逢人便寄聲，萬里歸期看乳燕，一春心事付流鶯。柳枝猶記當年曲，豆蔻難消此夜情，搗盡玄霜三萬杵，夢中還見舊雲英。」越三年上計，復過其地，詢之則月仙死矣。（謝在杭記）

○謝在杭

萬曆己丑，謝在杭與徐惟和下第，過杭州六和塔，愛其幽靜，各賦一詩，欲題壁間，而寺僧號呼，奈何浪疥吾壁，吾且取水滌之，在杭笑不復題。越三載，在杭拜吳興司理，行部至杭，詢之，則寺僧懼罪逸去久矣。在杭大笑，因復題云：「雙旌五馬繞江城，驚起山僧合掌迎，三載重來渾似夢，終軍原是棄儒生。」

○仙霞嶺

宋馬子儼宿仙霞嶺詩云：「月影自催人起早，泉聲不許客眠安。」摹寫真切，但《白玉蟾集》亦載此首，未知孰是。

○盧圭齋詩

泉州惠安盧圭齋，名琦，字希韓，登元至正進士，令永春，改寧德，所著有《圭齋詩集》，歲久弗傳，近惠安莊戶部徵甫搜而梓之，誤入雁門薩天錫詩六十餘首，薩詩世有傳本，較者一時未之考耳，亟當釐正，不然，恐後世以圭齋為齊丘之盜化書也。盧詩自佳，如「嵐氣滿林晴亦雨，溪聲近驛夜如秋，潮生遠浦孤帆小，雨過蒼崖古木寒。小橋跨澗村春急，老樹吹花野店香，暮雲鬆徑僧歸寺，夜雨蓬窗客在船。門掩落花春去後，夢回殘月酒醒時，梧葉幾番深夜雨，梅花一樹短籬霜」。清典可詠，元詩多纖弱，若圭齋者，實有唐調。

○黃秋聲

元季詞人輩出，而邵武有黃鎮成，詩多奇警，《秋聲集》十卷，佳句疊出，如「王孫不歸怨芳草，山鬼欲啼牽女蘿，鐵檄召雷秋雨足，瑤壇謁帝夜雲高。遊山采藥辭家早，掃石看雲出洞遲，青山盡處海門闊，紅日上來天宇低。花竹一家巢絕頂，煙塵九點認齊州，潮來估客船歸市，月上人家水浸空」。惜梨棗朽腐，予屬邵武司理何涵齋刻之郡中，更為建秋聲亭於熙春山，祀其上。

○周所諧

周所諧，名如塤，莆處士也，足跡不出戶庭，苦吟弗輟，未嘗妄與顯者遊，里中鄉紳學士，罕識其面，故其為詩，綽有林壑之致，自作田家吟云：「不識市朝車馬喧，殘蓑弱笠老田園，柴門去郭無多路，野竹臨流自一村。春雨桑麻終歲足，清時雞犬數家存，兒孫牧畜南山下，為道須防猛虎繁。」可以見其逸韻矣。他如 「風生極浦潮常白，霜冷空林草變衰，萬里寒山橫積雪，半汀衰草隱斜陽。百花潭上漁竿在，五柳門前鶴徑荒。因嫌城市非吾土，卻傍漁家作比鄰。牆壓花枝妨客過，泥深苔徑喚人扶」等句，全無煙火食氣。

○謝司農詩

福州謝大司農傑，宿雲窩，有詩云：「刀圭有分仙緣熟。雞犬無聲午夢間。」佳句也。

○何樵仲

何樵仲，名其漁，邵之建寧人也。為詩有苦思，梅口待渡云：「野曠微風起白蘋，村居三里若比鄰，江幹風冷秋山暮，立盡斜陽無渡人。」碧簫洞云：「長林籟靜自盤桓，鬆露侵衣夜未殘，三十六峰明月曉，碧雲吹破洞簫寒。」山下買酒云：「隔浦漁家傍酒家，漁罾掩映酒簾斜，探囊恰好供歸興，買得黃魚並杏花。」 皆有冷然之韻。

○周庚

莆田閨秀周庚，字明英，予門士諸生陳挾公纊之內子也，能詩，著有《羹繡集》，予尤喜其尺牘，與仲嫂帖，庶母遺詩，記在阿母笥中，惜不及載之，歸古人矣。人不可作其音亦亡，泫然涕之，欲來也，嫂更大索之，偏於不切緊處，庶幾一遇任其缺略，是亦徑寸珊瑚也。（又）感念化者，欲為陳立傳，以之才之美，無子無年，搦管垂毫，惟聞猿哭，是以更端而未就，當續成之。敢不誠於陳耶。（又）三國志，經嫂所點定，庚應窮其讚辭，但不解於古人何所厚薄，隻覺此心為劉。（又）供白衣，謂其宜男也。頂禮三年，生女益眾，始知佞佛求福之愚也，德音莫違，便是致祥之道，抑供之不必有所求可也。

○鴻門宴

謝皋羽鴻門宴一篇，可泣鬼神，楊用修極稱之，又有楊廉夫韓仲村繼作，稍不及也。閩中林子真復擬一首云：「翳雲埋空日色黃，一龍一蛇閑相將，指天有約公莫舞，後入者臣先者王。此日鴻門判生死，戰場咫尺華筵裏，漢王若失我為禽，寶玦無光玉劍起。覆卮壯士怒酒醺，芒碭山北愁歸雲，一雙玉斗正飛屑，漢王間道馳至軍。」奇峭可喜，不減廉夫仲村也。

○林春秀

古田隱士林春秀，字子實，號春波，性嗜酒耽詩，家貧不能取酒，有友鄭鐸，多良醞，日往飲焉，醉後則酒狂不可禁，鄭度其量，錫造一壺，刻雲波二字，至則盛酒飲之，三十年如一日也，林詩奇警不凡，山居云：「但住溝西第五村，香秔釀熟少開門，家僮秪自為樵牧，徑竹憑他長子孫。雨過曉山泉噪澗，花生春菜蝶穿園，抱琴客到棠梨下，卯酒猶醺藉梆限。」又云：「回巷短垣緣枸杞，古塘枯竹立鵁鶄，壁間寫遍籬花影，雲裏崩來水碓聲。」又云：「野老眼經門刻字，漁郎親見水沈碑。」皆秀逸可誦。

○墨紗燈

閩中近製墨紗燈，精巧異常，海內爭重之。曹能始曾於杭州逢元夕，人家有張此燈者，乃邀友人同詠，能始詩云：「質裂橫疑水，光生薄似苔，憑將彩筆畫，認作剪刀裁。鳥向空中度，花從鏡裏開。細看若無力，不畏曉風催。」諸子罷唱。

○問月樓集

寧德崔孝廉徵仲問月樓詩，中多俊語，贈州同王九皋云：「笑我無魚歌幸舍，憐君有蟹領監州。」送劉之罘將軍云：「射虎功高偏不賞，雕龍才老竟如斯。」贈陶嗣養云：「鳥留書法皆成篆，龍是文心不用雕。」贈王藎卿再舉子云：「搗盡玄霜元得偶，捧來明月本成雙。」吊謝皋羽云：「魂隨宋寢冬青樹，墓傍嚴陵古釣磯。」煆煉工巧，詞壇之射鵰手也。

○天印禪師

天順間，延津天寧寺天印禪師，年四十，足不出關，至八十一歸寂，謂眾曰：「吾寂後三年，某日有星自東飛入西，葬吾時也。」僧徒，寄肉身於簥中，三年蠅蚋不侵，及期，有星大如斗，從東入西，遂葬之。所著《黃櫱心要》、《天印語錄》、《徹空內集》，直透禪微，嘗和永明山居詩有云：「穿來冷鐵多年衲，坐破寒龕幾片氈，風寒夢醒巢鬆鶴，日暖藤牽掛樹猿。雁將舊侶穿雲去，鴉引新雛背雨過。寒燈一盞半間屋，夕磬三聲幾個山。槿籬土暖花開早，竹版泥深筍出長，澗水喧空懸瀑布，岩鬆掛月展冰輪。」皆警句也。

○雪峰僧詩

候官雪峰山，有二十四景，天順中，寺僧源潭作也。雪峰云：「瑤台凍合深迷路，玉樹花開半雜鬆。」藍田莊云：「分水遠從寒澗落，隔雲常見夕陽春。」 一洞山云：「鬆徑月斜巢鶴唳，石門雲濕雨龍還。」無字碑云：「剝落舊紋惟蘚跡，模糊新篆是蝸涎。」萬鬆關云：「琥珀氣浮成翠靄，黃金花落混香泥。」梯雲嶺云：「雲開鳥道層層險，路入鬆門步步通。」蘸月池云：「弄珠神女乘空去，臨鏡嫦娥倒影看。」閩中詩僧，此為上乘。

○癡頤子

武彝汪道人，自號癡頤子，又號麗陽，嘉靖初，修真於接筍峰，遺蛻葬於峰之石壁，手錄吟稿一冊，中多佳句，有答葉東林云：「柴扉終日對雲關，何事遊人興未闌，花雨正迷蝸角競，茶煙初歇鶴聲殘。閑儲白石資荒歉，旋種丹田不屬官，近獲兩枝歐冶劍，請君夜傍鬥牛看。」又如「石榻枕泉眠竹影，柴門留月浴金丹」。又如「紫檀匣鎖玄中印，白玉絛懸肘後符」。又如「曉炊石鼎三甌雪，午枕山屏一縷煙」。絕句如「幔亭峰下寒雲外，流水飛花送小舠，夜宿山房清不寐，紫簫吹徹月華高」。又如「赤壁玄堂水火交，青山旋繞白雲坳，枕琴臥誦黃庭罷，新月鉤簾傍鶴巢」。絕無煙火食氣。

○衛公漳浦詩

李德裕嘗至閩中，過章浦驛詩雲，「嵩少心期杳莫攀，好山聊復一開顏，明朝便是南荒路，更上層樓望故關」。此詩鮮有知者。

○劉昌言

世人常言「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之句，不知此乃宋太宗朝泉州劉昌言上呂蒙正相公詩也。「重名清望遍華□，恐是神仙不可知，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廟堂隻似無言者，門館長如未貴時，除卻洛京居守外，聖朝賢相復書誰。」昌言仕至工部侍郎，嘗獻聖德詩五十韻，得君之盛，未有其比。

○徐彝甫詩

宋三山徐範，字彝甫，慶元中，與楊宏中劾韓佗胄，編管遠方禁錮、志乘及綱鑒，稱為六君子，然未傳能詩也。嘗登太行山云：「茫茫遠樹隔煙霏，獵獵西風振客衣，山雨未晴嵐氣濕，溪流欲盡水聲微。回車廟古丹青老，碗子城荒草木稀，珍重狄公千載意，馬頭重見白雲飛。」範登嘉定進士，通判澤州，官終朝奉大夫，徐興公族祖也，詩所傳者僅此耳，見《河南通志》。

○黃後穀

福安黃後穀先生釧，字珍夫，舉嘉靖丁酉鄉薦，為溫州郡丞。丙辰倭寇溫州，將兵拒戰，乘勝直進，孤軍無援，遂大潰，賊脅之降，叱之，索之金，復叱之，賊怒，支解寸斬之，年四十七，詔贈右參議，祠祀之，弇州王元美為作衣冠墓誌。先生能詩，有《墮樵錄》，野望云：「連朝微雨恰新晴，沙草含風軟綠平，碧水畫船歸棹去，夕陽煙樹一痕清。」又云：「竹鬆疏護兩三家，流水浮香帶落花，樵笛數聲煙漠漠，隔溪人散夕陽斜。」曉行云：「誰家流水石橋邊，蕎麥花開白滿田，日出柴門人未起，嵐雲飛滿小樓前。」先生無子，猶子嗣之蔭太學生。

○范青衣

莆田遊宗謙，有青衣范生，能彈琴吹簫，亦學為詩，王弇州調之詩云：「瑤琴罷鼓紫簫來，手草新詩阿濫堆，除卻數行僮約外，還應事事勝方回。」

○詠酒

福州林都憲廷玉，詠酒詞云：「米大王原掌奇門印，曲將軍會擺迷魂陣，水中郎穩坐雲安鎮，柴令公傳示蘭陵信。祭遵壺矢威，李白蠻書令，那愁城攻破難逃命。」詼諧成調，可喜也。公善劈窠書，名山勝處，多存手跡，有詩集行世。

○閩中藏書

徐興公雲，吾鄉前輩藏書富者，馬恭敏公森，陳方伯公暹，馬公季子能讀能守，陳公後昆寢微，則散如雲煙矣，又林方伯公懋和，王太史公應鍾，亦喜聚書，捐館未幾，書盡亡失，然四公之書，咸有朱黃批點句讀，餘間得之，不啻拱璧也。予友鄧參知原嶽，謝方伯肇浙，曹觀察學佺，皆有書嗜。鄧則裝潢齊整，觸手如新。謝則銳意搜羅，不施批點。曹則丹鉛滿卷，枕藉沈酣。三君各自有癖，然多得秘本，則三君又不能窺予藩籬也。

○閩中風土

閩中風土，吳非熊遊閩詩，略寫一二，詩云：「舟中喧水碓，城上出人家，荔子家家種，榕陰處處遮。居民晴著屐，市女晚簪花。」

○䯼髻

婦人戴䯼髻，天下同然，獨福州興化，既嫁仍如未嫁處子，絕不戴䯼髻，有則亦為簪首飾之具，見舅姑之後，即藏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