闢邪論中
聖人學問之極功,只一窮理以幾於道,不能於理之外,又穿鑿一理,以為高也。故其言中正平常,不為高達奇特之論,學人終世法之,終世不能及焉,此《中庸》之所以鮮能也。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恃其給捷之口,便妄之才,不識推原事物之理,性情之正。惟以辯博傳為聖,瑰異為賢,罔恤悖理叛道,割裂墳典之文而支離之。譬如猩猩鸚武,雖能人言,然實不免其為禽獸也。利瑪竇欲尊耶穌為天主,首出於萬國聖人之上而最尊之,歷引中夏六經之上帝,而斷章以証其為天主,曰天主乃古經書所稱之上帝;吾國天主,即華言上帝也;蒼蒼之天,乃上帝之所以役使者;或東或西,無頭無腹,無手無足,未可為尊;況於下地,乃眾足之所踏踐污穢之所歸,安有可尊之勢,是天地皆不足尊矣。如斯立論,豈非能人言之禽獸哉?
夫天萬事、萬物、萬理之大宗也,理立而氣具焉,氣具而數生焉,數生而象形焉。天為有形之理,理為無形之天,形極而理見焉,此天之所以即理也。天函萬事萬物,理亦函萬事萬物,故推原太極者,惟言理焉。理之外更無所謂理,即天之外更無所謂天也。
《易》之為書,言理之書也,理氣數象備焉。乾之《卦》:「乾:元亨利貞。」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夫元者,理也。資始萬物,資理以為氣之始,資氣以為數之始,資數以為象之始,象形而理自見焉,故曰「乃統天」。《程傳》:乾,天也,專言之則道也,分言之以形體謂之天,以主宰謂之帝,以功用謂之鬼神,以妙用謂之神,以性情謂之乾。此分合之說,未當主於分而不言合也。專者體也,分者用也,言分之用而專之體自在矣。天主教之論議行為,純乎功用,實程子之所謂:「鬼神何得擅言主宰?」朱子云:「乾元是天之性,如人之精神。」豈可謂人自是人,精神自是精神耶?觀此則天不可言自是天,帝不可言自是帝也。萬物所尊者惟天,人所尊者惟帝。人舉頭見天,故以上帝稱天焉,非天之上,又有一帝也。
《書》雲曰:「欽若昊天。」「惟天降災祥在德。」與「天敘」、「天秩」、「天命」、「天討」。
《詩》云:「畏天之威,天鑒在茲」皆言天也。「上帝是皇,昭事上帝。」言敬天也。「予畏上帝,不敢不正。」言不敢逆天也。「惟皇上帝,降衷下民。」衷者,理也,言天賦民以理也。
《禮》云:「天子親耕,粢盛秬鬯,以事上帝。」言順天時,重農事也。
凡此皆稱上帝以尊天也,非天自天,而上帝自上帝也。讀書者毋以辭害意焉。今謂天為上帝之役使,不識古先聖人何以稱人君為天子,而以役使之賤,比之為君之父哉?以父人君之天,為役使之賤,無怪乎令皈其教者,必毀天地君親師之牌位,而不供奉也。不尊天地,以其無頭腹、手足,踏踐污穢而踐之也;不尊君以其為役使者之子而輕之也;不尊親以耶穌之無父也。天地君親尚如此,又何有於師哉?此宣聖木主之所以遭其毀也。乾坤俱汩,五倫盡廢,非天主教之聖人學問,斷不至此。
宜其誇詡,自西徂東,諸大邦國,咸習守之,而非一人一家一國之道也。籲嘻!異乎哉。自有天地以來,未聞聖人而率天下之人於無父無君者也。諸大邦國苟聞此道,則諸大邦國,皆禽獸矣,而況習守之哉。
夫不尊天地而尊上帝,猶可言也,尊耶穌為上帝則不可言也。極而至於尊凡民為聖人、為上帝,猶可言也,胡遽至於尊正法之罪犯為聖人、為上帝,則不可言也。古今有聖人而正法者否?上帝而正法,吾未之前聞也。所謂天主者,主宰天地萬物者也。能主宰天地萬物,而不能主宰一身之考終,則天主之為上帝可知矣。
彼教諸書,於耶穌之正法,不言其釘死者何事,第雲救世功畢,復升歸天。其於聖人易簀之大事,亦太草草矣。夫吾所謂功者,一言而澤被蒼生,一事而恩施萬世,若稷之播百穀,契之明人倫,大禹之平水土,周公之制禮樂,孔子之法堯、舜,孟子之距楊墨,斯救世之功也。耶穌有一於是乎?如以瘳人之病,生人之死為功,此大幻術者之事,非主宰天地萬物者之事也。苟以此為功,則何如不令人病,不令人死,其功不更大哉?夫既主宰人病人死,忽又主宰人瘳人生,其無主宰已甚,尚安敢言功乎?故只以「救世功畢,復升歸天」八字結之,絕不言畢者何功,功者何救。蓋亦自知其辭之難措,而不覺其筆之難下也。以正法之釘死,而雲「救世功畢,復升歸天」,則凡世間凌遲斬絞之重犯,皆可援此八字為絕妙好辭之行狀矣。
妖書妖言,悖理反道,豈可一日容於中夏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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