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迦陵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
陳迦陵文集 卷第二 清 陳維崧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患立堂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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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迦陵文集卷二
宜興陳維崧其年譔
山陰周金然廣庵 維岳緯雲
吳江董 誾方南 宗石子萬
黃陂葉 封井叔 男履端
武進周淸源雅楫 姪 洢
董文友文集序
嘗覽昭明太子文𨕖及阮孝緒七畧諸書見其甄汰精英
裒次該雅未嘗不嘆漢魏以來離亂愈多而文章乃大出
也士今日蹂躝戎馬出入憂患所謂離亂者非歟而運丁
建安罕仲宣㶚岸之作時値湘東寡子山江南之製意者
文章之說抑尤難之餘友董子文友少才名卓犖有竒
氣一日被酒跌蕩與余放懷述作之事𰯌席言曰咄咄陳
生子桓不云乎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顧文質異
𮜿正變殊𡍼總極陶冶未導窽部子其爲予言之陳生曰
唯唯僕不幸有犬馬疾雖然嘗聞之矣夫言者心之聲也
其心慷者其言必磊落而英多其心窽愛者其言必和
平而忠厚偏俠之人其言狷詄蕩之人其言靡誕逸之人
其言樂沉鬱之人其言哀要而論之性情之際㣲矣是以
先王采風輯俗用以騐士風考政治輶軒之美播於郊廟
話言之懌洽於友此文章之所由興也今者匹婦之致
未便經緯文人之長彌工雕縟質願者風人之義或缺才
麗者太始之奧巳漓振興而揚厲之非得淹博閎瑋如子
者而誰董子謝不敏因出其生平所著古文詩歌數十萬
言見其賦鑠班馬詩宗曹謝記序馳騁徐𢈔碑銘上下潘
陸以及表啟策論令教辯說諸體靡不犁然畢偹余讀未
卒業爲之太息夫文友聲名蔚起稱譽且滿天下獨與余
雅契最厚知之最深其爲人豪邁感不可一世然當其
䘏交遊急然諾輙復纒綿婉篤比於膠也又從其尊公
先生宦遊江湘上潯陽泛洞庭登仲宣樓尋昔人作賦處
江山雄秀士女明媚發爲𢰅述葢吞若雲夢者十八九曾
不芥𦷾也近者歸自襄陽葢與二三兄弟闡明藝𫟍切磨
經術間又悼同𩔖之蕭朱慕昔年之亷藺當筵流涕對客
悲來余益知其繫心朋友綣懷倫物者矣又何怪其鋒刄
橫溢情思愷惻感動飛沉耶客曰是又工𠋣聲今夫美人
香草屬於君王比興閨襜奚妨染指彼夫以香奩西崑之
體目文友者是豈知吾文友者乎離亂之人𦕼寓意焉君
子謂可以觀矣
蔣慎齋文集序
愼齋先生集若干卷凡序記書啟諸雜文干首先生由
進士起家湖廣應山縣知縣奏最入掌禮垣出爲江西九
江僉憲旣又爲瑞州府同知尋守黔之平越府集中文在
黔所𢰅爲多維崧釐次竟作而歎曰美哉先生之文其謂
之夏聲乎夫夏者大也 國家以文教涵濡中外旣巳三
十餘年意必有淳龎魁壘之臣吐辭爲經出言成論戞擊
鏗鍧金舂玉應於以發揮天道經緯人事原本王教崇進
民風乃求之天下卒未數數見也誠不意當吾世而得誦
先生之文先生之文其先生之志也夫嘗見今之仕宦者
矣居官負赫赫名則僴然提鉛槧撡不律從文士爭尺寸
之譽以鳴尊奢亦常鈎棘脣吻劌鉥腸胃𡚒其猛鷙不難
與韓蘓諸大家相抹摋或諏以河渠鹽穀戸口阸塞天文
地利諸要術輙頭面發赤噤齘不出一語一旦太宰除吏
稍涉�僻距鄕國僅尺有咫雖魯柝聞邾則猶之遷沅湘
謫蒼梧也其視吾父老子弟猶之狙猱猨玃之不可一朝
居也賈生弔屈左徒之賦宗元與許京兆之書無不家長
沙而人桺州也其志陿故其文僿其志誹故其文懟激而
刺譏奚所當於𧨏夫匹士之藹惻者爲卽與寺人孟子漆
室女之屬比量而絜志乎亦甚相莚楹矣先生官給諌言
天下所不敢言言天下所不可不言所侃陳皆關家國諸
大計至於出守九江之官貴竹坦然就道不以外僚散秩
致其牢騷不以荒徼蠻方爲芥蔕朝則繪安上之圖夕則
詠石壕之吏爲憚人告哀焉有誦黃蘆苦竹於江州司馬
之前者先生叱之何以詩酒慁乃公若夫鈷鉧潭袁家渴
標新領異窮高極𣸧先生曰嘻落吾事矣凢先生之志如
此故先生之文如是其可傳也始先生爲諸生與余同舍
讀書有年酒闌杯𤍠𦬆角槎牙俱浩然有以自命先生旣
洊歷貴鴻筆之人爲國雲雨而余則𮑮落如故朝不坐
燕不與厠身傭保作爲無𦕼頼之言以自娯先生不鄙我
而顧哀我焉葢哀余志也若先生之志皎然不欺其文章
與唐陸贄宋眞德秀相伯仲則夫人知之矣先生文堅光
毅響絕去今人柔聲媚色嶄然有以垂後易曰修辭以立
其誠書曰敷奏以言詩曰辭之輯矣民之懌矣余於先生
之文亦云
朱㓜安集序
梁溪有砥行好修之士曰朱生㓜安余徃來九龍二泉間
四十年所見賢豪長者非一顧絶未知有生卽客亦無
爲余言生者客歲予方爲今詞𨕖鄒生㢲菴投我友人詞
卷余疾讀一過見其排奡撞激有𣸧𤓰出目作其鱗之而
意中間時雜數行幽澁處如枯枝𦊰風欲墮而不得墮也
又如驚湍崩㵼怒流砰磄或爲巉巗嵁崿所束縳旁穿石
竇而不𫉬自遂也余時大異之顧語鄒生定爲誰作生言
此武貞友朱生所爲因歷言其爲人狷介逋峭𣸧沉刻苦
刋落一切媕娿突梯諸俗習與人交落落穆穆絕不學邑
中徵逐子所爲以故人莫知生生亦不求人知生平著迷
等身凡夫山經地誌鳥篆龍文汲之叢殘琅函之隱怪
靡不穿穴其中而縱橫以出之先生試一見生其不以某
爲阿所好乎余聞之𢥵然則始知梁溪有朱生矣今年夏
余又來梁溪朱生過邸舍謁予與之言書卷之氣軒然露
眉目間岀其古文詩歌示予蒼雄渾自闢蹊徑余於是
益歎鄒生爲知人而余昨歲以詞人目生爲未足盡生也
古賢人才士之著名氏者兩㓜安一漢管寧一宋辛棄疾
管寧爲束京高士繩床皂㡌其品行甚高生之爲人庶幾
近之若其發爲歌詞豪頓感激擬之稼軒復何多讓千古
兩㓜安生一人兼之生其尚勉乎哉俗士所稱許何足以
盡人材生姑洸洋恣肆以自力千古焉其視天地百物之
情態俱於我何所增加矧區區流俗之毀譽乎哉余懼其
自傷不遇或頺蕩而無俚頼也爲歌猛虎行以壯之而又
復引滿以自豪且罰余嚮者之未嘗知生也
王西樵炊聞巵語序
甲辰春三月吏部王先生以蜚語下覊所越數月事大白
先生南浮江淮出其詩若干篇詞干篇令維崧讀之詞
則所謂炊聞巵語者是也或問維崧曰甲辰三月之事王
先生可謂窮矣卽有曠逹者於此亦冝無𦕼侘傺不平有
動於中先生顧日坐請室與賔客爲隱語廋語俳語孟浪
語且又日爲詞詞又甚工何歟維崧曰王先生之窮王先
生之詞之所由工也客曰吾子之遭遇可謂窮矣然自揣
吾子之詞與王先生之詞孰工維崧蹙然曰維崧之詞何
敢比夫王先生卽維崧之窮何敢與王先生比大約維崧
之所謂窮者不過旦夕不得志及棄墳墓去妻子以餬口
四方耳未嘗對獄吏則頭搶地也其薄藝以與賢豪長
者游則北里西曲之靚麗輙時時徴逐其間哀絲豪竹之
音又未嘗三日而不聞於耳也少年生在甲族中外悉彊
盛小樓前後捉迷藏及黃昏㣲雨畵垂諸景狀徃徃有
之今雖遲暮矣然而夢囬酒醒崇讓宅中光延坊底二十
年舊事耿耿於心庶幾不死而猶一遇也以故前者之泡
影未能盡忘過此之妄想亦未能中斷百端萬緒窅窅
如幽泉之觸危石嗚咽而不能自遂也如風絮之散漫
於天地間䈴茵糞溷之隨其所遇也葢維崧者愁矣而未
窮故維崧之詞將老而愈不能工若甲辰三月王先生之
窮則何如拘攣困苦於圜扉間前後際俱斷彼思前日之
事與後日之事俱如乞兒過朱門意所不期魂夢都絕葢
巳視此身兀然枯木而塊然類異物矣故其所遇最窮
而爲詞愈工客曰善窮愁而後工嚮者不信乃今知之雖
然必愁矣而後工必愁且窮矣而後益工然則詞顧不易
工工詞亦不易哉
蝶庵詞序
蝶庵者史子雲臣讀書處也庵外爲庭三楹由庭而左逹
之爲室又縱之則庵在焉史子葢鉏牆隅𨻶地而搆之
者也庵不十笏明窗交網綺疏欄楯備中列烏皮幾一竹
榻一茗椀爐薫酒槍手鈔花間曁唐宋人詩詞雜置几上
榻則笙阮箏琶間設焉以俟能者庵之外亦不十笏甃石
爲砌蒔牡丹數本史子居之栩栩然適也性不善飮又不
能輟飮飮少輙醉醉則都無省記惟喜作小詞常謂余曰
今天下詞亦極盛矣然其所爲盛正吾所謂衰也家溫韋
而戸周秦抑亦金荃蘭畹之大憂也夫作者非有國風美
人離騷香草之志意以優柔而涵濡之則其入也不㣲而
其出也不厚人或者以滛䙝之音亂之以佻巧之習沿之
非俚則誣故吾之爲此也悄乎其有爲也泊乎其無營也
儼乎其若思矜乎其若謀也乆之而若釋矣如風水之相
遭焉淪漣渙𣵼而成文也如街衢婦孺之歌咢焉綿滌
盪而成聲也葢余之爲詞也如是焉止矣及觀吾子之詞
湫乎侐乎非阡非陌乎何其似兩山之束峭壑窘蠢阨塞
數起而莫知所自㧞乎抑衆水之赴䕫門乎漩渦湍激或
蹙之而轉輪或磯之而濺沬乎譬之子子學莊余學屈焉
譬之詩子師杜余師李焉雖然毋論當世卽千百載而言
𠅤施者莫余與子也葢史子之言如此余因反覆其蝶
庵詞一卷沉吟掩抑定爲必傳又寧獨余言以爲必傳卽
子亦當自知之也抑吾兩人論交三十年矣嚮者腦滿腸
肥年盛氣得俯仰顧盻亦思有所建立乃者日月愈邁老
與賤俱顧猶不自持流浪於旗亭酒壚間厪厪挾紅牙檀
板爲北里梨園長價沉思疇昔知益不足道矣會客摭邑
中故事談次偶及一先軰鉅公客曰此公人品頗足傳恨
其生平曾作詞曲耳餘與雲臣聞之皆大笑
靑堂詞序
甲寅春余友史子遠公疾將革呼余榻前手一編謂余曰
此予年來所爲詞余歿後子幸爲我𨤲訂焉毋使其無聞
於人也語嗚咽絕沉痛可悲余淚滛承𥈤下不忍應然
心則巳私諾之始余與遠公同里閈然遠公宦遊久余亦
東西南北覔衣食間歲歸率踦閭門一語耳固未嘗相知
𣸧相知𣸧則自壬子冬遠公魏塘歸始是時遠公新與顧
庵曹先生以塡詞相倡和余適與雲臣竹逸諸子亦爲詞
里門遠公甫抵家亟走覔余軰談詞淋漓恣肆累晝夜不
止一日酒半遠公𡚒髯抵幾呼予言曰余詞成其命名靑
堂乎夫靑堂花之蠲忿者也余不幸生數歲而孤故居蕩
柝兄弟鮮所𠋣伶伶俜俜𭔃居旁郡縣姑家雖常舉於鄕
浮沉學舍爲生徒師非其志也戊戌之役闈中已擬元主
司以引嫌故卒抑置副車第一人居京師困不自𦕼爲人
畵花卉禽蟲山水竹石或作徑寸劈窠書十指䝍謀捃
拾自給墨痕粉跡輙漫漶僧寮酒壁間其所爲書間一邀
先皇帝咨賞問其姓名惜侍臣黙不敢應也時或諸王帝
胄設九賔筵以召之不肯遽至至則解衣脫㡌呌譟無人
臣禮而王顧愈重之所賞賚書畵狗馬無算然卒無所遇
也間輙飲酒而悲一日大醉齧案上椀碟大小數十器幾
盡穿齦齾齒裂痕侵入顴頰間流血被面坐以此得狂名
今刮磨乆故態禁不復作矣然不平侘傺之色顧未嘗
也酒旗歌板吾若將終吾身焉樂天知命而不憂余其以
詞爲萱蘓焉可乎余聞而悲之常與余輕舟委浪上下龍
池善權兩山其間湫洞𥥆黑峰崿崱屴頺谿破壠蛇虎跡
半人慴懾不敢登遠公則短衣杖策登頓飛讙呶狂笑
聲砰鍧崖谷間棲烏傑傑率驚起又余軰竊從北里諸倡
游初不令遠公知遠公輙拊掌排闥至罵公等非長者乃
以予爲不足與游也則相與敖弄爲小詞詞故多多又極
工居無何余苦滯下遠公數視余𥨊舍時買蓮芡薏苡饋
予少間又市鮭菜啖予慰勞如家人乃余瀕死不死而反
哭吾友也悲夫遠公疾僅後予一月其疾也亦患滯下又
余兩人相驩俱以詞故予於遠公沒哭失聲讀其詞益重
傷予心也遠公有丈夫子二皆秀嶷能讀父書夫人子之
思其嗜也於吾親玩好諸物象犀珠玉之類極細碎不足
道猶必摩娑而𢇮置之不敢忘況詞之爲物流連唱歎其
魂魄猶應戀此乎評竟遂覔其子歸之
任植齋詞序
憶在庚寅辛卯間與常州鄒董游也文酒之暇河傾月落
杯闌燭暗兩君則起而爲小詞方是時天下塡詞家尚少
而兩君獨矻矻爲之放筆不休狼籍旗亭北里間其在吾
邑中相與爲倡和則植齋及余耳顧余當日妄意詞之工
者不過𫉬數致語足矣毋事爲𣸧湛之思也乃余嚮所爲
詞今覆讀之輙頭頸發赤大悔恨不止而植齋舊所爲詞
則巳大工今集中所載十索諸詞𭔃衣漢宮春詞曁酒闌
題壁念奴嬌詞阮亭所謂杜紫後身者是也植齋秀㧞
警悟自爲兒時卽有顔子之目迨後學益練識益老才氣
益噴薄而經竒賦序箴銘書記𫝊贊諸體出入班馬韓蘓
間詩則沉博絕麗擬議變化沿漢魏以訖三唐宋元明以
來無論也塡詞顧矜愼不多作巳足傳吾植齋矣噫自吾
與子學爲塡詞其歲月也不爲不多矣庚寅辛卯迄於今
閱二十餘年矣此二十餘年以來人事日非江河漸下昔
之文酒高讌尚能之乎葢同郡之內百里之間平時交好
有屢歲不相見者矣文友旣亡程村旋沒夜深月黑經過
舊游覔當日旗亭北里老伶工亦寂寂無一二人在者展
植齋與鄒董倡和諸詞殘煤敗楮乎猶見疇昔之練裙檀
板也蛛絲蠧跡乎恍遇徃者之酒㾗墨汁也余能無悄然
而三嘆也耶然則斯詞也以爲金荃之麗句也抑亦夢
之別錄也巳其詩古文全集則諸先生序之也詳故不
多贅
詞𨕖序
客或見今才士所作文間𩔖徐𢈔儷體輙曰此齊梁小兒
語耳擲不視是說也予大怪之又見世之作詩者輙薄詞
不爲曰爲輙致損詩格或強之頭目盡赤是說也則又大
怪夫客又何知客亦未知開府哀江南一賦僕射在河北
諸書奴僕莊騷出入左國卽前此史遷班椽諸史書未見
禮先一飯而東坡稼軒諸長調又駸駸乎如杜甫之歌行
與西京之樂府也葢天之生才不盡文章之體格亦不盡
上下古今如劉勰阮孝緒以曁馬貴與鄭夾漈諸家所臚
載文體厪部族其大畧耳至所以爲文不在此間鴻文鉅
軸固與造化相關下而讕語巵言亦以精𣸧自命要之穴
幽出險以厲其思海涵地以博其氣窮神知化以觀其
變竭才渺慮以會其通爲經爲史曰詩曰詞閉門造車諒
無異轍也今之不屑爲詞者固亡論其學爲詞者又復極
意花間學步蘭畹矜香弱爲當家以淸眞爲本色神瞽審
聲斥爲鄭衛甚或㸑弄俚詞閨襜冶習音如濕鼓色若死
灰此則謿詼隱𢈔恐爲詞曲之濫觴所慮社䕫左𩥄將爲
師涓所不道輾轉流失長此安窮勝國詞流卽伯溫用修
元美徴仲諸家未離斯弊餘可識矣余與里中兩吳子潘
子戚焉用爲是𨕖嗟乎鴻都價賤甲帳書亡空讀西晉之
陽秋莫問蕭梁之文武文章流極巧曆難推卽如詞之一
道而餘分閠位所在成編義例凢將闕如不作僅效園
馬非馬之談遑恤宣尼觚不觚之嘆非徒文事患在人心
然則余與兩吳子潘子僅僅𨕖詞雲爾乎𨕖詞所以存詞
其卽所以存經存史也夫
周文夏稿序
余友周子文夏給假省親南還暇日挈余同游檇李會賈
人請其臨塲新藝行世文夏屬余定集旣成且屬余序
余曰今子之文天下莫不聞又何所事余言者雖然念自
總角定交以來晦明風雨歡同骨肉又少小共里閈齒長
於餘六七歲兄不棄而以弟畜余相知之𣸧誠無有過於
余者余何可以無言夫文夏天性忠孝人也今文夏乗高
車駟馬而游乎里中衣錦還故鄕文章英䍡聲譽爛然擬
於嚴助司馬相如之徒此天下所知也文夏自二三年以
前生於逸樂而不離憂患長於冨貴而不殊貧賤此天下
所未知而亦族黨親㦤所未深知也顧余獨知之猶憶辛
巳年文夏尊人大司空以忤權相故被逮當是時妖異疊
見意㫖叵測文夏以司空㓜子年僅弱耳慷請從別
妻子處分後事司空公一日𡨚卽一日不生還耳於是冐
風濤渡長江則幾死山東河北大饑道路人相食則幾死
東平東阿間賊帥蠭起谿谷磽确白晝旌旗出沒鼓角之
聲相聞文夏則乗一騾夜雜於王將軍之隊以行夜倉卒
步𮪍猝發人馬蹂踐𮪍駭而逸墮身萬馬中屬有天幸得
免而無何王將軍者悍將也不肯行則發七十𮪍衛以行
日將出見一𮪍繡旗飛鞚而至僞爲王將軍兵符欲公子
合兵符公子歸而因以刦公子也文夏則以計紿之遂脫
抵京師晝則靑衣徒歩數十里遍謁長安諸貴人白司空
公𡨚夜則槖饘入請室從司空公臥耳居無何司空公卒
免嗟乎可不謂難哉又數年爲乙酉江南遍地揭竿起千
里無人煙又冝興濵於太湖魚鹽惡少年數百人相聚澤
中爲羣盜一日文夏撡輕舟避地村落間道遇羣盜數百
人刦之文夏曰若軰之意云何曰吾軰誠無他欲公子留
此耳且固日望公子來也文夏曰諾則以計紿其盜長數
人盡縱其所掠婦女輜重以歸徐與羣盜曰若欲留我甚
善若固能從我乎衆皆曰諾文夏曰吾有老父在欲一歸
卽來耳衆又皆曰諾文夏遂逸去文夏去而轉徙流亡家
業資産亦畧盡又數年邑令某某者尚謂文夏世家子是
其家不貧思中之則以蜚語羅之法鈎連備至文夏家業
又去三之二文夏彌鬱鬱不自得久之謂余曰吾親老矣
不幸而又罹蜂螫吾安能長老牖下從子游乎雖然疇昔
之言則固在也遂行葢文夏爲人天性忠孝而數年以來
患難貧賤又如此文夏旣巳貴而余者家居田獵乆又橫
遭世口語作客吳越間文夏念故人擕之廣桺車所以慰
勞周旋者如同姓然然則非生於逸樂而不離憂患長於
冨貴而不殊貧賤者安能殷殷於布衣昆弟之歡此也
若夫文夏之文則天下所共知也
路進士詩經稿序
客問於陳子曰詩何以列於經也陳子曰先王之設詩也
將以宣美教化扶進治術倡導性情疏解鬱閡是以忠孝
之㫖溫厚之思莫尚於詩也詩之爲體始於風夫風者起
於閭閻井臼之間匹夫匹婦男女勞苦之際馴之被乎謠
俗逹乎郊廟感君父而致鬼神葢其義如風然披拂肢體
流暢心志舒徐浸灌而莫知所從來故謂之風也由是而
爲雅頌無不沿於風故曰詩之體始於風也若夫詩有興
有比有賦夫人之爲詩也正言之不如其反言之莊言之
不如其寓言之緣事感物伉懟激以言之不如觸事善
變流連擬似以言之今試瀏覽三百篇出乎賦者什之三
出乎比者什之二出乎興者什之五則又謂比賦始於興
焉亦可也客曰吾子之言詩詳矣意所爲詩必能審音按
律諧曲赴節如漢魏以來曹劉沈謝諸家而後可今之爲
詩者流治一先生家言屈首比偶湛溺帖括習章句而掇
世資豈與古之言詩有當歟子豈更有說歟陳子曰固矣
哉客之說詩也今之詩猶古之詩也今之揣摩呫嗶而爲
詩猶古之吟謡趨艶而爲詩也聞之諸先生儒者治一經
則思𫉬一經之用然則詩之列於學宮也非僅爲摹繪牽
綴淹麗奧慱遂足以成名也務使詞必稱意格必稱理舉
凡悲歡愉戚幽離蕩徃之境與夫鳥獸草木詭竒變譎之
狀一切澤之以正大而規之以和平天子採其聲可以定
樂君子聞其音可以觀化孰謂今之制義非延涓之能事
䕫曠之極致歟客曰然則今之世治詩者多矣能爲詩者
幾何人陳子曰夫弘正慶曆諸先正尚矣遠者更僕不勝
數近則雲間陳黃門先生詩藝衣被天下爲制舉之神臯
毛鄭之宗匠乃其教又徃徃而絕也吾里中有路枚元進
士其爲詩藝也窮研盡態尋變入神屬詞比事引啇刻徵
當其棲氣於毫芒之表歛才於抄忽之端𧁑不役采練不
損格雋不累道𤣥不墮理故其爲十五國風也貞奢儉
如葭灰之應律也其爲雅也抑何其禱而非夸誹而不怨
乎其爲三頌也穆乎有明堂淸廟之象焉曖乎有祖功宗
德之遺焉先是枚元爲諸生其於詩童而習之殫精而治
之及舉於鄕上計吏車猶寒暑吚唔晝夜繕冩丹鉛筆札
經營𢡖淡無異於爲諸生時葢又三閱歲而成進士枚元
之爲詩文庶猶古之詩乎若予也少不如人㓜而輕世每
玩情於技藝間溺慮於淸狂驅筆所之徒成雕繪及其壯
也摩娑五陵之隊馳逐三河之塲一應制科主司不言其
工卽予亦自憎其非工也者倘所謂天焉非耶客唯唯而
退時進士伯兄吏部先生方與予爲詩賦之交而進士梓
其詩藝亦屬予讐校其篇首當有序遂書與客問答者以
序之
陳石書姜子嘉制藝合刻序
士不幸具班張崔蔡之才屈首陋巷隱約無窮時而求以
有聞於世也實難甚者轗𨎺日久思智亦詘才慮荒謝榮
邈然昔人云窮愁之言易工窮愁而言工吾以爲窮愁
猶未甚耳洵窮愁奚能工也以吾觀友人石書陳氏子嘉
姜氏不然石書瑰偉英博文章高曠卓犖夭矯傑然以古
作者自命爲當世所推服者二十餘年念生平一二故人
皆巳掇高第位通顯朱丹其轂輿從甚都而石書以諸生
𮑮落如故不得已而覊遲困頓於逆旅間然石書與予酒
酣嚄唶作蔡澤涼亢語謂冨貴吾所自有也窺其意不恨
子嘉與石書同舍十餘年生平溫厚淳謹才鋒內歛天下
一切可驚可喜幽離駭愕鳥獸草木神鬼誕譎之變幻舉
無所動其中發爲文章𥥆然而𣸧爽然而秀按部就族
輸般之薈其指端而不敢少溢於尺幅也誠有當世所不
可及者余病矣年齒壯盛憂患紏鮮民之生禽喙苟活
猶不自愧悔而腆涊脂韋於當世三尺童子皆羞稱之然
則所云窮愁益甚而言亦不工莫有如陳生者冨貴則顧
盻英竗貧賤則顔色闒茸是惟逹人爲能感以自𡚒耳
行名淪沮一不如人而搦管序二子文二子其謂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