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谷集/卷十一
神道碑銘
[編輯]平安道觀察使任公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公諱義伯，字季方，豐川人。豐川之任，爲世望族，在勝國，諱澍、諱子松、諱德儒三世大顯，入我朝，諱球又顯。五世而至諱說判尹，判尹生諱榮老，宗簿正；正生諱兗，左承旨。公曾祖、祖考、考也，俱以詞科進。妣曰草溪鄭氏，贈領議政惟誠女。
公早孤，從內舅守夢公學。已又束脩沙溪金先生門，與門下尤菴、同春諸賢相觀而善，益有聲，二十六，升上舍。
丙子，虜大入，人皆以江都爲歸，獨策其必敗，挈家避之湖西，得俱全。難已，授濟用參奉，稍遷至戶部郞。出守通川郡，閔俗椎，牖以文，彬彬可觀。
己丑，除淳昌郡守，不赴，擢文科爲直講。孝廟卽阼，首拜正言，論竄倖相金自點。又論柳碩、沈詻、嚴鼎耈、沈大孚罪。遷掌令、獻納，益言事不諱。間爲弼善，復入臺，請誅曾爲廢母論而網漏者。又請勘律犯法王子，上嚴責，抗辨不少屈。公之直聲彌彰，而天意久而不解。
武人邊士紀爲水原府使，陰結自點，情跡兇秘，爲監司貶罷。李相時白請罷監司而存士紀。公與憲長洪公茂績繳爭，至引歐陽脩論狄靑事，語觸相臣，特遞。頃之，關西以安州凋敝聞，極擇判官，遂以授公。已上追怒王子事，削公職，民立碑以表去思。
又出爲榮川郡守，是冬，自點與士紀謀逆事發，並轘之市。上乃下敎褒先見，擢洪公長起部，而以亞諫召。公涖郡財十三日，榮士數百上書請留，報聞。
時諫院論，延城君李時昉扶護自點，請竄，公謂「此家素名忠謹，不當過疑」，寢其啓。時昉，李相弟也。人服其秉心之公。
拜司藝、輔德、執義，會有倭梗，以公爲東萊府使。公至，劃定禁制，著爲永式。與倭約，「此公事耳，但可論其可否，不可暴怒失敬」，倭諾許。廼壹裁以法，倭畏讋不敢動。
還有公格，特命除豁，拜承旨，仍詢邊事。公口對詳晳，復書進八條便宜，皆鑿鑿中窾，上嘉納。鄭公維城又力贊，有難之者，半用半不用。
出黃海監司陛辭，陳飭海防、修城池等事。蓋強隣在近，憂在桑土，而上方有大志，甚傾聽，幾於前席，日旰乃罷。公遂洞究一路利害以進蘇民軋敵，筭亡遺策，在西僅踰歲，積弊如洗，治理流聞。
移按關西，會有推刷役，仍任，次年，始納節。上問海西弊，公白尤爲民害者，上立從之，不問有司，重公如此。
虜使以査事至，特除公刑曹參議。公揣彼情獨異，人或不甚信。已而果然，上屢視公色奬之。
萊倭有違言，朝廷思公前事，拜慶尙監司以鎭之，公方便善調，卒以無事。嶺南劇如貝、魏，公刃游恢恢。論者以爲「前此撥煩手，數金時讓、具鳳瑞二公，而公固勝之」雲。天旱，朝訪民隱，公上二十二弊，次第釐革，民皆鼓舞。
還拜戶、兵曹參議，同春長本兵，薦公儒將，擢拜北兵使。未赴疾㞃，兵曹啓遞。上大驚，遣醫饋藥，數問差劇，一時稱爲異數。
顯宗初元，拜水原府使。亡何，擢拜關西伯，益加意振刷，以俗悍難化，用孔明治蜀法。京師饑，有泛舟之役，海路窵險。公用計利涉，人比劉晏鞏運。
先是西民有犯虜境者，朝廷輒執以告，公謂「彼必籍是脅喝，非計也」。及是果因邊卒微事，持府官，査胡壓竟，禍將不測，人追記公言。本營素饒金帛，守者乾沒多虗簿。公按閱責徵，庫藏充溢，屢應虜索而不告匱。
入爲左尹，轉都承旨，被不悅者論遞。公亡幾微，歸臥楊根江上，除官輒辭。以往役黽勉使燕還，拜右尹、刑曹參判，又辭。再出按嶺南，公旣熟知本道事情，措處通變，自合機宜。
乙巳，上奉東朝，幸溫陽湯泉，方伯必須其人，遂有湖西之命，自南還未數月矣。公殫心經畫，供億亡闕，而一弊不及民，民不知車駕近臨也。上嘉之，特加一階，臺官請收，至謂多取民怨，上終不聽。後同春爲文序行幸事，極贊公得人和，前誣自白。
丁未，拜工曹參判、兼副摠管，方將還尋初服，疾作，以閏四月五日卒，享年六十三。賜祭賻如儀，葬德山伽倻洞，後用形家言，改葬報恩俗離山南萬世洞，以貞夫人商山金氏祔。夫人觀察使尙女，德備三從，恩洽諸親，先公九年而卒。
生四男二女，男座尙衣正、埅左參贊、陞學生、董進士，女適縣監姜璡、士人尹趾祥。曰調元，曰僉正鼎元、縣令崇元、監役行元，曰士元，曰慶元，四房出。而調元生府使遭、邈；鼎元生遜、生員遾；行元生邁、薖；士元生進士選、判官適、逸、生員迥；慶元生生員遠。遭男允周；邈男顯周；選男贊周、冕周、健周；適男生員命周、生員聖周、敬周；逸男相周、昌周。其女適人者繁不能錄，而故相國李公畬，實公長子之女壻也。內外孫曾玄亡慮一百三十餘人。公卒五十三年，用參贊推恩贈吏曹判書。
不佞於公世先後，不相及。雖以輿人之誦，知其爲一世偉人，而其細猶未之詳，今因家狀而盡得之矣。
公幼失怙，能善喪，奉母夫人盡孝，事長兄如父，而子視諸姪。躬奠鼻祖墓，加封樹，宗族之愈貧賤，尤益欵與均。爲人亢爽饒籌略，謀事，不求近功，必爲經遠之圖。朝章國故，兵食大計，擧儲峙胸中，出以應務，裕如也。
爲治，纖鉅井井，然務存大體，以寬厚馭衆而自有威重，坐堂皇顧眄，郞吏震恐跼蹐。雅負鑑賞，一見人，謂「後當然」，皆驗。以至幕僚隷卒，悉識其材鄙怯勇謹。守公法，不爲子弟干祿、淸儉自律、不喜紛華。見世道漸乖，歸意益決，自號「晩閑」。又以「今是」名堂，用淵明語也。
早受師訓，一心持守，爲終身符。讀聖賢書，輒有箚記，多所自得，又稡古人言行，常加體驗。文詞贍富，博涉丘索，所論著多至十數種。是知凡所猷爲，皆出稽古之力，不徒然也。
自少儒門諸公引重甚盛，前輩任國政者，遇棼錯，必與商量，不視以布韋。洎通籍，士類、名卿，靡不傾心相與。公朝屬望，固自不淺，而晩途嶔崎，終未能展其蘊抱，惜哉！
雖然，公有大焉者。孝廟以不世出之聖，欲伸大義於天下，知公可與共事，眷嚮隆摯。其際遭絶奇，而於公亦榮矣，此當特書墓石，永樹風聲，區區官位之進攘，顧何足言也！銘曰：
寧陵在宥攬豪英，得公於朝擬勻衡，曰予有志爾可成。
聖徂時更公亦惸，屈跡少卿秪速抨，大器宏蓄俗夫驚。
惟士遭際自屯亨，扶義而行有孰爭？百世在後垂永聲。
刑曹判書張公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上之元年，其將曰張公鵬翼。公威望夙著，中權奸忌，竄之極北者有年，首膺鋒車之召，自御營轉訓局，中外翕然。
先是上在春宮，一鏡等諸賊，締結䆠竪，謀危聖躬。及上嗣位，兇圖猶未戢。公掌轂下兵，一力衛護王室。
丁未七月，上忽下敎盡逐廷臣，布列一鏡黨，而公則亟命奪符。公退居鄕里，知賊必動，憂憤疾大發。戊申三月，賊敺三南兵，先屠淸州，殺節度使李鳳祥，不日將傅京都。公聞報，輿疾入朝，上召見嘉奬，拜副摠管，命直宿闕中。柄相欲出之南漢，以內輕不許。
時逆賊思晟以西閫反，使裨安樞，入京察事機。公密跡而寘之法，晟喪心無辭就縳。始晟與諸賊，約以胡服長驅，微公其殆矣。
摠戎使金重器有通賊跡，以公代其任。駐節畿左，賊徒憚公，從間路行。公擒其將李培，檻送京師誅之。又捕導賊、應賊者，次第藁懸，諸賊悉平。
亡何，移拜御營大將，明年，特陞判尹，又明年，復領訓局，睿眷愈注。而忌者不止，至陰遣刺客，必欲害公。苟非聖明在上，公之保全難矣。
公爲人嚴毅有防範，尤善於御衆，拊循節制，操縱得宜，惟持大體，不事煩苛。以此紀律自整而人樂爲用。公於玉城張公門孫也，平生敭歷多髣髴，伉健饒籌略亦同。然其所値之時，視前益懸，履虎愬愬，蓋不足言，爲公者噫亦艱矣。
公見朝廷治賊太緩，使梟音未悛，每仰屋竊歎，務爲先庚後甲之圖。以是終公之世，賊畏慴不敢逞，古所謂「公侯干城」，公眞其人哉！
公字雲擧，仁同人。曾祖次周，弘文修撰；祖世明，韓山郡守，贈吏曹參判；考夏顯，贈吏曹判書。妣全州李氏，參判端錫女，親受貞夫人誥，與兩世追典，皆用公貴也。
公幼，已踔厲不羣，工書鍊藝。急親養投筆，登己卯科，時年二十六。選宣傳官，歷摠府郞、太僕內乘，出爲昌原府使。由訓鍊正，陞禁軍將，轉三陟、全州二營將，又出爲定平、中和、宣川三府使。稍遷忠淸水使、慶尙左兵使，又爲永興府使，以治最陞嘉善。公長於剸理，所歷多樹碣見思，至有繪像以祠者。以訓局中軍，連拜驪州牧使、春川府使，軍門留不遣。已拜京畿水使，內遷捕盜大將。辛丑，丁母夫人憂。
旣自鍾城謫所還，爲漢城左尹、刑曹參判、同知中樞，屢兼軍器提調同知義禁知訓鍊事。後歷判工、刑二曹，兼知義禁都摠管。
及卒，用長子從勳，贈左贊成。夫人草溪鄭氏，統制使弘佐女。男泰紹兵使，啓紹直長。泰紹三男四女，男志恆，女適韓師敎，餘幼。啓紹二男亦幼。側出男懿紹、徽紹，女適孟淑彥。
公內行篤至，事親一以順志爲孝，以及昆弟族戚，友悌睦婣，多人所難及，尤喜赴人之急。心事坦夷，不帖帖細瑣，好詼諧、尙氣節，外若疎蕩少商量，而中有彌綸，所計度，必皆經遠。雅以廉謹自飭，其爲將，未嘗浪費財力，有可賞，散給無恡。
公以乙卯三月十三日卒，前三日大星隕，其聲如雷。訃聞，上震悼下哀綸，賻助加等。葬豐德進鳳山，軍校之哭送者，亘數十里不絶。
公之爲小官，余已心器之，至晩年愈信近。雖艱虞溢目，猶以公在朝，少紓宗國之憂。今時事之危凜，日甚一日，而公則九原，已難作矣。感念存沒，銘其可辭？銘曰：
傳稱聽鼙，思將帥臣。自古在昔，必須其人。矧値艱棘，宜極選掄。處則鞏國，出爲濟屯。於惟張公，天賦超倫。用衿易弁，基以孝親。移忠日月，廸知忱恂。心膂一失，朝局倐新。黃猿之事，鍾簴幾淪。噫微公力，孰掃妖塵。奈此兇儔，胸詬目瞋？彼方急公，聖倚其純。中權笠轂，仡然長身。將星俄坼，緯曜沈湮。文子之思，恨結千春。我述遺美，刻之瑩珉匪直公述，寔哀斯辰。
贈吏曹判書黃公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聖上嗣位之四年戊申，下敎若曰：「惟予否德，不能化服姦猖，致盜起嶺南，直指京師。乃有臣璿觀察本道，亟興師討滅，志決身殲，始終罔懈，厥績茂焉。予維寵嘉之，其贈官超階，以表忠勤。」時錄奮武功，觀察居原從首，將準格爵其考正郞公。前此觀察秩登嘉善，已贈公吏曹參判，於是吏曹奉敎旨，加贈公資憲大夫、吏曹判書、兼知義禁府事五衛都摠府都摠管。
居十年丁巳，公之子璸曁諸孫景源、顥源等相與謀曰：「公雖官位卑，旣追膺錫命上卿之貴，勿間存沒，法當有桓楹之樹。」乃以文屬不佞顯。不佞固艱於修辭，以曾與觀察善，又習知公，不得以終辭。
謹按公姓黃氏，諱處信，字子中，長水縣人。領議政翼成公諱喜十二世孫，長溪府院君號芝川諱廷彧六世孫。名德相承，爲大族，惟公高曾以下三四世不顯。祖定山縣監爾徵有二子，長暉三登縣令，次晠學生。學生公娶完山李氏弼善暹女，早卒無育，取公爲後，公縣令公季子也。妣海平尹氏，進士城女，以我孝宗九年戊戌生公。
公爲人方質無外飾，持身有軌則。居家孝義克篤，尤善事所後母，一於無違，及喪，毀瘠疑死。敎子義方斬然，觀察雅有至性，公雖甚愛之，隨事剋責，少不假借。與人交，不苟爲翕翕，時面斥其失，見怒而不撓。喜施與，罄所有不顧。素敦於學，溢而爲醫藥、方技，不肯竟，惟以古訓自治。
恆抱忠國憂世之志，當兇徒謀撼儲位，輒憤罵之曰：「主上無嗣，世弟不立，尙誰立乎？」聞者爲之吐舌。
居官任職，一以飭躬勤事爲度。其以戶部郞，兼綰訓局也，前爲郞者，取軍租羨餘以自肥，公悉班諸親故，無入家者。
其出平康也，正郞久次，例多得郡。李公頤命語公曰：「何屈也？」公有長者言，李公歎奇之。在縣，蘇疲懲猾，又善荒政，甚可觀也。有尹豐立者，挾左道，聚倘數百，入隣縣，破官帑竊軍械，頗震駴人。公選勇敢士，授之方略，捕得正法。亡何，夜有火光，民間讙言豐立倘至，胥騷騷欲亂，公不爲動，乃定。公歸，邑人斲石見思。
其爲平市令也，前人多受賕，爭訟者以爲例，夜輸之金。公視事立詘之，市人大服。
公於科宦連蹇甚，年四十二，始以蔭補寧陵參奉，三歲，坐事免。又五年，捷司馬兩試，拜內侍敎官。以憂去，制除，復爲齋郞，轉奉事、直長，陞遷司䆃主簿，距始仕十餘年矣。外則爲三縣監，平康與定山、麻田，而定公格未赴。
以甲辰二月十一日疾卒，葬坡州惠陰里。娶全州李氏掌令敏徵女。生男女各二人，男長卽觀察，次璣通德郞，女適任昌夏、李塤。繼娶淸風金氏士人南錫女，生男女各一人。男卽璸，女適李澍。顥源觀察子，今爲直長；景源通德子，生員。觀察又有三女，長次適李宜大、金漢直，又其次與璸之子女俱幼。銘曰：
有寇而逞，有討而殄。奮忠勘難，嗟乃父訓。乃父如何？天賦惇愼。哲相勳宗，厥有源本。官雖庳末，惟國憂軫。憤罵一言，判義克峻。以承以錫，允爲世勸。豐碑屹然，泉路是鎭。我銘之述，用示悠遠。
贈吏曹參判趙公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士大夫所自厲風節而已，捨是則無以立其身矣。余傷今之世名行墮地，湣湣無可論。思得古人遺跡以風之，而顧未及也。適判書趙公，以其祖考贈吏曹參判公行錄示余，托以羨道之文。余按其狀，得公丙丁以後事，喟然歎曰：「此足以警醒頹俗，其可無筆。」遂爲之敘曰：
公諱錫馨，字子服，林川人。遠祖天赫，中中朝進士，仕高麗，封嘉林伯。入本朝，通禮諱瑤、掌令諱元卿、監正諱翊、都事諱應恭，連四世登文科。都事公生諱瑗，同副承旨，贈吏曹判書，號雲江，出後季父贈左承旨諱應寬。雲江公生諱希逸，禮曹參判，號竹陰。竹陰公娶海州鄭氏判官欽女，生公於萬曆戊戌。
幼已聰悟不凡，稍長，泛濫諸家，詞藻日富。嘗隨侍湖堂，賦白鷺詩，援筆立就，淸陰、鶴谷諸公大奇之曰：「此兒非久，當到此地矣。」光海時，竹陰公遠謫，奔播南北，公一隨遷，不避艱險，遂得風痺疾。然家庭所擩染，亦多焉。是時母后幽廢，彝倫斁滅，公痛恨家國之變，未嘗一就公車，其志槩可見也。
公內行淳備，至性出天。七歲，遭鄭夫人憂，哀毀如成人。事繼妣沈夫人，益謹。沈夫人歎其孝曰：「己出無以過也。」竹陰公之喪，廬墓幾滅性，自寫遺集，至手爲腁胝。去喪，不復處內，亦不卜妾媵。奉庶母、撫庶弟，曲有恩義。哀二妹惸孑，待其繼子，一視親出。爲人淸恬俊爽，逈脫塵俗，言議激昂，氣岸巍峩。雖不規規繩約，而門內之治甚肅。玆皆公實蹟之修於身者，而若其文采之溢發於外者，又可紀也。
公爲文，源流渾渾，愈出而不窮，東溟鄭公每賞其濃贍無比。早遊塲屋，使人高張試紙，一揮成章，衆傳以爲壯觀，以至同輩讓其登，考官遲其至。當仁廟反正之翼年，遂擢魁司馬試，聲譽藹鬱。蓋雲江、竹陰二公俱魁進士，至公恰成三世壯元，人無不艷稱。後來判書公與其子明翼俱爲司馬魁，尤以爲曠世異事雲。
公本少宦情，嘗除世子翊衛司洗馬，陞侍直而不肯出。後値虜變，國家有下城之辱，遂絶意當世，婆娑林丘。屢有侍直副率之除，而終不應命。
傷時慷慨，自不能禁。聞我使回自瀋陽，作詩，有「鶴駕三秋別，龍樓萬里情」之句，時昭顯世子出質燕舘故也。至若悼三學士、金仙源諸篇，尤悲憤可詠。嘗題曆書曰：「『大明丁丑崇禎曆』，今日何堪拭淚看？」太史氏取以書諸策，公節操之挺特，有如此者，夫豈今人所能及哉？
公自號近水軒，所著詩篇刊行於世，公之心跡，略見於此雲。公以丙申十月二十二日卒，葬坡州惠陰里先兆次，從遺命也。配安東金氏，參判光炫女，仙源公孫女也。生長法家，有哲範，後公九年卒，祔公墓。
生三男二女，男景先早圽無後、景望郡守、景昌縣令。女適進士李藎賢、僉知林一儒。郡守四男，正宇進士、正萬卽判書公，不由文籍，以才望位正卿、正華、正夏。三女適進士李奎明、牧使宋炳翼、兵使沈澍。縣令無嗣，取正夏爲後。三女適府院君金柱臣、奉事李纘慶、士人權燮。李藎賢三子，命材、命樞、命植。林一儒二子，大司憲泳、府使淨。進士男明世縣令。判書四男，明斗敎官、明翼留守、明奎縣監、明箕參奉。五女適司評李義鎭、郡守尹潗、士人李德賢、修撰鄭弘祥、校理金尙魯。正華子明喆，正夏子明勖奉事，二女適參奉李觀鎭、士人朴聖輔。內外孫曾玄甚多，不能盡載，而我獻烈大妃，寔府院金公之女，方母儀一國，以基二南之化，亦公之餘慶也歟！銘曰：
世推公門，科名文聲。玆皆外物，未足稱榮。我愛夫公，氣義崢嶸。悲歌慷慨，念彼周京。脫略世利，用晦而明。題曆一詩，益見性情。有華有實，君子之貞。寔爲士節，可作後程。銘於好辭，砭厥趨營。以揭迥躅，永鎭佳城。
海嵩尉文穆尹公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粵我昭敬大王右文爲治，位著多彬彬可觀，而選儀賓，亦用是道。就中三數公，尤以文學顯名，海嵩尉尹公其一也。
公諱新之，字仲又，海平縣人。祖考領議政海原府院君文靖公諱斗壽、考領議政海昌君文翼公諱昉，連二世躋宰輔，茂著德業，其家閥世能誦之，而文翼公娶淸州韓氏判官漪女，生公於萬曆壬午。
幼聰穎不凡，十五，尙昭敬王女貞惠翁主，膺爵號秩從二品，文靖公歎之曰：「吾家失一壯元郞。」
上愛公夙就，屢命賦詩以進，又命賡御製，敎「以才優華國，更宜專心學問，勿以文藝自局」，賞賜便蕃，睿奬特殊。然公自有抱負、識見、力量，俱非末世剪剪者所及，詞華固爲餘賸，而束於舊制，不能展布其萬一，君子重以爲歎也。
公在仁廟朝，嘗應旨上箚，引聖祖箴警意，極論君德，先諸臣進言，啓勖深切。當時處經幄者，多宿儒鴻匠，而莫不愧屈稱服。又言「陵寢象設過侈，宜體先王儉德，以垂法後嗣」，其論確甚，上嘉納之，人謂「華元、樂擧視公爲罪人」。
公風度凝遠，望之軒然標擧，卽之溫然謙沖。當詔使至，以迎慰赴西路，文苑之選也。時文翼以相臣迓詔，仲父陶齋公，季父白沙公，俱以中外官，後先出接，道路聳觀慕艷。唯詔使亦以爲「中朝無此盛」，門戶之隆赫，可謂一世無兩。而公益蹴然不安，專務內修，雖其才美絶人，未嘗自衒鬻，尤不欲廣交遊馳名譽。
卜築玄江之上，規制樸陋，僅取容膝，自號玄洲散人。旣而有契於老氏燕居超然之說，又號「燕超齋」，公之所存，可見於此矣。
仁廟雅重公，每國有陵廟大事，輒命公董理。亦多特除別職，積資至正一品，位與相臣齊。有大朝會，與文翼對押東西班，公愈懼滿盈，多稱疾不預。
丙子之亂，大駕倉卒幸南漢，公承命與老病宰臣入江都。時文翼奉廟社在城中。分司以公爲召募大將，住竹津，及聞甲津師潰，賊兵薄府城，公將引軍赴死城下。有勸止者，公叱曰：「人臣不赴難，其義何居？公等皆去，吾當獨赴。」遂策馬疾驅。路遇賊，自投崖求死，歐血數升，猶弗殊，一奴負而向江岸。亂定，言者誣「文翼拜虜，公棄父出走」。當文翼詣虜營，孝廟實以大君親見，證其不拜狀，同事諸人，又辨明公甚悉，於是事大白。蓋公居家，誠孝篤至，恆有孺子慕，一心弗懈，以至歲制月制，亡少闕。乃以臨亂遺親見陷，公議咸以爲至寃雲。
孝廟初，議文翼諡，以狀中文字失察，命削公職，不悅者踵起，持文翼甚，上弗聽。已特敘公入對，慰諭備至，公仍暴先誣，上申敎洞晣，公拜謝而退，又賜臯比。
丁酉五月三日疾卒，春秋七十有六。訃聞震悼，祭賻加常數。以八月二十六日，禮葬於高陽郡元堂里負酉向卯之原，後肅宗丙寅，賜諡文穆公。翁主有哲範，別有誌，初葬朔寧郡，後遷祔公墓。
生二子，墀吏曹參判、坵吏曹正郞，俱有雅望，早卒無子，以公兄判敦寧公孫世興、世休，爲伯季後，俱縣監。參判有一女，適生員金益兼，庶子世蕃進士。世興子溥、濩、泌，世休子夏明別檢、彥明生員、濟明進士、道明、商明縣監。金益兼子萬基領敦寧，寔誕我仁敬王后，萬重判書。世蕃子寅明進士。內外孫曾玄摠若干人。
公之文章，蓋得之叔祖月汀公，而詩主老杜，參以黃、陳，文主太史氏，雄傑無世俗氣。澤堂、東溟二公談秇最亢少許可，獨推爲大家數。所著遺集十三卷刊行於世。
公素多藝，旁及趯勒、渲染之工，俱臻妙，有三絶之稱。公卒八十年，而桓楹亡樹，公玄孫得和按節海西，始克其事，使公徽跡表揭於後，可尙也已。銘曰：
穆廟在宥，運撫重興。用文造士，賁飾龐弘。潙汭之降，亦簡才能。奚獨言才，公德可稱。實以副華，聖訓寔承。邦制攸局，詘而莫升。引養引恬，斂挹自繩。柱下一言，厥義足憑。超然無累，道繇是凝。我纂我琢，惟後人徵。
贈左贊成獨石黃公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獨石黃公，以長溪公冢子，克世其文章，如老泉之東坡，聲名震一世。然一跲於辛卯黨禍，再厄於壬辰兵亂，三絓於壬子誣獄，卒以殞其身而湛其宗。其命途之奇釁，又爲一世最，談者至今傷之。
余閱國朝掌故，得公前後所遭罹，未嘗不痛惜其不幸，常往來於懷也。今公諸孫，以樹墓之文見托，余雖無文，其可以辭。遂於邑而言曰：
公賦性方直，嫉惡如讐。身當洛、蜀之衝，灼知朱紫之別，以栗谷、松江諸賢爲表準。深惡潑、潔、汝立輩之反覆無狀。嘗入臺，首劾潑黨李純仁，由是爲潑所擠，低徊冗散，而公則逌然也。
及汝立反誅，潑、潔株連杖斃。公復入臺，又欲論洪汝諄推轂汝立之罪，爲僚議所掣。亡何，汝立之黨復用事，松江栫棘西塞，公亦被構，削爵黜外。禍事方始，而外寇至。
寇深，宣廟出狩平壤，出王子珒於北，𤣰於東，辟賊鋒。𤣰公壻也，仍命公父子從𤣰。倭帥淸正又據東，公與𤣰轉而之北會寧，叛民鞠敬仁縳二王子及公父子，獻淸正。公感憤懷刃欲自殺，又自經，爲賊所覺，王子亦諭解，不果。
已而淸正遣其副，牽公出喝曰：「若屈於我，當不死。」公曰：「吾固死是求，屈何有焉？」賊遂擧劍擬之，公不動。又使副喝曰：「不降，吾且殺王子。」公罵之曰：「汝廢汝國君，畔背天子，滅人之國，今又殺我王子，吾見汝將覆亡也。」時倭欲趣降公，殊無必殺王子意，良久乃已。
明年至京城，淸正牽公幼孫置公前，拔劍臨幼孫首以脅公。幼孫始八歲，驚懼視公泣，公猶不動。淸正大怒，劍斬幼孫，已揮劍嚮公，公踞坐，意益倨。於是淸正亦奇其節，語其副曰：「難哉此人！」自此稱其官，不名也。
四月至釜山，倭酋秀吉方求和，乃遣還二王子。至七月，公謁上海州。
當亂初，長溪公爲號召使，使文士草檄，斥柄相，比秦會之。其人甚恨，旣以計中其文士，又摘抉書狀中語，誣陷公父子。事將不測，有救者，乃竄公理山，而長溪公得吉州。後三年，謂公在倭失辭，復逮問。公對簿辨晰鑿鑿，上始疑公預構，問知爲倉卒口對，內善之。後屢欲寬宥，輒爲廷議所阻，猶賜御製詩以示聖意。居五年，移信川。
又十四年，而値光海昏荒，孽臣李爾瞻張甚，設刀鋸以立威。公嘗作歌刺爾瞻，瞻懷之未發也。始宰臣申點家因事怨長溪公，至行蠱呪。至是點子純一與其子慄合謀，嗾無賴子柳彭錫，告公欲立晉陵君泰慶爲王。泰慶，𤣰繼子，公之外孫也。瞻素與慄連協贊而成之，遂傅致公獄。兇徒必欲鍛鍊彊服，悉繫公家人，桁楊酷烈。又誘怨女使證之，女慨然抗辨，矢死不易辭。家大小男女僕妾奚隷掠死者，凡數十人，咸噤口無一語及亂。公竟死於獄，壬子四月十三日也。其明年，慄中惡暴死，人以爲天道有知。
公卒十二年，而仁祖反正，爾瞻以大逆懸首於街，慄追奪其官，純一流竄遠方。復公爵，遣官致祭，贈吏曹參判。已又加贈左贊成，襲長溪公勳，封爲長川君。誅褒大行，輿情胥快。嗚呼，亦何及哉！
公諱赫，字晦之，獨石其號。長溪公諱廷彧，錄光國元勳，封府院君，長溪其勳號也。長溪公考曰悅，肅川府使；祖曰起峻，造紙別提。
黃氏故爲長水人，世宗朝名相翼成公喜之後也。母夫人淳昌趙氏，生公於嘉靖辛亥。公少已穎發，師事奇高峰大升，益有名。年二十，擧進士，三十，對策大庭，主司以公未及卒篇，請退刻，遂擢壯元。彷彿宋朝故事，一時艷稱。
歷官典籍、禮ㆍ刑曹郞、奉常僉正，再爲司憲府持平，帶三字銜。外爲咸鏡ㆍ平安都事、稷山縣監、高陽郡守。以掌樂正，參長溪公盟會，例陞通政，拜僉知判決事、戶曹參議。入承政院，序陞至右承旨而止。
公爲人佚宕，不受繩約，文詞浩瀚，掩蓋時流。消長之會，執正不撓。以是猜嫉者多，遂底於及。然其氣岸風槩，可以想像於後者，實在此矣。公雖亢厲守高，以剛嚴自表，而中有稱停，不顓主激訐。汝立之獄，相臣鄭彥信以欺罔下獄，有阿上意請誅者，公止之曰：「豈可以殺大臣導人主？」
崔永慶與汝立交，及被鞫，不首實，上甚怒，臺議亦峻。成牛溪獨保明其不與逆，勸松江救解，公韙之，書其事以示。後在獄，有言當發申家讎隙事者，拒不聽。
公葬在交河金蠅里先墓側。配坡平尹氏，佐郞儼女，先卒，後配豐壤趙氏，舍人廷機女。男坤厚蚤夭，女適同知尹天衢，領議政洪瑞鳳者，尹氏出。女適順和君𤣰，郡守辛喜業者，趙氏出。男坤健同公死，女爲柳燦妾者，旁室出。而坤厚長子旣死於倭，次裳又同公死，有子爾徵縣監。爾徵子暉縣令、晠、晙。暉子處仁、處義、處信正郞。晠無子，以處信爲後。處仁子琮參奉，處信子璿參判、璣、璸。琮子一源、一淵，璿子顥源主簿，璣子景源生員。一源子權。羣孫女壻外出幼穉，並略而不書。系以詞曰：
嗚呼噫嘻，維天覽民德而殃慶隨之，公胡爲乎獨罹此不祥些？雄虺九首，呑人以爲嬉，惡氣貫於穹蒼些。身之不足，家族殆無噍類，其禍什倍乎漆齒之兇鋩些。誅奸雪寃，曾影響之不啻，維聖主御世，廓陰沴而揭黃陽些。於以見報理之昭昭弗忒，公目庶可瞑，魂毋彷徉四方些。維我詞孔哀且晳，維公名永垂乎無央些。
黃海道觀察使沈公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蓋當我顯、肅之世，有淸恬敦素之士，曰梧灘沈公。其諱攸，其字仲美，其先出靑松府。
靑松之沈，爲吾東望族。本朝，定安公德符、安孝公溫、恭肅公澮，三世俱陟上相，門戶赫舃。恭肅孫順門，議政府舍人。舍人子達源，名重士林，與靜菴、沖菴諸賢友善，選入玉堂，遘己卯禍，挫揠以終。二世而諱友正，擢魁科，官至驪州牧使，公之曾祖也。祖諱諿，禮曹判書；考諱東龜，弘文館應敎，妣慶州金氏，僉知守廉女，左議政命元孫也。
公幼穎秀，出語驚人，遊塲屋，聲名藹鬱，曹偶莫敢抗。年二十三，成進士，三十一，登第選槐院，轉注書。公視榮途若凂，薦翰苑，固辭不就。會判書、應敎二公以非罪削爵，公痛迫，益無心進取。
由典籍、兵郞，出監龍安縣。顯宗初服，拜持平，卽疏白判書公寃，報聞。已丁外艱，制盡，以正言申前言，未徹。復丐外得金堤，中忌者編配久之。
歷踐掌令、獻納、司諫、執義，間爲直講ㆍ司成、司䆃正。又出爲沃川郡守，公前所更郡邑，俱有治譽，至是値歲侵，單心賙賑，尤菴宋文正公爲文而著其美。還復入臺閣，選三字銜，掌試湖南，爲司僕正、弼善ㆍ輔德，出蒞安邊府，錄玉堂選。
公在言地，遇事直前，雖重咈聖意而不顧。相積奉使，歸過於上，致虜喝。諸臺論劾被竄，公力請收還。又論竄積黨之假儒名醜正者，論黃瀗ㆍ權堣貪墨、李溫殺人、李元禎科塲用奸、李台瑞邪慝、李三錫不合臺憲。又言不當營建別殿，䆠竪驕橫宜懲。
文谷金公因注擬被嚴責，臺臣趙世煥言事獲譴，俱匡救甚至。又陳箚勉君德、請開言路，論主家廣占田土，語極切直。至它封奏亦多，朴公長遠以爲可入史編。
甲寅，肅宗幼沖嗣位，羣小用事，駕論禮誣捏尤菴，火色熾發。公適亞諫省，引避曰：「宋時烈荷孝廟不世之遇，待以賓師之禮，時烈爲孝廟之誠，神明可質。議禮之際，見解雖不同，固非創意而定製，決不可罪之。而必欲因此構陷儒賢，搖蕩朝著，抑獨何心？」時天怒方震，衆危懼不敢言，公獨奮筆剖破姦臟，中外聳服。上旣命削黜，而奸黨復鉤摘前日在邑時事，編管廣州。
庚申，遭母夫人憂，旣吉，卽拜弘文修撰，轉校理、應敎。爲舍人、司諫、執義，擢同副承旨，序陞至右，遞拜兵曹參知，禮曹參議。出爲黃海道觀察使，化理方新，微文坐罷。屢爲大司諫、大司成、吏ㆍ禮ㆍ戶ㆍ刑曹參議。
公素不事黨比，嘗論蝨附當路人情狀，斥諫官之營救尹拯者。文谷因枚卜忤旨去朝，畏齋李公亦被上厭薄，以副提學入對，力言兩臣赤心亡他，反復陳列，懇欵終夕。上意雖不甚契，亦亮其眷眷之忠，事機得以稍緩，公力也。
是時宮闈不嚴，一種不靖之徒表裏交煽，以致家髦遜荒，憂端方大。公灼知國家興喪之判在是，乃造膝納約，罄其愊臆，其言至己巳而悉驗。蓋公雅以名義自持，不隨世軒輊，甲寅事與此一着，最爲大節，可傳於後世雲。
公生於萬曆庚申，至六十九歲戊辰，以七月六日卒。葬於通津文殊山先兆下，與夫人李氏合祔。夫人系出國姓，司議命說女，判書誠中之曾孫，仁惠好施與，一門稱爲賢助。
育四男三女，男漢柱郡守，生子鳳輝牧使；漢章生子鳳儀正郞；漢瑞；漢規直長，生子鳳威、鳳逸、鳳仁、鳳觀。女適僉正李弘廷、士人丁道晉、都正李世禎，而李載泌、丁五愼、李明佐、明會、明晉、明協、明翼，其出也。監司聖希、賢希、士希、道希、泰希、顯希、元希，公獻、公猷、公彥、公亮，公之曾玄。而幼稚外派繁不盡錄。
公內行淳篤，以先寃未暴，血泣如不欲生。至肅廟更化，大老筵白，諸公協贊，得伸久鬱之幽枉，此公誠孝孚感上下之效也。事大夫人，晨夕服勞，至耆艾弗懈，友於昆季，有肱、海之風。
伯氏蚤喪，得遺什於故篋，執之流涕。當析著，舍饒取薄曰：「我有祿食，何患貧匱？」推之宗䣊，婣睦亡間。秉心眞率樂豈而絶利害權機之習。
立朝正直忠厚而惡刻核激訐之論。然當大是非，毅然如一刀斷截，禍福無所動。
庚申以後，羣陰掃盡，賢路大闢，凡遇遴柬，必推轂公居前。上亦亟稱其謹愼，又敎以文名可合胄監，公顧逡巡退讓，一以澹雅自勑。居室服御，屛絶華忲，終其身亡易。先輩諸公，每賞其襟度曠遠，風韻高爽，人自不可及，論者以爲至言云。喜與騷人勝士，嘯詠江湖之上，超然無累，幾乎形骸俱忘，而聞時事擾攘，輒停杯浩歎，泣數行下。其愛君憂世之心，有如此者，斯其爲平生所樹大節之本也歟！
爲文詞，尤長於詩，以盛李爲準，淸逸不俗，如其爲人。溢而爲騈語，亦得徐、庾格法。有集若干卷行於世。銘曰：
孝格穹蒼，雪兩世之幽鬱，心持布素，厲一節乎終始。當國勢扤隉，又進佑賢扶世之昌言，凜然如橫流方盛，砥柱獨峙。苟使公無本地之篤修，曷以見樹立之若此？我琢貞石，永詔遐禩，後來讀斯文者，尙識其爲吾黨之魁彥，明廷之吉士。
刑曹判書趙公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我朝最以科選爲重，而尤重魁上庠者，以其必選文行人地之出倫者，不比文科之只取文而已也。
嘉林趙氏，自承旨雲江公瑗、參判竹陰公希逸、侍直近水公錫馨，連三世爲魁，時名藉甚，間一世，而判書寤齋公又爲魁。歷明、宣、仁、孝、顯、肅六朝百有餘年，而公容易得之，追躡前軌，至今爲士林艷誦。然此在公特餘事爾。
公幼而盡孝愛，父母順之；少而修名節，儒老器之；壯而見賢師受誣，封章洞辨，拄讆言者口，値聖母幽辱，泣辭離宮，仍闔戶自絜；晩而屈跡郡邑，湖、嶺、關、海，隨有異績，屢膺璽書之賞；老而公議惜其淹滯，首擢馮翊扶風，方伯隆委，佐貳高選，亦無得以先公。旣而進長爽鳩，參聞宥密，見待之重，勿間文宰，而輒逡巡退讓，多引疾不拜。翛然以詩酒自遣，不問時事，斯其標致，豈區區科名所可囿哉？
公神識愈老愈王，起居無異少日。年八十二，枉駕造不佞，不佞驚問以「公之年能訪人耶？」公笑曰：「吾忝登八座，兒曹必桓楹我矣，願爲我作文，是以來。」不佞曰：「公雖老，顔貌不改，將百歲是期。而不佞亦七十少一，衰謝已甚，正當以身後累公，顧乃以是爲言耶？」居三歲，公卒。
卒且葬，公之子明奎扶衰抱狀，血泣而謂余曰：「此遺意也。」余念朽敗餘氣，豈有綴成文字之望？而追思公前日見屬之意，比諸邵堯夫、歐叔弼故事，尤似眞切，不能無槩然於心，遂不忍固辭，謹按狀。
公諱正萬，字定而，嘉林其出，而今屬林川郡。鼻祖天赫，高麗嘉林伯，考諱景望，陜川郡守，贈吏曹判書。妣贈貞夫人晉州柳氏，晉興君寔女。公生而有殊姿，稍長，才思烽涌，出語輒驚人。辛酉，游泮宮戰藝，遂擢進士狀元，一試七魁，才名溢世。而能早知本末華實之分，嘗請益於宋同春先生。尤菴先生與文谷諸公，講《大學或問》於楓溪太古亭，特令公升堂參講，期勉深摯。
尤菴爲門人尹拯所詆侮，人莫敢言，公爲疏首疏上，上亟賜開納。雖善類爲之吐氣，而後來受人齮齕，亦由是焉。亡何，有宮闈之變，公獨樹臣節，仍輟跡公車，論者以爲難。
甲戌，坤位復正，首除金吾郞，陞六品職。自後十數年間，出入中外，入爲工ㆍ戶曹郞、濟用ㆍ軍資判官、尙衣ㆍ司僕僉正、禮賓ㆍ掌樂正。出爲江西縣令、平壤庶尹、光山縣監、安岳郡守、靑松ㆍ成川府使、羅州ㆍ綾州ㆍ淸州ㆍ楊州ㆍ尙州牧使而淸未赴。
壬寅，羣兇起大獄，宗社將傾。憚公者與宿憾合，竄之碧潼郡，已移寧邊。日誦《羲經》，處坎如亨，四年而遇新化乃還。
由繕工副正，轉軍資正，相臣颺公樹立，上亦褒嘉之，特超緋玉。仍拜水原府使，復擢忠淸道觀察使，屢辭不赴。歷拜判決事、戶ㆍ工曹參議，書進長陵表記，陞嘉善。拜左尹、戶曹參判，兼副摠管同知義禁。嘗以特進官侍經筵，擧「遏慾存理」語，反復陳戒，上傾聽，命公寫進四字，特賜虎皮，手書諭意，一世聳歎。
乙卯，公年滿八十，相臣歷陳前事可奬，年又大耋，子爲宰臣同列，上特命超階資憲。拜知敦寧、判尹、工ㆍ刑曹判書，用都監勞，陞正憲，拜知中樞。上以公年老，又其位遇，非常調可倫，加待之，屢命優致食物，有橫加侵軼者，深責其不知敬老義。
己未四月，公寢疾，謂子姓曰：「死生如晝夜，奚足控摶？」臨終，精神猶不爽，默念古書，無一錯處。後事纖悉，澡濯易衣，逌然而逝，此又可見定力之過人矣。寔是月十三日也，春秋八十四。
訃聞，輟朝弔賻如儀，葬於仁川五鳳山面亥之原，與前後兩夫人同兆。前夫人豐山洪氏，參議柱國女，早卒，只育一女。後夫人全州李氏，署令晉命女，兩夫人俱有婦德。
公有四男五女，男長明斗敎官，仲明翼亦魁上庠登第，爲大司憲，季明箕參奉，俱先公歿。明奎其第三而官正郞。女適都事李義鎭、郡守尹潗、士人李德賢、修撰鄭弘祥、觀察使金尙魯。明斗無子，子弟明翼之子德洙。明翼遂取從兄子德洵而子之，女適李益培、閔百增、洪範海。明奎子德浩，女適金守默。明箕子德鳳，女適李𪣜。德洙子學曾。李義鎭子浚，尹潗女適申景閔、李石重。李德賢子思元，鄭弘祥子存中，金尙魯子致讓、致永。餘男未名，女未字者並不錄，內外孫曾玄摠若干人。
公淸和秀令，色笑可親，而中有權度，不隨人軒輊。內行篤修，倫誼克正，施及戚婣，周恤靡間。平居以《小學》自律，殫誠祀享，盡力宗事，爰曁刻先碑鋟先集，亡不身自擔夯。
存心恬素，飭己簡儉，致位宰樞，益礪廉白之節，服用視舊亡易曰：「人與物共老，何必新之？」又常言「世間事苦難圓滿，宜以不足爲足。」其爲吏道，亦放此，澹約自持。專以儒術率民，不事姑息，務爲經遠之圖。羅、尙二州之政，固卓殊，而在水原，善敹戈甲用，能大得力於緩急。顧以衒要爲深恥，終不自言，至力辭增秩，在腴邑，尤輕於去官。
性喜山水，聞有佳境，輒一筇往賞，嘯詠忘歸，飄然有出塵之想。早登儒門，服膺訓戒，尤菴歎其志操堅確。又與農巖、三淵、芝村諸公相磨礲，事關斯文，必極意佽助。在尙，新淸陰廟，竪同春碑。
少遘閔凶，哀思焦涸，仍成失睡證，能以病用工，自然神氣淸明，其號寤齋者以此也。三淵最爲公知己，嘗因其一言，卽屛去不正色，三淵亟稱受善之勇，又美其以靜制煩，不數數科宦。
公聰明絶人，悟解出常。看書，十行俱下，一過目，終身不忘。耽嗜竹素，坐臥不離，自經史、百家，以至朝章、國故、系牒、輿圖，擧羅列胸中，人有叩之，亹亹乎其言之也。
爲文，尤長於詩，規模鄴中，以浸淫李唐，得景龍、開元風，水湧飈馳，動如神助。楷法遒健，八袠之年，筆畫猶不衰，才美之旁溢，又如此。
不佞故習於公，每欽其文雅醞藉，風流可挹，末俗翦翦，今安得復見斯人也？噫！銘曰：
世所稱公，詞譽最盛。軒冕倘來，亦非性命。雖則震耀，莫掩實行。麗澤之深，執守之勁。瑤華一閉，血泣奔逬。入海磬襄，以義自靖。長才薄試，施於有政。優優十州，目無肯綮。鉅細咸宜，蔚有可觀。滄桑百變，素節猶完。屢膺褒典，遂陟巍班。鶴髮鳩筇，引恬養閒。聖眷老成，朝瞻長德。福祿俱全，進退弗忒。曰食而收，一任脩促。日昃歌缶，曾不嗟戚。循始究終，寔著懿蹟。我銘之貞，用詔遐曆。
刑曹判書尹公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世數我東盛族，必以坡平之尹爲稱首。蓋其遠祖太師莘達，佐麗祖，統合三韓，銘功紀烈，蔭及後代，訖勝國十餘世，愈益赫舃，而文肅公瓘最著，事載之史，尹氏由此益大。
入我朝，忠景公師路尙世宗女，勳封府院君。六世而宗福不仕，用子得說貴，贈兵曹參判，卽公曾祖也。祖受說濟用奉事，考澤同知中樞，兩世不顯，亦以公貴贈爵。妣安氏，晦軒文成公之裔也。公之家閥旣如此，而公又感應吉夢，稟姿殊特，蚤悟夙就，人稱神童。
年二十三，中司馬試，始屈蔭仕，由參奉陞奉事。上幸學謁聖，設科取士，我先君忠正公實掌試事，得公文爲壯元。公久負公車聲，一世藉藉稱得人。先是人有夢文肅公詣闕，得桂枝以授公，且戒之曰：「汝當以寅年揷此花。」至是年適戊寅，而所試之題，乃是開拓土疆設置六鎭，卽文肅公北路事也，聞者嗟異之。
歷典籍、禮ㆍ兵郞、黃海都事。爲正言ㆍ獻納、持平ㆍ掌令，論宮莊當罷，細娛宜戒，言甚切直，上並嘉納。入春坊至輔德，帶三字銜，間爲掌樂、軍資正。爲養求外，得南陽、楊州，楊以事不赴。
乙酉，以司諫擢拜承政院同副承旨，上猝下傳位之命。公在近密，處變得宜，終底感回，時議多之。
丙戌，除驪州未赴。兇徒嗾人投匭，誣陷朝紳。公亦被逮，事白卽釋。還承旨，又除坡州。薦丁內外艱，制終，復入銀臺，序遷至左副，遞貳兵曹。又出牧星州，治爲一道最，璽書增秩，以同知義禁召。
肅廟寢疾，爲浴溫泉，駕幸溫陽郡。廟堂極遴道伯，遂以公爲忠淸監司。策應中窾，事無惉懘。秩滿，入爲左ㆍ右尹、刑ㆍ兵ㆍ戶曹參判，屢爲都承旨。
再以藥院勞，進二階，出咸鏡監司。公患北俗椎鄙，備冠婚儀制，頒列邑，刊四書三經，以勸逢掖。尤留心桑土，增設鎭堡，鍊習戈矛，具有條敎可觀。改修文肅公祠，置位田，躬薦芬苾，以元帥、侍中二臺爲文肅遺跡所曁，俱立石記績。
入爲判尹，辛丑士禍作，退居楊山先墓下。時世臣大僚悉被屠戮。尤忌公負時望，誣以北路事傅致獄。査問本道，無絲毫實，而枉法配龍川。今上更新化，復拜判尹，書春宮竹冊，加正憲。
拜平安監司，設施課勸，大抵倣北關餘規，而不欲久處脂膏，辭遞還判尹。轉刑曹判書，剖決明允，都民翕然，又拜工曹判書。
公少讀書，至疏廣、受事，慨然興懷，題卷面以自矢。及自西竄還，益無供世意。至是遂歸楊山，名其庵曰「二知」。擬淵明自挽作墓銘，語子弟曰：「恨不早歲辦此也。」是年秋，時事又變，兇黨欲擠陷公以事，尤架虗而止。
逆賊弼顯等擧兵反，諸路大騷。分命宰臣安撫，以公得北關心，特命公往。時賊臣益寬爲北伯，與賊昌悌、賊聖欽、賊溥、賊灝締謀，逆節狼藉。公詗知之，以計落其角距，使不敢動，狀列不軌狀十數條。益寬等情現事敗，使北人爲郵官者直上啓扼公，而內則柄人爲委官，以淫刑撲殺溥、悌，滅其口，餘皆不問。以公代益寬，亦爲其所遏。
公了安撫事，直歸鄕舍以卒，己酉四月十六日也，享年六十九。訃聞，輟視朝二日，遣禮官賜祭。臨筵，累下悼惜之敎，錄奮武原從勳，贈左贊成。
公諱憲柱，字吉甫。娶名賢趙龍門昱之後，生二男一女，男慶一府使，慶運未仕，女適進士李岳鎭。慶一生二子一女，皆幼。慶運生子光輔，女適朴志源。李岳鎭有繼子演。
余於公，三十年素交也，雖自愧愚智之相懸，而托契周旋則固久矣。公氣度俊偉，風標動人，恢疎簡易，裏襮如一。
內行篤至，事二尊人，恆有孺子慕。嘉辰令節，必盛供具，速賓友，以佐歡笑，以至於睦、婣、任、恤，各有矩則。立朝，言議正平，不喜鉤摘刻深，惟於大義理，確然自守，不以人言撓奪。才猷練達，遇事無滯礙。新進少年，或不深知，而先輩老成，無不期許引重。及卒，閭巷士庶，一辭齎咨，此可以見公矣。
然余惟公家庭之行，固擧世所共聞，言議才猷，著在公朝，亦不必究論也。惟是公以掛冠歸田之人，聞變雪涕，奮袂而起，思以白首之年，爲國誅難。乘機運智，不畏義死，卒使陰謀自戢，疆埸載淸。論其勞伐，孰與高下？其視文肅公拓土開邊，可謂殊塗而同歸，克對而無羞矣。《周詩》所謂「纘戎祖考」者，豈亦於公近之歟！銘曰：
文肅於北開荒屯，闢土服遠掃胡塵。往蹟照耀靑簡紀，胄胤承貽垂永禩。有號二知邦之傑，斗魁聲望正鬱律。寇伏幽奧妖孽逞，一劍誅鯨公受命。剛柔兩塗隨所用，賊情慌㥘不敢動。坐牢關北戢亂略，千里陰氛一洗滌。先春盛業曰善繼，偉哉上下公之世。我作歌詩激以哀，公靈歘吸生風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