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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簾花影/第1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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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隔簾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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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曰:

    汴水隋堤柳線長,繁華勝地閱興亡。

    鳥因舌巧多移樹,花為心多少定香。

    洞外白猿常盜女,溝邊紅葉誤逢郎。

    隔江日暮行人遠,蓼白蘋紅易感傷。

  單表當年劫賊胡喜,自從謀殺主人,又用千金賄賂南宮吉,脫了死罪,逃在揚州,人都稱為胡員外。為人心高好勝,吝財重色,在這揚州鈔關上,專做鹽過引。新娶一個妓者馬玉嬌在他船上,日日香浮酉糜醁,醉擁鮫鮹,自誇他富豪無比。那一日沈子金和銀瓶到了揚州,把船緊幫在他大船邊。這子金從幼沒出外的後生,見了這繁華煙火,即時下船沽了一壇三白名酒,和些鮮魚螃蟹、荸薺風菱之類,使船家整了一席酒,和銀瓶行樂。

  到了夜間,各船上燈火輝煌,笙歌齊奏。銀瓶見這光景,出到船頭,看見水天一色,綠柳垂堤,那畫橋上簫聲不斷。喜的個銀瓶忙把紫簫取來,和著沈子金唱曲相隨。無數的客人倚舟而聽。這胡員外和馬玉嬌彈唱了一會,怎比得銀瓶清楚--如鳳泣龍吟、游魚出水,聽了一會。沈子金吹笛,銀瓶琵琶相隨。到了三更,二人猜拳行令、抓打拿情,人就知道不是良家了。那船上馬玉嬌道:「這一套吹彈,不像楊州,一似京師的。但沒見這個人甚麼樣兒?」胡員外道:「明日我先拿帖去拜他,問他個來歷。看他這光景,不像個良家,要是個表子,就見見何妨。」

  過了一夜,胡員外寫個「通家侍教弟」帖子,著福童過船來,說:「俺員外聽得相公吹得好簫,著實仰慕,特要過來相訪。」沈子金初到江湖,要賣弄他的絲竹,聽見朋友,如何不喜,道:「快請過來相會。」那胡員外從大船上走過來,匾巾盛服,生得凹目黃鬚、鷹鼻蛙口,富態中帶須凶像。子金使銀瓶迴避,請在前艙相見。銀瓶忙著櫻桃送過一盞鬆仁泡茶來。員外接茶,先看見捧茶侍女,生得俊雅,打扮得內家腔調,就知主人是大方家了。胡員外問子金道:「老兄從何處來?」子金答道:「小弟自東京來。因舍親在鎮江,有字相招,昨日到此。這艄公講過,到這裡換船,明日還有一日。天幸遇兄,先蒙枉顧。」胡員外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因兄為人高雅有趣,天涯相會,也是有緣,還要扳教。」說畢去了。子金即時也就回了拜,見船上拿著兩三架天平兌銀子,才知是個鹽商。子金越發感他下交之意。

  待不多時,那蘇州艄公替子金另賃了一隻大浪船,越發齊整。子金這裡先使櫻桃過去,把皮箱行李一一運過。那胡員外見子金移船,料銀瓶出來要從大船邊過去,把船艙半開,睜睛久等。見銀瓶從小船上過來,扶著跳板上那浪船,好不嫋娜:花有嬌香玉有情,淡描輕染自盈盈。

  胡員外一看,才知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不枉了是個美人!空自搽脂抹粉,亂唱胡彈,堆千積萬,只好替這人提鞋罷了。」回到艙中,尋思了一回:「我看這人來得古怪,就是巢窩裡也沒有這樣絕色,敢是在王侯中拐出來的,這也不可知。」即寫一請帖,是「翌日奉扳雅會」,過了船,投與子金;謝了,明日赴席。

  子金恃著手藝,要在揚州子弟行中奪萃,又見朋友敬奉他,如何不喜。到了次日,穿在套新衣服,到鹽船上來赴席。胡員外早已筵開錦鏽,褥列芙蓉,船上好不齊整。楊州繁華所在,何物不有,擺的響糖八仙、甘蔗獅鹿、果面杯盤。行了安席禮兒,胡員外見子金年少面嫩,漸漸逗他說道:「這腔調似不是這裡傳授。」子金誇道:「汴京王一娘是大內裡教習,小弟學了十年,還趕不上他的指撥。家房下是李師師府裡的傳授,記的大套數多些。」子金又吃了幾杯,心裡發癢,就討琵琶彈了一會。那胡員外贊之不絕,道:「小弟從不曾見此妙技,如老兄不棄,肯同一拜,即兄弟一樣,小弟出妻獻子,還替兄做得些事,不枉今日一會。」沈子金那知是局騙,道是鹽商,「結得這個朋友,也不枉我江南的事業」,就起身來道:「小弟極有此意,只不敢高扳。既蒙不棄,小弟執鞭隨鐙,亦所甘心。」即斟過一鍾酒來,放在胡員外面前,納頭便拜。問了年紀,胡員外三十八歲了,子金十九歲,理當為弟。受了一拜,即叫部上小郎二十多人,俱來與子金磕頭。子金感激,甚不過意。

  胡員外又傳馬玉嬌來,叔嫂行禮。這玉嬌才二十一歲,打扮得豔妝花麗,從後艙出來。子金忙忙下禮,胡員外攙手扶起,兩人平拜了,即取椅子來,橫頭而坐。子金偷眸一看,好色邪,偏看著別人碗裡饅頭是大的,心裡想道:「銀瓶如今和良家一樣,不會奉承,怎麼比得此人一雙秋波斜視,定是風月高強。」又不好正看,只得彼此送情。

  原來馬玉嬌故意要勾搭沈子金,好看他的老婆。胡員外叫玉嬌:「敬一杯酒,取琵琶來,領領沈賢弟的教。他東京是宮院裡傳授,著他點撥點撥。」這玉嬌滿滿奉了一大銀鼎杯酒,取了琵琶,唱一套:

  【江兒水】則道是淡黃昏素影斜,原來燕參差簪掛在梅稍月。眼看見那人兒這搭兒游還歇,把紗燈半倚籠還揭,紅妝掩映前還怯。手撚玉梅低說,偏咱相逢,是這上元時節。

  【前腔】止不過紅圍擁翠陣遮,偏這瘦梅稍把咱相攔拽。喜迴廊轉月陰相借,怕長廓轉燭光相射。怪檀郎轉眼偷相撇。

  【六犯清音】他飛瓊伴侶、上元班輩,回廓月射幽暉。千金一刻,釵掛寒枝,咱拾翠。他含羞,盈盈笑語微。嬌波送,翠眉低,就中憐取則俺兩人知。少甚麼紗籠映月歌濃李,偏是他翠袖迎風糝落梅。恨的是花燈斷續,恨的是人影參差,恨不得香釵縮緊,恨不得玉漏敲遲。把墜釵與兩下為盟記,夢初回,笙歌影裡,人向月中歸。

  唱畢,子金誇之不盡,因說道:「小弟既蒙不棄,先來取攏,容次日具一薄酌,請二位兄嫂到小舟一敘。也是天假良緣,使弟婦拜見。」胡員外費了這場心,原求這句話,忙道:「老弟客邊,廚下未必有人,到是弟攜一席過來領教。」子金笑道:「老兄看得小弟就不成人了!叫包席的安置停當奉候,只是褻尊些。」說畢,又吃了幾杯。子金有酒了,取過簫來,賣弄他本事,吹了一套《關山秋月》,真有穿雲裂石之聲。馬玉嬌也贊不絕口。胡員外使了個眼色,馬玉嬌已知其意,把腳輕輕一勾。子金瞧著胡員外回頭,燭影裡也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馬玉嬌把一個三事汗巾兒,挽做同心結香囊,悄悄送與子金袖中。胡員外故意推辭,任憑他二人猜拳飲酒。

  子金飲至三鼓才過船來,銀瓶還點燈相待,斟了茶給他吃了,誇:「這胡員外義氣,拜交兄弟,使他夫人出來相陪;原來也是個妙人兒。咱明日也備一席酒回他,少不得你出來,也回他個禮兒。」銀瓶道:「人生面不熟,怎好出去?」子金道:「他江南的風俗,比咱北方不同,多少做生意的,都是堂客掌櫃,大等子和人稱銀子,極大方的,那似我北方縮頭縮腦的,倒叫他們笑咱不老誠。」說畢,宿了一夜。乘著酒興,又在船艙裡--牀上牀下都是平地板,子金盡著滾上滾下。二人魚貫而寢。

  只因得了馬玉嬌的汗巾,借著銀瓶發的興,在玉嬌身上才覺有味。到了天明,忙去叫了廚子,備了一桌齊整的席面,自己上大船來請胡員外夫婦。日色平西,胡員外意在夜飲,燈燭之下好玩弄銀瓶,因此傍晚過來,先使一個丫頭送一紅帖,上寫「忝盟妹胡門馬氏襝袵拜」,說道:「俺奶奶先過來拜了沈大娘,另來赴席。」這都是胡喜定下拋磚引玉的計。

  待不多時,只見馬玉嬌從大船頭搭著跳板,走過沈子金小船上來。原是積年揚州瘦馬,又在門戶裡出身,胡員外使四百兩銀子包他一年,甚麼事不精乖?不消說衣妝人物,只這幾步走,顯那一點金蓮,就是柳下惠也要開懷。上穿著一件月白透地春羅,襯底是桃紅縐紗女襖,係一條素白秋羅湘裙,剛露那絳瓣弓鞋,一點凌波。扶著跳板,做出那一種嬌態,輕輕過去。銀瓶迎進前艙,也換得鬆鬃高頭、一身淡色衣服--不消二日,學成了揚州打扮。這玉嬌一看,真是世上無雙。彼此相讓,都平拜了。讓到後艙,櫻桃捧上茶來吃了,馬玉嬌問道:「姐姐貴庚多少?」銀瓶道:「妹今年十八歲了,七月十六日生。」問:「姐姐貴庚?」玉嬌道:「我今年二十一歲了,十二月初四日生,比姐姐癡長了三歲,那裡比得姐姐!」又問道:「為甚麼事上江南來,都一對小小年紀?沈子金就是個老江湖,吹彈絲竹,滿揚州也找不出個對來。」銀瓶老實,不曾出門的,那裡答應得為,東一句西一句,說是隨著子金看親;問道是甚麼親,又答不來;「就是從小兒定的親」;問道公婆幾時不在,又答不來。沈子金在外艙聽著,生怕決撒,連忙進來作揖,替銀瓶接話。

  待不多時,只見胡員外換了一套新衣,把臉上肥皂洗得光明不過。就迎入前艙,彼此又平拜行了酒禮。安座已畢,掛起那燒成羊角大紅蠟燭,照得浪船上紅紗亮槅一片硃紅。子金怕船在關口上,不好頑耍,忙叫艄公將浪船放出,西岸柳蔭之下係了纜。東方月出,子金才請馬玉嬌來入席。銀瓶隨後鋪氈,讓員外行禮。胡員外已是酥麻了半邊,那裡肯。只得二人平拜。已畢,俱安座入席,馬玉嬌在胡員外肩下挨坐,銀瓶和子金相挨。櫻桃斟酒,卻是四個小金蓮蓬鍾兒--李師師箱中之物。胡喜見了,就知來路不明。把燈燭下細看銀瓶,又比白日不同。

  看官聽說:大凡世間尤物美人,俱是天上的花彩,生下來就如名花異卉,有一種寶光在上面綽約閃爍,忽然是紅,又忽然是白的。他如不笑時還好,只一笑之間,非紅非白,就如菩薩放光的一樣,實實的認不真他。所以唐明皇沉香亭一枝牡丹,變成五色,青黃紅紫,一時變化不定,謂之花妖,應在楊貴妃亡國身上。大凡尤物,不妖其身,定然妖人。這銀瓶才色絕代,那有平平過到一世的理。胡員外一見銀瓶,看了個飽,才知道世上的人不曾見女色,抖起他這垂鉤下餌神奸計,打虎拋羊絕戶心。有詩單說這美色不可輕見淫人,不但女色,就是古董佳畫,多有取禍之處:

    物因奇怪皆成害,色有嬋娟易作妖。

    不向人前爭巧豔,免教他日恨餘桃。

  那時餘酒添換將畢,明月初上,照得滿船如水,揚州關上絲竹喧嘩。那銀瓶聽得,明知不在行,把口掩著微笑。子金道:「我等吹吹笛,和他們船上比比。」那銀瓶取出一隻西洋老血兕--是皇上賜李師師的物,滿滿斟上,送與胡員外,他卻取箏來安在小幾上彈起。真是雁唳長空,龍吟秋水,驚得那些船上人都不彈唱了。員外飲畢,斟了一杯回敬。子金卻取出一面鏤金螺甸琵琶來,那是名門之物,又叫銀瓶彈起。銀瓶因沒人合著,不去接。胡員外使個眼色,馬玉嬌知道了,早接過琵琶來,彈了一套清商,也是揚州有名的清彈。銀瓶又要奪勝,早接過來,叫:「櫻桃斟酒,勸大娘一杯。」彈了一套《漢宮秋》。

  員外說起江湖事:「艄以不可輕信。你小小年紀一對夫妻,又有這些行李,該到店裡另寫大些的船。萬一這艄公不小心哄得你們睡了,撐到湖蕩裡,還不知是那裡……」說得沈子金害怕,胡員外道:「小弟有一隻浪船,正要到鎮江去,自家的艄公,叫他服事也便些。」到像骨肉關切的話。子金謝了又謝,許著明日移船。飲至三更,把船依舊回到關上泊了。如此你來我去,不止一日。

  那日,胡員外進城和商人見鹽院,把那些小郎都跟去了。玉嬌兒將船艙取開了兩扇槅子,故意把手一招。子金積年子弟,勾搭熟了,逾窗而入,閉上艙門,忙把玉嬌摟定求歡。那玉嬌受了胡喜秘計,十分奉承,即說嫌胡員外粗魁:「一見你這樣知趣,不得和你同生同死。」說到熱處,兩人幹勾多時。果然玉嬌風月狂淫,水氣交湊,弄得子金快不可言:「就是銀瓶雖美,年少不知滋味,但得咱兩人長遠相交,我情願把銀瓶嫁了。」玉嬌道:「你若肯時,我管慢慢和胡員外說;你休改了口。」子金道:「我若假話,就弔在揚子江裡!」說畢話,仍舊過船來,把槅子閉了。銀瓶那得知道。

  至晚胡員外回來,馬玉嬌如此說一遍,不勝之喜,另治了一席,請過沈子金來,道:「老弟,你我同盟生死的人,不該說假話。你這表子是那裡拐來的?那有良家女子,這樣一手絲弦?賢弟不知,這揚州官捕拿賊的公人極多,這兩日來我這船上打探的好不緊急。一把套住你到官,就完不得事。如今這金兵大亂,東京來的人不許收留,好不嚴謹。」說得沈子金沒有主意了,道:「隨哥怎麼樣,小弟敢不從命!」胡喜道:「你實說,這女子是那裡來的?我替你安排。」那子金只得略露出幾分,說是東京娶來的表子,原不是良家。胡喜道:「既是表子,何妨明說,小弟這馬玉嬌,也不過是娶的門裡人。我們風月中的浪子,不過是興個新鮮,那個是三媒六證娶的老婆不成?」說到中間,叫馬玉嬌出來,和沈子金猜枚豁拳,故意頑成一塊。子金還不敢放膽的。飲到樂處,馬玉嬌要請過銀瓶來吃酒。請了二次,推說睡了。馬玉嬌道:「我該坐的?也去睡罷。」兩句話激得沈子金跑過艙去,也不管他殘妝半卸,一把扯住往大船上來。銀瓶掙著不肯,險不弔下水去。

  這裡重整杯盤,說破是表子了,行了一個令,大家講就:誰輸了,把表子送到誰懷裡。胡喜故意先輸了,馬玉嬌斟上滿滿一杯酒,倒在子金懷裡,一遞一口吃了。第二擲沈子金輸了,該銀瓶送酒,他卻不肯去近前,只遠遠送了一杯,又回來坐在子金身邊。馬玉嬌惱了,道:「沈叔叔全沒男子氣!難道人家的表子奉承了你,你家就是自家老婆?也要送過去!」激得沈子金把銀瓶一把抱起,輕輕送入胡喜懷中。胡喜要他口口相還,銀瓶羞慚滿面,只不好哭起來。彼此大家混鬧不題。

  那日玉嬌和沈子金說:「我和你這等相厚,離不開了。夜裡哄胡員外,說是你要嫁銀瓶,他說情願出一千兩銀子添財禮,他也依了。如今咱兩個算計:你只去了一個銀瓶,有我頂著他的窩兒,咱還白得了一千銀子。有了咱兩人,那裡去不得?你要肯了,我好去哄胡員外。」這子金原是蕩子,有甚正經?看著銀瓶舊了,又要新鮮新鮮,就滿口許了,道:「早說定了,一面兌銀子,一面過船。自有個法兒教他。」

  不覺到了次日,胡喜請過子金來,道:「鬫客換錶子也是常事,老弟,你叫我添多少,明說了罷。」子金要一千兩。馬玉嬌把臉揚著道:「要換就不消爭多爭少,俺們那個是牛是驢,少了那一件?忒看得人輕了!」說著哭去了。講了一會,胡員外添上一千之數:「彼此不許帶箱籠,明日只說移船,午後各人開船。」銀瓶那裡知道。

  飲到月下三更,胡員外取出二十錠元寶,放在一個箱裡,抬過子金船上來,只說盛的傢伙,要帶往南京去。到了明日,有一隻大浪船,另是一個艄公,來把船上箱籠物件俱撇下船去。可憐銀瓶全不疑心,只道是換船,那知是換人。

  將船搬畢,先使櫻桃過來看行李,子金到船上和銀瓶說:「你過去謝謝他胡大娘,我們頑了這幾日,親姊熱妹不過如此。他胡大爺又不在船,與他們說兩句話,就走來接你。」那知道馬玉嬌先已上了浪船,妝是先看銀瓶,他卻使銀瓶先看玉嬌,兩不照面。哄得上了浪船,丫頭接進後艙。不見了玉嬌,丫頭道:「俺奶奶才去望大娘了,想就來的。」哄得銀瓶坐等,全不見到,子金又不來接。早已割開皮肉消前債,又抱琵琶別過船。正是:

    花香曾借錦纏頭,轉眼花飛落已休。

    白璧擲來因賤售,黃金散盡為輕投。

    酒闌月落羞瑤瑟,水盡魚空冷釣舟。

    自是情緣容易斷,堪憐棄婦泣箜篌。

  卻說銀瓶在胡員外鹽船上邊等候許久,不見子金來接,好生疑惑。待不多時,只見胡員外進來,朝著銀瓶作揖道:「我的冤家,你怎麼也到我手裡了!」才把沈子金受了一千銀子,換了馬玉嬌兒,說了一遍。這銀瓶才如冷水澆臂,毒火燒心,放聲大哭,連罵負心賊不絕。這裡胡員外忙排花燭,擺上家宴。那銀瓶哭個不休,要跳江尋死,把胡員外慌了。那時金兵信急,兩岸俱有巡兵,他怕銀瓶喊叫,弄出事來,不敢留在鹽船上,忙使一頂小轎,哭哭啼啼送在城內鹽店去了。

  原來胡喜老婆極是妒的,他家妓妾常是打死,胡喜做不下主來。一向知道胡喜包占馬玉嬌,久在船裡,今見轎子進來,只道是馬玉嬌,忙忙走出,拿一根鐵火杖,一把彩著頭髮好打。那銀瓶正不知是那裡的帳,一面啼哭,硼頭撞額,渾身是血。打畢了,才知不是先包的,那老婆才住了手。可憐銀瓶受屈不過,到了半夜,解了白綾腳帶,自縊而亡。這才完了銀紐絲有情直到了無情,財債直到了財盡。

  不知這沈子金得了財又得了色,這一夜過了瓜州,船上開宴合歡,兩情已熟,何等快樂。不知將來作何結果,有分教:

  鴛鴦陣中,倒鳳顛鸞千種美;

  虎狼隊裡,人離財散一場空。

  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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