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川先生集 (四部叢刊本)/別集卷第九
震川先生集 別集卷第九 明 歸有光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康熙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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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別集卷之九
公移〈讞詞附〉
蠲貸呈子
呈爲乞蠲貸以全民命事自倭奴犯順滄海沸騰全
浙之寇蘇松爲劇蘇州之寇崑山最深本年四月初
五日倭寇萬餘東南自上海嘉定東北自太倉常熟
分道寇鈔西南入華亭吳江之境西北入長洲之境
本縣七鄉十四保在合圍之中所至蕩然靡有孑遺
賊船結䑸新洋江綿亘數里晝夜攻圍城中百計支
吾凜然城僅僅自保於垂破之餘而富家巨室財
力亦殫盡矣賊自四月入境六月出海百姓逃死稍
稍復還則屋廬皆已焚燬貲聚皆已罄竭父母妻子
半被屠刳村落之間哭聲相聞時六月將半農工後
時流離死亡工本不給其間能冒白刃藜羮藿食耕
耘於寇賊之衝者不能什之一二而亢暘爲虐自六
月不雨至於九月禾苗稿死畧盡古者五榖不升謂
之大侵天災流行國家代有然未有兵荒賦調併於
一時如此之亟也竊念東南之民父子祖孫爲國家
力田以佐百餘萬之經費今百八十有餘年矣常時
災沴亦知君父所急不敢以希曠蕩之恩惟是今日
遭百年所未有之變亦兾有百年所未有之恩迄今
冬月垂盡德音未宣而有司開倉征歛如故鞭笞之
威更甚往時百姓囂然莫必其命傳相驚疑以爲朝
廷遂有棄置東南於度外之意夫上之所以求於下
者度其下之足以求也下之所以竭蹶以赴上之命
者亦自度其足以供其求也故上安下順而兩不相
傷古語曰焚林而畋明年無獸竭澤而漁明年無魚
若今日之事得無類畋於無禽之地而漁於無魚之
澤乎當凶荒札瘥之餘百姓嗷嗷謂當以王命施惠
家賜戶益之猶不能濟而反從而浚削之民命窮矣
無可往矣雖抗倭王之頸空海中之國天下事乃可
慮耳自古國家多因外寇征賦不息加以水旱百姓
流殍有司不以實聞上下相䝉以致莫大之禍常生
於不足慮之中自倭賊凌犯無賴之民所在爲之鄉
導助其聲勢其所以能以寡爲衆者此也卽今草竊
處處有之一里之間數家之聚枹鼓數起近者嘉定
縣令巡行阡陌頑民嘯聚竪激變之旗至白晝臠殺
縣學生員令乃狼狽而還置之不敢問人心易與爲
亂如此豈可不豫爲之所哉承平日久民不知兵自
罹此寇百役俱興庀兵簡徒增陴浚隍無一不出於
民而海防之豫借丁田之日增比之常時且輸數倍
之賦矣若不曲意拊循大破常格將今年田租盡爲
蠲免東南之禍殆不知所終也天下事愚民旣不敢
言惟有司之力足以言之然蘇子有雲吏不喜言災
者十人而九不可不察也某等叨國家作養之恩切
鄉里同室之難敢冒出位之誅爲東南億萬生靈少
乞須臾之命伏望仰體朝廷好生之仁蚤賜施行實
宗社無疆之休也爲此具呈須至呈者
處荒呈子
呈爲議處災荒以蘇民困事本縣自去年四月至六
月海賊屯聚境內四散燒刼耕耘失時加以亢旱竟
歲不雨五穀不升所在蕭條寇盜蜂起節䝉巡撫都
御史屢爲聞奏萬姓感悅以爲憲臺憂國愛民之誠
至於如此雖轉死溝壑亦所不恨今經歷歲月未見
朝廷有曠蕩之恩譬之父母於其子醫藥禱祀無所
不至病勢日劇其子亦知父母之無可爲力然猶宛
轉號呼於其側以求須臾之命此某等之所以懇凟
而不已者也伏見邸報有折銀之議查得嘉靖八年
折兌一百七十萬八十石嘉靖十年折兌二百一十
一百五十萬石以前皆是平常災荒於兌運四百萬
石之中折兌之多有至二百餘萬石者今來折兌欲
得比炤嘉靖十年更加寛多庶於准折之中得蠲貸
之實矣又崑山一縣被寇獨深葢賊由上海華亭嘉
定太倉常熟諸道而入者皆至崑山而止盡崑山之
西境始入長洲之邊盡崑山之南境始入吳江之邊
當時䝉糧儲道告示稱撫按俱批到以崑山太倉嘉
定爲災荒第一今邸報卻以崑山與長吳等縣一同
欲乞比例上海太倉等處與長吳畧分等苐庶於通
融之中得處補之宜矣又據本縣丁田一節原係十
年毎啚分爲十甲輸撥均徭嘉靖十六年本府王知
府攺變舊法定爲毎年出銀毎丁銀一分毎田一畝
銀七厘七毫官爲收貯自行顧役以免十年之輪編
今則輪編自若而丁田歲歲增加計今年本縣丁銀
加至四分矣田銀毎畝加至五分矣通計一縣増加
三四萬兩假使䝉恩得免三四萬兩之糧銀而實増
加三四萬兩之丁田是巡撫大臣累奏不能得之於
上而有司安坐而奪之於下也議者往往以時事爲
解竊見海上用兵於今三年軍興百需若開河築城
造船及甓城敵臺兵杖火器勇夫加邊防海諸所取
給不於田賦則於大戶與夫詞訟贓罰等項並不取
於丁田也則此三四萬兩之銀葢有神輸運而莫
知所在者矣伏乞查炤祖宗均徭舊制行下各府州
縣母得仍用嘉靖十六年書冊重復科差變亂成法
以資溪壑無窮之欲庶於臨時救荒之際寓永遠便
民之策矣某等又思折銀之議此亦涓埃之惠若於
今日時宜非盡爲蠲貸百姓決不能安其田裡糧銀
終亦無所措辦況海賊尚在猖獗之際敺民爲盜將
來之禍有不可勝言者爲此具呈伏乞早賜施行
陶節婦呈子
呈爲旌表節孝以厲風俗事有本縣六保民陶子舸
妻方氏年十八嫁與子舸爲妻纔及朞歲夫卽病死
本婦數欲引決念姑陸氏在堂抑情忍志竭力奉養
姑本寡婦並厲節操晝則共室而居夜則同衾而寢
頃刻不相違離恩愛逾於母子自夫死經今九年鄉
里莫不髙其獨行於本月七月內姑患痢疾六十餘
日肢體潰爛床笫腥穢婦抱持寢處澣濯垢衣人皆
爲之掩鼻婦獨自以爲不覺其姑不食婦亦不肯食
姑時爲之強食未死五日前日日悲哭水漿不復入
口於九月九日姑亡出衣衾殮具皆素備已殮卽屑
金和水服之不死復徘徊井上欲自投井口隘不能
下因入慿柩而哭比夜分呼婢冬女隨行至舍西池
邊戒婢勿令家人知覺婢年十二歲果畏笞不敢言
遂躍入池水水淸淺浮沉者久之乃死婢尚不敢言
而哭甚悲家人覺其異跡問之得其屍兩手猶握茭
根甚牢固及殮已二日顏色如生一時遠近來觀者
無不殞涕先年夫弟營子舸葬婦欲爲同穴夫弟逡
巡未應婦卽捐已貲使人爲同穴不踰時而成至殮
姑時獨無棺中褥婦取綾被中裁爲二縫以爲兩褥
其死葢先定非倉卒自引決者某等思得婦人之從
夫要以致死爲極至雖或出於一時之感慨無不有
係於萬世之綱常故國家皆以爲有關於化理之原
而於法令固在旌表之例今寡婦方氏年甫及笄室
無抱子事夫之日僅至朞年養姑之勤垂及九載節
操凜若氷雪孝道通於神明迨老母旣終其天年卽
自從夫子於地下死生先後之際罔不得宜纖微委
曲之間畧無可議比於其他死節尤邁等倫誠絶異
之姿卓越之行也爲此具呈乞轉爲聞奏施行
回湖州府問長興縣土俗
長興縣地介湖山盜賊公行民間鷄犬不寧自廣德
宜興往來客商常被刼掠告訐之風浙省號爲第一
上司雖屢有明禁及其訴告未有不爲准理者葢以
敢爲欺誑其詞足以聳動之也至於株連追逮或至
數百人經涉司府曠歷年歲民間恇擾不能安生田
制雖有定額其俗以洪武祖名爲戶徵收之際互相
推調又有田連阡陌而戶止數畝者又有深山大戶
終歲不聽拘攝者緣吏治苟且養成此俗已非一日
雖有龔黃卓魯之政亦非期月之所能見效也
送恤刑㑹審獄囚文冊掲帖
長興縣爲獄囚事該本縣具上囚帳除軍徒外凌遲
處死三名口斬罪五十一名絞罪二十五名凡凌遲
斬絞共七十有九名古者天下治平斷獄居前代十
二唐開元之盛通天下死罪僅二十四人今以區區
二百里之縣死罪之多至於如此職毎當臨省見獄
犴充盈拳梏蓬垢投地鳴號未嘗不爲之惻然痛心
也使此軰果當其罪猶若在所哀矜而多有無辜枉
濫者寧可不爲之申理不自揣量每與院道爭之去
歲察院㑹審頗䝉採納所全活者數人顧惟迂愚不
知觀候顏色逢迎意㫖遵守成案所得罪者有矣終
不敢自昧其心也大抵此縣湖山阻深掠鹵之習浸
以成俗土風剛猛睚眥之恨輒至殺人又有所謂白
捕者專誣指平人爲盜者也有所謂訟師者專敎唆
詞訟者也以故所獲之盜未必盡眞而或被株連之
害所償之罪未必盡當而或罹羅織之𡨚葢一時有
司之審聽或有未明而日久民間之公論未嘗不在
也今幸明臺臨郡莫不翹首以望再生伏乞特垂明
恕以淸此縣之獄如盧扁之治病無所不加意至於
疾痛哀號宛轉床褥尤宜所急救者書曰宥過無大
𠛬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
經夫過之大者可以宥罪之疑者在所輕堯舜之聖
寧自處於不經誠恐悞而至於殺不辜也易曰雷雨
作解君子以赦過宥罪當解之時聖人於其有過有
罪而赦之宥之非謂特赦宥其無過無罪者也今
先皇帝恤刑之敕葢好生之德矣 聖天子大赦之
語葢雷雨作之時矣伏望明臺以典謨易傳之文奉
宣聖人之德意施曠蕩之澤於窮絶之鄉使覆盆之
下咸仰日月之明解網之恩遠被湖山之外則和氣
之充豐年之應百姓自以不𡨚而有司亦與其休矣
古人有言今之獄吏上下相驅以刻爲明深者獲功
名平者多後患鬻棺者欲其歲之疫利在人死也今
治獄之吏猶此矣又雲祖宗之仁德猶元氣之在人
不使有識縉紳之士議之而使刀筆之吏弄其文墨
以傷元氣非國之福也今所上囚帳上寫前供故多
深文刀筆之爲所有下吏所知畧條具於後用助欽
恤之萬一伏惟裁省
長興縣編審告示
長興縣示當職謬寄百里之命止知奉朝廷法令以
撫養小民不敢阿意上官以求保薦是非毀譽置之
度外不恤也爲照糧長自洪武以來具有成法伏讀
諸司職掌該辦稅糧糧長督併里長里長督併甲首
甲首催人戶又伏讀大誥糧長之役本便於有司便
於細民所以便於有司依期辦足勤勞在乎糧長有
司不過議差部糧官一員赴某處交納甚是不勞心
力又雲往爲有司徵收稅糧不便所以復設糧長敎
田多的大戶管着糧少的小戶想這等大戶肯顧自
家田產必推仁心利濟小民特令赴京面聽朕言𨵿
給勘合祖宗立法爲民之意如此之精詳也然在國
初亦多有不設糧長之處惟江南田賦最重所以特
設糧長至今二百年矣名臣碩輔來至拊循者豈不
能深思遠慮爲民興利除害補偏救弊而卒莫能易
也今浙中所謂里逓者當職未能徧識朝廷典故實
不知所以奉行往以愚直致忤分守道葢當職實見
本縣里甲彫敝一里之中十甲少有全者其有僅備
名數亦非丁多有田之家而丁多有田之家常歲已
充糧長無遺脫者矣不當復求糧長於里甲之中夫
丁多有田之家其在一甲往往占十甲之田其在一
戶往往占十戶之丁又有不止於此也所謂豪民侵
陵分田刼假莫甚於今時乃又議將所謂豪民者優
假之而使單丁隻戶貧無立錐者執縶箠楚而代之
役是誠非迂愚之所曉也當職所以謂欲先丈量田
土重定里甲使十甲俱全如祖宗之制然亦當遵奉
諸司職掌糧長督併里長里長督併甲首甲首催督
人戶不應頓去糧長之名也若此則所謂朝京勘合
可廢矣如朝京勘合不可廢得不近於欺罔乎前歲
已迫十月致忤分守道至遣他官來代其事當職恐
重害小民因連晝夜編定雖承里逓之文實用第三
年之糧長所以用第三年之糧長者以前官將一縣
大戶堪當糧長者編定三年輪當此勞逸更休之法
也今審里逓卽前二年者已經役過而後一年者獨
得以規避彼亦有不能心服者矣今縣中姦頑不逞
之徒造爲謗言誑惑大吏詿誤府縣拘縶窮民以代
之役往往有逃移他境者矣其有不能去者或田止
十畝或二十畝一家父子祖孫相傳之業盡粥之矣
又有少妻㓜女離賣償官者矣其又有自縊於街市
者矣及豪民與姦吏爲市許之免以取其賄而陰爲
認保侵收而欠逋之數仍注其人名下使之終身逃
逋不得歸者矣又有欺其弱管收糧銀公爲逋賴
方見追比不能賠償者矣當職北還過江沿途來愬
未嘗不爲之痛惻也到任以來稽查後來所更旣有
逃戸不曾應役者被拘勉強發兌而解戸亦力不能
支況署官雖已更變亦自悔其非原不曾定有冊榜
見今上司催督起解各項錢糧甚急緣後定里逓出
豪民姦吏之手漫無可慿相應仍照初編榜冊其後
定里逓逃者徑除其名使後無掛累若漕糧已經發
兌者則免其收解其白糧等項已解者追原編大戸
照數出銀以還貧戸仍告地方招還逃亡之氓使復
其業當職爲民父母豈不欲優恤大戶而專偏重小
民特以俱爲王民爾等大戶享有田宅僮僕富厚之
奉小民終歲勤苦糟糠裋褐猶常不給且彼耕田啇
賈大戶又取其租息若刻剝小民大戶亦何所賴況
大戶歲當糧長不過捐毫毛之利以助縣官若小民
一應役如今之里逓者生計盡矣如之何不爲之憐
恤也當職爲此惓惓告諭爾等大戶各思爲子孫之
計毋得仍前僥倖剝害小民幽有神明有國法宜
各深思所有解戶仍前開具於後
九縣告示
照得本職備員管馬自未到任已稔知北方民間養
馬之苦今秋解俵方遭水患所在浸沒收成已無可
望而官限迫促市買十分艱難比聞百姓因買馬哭
聲遍於村落之間爲民父母不能賑貸之而尚忍分
外毫髪有傷於民乎見今解到馬匹一從堂上騐過
領批解寺本職但閲簿騐數而巳其到者卽便發落
不留時刻百姓人人曉知猶恐人情難測而利孔百
端或有衙門人役乘其解俵之時造意需索或有各
縣馬頭敢於幇貼之外指官科歛兼之愚民習慣以
爲官府使用亦自甘心而無籍之徒反因此以攘利
不能不過爲之防也爲此仰縣將發去告示張掛通
衢如有前項諞詐卽時赴府首告或就該縣覺察從
重申究母得有所寛縱該縣亦宜體本職痛念小民
之情有此示衆知悉
乞休申文
職近者被命改除卽日當歸田裡不復有仕進之念
矣然有不能無言者葢古之君子去其國而其言存
可以爲遺訓而後謂之能不忘其所事去其國而其
政存可以爲遺愛而後謂之能不忘其所使今職於
此蔑如也無所存矣猶有愚衷爲執事白之職少以
虛名在海內晩叨一命實不敢苟且以國家委任
聖賢訓戒天下士大夫之屬望堅志一意惟拊循小
民而山僻夷之區與龍蛇虎豹雜處且怡怡然日
嫗而孩之而遇事發憤欲有所建立不能骫骳不顧
利害多有觸忤今茲之調實由讒邪之中傷中朝士
大夫葢猶不忍遂棄之而置之於此也夫惡木垂䕃
志士不息盜泉飛溢廉夫不飲士之所愛者名也志
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志士仁人所
以寧捨生而不顧者懼毀其仁之名也故名者與天
壤俱敝者也詩人之篇荀卿之書屈原賈生之作其
逃讒自沉而不顧乃猶惜此區區之名故曰不能以
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也職書生文學非能爲吏者
顧嘗誦所聞於孔子者曰如保赤子心誠求之足矣
今世爲令大率以尊嚴髙貴自處而與小民邈絶職
一切弛解召婦人㓜童與之吳語務得其情凡有訟
獄吏抱牘以至方閲其詞就問卽決雖神不預知
吏無由得知而容其姦也凡小民至前雖甚倥𬾠卽
先呼發遣恐鄉里往來伺候之難亦不數數具獄但
誨諭令輸服皆叩頭以去民間里長最爲繁苦以爲
十年之災職三歲在縣不曾役一里長小民宴然不
知有官府往時均徭悉吏胥與其間職閉閤閲冊隨
田輕重品搭老吏束手鄉老亦歎曰今年倒一㘰矣
鄉民謂田連頃者謂之㘰猶蘇州之謂圩鄉老歲以
均徭爲姦利今無所獲故云倒一㘰若田之爲水所
敗而荒也縣俗刁悍樂以人命相誣訐富家一被訏
卽官微示意指嘗輒輸數百金職見以人命訐者應
時與結富人無一錢之費但檢騐屍傷皆親至其地
或間呼村落間愚民小僮問之得其眞情雖自𭧂露
赤日中暫憩古寺啜杯水而行未嘗有所擾也縣有
大賊二三十年不能擒治職擇卒中驍健者召至堂
後與飲食餌以重賞以故往往能効力旋致擒獲如
張家浜鍾家浜下渚磨盤山賊昔年皆與縣交關縣
中人多爲囊槖以故尤恣往時太湖至湖州商賈多
被剽掠今舟可以晝夜行郷間夜不鳴犬矣磨盤下
渚皆親至其巢穴而鍾家賊乃至格鬬時日暮風寒
山深水濶職所從不過數人竟擒獲之鍾家浜一村
鍾姓四五十家皆非良民是時西北風若從上風縱
火可盡殲以爲功職寧力攻取其騎危墮下者不過
數人餘向南奔者悉不復追諸如前賊黨大率錄其
魁而已職終不敢自言上官亦但見具獄雲強盜某
某而已然以其邑多盜之故又有誣盜縣有空王寺
在深山中捕卒嘗於此拷掠使誣人爲盜其誣強盜
至七人皆平反之以坐捕之罪太湖邊十三家烏程
縣坐爲盜又爲宜興縣誣六十餘人爲盜被連逮皆
逃湖山中一村盡空麥熟黃落山晝號職親自旁
緣湖上遍入山中明其所以不然移文兩縣稍稍招
集之地方以寧夫爲令如嬰兒乳哺飢寒燥濕唯乳
母知之又如良醫按病調劑分毫不爽乃可已病職
獨自知其心之苦也夫沾沾者自喜察察者爲明簿
書文移治辦亦嘗有念此乎獄中死囚桁楊相接也
職審知枉濫者辨出之三十餘人遵律令給衣糧天
寒大雪妻自縫絮衣給之囚有母死求保繫葬母還
卽聽之如期而歸囚皆感泣聞職病皆向天祝禱顧
雖未忍施鞭朴於民而縣中大惡必立取之獄成其
瘐死者亦十餘人特其俗依阻山湖力好鬬有數
大族終年不見官府職頗錄其長居鄉亭勸誘亦有
來者然直可以容養化勸之懼激之而亂也宋濟邸
之變起於太湖漁人而國初耿侯以此縣人捍抵張
氏力戰者十年近歲有反賊江天祥古人所以謂力
求猛將不如得一縣令謂能折其芽萌消之於未形
也今之治民務擾之以爲能夫豈識老氏烹鮮之喻
乎且以近日淸軍言之止宜因該衛勾丁據以淸查
今則盡舉洪武以來軍冊一槩勾審但一軍或戶有
百家又及鄰保里甲一軍之勾乃至擾百餘家也如
是故縣不敢承行以近日開讀言之糧長侵欺固當
問然侵欺亦無由覈其實惟彼有自首者乃可以坐
今一糧長下開小戶逋欠百數卽欲人人到官則小
戶逋斗米當嘉靖未赦之前並各安居及隆慶大賚
之後反被拘逮奚止斗米之費則不如不赦之爲愈
也如是縣又不敢奉行僧道雖古謂爲民之蠧然今
耕田服役與民等也自有㑹司綂攝又毎淸查則不
免使人各寺院騷擾彼浄居空剎僅守故額旣國家
不廢之則亦宜使之安生耳如是故縣不肯奉行以
此之類並多乖忤或謂令驕又謂令廢惰也挈瓶之
智守不假器今爲朝廷牧此一二彫瘵之民安能惟
事逢迎阿㫖以取𡡾悅不能安而又擾之也夫糧長
乃洪武以來定製在大誥諸司職掌聖諭如此之諄
切也天下亦有不設糧長之處惟獨江南財賦最重
故以糧長督里長里長督甲首甲首督人戶百年以
來未有變更今者新行里逓意或便於浙東若嘉湖
與蘇州土俗財賦相同職生長蘇州亦知糧長之重
難而不可廢也夫以里逓收糧似散錢不能成緍又
以小戶督大戶乃如以羊將狼也卽如長興之里甲
彫敝其逃絶僅存者十二三皆貧難下戶有無田爲
傭者有田止五畝者其多至二十畝者卽爲上等之
里長而大戶乃不爲里長而爲人戶其花分田至千
畝今姑以里逓法行之則爲里逓者亦不當舍大戶
而他求矣職頗調停其間用大戶之子戶爲里逓然
其實今日之里逓卽舊日之糧長也小民頗以不擾
而大戶復萌規避之心乘職入覲移禍於小民流言
飛文詿誤府縣追求小戶之里逓以致逃亡鬻產棄
妻子者不可勝計有自經者而上不聞也比職還自
京口至苕霅之間沿塗哭訴者相望也職悉召復其
舊而所傷已多矣今世欲汙衊士大夫者度其他不
能爲害惟以賄則無全者矣歸安李知縣其人淸彊
忤俗大率吳興之人不獨姦民好訐也卽李知縣士
人遂鑿空欲㸃汙之其賂至數千賴察院力爲辨白
之孔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夫以喻義之心
易爲喻利豈聖賢之不如盜跖乎顧不爲耳職平日
居家未嘗問生產吳中士大夫所共知今縣之可以
爲利穴者不過人命強盜糧長徭役如前所云毫毛
可燭職於此不爲利他亦無可爲利者矣職家世宋
元以來號稱鉅族室中所奉相承亦不菲薄而職自
用極儉陋衙內日取百錢令卒出市日不過斤肉蔬
菜去家三四百里二子守廬舍讀書間歲來省絶不
與外交接居二三日便去去自買小舟肉不過二三
斤米不過一斗衙前人共知之也日常紙贖多聽告
免而上京申詳水手銀及柴馬銀至今尚被侵匿未
追人言宦非酷無以濟其貪吏民幸鞭笞不加苟免
亦其情也或有言縱吏非也特寛之耳曹平陽丙丞
相之不按吏豈得槩非之耶裁以一端斤斤然則朱
勃之過馬新息遠矣職於士大夫待之曲有禮意以
一二事相忤遂恨之深未能一日忘也然李歸安抑
之太過未免有意職平日與物無忤不幸事偶値耳
而怨毒之深如此殆有不可解者卽欲誣汚如李歸
安而如前所陳一一可按覆且如里逓苟少有爲利
何不與大戶市恩而力䕶持小戶不顧其怨懟而專
取小戸偏䕶之耶署印與丞之以贓敗也由其發狂
自宣露囚服跪首於太守之前昨有歲貢自京還者
言京師皆已知之今被訪逮卽其發狂乃職尚在北
河時也今府中藉藉歸咎於職若然則察院不當訪
人耶又因緣其所訪之自而欲扳以爲讐耶今二怨
與里逓大戶及近所治惡吏結搆爲一被訪官不自
服罪而欲甘心於職里逓大戶不肯服從惡吏被申
不歸獄而反肆行於外羣不逞藉藉欲謀咋嚙則一
身無餘矣職所以反復具陳者非苟欲求知葢謂今
之世無志於古者矣有志於古者如職亦孔氏不得
已而思狂狷之所許也一欲行古道卽被中傷而狺
狺猶不止夫豈任事者欲重戒今之人不當行古之
道與營平矦言老臣不嫌自伐爲明主言之職亦欲
使知今世亦有願爲古之循吏者而莫能容也若以
爲懼其見害而急於自明職亦無有於此葢今日淸
明之世雖江湖一命之吏而有賢監司在上必不使
豺狼縱其噬囓也夫天下之情好善而惡惡朝廷之
法賞善而罰惡如使惡者坐法而無故欲扳引善者
世亦無如此之事今又以令治一小吏小吏反行其
告訴左右趨走之人無不見被追逮縣人爲之奪氣
而小吏者方日㑹聚少年鮮衣絇履出入府倅之衙
公與羣不逞日治謗書噬囓長吏國家法紀蕩然矣
伏惟執事察之
又乞休文
職爲吏無狀巳疏乞解官然以二年來夙夜不敢自
懈惟在奉宣德意撫䘏小民而豪右不便者爲流言
飛文中傷之今已置之不當復有顧慮連日彼縣人
多來訴告彼中事體枝動本揺亦不容不爲動念然
不敢爲煩聒獨以有關國家大體地方風俗者不敢
不言署印官與縣丞被察院䝉訪逮職前入覲在途
彼事已敗特以察院訪單委悉疑以謂縣中有言恨
之切骨浙中新行里逓職拘集小民俱係貧難下戶
又謂以里逓收糧如散錢不能成緍使小民督大戶
如以羊將狼實有難行因取大戶花分詭名者充里
逓應役而變更職所定以造小民之怨者實署官爲
之其事敗亦以此大戶李舊等之被拘役者因投入
署官衙內與之爲一又小吏沈良能不軌亂法數拒
捕依廣德大猾職因具申各上司良能故署官所用
爲腹心者因自詣府絇履袨服出入府門復與之爲
一以此結約諸惡少告詐縣中人同時響應皆承署
官之風㫖考掠無不承者微文巧詆中傷之計實行
於其間矣所以爲國家大體地方風俗者官自被訪
而妄行扳害則君子小人邪正淸濁之源不可辨也
豪民被役黠吏見逮連黨交橫誣辭抵攔而皆得勝
氣則官民上下之分不可正也姦民告訐之風不可
止也又有朱學方正之徒各以巨姦累犯縣巳具獄
上之院道因而瘐死其家至告無於人以人命連累
窮年並行撿騐追尋抵死者職以謂若此之類縱行
其詞止閱文卷卽死有餘辜奈何令株連累害使文
移追逮之煩而縣有問卽告則令權之輕不可復振
也蕭望之一世大儒爲韓延壽考案東郡官錢吏不
能勝皆自誣服向微當時明白之則望之之禍不在
恭顯之世矣狂生冐昧伏乞矜宥
太僕寺掲帖
䝉駁春季馬疋當行該縣扺換補訖今該秋季解俵
如數差官領解外爲炤本年大水異常民間十分災
傷所買馬疋已不勝艱苦據邢臺等縣知縣耿鳴世
等俱各用心㸃揀已多中用本府馮知府復當堂看
騐又經補換及今據沙河縣知縣王進朝稟稱該縣
解馬尺寸多不及式而毛骨堅竦氣力精強比之龎
然虛大者殆爲過之仍恐此等之類或因降式不合
或於衆羣中比校差劣致有一二駁囘必破數家之
產懇乞俯念地方前項馬疋果非下乘足以分俵武
衛騎操之士並免回駁庶以寛䘏畿內凋瘵之民由
此具稟
王哲審單
查得姚古鮑希專與王哲扛幇硬証除巳結証外見
在縣未結文卷內二十餘宗狀狀有名今姚古攺名
姚仁鮑希攺名鮑義言兩人誓同一心常爲哲之誣
佐攺名仁義明不相也再炤王哲父子刁惡素聞
人所側目雖有嘉粟弩張則澤雉不止雖有芳餌鈎
見則淵魚遠逝吏胥之貪固難保也然取之王哲之
手則有所不敢寵賂之章固當按也然出於王哲之
口則有所難慿今於審問間具得王哲刁詐及姚仁
鮑義結黨揑辭實跡衆正明白取擬罪犯
陳大德審單
審得大德委將張氏摟住要得姦淫當騐大德舌尖
果係咬落不能自諱爲炤律有強姦之條官司少有
遵用者以所當罪重而事難徵實也旣不用本條輒
以和姦處之則強𭧂者得志矣貞節之婦受汚衊矣
律設此條爲無用矣昔召公聽訟衰亂之俗微而貞
信之教興故有行露之詩葢謂強𭧂之男不能侵凌
貞女也今據大德多行無禮比其事發又抗違憲詞
兾至年久不得明白然張氏深山獨處之中此心可
表大德經年難証之獄其舌尚存相應依律問擬
賀潮審單
審得邵忠先因賀潮之去而鬻其原田今見賀潮之
歸而返其舊物流冗荒閑正鳩鵲互居之日逃亡復
業實鴻雁安集之時告詞雖渉於半誣據律當從於
末減前遺田地聽潮自管取供
震川先生別集卷之九 龍門後學董正位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