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瑣高議/前集卷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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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瑣高議前集卷之六[編輯]

驪山記張俞游驪山作記[編輯]

大宋張俞,字才叔,又字少愚,西蜀人。幼銳於學,久而愈勤,心慕至道。應制科,辭理優贍賅博,意為必擢高等。有司罪其文訐鯁太直,不可進。俞由是不得意,尤為議者所惜,愈不樂,日與朋儕登高大醉。久乃還蜀,更不以進取為事。亦多往來京索間,所過有山水之奇,虛名之玩,未嘗不往觀焉。既觀,未嘗不吟詠,反覆爛熳,終日嘯傲,至有歷時不能去。

俞嘗命一仆荷酒肉,一仆攜紙筆,一日,與三四友人游驪山。俞謂其友人曰:「吾走天下有日矣,足跡幾遍於四海,而山水宜乎厭飫。道也終不能使人忘情,吾之志如是也。驪山吾已數游,不須再登也,不若山下見老叟,求古遺事。」乃同友人遍歷民家,皆曰:「惟田翁好蓄古書文籍,博覽古今。」俞乃倩一耕者導至田翁家。翁久乃出,髮鬢如雪,進趨甚有禮,視聽不少衰。既坐,翁謂俞曰:「山野閒居,門無長者車騎久矣。君子惠然見過,何也?」俞曰:「余好古者也。聞翁有壽且知古,此來誠有意也。」翁始則悚而拒,終則愧而謝,且曰:「吾今年九十三矣,亦嘗見大父洎吾祖言往事。晉、漢時吾不知也,唐自明皇而下,吾素所記。」就衣帶間取鐵匙,命其子:「開鑰,取吾櫃中某書來。」

及啟,乃一幅圖也,即驪山宮殿圖。凡二門,大小九殿,台亭六十二處。迴廊屈曲,莫知其數。東曰日華門,西曰月華門。東大殿曰萬壽殿,一殿曰迎陽,又一曰晨暉,又一曰紫極,又一曰寶林,又一曰寶基,又一曰明和,又一曰文慶。自日華門入,即大安殿。月華門入,即萬壽殿。大安殿後三殿:一曰迎陽,一曰紫極,一曰晨暉。萬壽殿後三殿:一曰寶基,一曰寶林,一曰明和。六殿後又一殿,曰文慶也。後即翠華門,乃入後宮。東即紫雲閣,閣東即先春館,西即桂香堂。西又有明華閣,閣東即惜花館,西即載月堂。紫雲閣東即碧瑤池,環池榭東即賞春台,西即御釣台、明霞閣,西乃寶積池,池北乃聖智堂,前曰清風軒也。宮中流水灌注,環繞台榭。宮外又有台殿,或架岩腹,或橫危巔,皆有佳名,不知盡紀。翁按圖指示,豁然在目前。俞喜曰:「驪宮吾已知之矣。」

既久,翁復言曰:「吾之遠祖嘗為守宮使,常出入禁中,故宮中事亦可得而言也。祖常言:明皇時天下無事,太平日久,常多幸驪山宮,從駕侍衛只五六千人,百官供給亦有三四千人,常不滿萬,皆給於宮,而不少乏。如當時府庫之積丘山,茶布之貨堆露不恆,民間玉帛不知紀極,斗米不滿三十錢。帝又好花木,詔近郡送花赴驪宮。當時有獻牡丹者,謂之楊家紅,乃衛尉卿楊勉家花也。其花微紅,上甚愛之,命高力士將花上貴妃。貴妃方對妝,妃用手拈花,時勻面手脂在上,遂印於花上。帝見之,問其故,妃以狀對。詔其花栽於先春館。來歲花開,花上復有指紅跡。帝賞花驚嘆,神異其事,開宴召貴妃,乃名其花為一捻紅。後樂府中有《一捻紅》曲,迄今開元錢背有甲痕焉。宮中牡丹最上品者為御衣黃,色若御服。次曰甘草黃,其色重於御衣。次曰建安黃,次皆紅紫,各有佳名,終不出三花之上。他日,近侍又貢一尺黃,乃山下民王文仲所接也。花面幾一尺,高數寸,只開一朵,鮮艷清香,絳幃籠日,最愛護之。一日,宮妃奏帝云:『花已為鹿銜去,逐出宮牆不見。』帝甚驚訝,謂:『宮牆甚高,鹿何由入?』為牆下水竇,因雨竇寖,野鹿是以得入也。宮中亦頗疑異,帝深為不祥。當時有佞人奏云:『釋氏有鹿銜花,以獻金仙。帝園有此花,佛土未有耳。』帝亦私謂侍臣曰:『野鹿游宮中非佳兆。』」翁笑曰:「殊不知祿山游深宮,此其應也。」俞曰:「吾嘗觀《唐紀》,見妃與祿山事,則未之信。夫帝禁深沉,守衛嚴密,宮女數千,各有掌執,門庭禁肅,示有分限,雖蜉蝣蟻蠛莫能得入,果如是乎?」翁曰:「史氏書此作戒後世,當時事亦可言陳。《易》曰:『慢藏誨盜,冶容誨淫。』正為此也。婦人女子性猶水也,置於方器則方,置於圓器則圓。且宮人數千,幽之深院,綺羅珠翠,甘鮮肥脆,皆足於體,所不足者,大欲耳。聖人深思此,故主宮殿用中貴人也。貴妃自處子入宮,上幸傾後宮,常與游者祿山也。祿山日與貴妃嬉遊,帝從觀以為笑,此得不謂之上慢乎?貴妃慮其醜聲落民間,乃以祿山為子。一日祿山醉戲,無禮尤甚。貴妃怒罵曰:『小鬼方一奴耳,聖上偶愛爾,今得官出入禁掖,獲私於吾,尚敢爾也!』祿山曰:『臣則出微賤,惟帝王能興廢也,他皆無畏焉。臣萬里無家,四海一身,死歸地下,臣且不顧。』叱貴妃,復引手抓貴妃胸乳間。貴妃泣曰:『吾私汝之故也,罪在我而不在爾。爾今不思報我,尚以死脅我!』時宮女王仙音旁立,乃大言:『安祿山夷狄賤物,受恩主上,蒙愛貴妃,乃敢悖慢如此,我必奏帝。』祿山猶不止,云:『奏帝我不過流徒,極即刑誅。貴妃未必無罪,得與貴妃同受禍,我所願也。此所謂魚目得伴明珠入水,碔砆同白玉入火,又何害焉?』會高力士齎福建綠荔枝上貴妃,祿山乃忸怩引去。力士久在屏外躬聽,且知所爭。力士上傳帝旨,跪進荔枝乃去。貴妃使人從力士謝曰:『慎無言適來之事。』高曰:『帝非貴妃,當受黜廢,出居於外,則主人不樂可知。為我謝貴妃,臣知此久矣,非今日也。臣宮中老物也,豈不知愛君父乎?願貴妃勿憂。』貴妃慮帝見胸乳痕,乃以金為訶子遮之。後宮中皆效之,迄今民間亦有之。」

俞復謂翁曰:「玄宗據崇高之勢,有天日之表,龍鳳之姿,兼文武全美,祿山醜類,安能動貴妃心?」翁云:「據祖言,祿山雖是胡兒,眉目疏秀,肌若凝脂。加之性靈敏慧,言語巧辯,音樂技藝往往通曉,亦涉獵書數,尤能迎合上意,上所以愛寵。祿山亦多異處。」俞曰:「何異也?」翁曰:「祿山手足心俱有黑子,嘗自語人曰:『此王公之相也。』祿山素豐肥,盛暑酣寢,鼻聲如雷,宮人多以清泉灑其身,久而方醒,率以為常。一日,祿山醉臥明霞閣下,誤為宮人覆水於面。祿山俄瞑目嗔氣,頭上生角,體亦生鱗,驤首踠足,勢欲飛躍。宮人四走,莫知所避。有報帝曰:『祿山化作龍。』時帝與妃子弈棋,帝急往視,乃曰:『不足畏也。此乃真豬龍。』少頃,祿山睡覺,帝因問祿山。祿山曰:『臣適夢中為人以水沃臣,臣夢化為龍。』異日,貴妃問帝曰:『祿山化龍之事甚可畏。』帝云:『不足畏。』『何也?』帝曰:『天地之神物,莫若龍之能變化也。真龍則角長而鬃密,腹緊而尾倍,目深而鼻高,鱗厚而爪長,朱目血舌,赤須火鬐,息則人莫見其蹤,動則雷雨滿天下。祿山乃豬龍者,吾見精出鼻肆,腹大尾赤,鱗薄爪禿,鬃疏角短,目青不光,鬐黑無焰,但能乘水勢敗壞堤岸,汩沒泥水中為害,非雲雷之主也,故不足畏。但恐祿山異日不能善終,須死兵刃。』貴妃復曰:『莫為患乎?』帝曰:『此外非汝可知。』」

俞曰:「貴妃色冠後宮,為天下第一,迄今傳為絕代色,其美可得聞乎?」翁曰:「觀史氏所言,中人貴妃發委地,光若傅漆,目長而媚,回顧射人。眉若遠山翠,臉若秋蓮紅。肌豐而有餘,體妖而婉淑。唇非膏而自丹,鬢非煙而自黑。真香嬌態,非由梳掠。乃物比之仙姬,非人間之常體。笑言巧麗,動移上意。帝對妃子論杜甫宮詞,他日帝因思其詩,命宮人取其詩,為宮人遠去,妃子曰:『不須取,妾雖聽之,尚能記憶。』乃取紙錄出,不差一字,其敏慧又可知也。一日,貴妃浴出,對鏡勻面,裙腰褪,微露一乳,帝以指捫弄曰:『吾有句,汝可對也。』乃指妃乳言曰:『軟溫新剝雞頭肉。』妃未果對。祿山從旁曰:『臣有對。』帝曰:『可舉之。』祿山曰:『潤滑初來塞上酥。』妃子笑曰:『信是胡奴只識酥。』帝亦大笑。」翁又曰:「當時西蜀有女髡,解造補鬢油膏面。用白胭脂、白杏仁心、梨自然汁、白龍腦相熬合和,用以調粉勻面,白而光潤。用紫芝麻、胡桃油、黑松子、烏沉香合而潤鬢,黑而復香。蜀中以二油進,後中貴竊鬻民間,富者亦用之。宮中呼為錦里油,民間呼西蜀油。後明皇入蜀,此亦先兆之應也。」

翁曰:「祿山數失禮貴妃,貴妃私甚恨,第無計絕之耳。晚年尤不喜之。祿山之守漁陽,貴妃屢言於上曰:『漁陽天下之精兵所聚,宜用心腹臣。祿山陰賊,不可為帥。』上不答。祿山辭貴妃,貴妃開宴餞之。酒半酣,祿山曰:『臣久出入宮掖,蒙私貴妃,而中道棄之,吾之此行,深非所樂。此別復有相見之期乎?』貴妃但笑而不答。祿山復曰:『人但恨無心耳。苟有心,雖抽腸濺血,萬死萬生猶不顧。臣須來見娘娘。』祿山呼貴妃為娘。因涕泣交下,起抱貴妃,良久不止,左右勉之,久方辭去。明日,祿山尚未行,欲再入宮見貴妃,詔不得入內。祿山既行,甚怏怏,令前騎作樂。祿山曰:『樂有離聲,人多別恨,自古迄今無有也。』後楊國忠專政,深恨祿山。祿山至漁陽,多求珍異物,並私書上貴妃,盡為國忠抑而不達。頃之,祿山怨國忠,益有反意,乃興兵向闕,言於左右曰:『吾之此行,非敢覬覦大寶,但欲殺國忠及大臣數人,並見貴妃敘吾別後數年之離索,得回住三五日,便死亦快樂也。』此言流落民間,故馬嵬六軍不進,指妃子而為言也。開元末童謠云:

山上一群鹿,大鹿來相逐。
啼殺澗下羊,卻被豬兒觸。

後果為帳下李豬兒所殺。祿山反書至,帝方食,貴妃不覺失匕箸。帝驚顧左右甚久,詔楊國忠為御營都元帥。都人驚駭,塵土四散,咫尺莫辨牛馬。帝登丹鳳樓置酒,樓下有人唱歌云:

不見只今汾上水,惟有年年秋雁飛。

其音甚悲,帝泣下,不終飲而止。左右奏曰:『陛下素大度,祿山雖兵變,安能遽至此也?』帝上馬由承天西去,長安父老遮乘輿言曰:『陛下以重祿養祿山,祿山不以臣報陛下,天理不遠,人情莫順。祿山非久,血污鋒刃,身膏草野,不日臣等復出長安,西迎鑾輿之來。』帝曰:『朕已詔天下兵百道並進,必破此賊。深慮賊鋒未可當,終恐為父老憂,各宜相率避之。』帝令一中貴人厲聲曰:『關東皆賊也,不可往。西可以避。』竟去。由是都人多入蜀避賊。」

溫泉記西蜀張俞遇太真[編輯]

亳州秦醇子履撰

西蜀張俞再過驪山,留題二絕云:

金玉樓台插碧空,笙歌遞響入天風。
當時國色並春色,盡在君王顧盼中。

其二云:

玉帝樓前鎖碧霞,終年培養牡丹芽。
不防野鹿逾垣入,銜出宮中第一花。

俞異日宿溫湯市邸,於是衙鼓聲沉,萬動岑寂,客館後夜,悲風素秋。俞少負英氣,羈懷多感,高燭危坐,遠意千里,強調脆管,又撫朱弦,怨流絲竹,竟不成樂,乃就枕。才合眼,見二短黃衣吏立於床下。一吏曰:「召其魂也,召其夢也?」一吏曰:「奉命召其魂。」吏曰:「魂俱去,留一魄以守其宅。」吏於袖間出一物若銀鈎,以刺入胸中,亦不甚苦痛,以手執鈎尾,大呼俞名姓,又小呼數聲。俞或立於階下,回顧屍於床上,俞驚嘆,恨不得作書寄家人囑後事。吏引其衣出門,又見二碧衣童,若常所見畫圖中神仙侍立之童也。俞久不敢問。約行十餘里之遠,俞乃足痛,願得一代步者。吏曰:「請君問碧衣者。」俞乃告之。一童呼吏曰:「敕界吏速取馬來。」有頃,騶從至,俞乃上馬,因詢黃衣吏曰:「吾死乎?吾此行何所之也?」黃衣吏曰:「吾地界之吏,奉命奔走,他皆不知也。君告碧衣童,必有所明。」俞私約下馬,折腰與碧衣童曰:「俞蜀中書生,未嘗造惡,今有此行,不識入於獄乎?能復回於世乎?願聞其休咎。」碧衣童曰:「吾乃海仙之侍者,被命召子,他皆不知。」俞曰:「仙何人也?」童曰:「蓬萊第一宮太真妃也。」俞曰:「召仆安用?」童子曰:「子驪山曾作詩否?」俞方憶其所作二絕。

又行百里,道左有大第,朱扉屼立,金獸銜環,萬戶生煙,千兵守御。入門則台殿相向,金碧射人,簾掛瓊鈎,砌磨明玉,金門瑤池,彩楹瑣窗,幕卷輕紅,甃浮寒碧。童止俞曰:「可伺於此,吾入報矣。」童復出,呼左右備騶從,童謂俞曰:「上仙召子溫泉浴。」迤邐見絳旌見驅,翠幢雙引,赭傘玲瓏,仙車咿軋,彩仗鱗鱗,紋竿裊裊,霞光明滅五色雲中。行少頃,又至一宮,仙妃降車,俞亦下馬。

童引俞升殿,左右贊拜,仙賜坐。俞偷視仙,高髻堆雲,鳳釵橫玉,艷服霞衣,瓊環瑤珮,鸞姿鳳骨,仙格清瑩。俞精神眩惑,情意恐懼,虛己危坐,莫敢出言。仙笑為俞曰:「君無懼。吾召子無他意,欲少詢子人間一兩事耳。」仙子曰:「驪山所題之詩甚佳。」俞避席俯謝。仙子乃命其浴。仙乃入御浴,湯影沉沉,甃搖龍鳳。仙去衣先入浴,俞視若蓮浮碧沼,玉泛甘泉,俞思意盪。俞因以手拂水,沸熱不可近。仙笑命左右別具湯沐,侍者進金盆,為俞解衣入浴。仙與俞相去數步耳,一童以水沃仙,一童以水沃俞。俞白仙曰:「俞塵骨凡體,幸遇上仙,似有宿契,然何故不得共沐?」仙曰:「爾未有今日之分。」浴已,次第取服。

仙與俞攜手入後院,坐曲室。俞審視則白璧為楹,碧瑤甃地,繡帛蒙窗,珠絲翳戶,飾瓊玉於虛軒,安銅龍於畫棟。仙命進酒,寶器瑤杯,珍羞仙果。但俞平生不酌酒,金壺至俞,則酒輒不出。仙笑顧左右取他酒代之。童曰:「已為取之。」頃間酒已至,乃人間之味。俞又自恨。仙謂俞曰:「今之婦人首飾衣服如何?」俞對曰:「多用白角為冠,金珠為飾。民間多用兩川紅紫。」仙乃顧左右:「取吾舊服來。」長裙大袍,鳳冠口銜珠翠玉翹,但金釵若今之常所用者也,他皆不同。

俞曰:「俞少好學,雖望道未見,然於唐史見仙事跡甚熟,今見仙之姿艷,一祿山安能動仙之志,而仙自棄如此也?」仙復曰:「事系天理,非子可知,幸無見詰。」俞曰:「明皇蘊神聖之姿,天日之表,沒當不化,今在何地?」仙曰:「人主皆天之高真也,明皇乃真人下降,今住玉羽川。」俞曰:「玉羽川何地也?」仙曰:「在潭、衡之間。」

不久玉漏遞響,寶燈闌珊,侍者報仙曰:「鼓已三敲。」仙乃命撤去杯皿,與俞對榻寢。俞情思盪搖,不能禁。俞曰:「召之來,不與之合,此系乎俞命之寡眇也。他物弗望,願得共榻,以接佳話,雖死為幸。」仙笑曰:「吾有愛子心,子有私吾意,宿契未合,終不可得。」俞乃欲升仙榻,足不可引,若有萬斤系之。仙曰:「子固無今日分。」俞乃就南榻,與仙對臥而語。不久雞唱,煙中月沉,戶外侍者促俞起。俞泣下別。仙曰:「後二紀待子於渭水之陽。」仙取百合香一小器遺俞曰:「留以為憶。」系俞臂,復見前童吏引還,入門,吏推仆乃覺。

俞驚起坐,默念豈非夢邪?臂上香猶存,發器,異香襲人,非世所有。他日,俞題詩於溫湯驛曰:

夢魂飛入瑤台路,九霞宮裡曾相遇。
壺天好景自愁人,春水泛花何處去。

又戲為詩曰:

昨夜過溫湯,夢與楊妃浴。
敢將豫讓炭,卻對卞和玉。
同歡一宵間,平生萬事足。
想得唐明皇,暢哉暢哉福。

詩尚留溫湯驛壁。

俞後閒步野外,有牧童持書一紙,俞開封,乃仙所為詩一首也。詩云:

虛堂壁上見清辭,似共幽人說所思。
海上風煙雖可樂,人間聚散更堪悲。
重簾透日溫溫暖,玉漏穿花滴滴遲。
此景此情傳不盡,殷勤囑付隴頭兒。

俞詢牧童曰:「從何得此書?」牧兒曰:「前日有婦人過此,遺我百錢,授我此書,云:『明日有衣冠獨步野外,子可與之。』」俞聞之愈傷感。俞多與士君子說此事,乃筆成傳。

貴妃襪事老僧贖得貴妃襪[編輯]

天寶十三年秋苦雨,上自興慶宮登樓遠望,見其淫潦尤甚,時惟貴妃、力士從上。上謂曰:「今水潦如此,疾於朕心,當傳位於太子,使吾未沒而付之,吾無憂也。」妃子不對。力士曰:「且待豐年。」上視太真曰:「若何?」妃對曰:「今秋霖雨水災,煩勞聖慮,妾願與聖躬共舍衣物於兩街,建道場法事,庶拯生靈。」上從之。乃敕司衣閣出衣十襲,施左右街佛寺,貨之以充供養。

時沙彌常秀自廬岳來京師求戒法,見舍衣物,遂罄囊缽,贖得妃子襪一緉,持歸江南,以與親族。後隱香爐峰,亂而獲存。其後中丞李遠牧於溫城,多征故事,求諸遺物。或有言妃子襪事於遠,遂求焉。僧不獲已而獻之,遠以錢十萬為直。仍藏諸篋笥,示諸好事者。

會李群玉校書自湖湘來,過九江,遠厚遇之,因詰其題黃陵廟事。群玉曰:「予嘗夢之。」遠曰:「仆自獲妃子襪,亦常盼慕焉。」遂更相戲笑,因各賦詩一首。遠曰:

墜仙遺襪老僧收,一鎖金函八十秋。
霞色尚鮮宮錦靿,彩光依舊夾羅頭。
輕香為著紅酥踐,微絢曾經玉指構。
三十六宮歌舞地,唯君獨步占風流。

群玉詩曰:

故物猶存事渺茫,把來忍見舊時香。
拗連綺錦分奇樣,終合飛蟬飲瑞光。
常束凝酥迷聖主,應隨玉步浴溫湯。
如今落在吾兄手,無限幽情付李郎。

是歲校書過豫章,端午浴蘭之會,宴滕王飲筵,片時卒座上。客云:「得非黃陵嘉?」至今傷感憫之。

馬嵬行劉禹錫作《馬嵬行》[編輯]

綠野扶風道,黃塵馬嵬驛。
路邊楊貴妃,墳高三四尺。
乃問里中兒,皆言幸蜀時。
軍家誅幸佞,天子舍妖姬。
兵吏伏門屏,貴人牽帝衣。
低頭轉美目,風日無光暉。
貴人飲金屑,倏忽即英暮。
平生服香丹,顏色宛如故。
屬車塵已遠,里巷來窺覷。
共愛宿妝妍,君王畫眉處。
履綦無復有,履組光未滅。
不見岩畔人,空見凌波襪。
兒童愛紋跡,私手解盤結。
傳看千萬眼,縷絕香不歇。
指環照骨明,首飾敵連城。
將入咸陽市,猶得賈胡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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