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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瑣高議/前集卷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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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青瑣高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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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瑣高議前集卷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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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寂傳王寂因殺人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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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王寂,汾州邑人也。不妄然諾,尤重信義。里人云:「得千金不如寂之一諾。」其為鄉閭信重如此。為文不喜從少年輩趨時,由是落魄,不售於有司。一日,拊騎仰面嘆曰:「大丈夫當躍馬食肉,取富貴易若拾芥。使吾逢高光時,與韓彭並轡,長驅中原,取封侯,臂懸金印大如斗。反從小後生輩為聲律句,組繡對偶,低回周旋筆硯間,使人奄然無氣。設或得入仕,方折腰升斗之粟,所得幾何哉!」乃毀筆硯,裂冠服,向所蘊藉,一無所顧。日就旗亭民舍里兒社父飲醇酒,恣胸臆,陶然得興,累日忘歸。酒酣耳熱,醉歌春風,往往踞坐擊銅壺為長謠,音調慷慨,流淚交下。

一日,有邑尉證田訟,入邑前道,吏趨門傳呼甚肅。時寂酒方盛,氣愈壯,垂手瞋目不避。吏責其慢,遂侵辱寂。寂怒,以手批吏,首抵牆上,墮三齒。寂大呼而出,叱尉下馬,就奪所佩刀劃地數尉曰:「子賄賂公行,反覆曲直,民受其弊,其罪一也。冒貨踐穢,殘刑以掩其跡,其罪二也。子數鍾之祿,其職甚卑,妄作威勢,縱小吏欺辱壯士,其罪三也。」乃就斬尉,並害其胥保十數人,死傷積道,血流染足。比屋民居,闔戶莫敢出。寂置劍於地,呼其常與飲博儕類,聚而言曰:「尉不法辱人,不殺之,無以立勇。今吾罪在不宥,吾將入溪谷以延朝夕之命。從吾與吾盟,不樂亦各從爾志也。」無賴惡少年皆起應之,相與割牲祭神,結為友。出入數百,椎牛、椎豕,掠墓、劫民、燒市,取富貴屋財,民拱手垂頭,莫敢出氣。白晝殺人,官吏引避;視州縣若無有,觀詔條如等閒。

久之屬章聖上仙,一切無道得從自新。寂聞陰喜,乃取酒飲其徒,告之曰:「山行水宿,草伏蒿潛,跳躍岩谷中,與豺虎為類,吾志已倦。今幸天子濡大澤,以洗天下罪惡,吾黨轉禍為福之祥,願從吾者皆行,不然吾自為計。」黨中有鼠輩睥睨,顏色拂厲,悖語囁然,寂捽斬之坐前。他皆跳躍叫呼曰:「吾今得為良民,歸見故鄉親戚,死無恨焉。」寂率眾皆出,有司系之,請命於朝。朝宿聞其名,得赴闕,許自陳其藝,欲以一官榮之。

寂至闕,宿閶闔門外逆旅。久未見朝命,其心站站若驚風所抑,無所著。一日,扣戶聲甚急,寂驚起,開戶出,見黃冠道士自外入,笑曰:「群玉峰前,子悟之乎?」寂方默然,回顧道士袖間出鏡,謂寂曰:「子能視之,則可悟也。」寂收神定息視之,澄湛瑩徹,清光滿室。中有山川,遠岫平田,飛瀑流泉,山川高下,掩映其間。從北有堂廡壯麗,有坐藤床上若今佛家所為入定者一人,衣緇素衣,前披幡葆,掩護甚密。道士指之曰:「此子之前身也。余,子之師也。以子塵俗未斷,故令托質人間三十年,以窒其欲耳。」道士取鏡後,乃失其往。寂舞劍鋏,為之歌曰:

人間冉冉混塵埃,身後身前事莫猜。
早悟勞生皆是夢,當時悔向夢中來。

又歌曰:

當年壯氣謾如虹,回首都歸含笑中。
群玉峰前好歸路,可憐三十二秋風。

寂年三十二也。明年,寂知事莫非前定,笑出都門而去,太行驛舍暴卒。同行者遂葬之西庵下。嘉祐中,雨泛壞其冢,屍出隧外,兩頰拊紅,脈脈如生人,而眉鬢鬚髮,悉不少敗。

熙寧中,余自太原來汴京,道出驛下,適驛下老父詳其本末,故余亦得以傳之,老父亦其黨中人也。

王實傳孫立為王氏報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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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王實,字子厚,隨州市人也。少尚氣,多與無賴少年子連臂出入娼家酒肆,散耗家財,不自檢束。久之得罪於父母,見輕於鄉黨,衣冠視之甚薄,不與之交言。實仰面長嘆曰:「大丈夫生世不諧,見棄如此!」乃盡竊家之金,北入帝都,折節自克,入太學為生員。苦志不自休息,尊謹師友,同志稱美。為文又有新意,庠校往往名占上游,頗為時輩心服。一舉進士,至省下。

慶曆初,父告疾,實馳去。中道得父遺書云:「家有不可言者事,吾由是得疾。吾計必死,言之丑也,非父子不可聞。能依父所告,子能振之,吾死無恨。吾所不足者,不見子也。」言詞深切,實大傷心。實至家,日夜號泣,形軀骨立。既久,家事尤零替,除服,更不以文學為意。多與市西狗屠孫立為酒友,鄉人陰笑。實聞,益與立往來不絕。時時以錢帛遺立,立多拒而不受,間或受少許。人或問立曰:「實士人也,與子厚,而以物貺,子多拒之,何也?」立拊髀嘆曰:「遇吾薄者答之鮮,待吾厚者報之重。彼酒食相慕,心強語笑,第相取容,此市里之交也。實之待我,意隆而情至。吾乃一屠者,而實如此,彼以國士遇我,吾當以國士報之,則吾亦不知死所也。」

一日實召立,自攜醪出郭,山溪林木之下,幕天席地對飲。酒半酣,實起白立曰:「實有至恨,填結臆膈間久矣。今日欲對吾弟剖之,可乎?」立曰:「願聞之也。」實曰:「吾向不檢,走都下為太學生,欲學古入官以為親榮。不意吾父久攖沉疴,家頗乏闕,吾母為一匪人乃同里張本行賄,因循浸漬,卒為家醜。吾之還,匪人尚陰出入吾舍。彼匪人尤兇惡,力若熊虎,吾欲伺便殺之,力非彼敵,則吾虛死無益也。吾欲奉公而行之,則暴親之惡,其罪尤大。吾欲自死,痛父之遺言不雪。念匪人非子莫敢敵也,吾欲以此浼君,何如也?」立曰:「知兄之懷久矣,余死亦分定焉。兄知吾能敵彼,願畫報之,幸勿泄也。」乃各散去。

他日,立登張本門,呼本出,語之曰:「子恃富而淫良人家婦,豈有為人而蹈禽獸之事乎?吾今便以刀刺汝腹中以殺子,此懦弱者所為,非壯士也。今吾與子角勝,力窮而不能心服者,乃殺之,不則便殺子矣。」立取刀插於地,袒衣攘臂。本知勢不可卻,亦袒衣,立大言謂觀者曰:「敢助我,我必殺之;有敢助本者,吾亦殺之。」兩人角力,手足交斗,運臂愈疾,面血淋漓,仆而復起,自寅至午,本臥而求救。立乃取刃謂之曰:「子服未?」本曰:「服矣。子救吾乎?吾以千金報子。」立曰:「不可。」本曰:「與子非冤也,子殺吾,子亦隨手死矣。」立笑曰:「將為子壯勇之士,何多言惜命如此,乃妄人耳。」叱本伸頸受刃。本知不免,乃回顧其門中子弟曰:「非立殺吾也,乃實教之也。」言絕,立斷其頸,破胸取其心,以祭實父墓。乃投刃就公府自陳。

太守視其讞,惻然。立曰:「殺人立也,固甘死,願不旁其枝,即立死何恨焉。」本之子告公府曰:「殺父非立本心,受教於實。」太守曰:「罪已本死,何及他人也。」立曰:「誠如太守言,不可詳言之也。立雖縻爛獄吏手,終不盡言也。」太守曰:「真義士也。」召獄吏受之曰:「緩其枷械,可厚具酒饌。」後日旬余,至太守庭下,立曰:「立無子,適妻孕已八九月矣,女與男不可知也。願延月余之命,得見妻所誕子,使父子一見歸泉下,不忘厚意。」太守乃緩其獄。其妻果生子,太守使抱所生子就獄見立,立祝其妻曰:「吾不數日當死東市,令子送吾數步,以盡父子之意。」太守聞,為之泣下。立就誅,太守登樓望之,觀者多揮涕。

任願青巾救任願被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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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願,字謹叔,京師人也。少常侍親之官江淮間,亦稍學書藝,淳雅寬厚之士。家粗紹祖業無他圖,但閉戶而已,不汲汲於名利。

熙寧二年正月上元,願晝遊街,時車騎駢溢,士女和會,願乘酒足軟,仆觸良人家婦。良人大怒,毆擊交至,願惟以衣掩面不語。毆既久,觀者環繞,莫知其數。有青巾旁觀者忽不平,俄毆良人仆地,乃引願而去,觀者莫知其由。願曰:「與君舊無分,極蒙見救。」青巾者不顧而去。

異日,願又遇青巾者於途中,召之飲,乃同入市邸。既坐,熟視,目聳神峻,毅然可畏。飲甚久,願謝曰:「前日見辱於庸人,非豪義之士孰肯援哉!」青巾曰:「此乃小故,何足稱謝。後日復期子於此,無前卻也。」乃各歸。

願及期而往,青巾者且先至矣,共入酒肆,酒十餘舉。青巾者曰:「吾乃刺客也。有至冤,銜之數年,今始少伸。」乃於褲間取烏革囊,中出死人首,以刀截為胔,以半授願。願驚恐,莫知所措。青巾者食其肉,無孑遺,讓願,願辭不食。青巾者笑,探手取願盤中者又食之。取腦骨以短刀削之,如劈朽木,棄之於地。復云:「吾有術授子,能學之乎?」願曰:「何術也?」曰:「吾能用藥點鐵成金,點銅成銀。」願曰:「旗亭門有先子別業,日得一緡,數口之家,寒衣綿,暑衣葛,麗日食膏鮮,自為逾分,常恐召禍,安敢學此?幸先生愛之!」青巾者嘆服曰:「如子真知命者也。子當有壽。」仍出藥一粒,云:「服之,百鬼不近。」願以酒服之,夜深乃散,後不復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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