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瑣高議/後集卷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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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青瑣高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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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瑣高議後集卷之三[編輯]

小蓮記小蓮狐精迷郎中[編輯]

李郎中,忘其姓名,京師人。家豪,屢典郡。公為人瑰偉,厚自奉養。嘉祐中售一女奴,名曰小蓮,年方十三,教以絲竹則不能,授女工則不敏。數日,公欲復歸之老嫗,女奴泣告曰:「儻蒙庇育,後必圖報。」公亦異其言,久而稍稍能歌舞,顏色日益美艷。公欲室之,則趨避。異時誘以私語,則斂容正色,毅然不可犯。公意欲亟得,乃醉以酒,一夕亂之。明日謝曰:「妾菲薄,安敢自惜,顧不足接君之盛。」乃再拜,自茲公大惑之。公妻孫氏賢,亦不禁公。

一夕月晦,侍公寢,中夜不見。公驚,秉燭求之,庖廚井廁俱不見。公意其與人私,頗憤。至曉方至,怒甚,欲加棰,且詢所往。小蓮曰:「願少選,當露底隱於公。」公引於靜室,詰之,曰:「今日不幸見拙於長者,不敢隱諱,則手足俱見。妾非人也,非鬼也,容盡陳委曲。妾自愧,固當引去,公若憐照,不加深究,則永得依附,以報厚意。」公曰:「他皆可恕,汝何往而不我報也?」泣曰:「妾非敢遠去,惟每至晦夕,例參界吏,設或不至,坐貽伊戚,亦若民間之農籍,自有定分也。」公終疑焉。

又至月晦,公開宴,以醇酒醉之,小蓮熟寐,高燭四列,公自守之。將曉,攫然而興曰:「公私我厚,使我不得去,我因公被罪矣。」而次夕中夜復失之,及曉乃歸。公詢之,小蓮袒衣視公,青痕滿背,公謝焉。自茲月晦則失之,公無怪焉。

公一日病,小蓮曰:「公無求醫,公好食辛辣,膈有痰,但煎犀角、人參、膩粉、白礬服之,自愈。」果然。家人有疾,從其說皆驗。亦時言人休咎,無不驗,公尤愛信之。或言公之親族,其人某日死矣,若合符契。一日,語公云:「某日授命當守某州。」皆合其言。

公將行,小蓮泣告:「某有所屬,不能侍從,懷德戀愛,但自感恨。君不遺舊,時復念之。」公堅欲同行,小蓮曰:「某向一夕不往,已遭重責。去經歲月,罪不容誅。」公知不可強。公行有日,小蓮送公,執手言曰:「公妻到官一歲當化去,公與都漕交競,公亦失意歸,妾當復見公,宜謹秘之勿泄。」

公到官,經歲妻死,會都運到,都運責公留住錢穀,艱阻公事,公力辯不聽,乃去公焉。公中道罷郡,妻喪,意尤怏怏,乃入都,不以仕宦為意。閒居闔戶,終日兀坐,適聞叩戶聲,及出,乃小蓮也。公喜,延之坐。公感泣云:「別後一如汝言。」置酒命小蓮舞,終日極歡。是夜小蓮宿公處,逾月乃去。小蓮且泣且拜:「妾有私懇浼長者,願以此身托死。」公曰:「何遽出此言?」小蓮曰:「妾實非人,乃城上之狐也。前世嘗為人次室,構語百端,讒其冢婦,浸潤既久,良人聽焉。自茲妾獨蒙寵愛,冢婦憂憤乃死,訴於陰官,妾受此罰。歲月滿,得復故形,業報所招,例當死鷹犬。苟或身落鼎俎,膏人口腹,又成留滯,未得往生。公可某日出都門,遇獵狐者,公多以錢與之,云:『欲得獵狐造藥。』死狐耳間有花毫而紫,長數寸者,乃妾也。公能以北紙為衣,木皮為棺,葬我高壤,始終之賜多矣。」再拜又泣。因出黃金一兩:「聊備一葬,無以異類而無情。」公皆許諾。公留之宿,小蓮云:「丑跡已彰,公當惡之。」公堅留乃宿。翌日拜辭曰:「陰限有期,往生有日,無容款曲,幸公不忘平日之意。」大慟而去。

公如期出鎮,北行數里,果有荷數狐者,擇耳中有紫毫者售之以歸,擇日葬之。公親為祭文,如法葬於都城坊店之南,迄今人呼為狐墓焉。

神助記劉楊討賊得神助[編輯]

慶曆年,湖南郴、衡、桂陽間,蠻獠為惡,侵掠吾民,時殺官軍。朝廷敕劉相忱鎮長沙,又召提刑楊畋,二公合謀,經制一方。二公乃躬禱南嶽,願賜陰助。一日,湘潭縣民吏見大軍旌旗、金革蔽滿山谷,民疑為官軍焉。而兵渡江,步於水上,俱不濡足,民方知神鬼。中有人呼曰:「吾皆岳兵,效用山前,不日破賊,爾等各宜犒軍。」於是民大以冥錢酹酒祭焉,久乃不見。後連破數洞,覆其巢穴,系其醜類,請於朝廷。迄今余獠畏服,乃二公經制之力,亦有神助者焉。

廣利王記廣利王助國殺賊[編輯]

熙寧八年,廣西五溪蠻獠相結交趾,大侵邊幅,擅殺守令,連陷數州,被害者眾。朝廷選命將帥,數道而進,意在破五溪之巢穴於交州之種落,系其主以歸獻祖廟。一日,海邊有戰艦數十艘艤岸下,旌旗暉映,鐃歌震川。海民曰:「不聞官兵之來,何遽有此?」乃相與問云:「君等官軍乎?」對曰:「非也。吾乃廣利王之兵,為朝廷先驅三日,當殺彼賊。」少頃,艘離岸,入於煙波,乃無所見。洎大軍臨海,盡殲醜類之先鋒,壓當梁之仆木,交趾匍匐請命焉。

岳靈記真宗東封祀泰岳[編輯]

真廟大駕東封,萬官隨仗,仰登封告成之美功,陳金泥玉檢之盛事;發明萬古之光華,敷繹無前之偉績。駕將至泰岳,去岳四十里,有冠劍人約長丈余,伏於道左,趨謁甚恭。帝知岳靈,顧左右莫有見者。帝功成禮畢,又賜岳之徽號焉。加封天齊仁聖帝夫至誠之動天地、感鬼神也如此。

姚娘記陳公遣人祭姚娘[編輯]

大丞相文惠陳公,向授湖州道通判稅漕。權惠州刺史,率湖州之秀民許申偕行。中道艤舟古岸,江風頗淨,新月初出水面,舟人方去未久。俄有介冑百輩,乘騎數人,指呼甚明云:「今丞相、漕使宿此,其或疏虞,毫釐不赦。」公與申指對驚喜,固不知孰相也,孰漕也。明日行,詢其地只有姚娘廟存焉。公自東復還朝,親為文祭之。後公果居鈞軸,申亦作本路漕,皆如向所言。公嘗自京遣人就其地祭享,以神其事。

巨魚記殺死巨魚非佳瑞[編輯]

嘉祐年,余侍親通州獄吏,秋八月十七日,天氣忽昏晦,海風泯泯至,而雨隨之。是夜潮聲如萬鼓,勢若雷動,潮逾中堰,卒聞陰風海水中,若有數千人哭泣聲。及曉,有巨魚臥堰下,長百餘丈,望之隆隆然如橫堤。困臥沙中,喘喘待死,時復橫轉,遂成泥沼,然或有氣,沙雨交飛。後三日乃死,額有朱書尚存焉。此地人莫有識此魚者,身肉數萬斤,皆不可食,但作油可照夜。次年通人大疫,十沒四五。巨魚死,亦非佳瑞也。

異魚記龍女以珠報蔣慶[編輯]

嘉祐歲中,廣州漁者夜網得一魚,重百斤,舟載以歸。洎曉視之,人面龜身,腹有數十足,頸下有兩手如人手。其背似鱉,細視項有短髮甚密,腦後又有一目,胸腹五色,皆紺碧可愛。眾漁環視,莫能知其名。詢諸漁人,亦無識者。眾謂殺之不祥,漁人以複荷而歸,求人辨之。置於庭下,以敗席覆之。夜切切有聲,漁者起,尋其聲而聽之。其聲出於敗席之下,其音雖細,而分明可辨,乃魚也。漁者躡足附耳聽之,云:「因爭閒事離天界,卻被漁人網取歸。」漁者不覺失聲,則魚不復言。漁者以為怪,欲棄之,且倡言於人。

有市將蔣慶知而求之於漁者,得之,以巨竹器荷歸,復致於軒楹間,以物覆之。中夜則潛足往聽之,魚言云:「不合漏泄閒言語,今又移來別一家。」至曉不復言。明日,慶他出,妻子環而觀之,魚或言曰:「渴殺我也。」觀者回走,急求慶而語之,慶曰:「我載之以巨盆,汲井水以沃之。」及暮,魚又言曰:「此非吾所食。」慶詢漁者,魚出於海,海水至咸,慶遣仆取海水養之。是夜慶與妻又聽之,魚曰:「放我者生,留我者死。」妻謂慶曰:「亟放出,無招禍也。」慶曰:「我不比人,安懼?」竟不放。

更後兩日,慶乘醉執刀臨魚而祝曰:「汝能言,乃魚之靈者。汝今明言告我,我當放汝歸海。汝若默默,則吾以刀屠汝矣。」魚即言曰:「我龍之幼妻也,因與龍競閒事,我忿然離所居至近岸,不意入於漁網中。汝若殺我,無益。放我,當有厚報。」慶即以小舟載入海,深水而放之。

後半年,慶游於市,有執美珠貨者,慶愛之,問其價,貨者曰:「五百緡。」慶以為廉,乃酹之半。貨者許諾曰:「我識君,君且持珠歸,吾明日就君之第取其直。」乃去,後竟不來。慶歸,私念:「此珠可直數千金,吾既得甚廉,又不來取直,何也?」異日復見貨珠人,慶謂來取價,其人曰:「龍之幼妻使我以珠報君不殺之恩也。」其人乃遠去。

此事人多傳聞者,余見慶子,得其實而書之也。

化猿記曹尚父殺猿獲報[編輯]

天聖年間,桂陽藍山縣民曹尚,父年七十八歲,一日出不歸。尚門外皆高山深林,溪洞岩壑,莫知其數。尚捫石躋山,攀煙蘿,數日尋訪不見。

尚子一日入山樵採,一老猿飲於澗,子以石擊之。猿遽升高作人言曰:「爾乃吾孫也,而敢擊吾!」子識其聲,乃祖也。孫拜曰:「父尋訪祖父久矣,何故至此也?」祖泣曰:「吾心甚丑,但為異物,不欲見家人輩耳。為吾語尚,他日復相見於此。」尚如期而往見父,尚不勝其悲。猿曰:「吾今生無負於世,前生嘗殺一猿,今乃其報。汝復時來,吾欲知家人安否也。」

後三年,猿不復見。藍山尉李執柔親就尚家詢得其實。

殺雞報馬吉殺雞風疾報[編輯]

慶曆年,都下馬吉以殺雞為業。每殺一雞,得佣錢十文,日有數百錢,前後所殺,莫知紀極。凡殺雞,以拳毆之,則反首向背,搖動移時乃死。吉或患風疾,其頭亦反向於背,動搖如雞之將死。吉乃用繩結口銜之,以兩手盡力制之,或繩誤脫,則首反於背,人為之拯乃可。

後乞食道途,歲余方死。

貓報記殺貓生子無手足[編輯]

治平三年,咸平朱沛家粗豐足,好養鵓鴿,編竹為室,數動逾百。一日,為貓捕食其鴿,沛乃斷貓之四足,貓轉堂室之間,數日乃死。他日,貓又食鴿,又斷其足,前後所殺十數貓。後沛妻連產二子,俱無手足,皆棄之。沛終不悟,惜哉!

程說夢入陰府證公事[編輯]

程說,字潛道,潭州長邑人。家甚貧,說為工以日給其家,暇則就學舍授業。士君子聞之,頗哀其志。好義者與之米帛,以助其困,說益得以為學。慶曆間魁薦於潭,次舉及登第,授郴州獄官。替日赴調中銓,泊家於隋河之南小巷中。

一夕臥病,冥冥然都不省悟,但心頭微熱,氣出入綿綿若毫髮之細。凡三日,起而長吁,家人環之,泣而問曰:「子何若而如此也?」說遽詢家人曰:「視吾篋中,前知州王虞部柬曾在乎?」求於笥中,已失之矣。說曰:「甚哉陰吏之門,而使人可畏也。吾病,見一青衣吏,手執書曰:『府君召子。』出木門,行至五七十里,天色凝陰,昏風颯颯,四顧不聞雞犬。又百里,至一河,說極困,息於古木下,仰視其木,但枯枝而已。二吏亦環坐,說曰:『此木高百尺,約大六十圍,其勢甚壯,絕無枝幹翠葉,其故何也?』一吏曰:『罪人多休於其下,為業火熏灼,故其葉殞墮。』說方悟身死,泣涕謂吏曰:『說守官以清素,決獄畏慎,無欺於心,自知甚明,何罪而死也?吾家世甚貧,薄寄都下,此身客死,家無所依。』乃慟哭。一吏曰:『吾亦長沙人,今為走吏,甚不樂。子與吾同里,有胡押院亦吾鄉人,引子見之,求之,當得休庇也。』乃行,引過一水,有府庭,入門兩廊皆高屋。一吏引說立於廡下,曰:『子且於此少待,吾為子召胡君。』久方至,乃衡州蔡陵胡茂也,與說有舊,相見極喜。胡曰:『子必有重罪,此二吏乃地獄鞠事司吏也。』說恐懼。胡曰:『子行矣,吾為子見本行吏。』復為說曰:『地獄罪惡不容私飾,見王便直陳其事,慎勿隱諱。』」

「俄入大門,一人坐大殿上,吏曰:『此王也。』說俯砌下。王曰:『汝權知郴縣日,殺牛五十隻,牛本施力養人者,無罪殺之,汝當復其命,仍生異道。』說曰:『非說殺也,乃知州王真征蠻,要犒軍也。』王曰:『有何證也?』說曰:『真有親書手柬在說處。』王曰:『其柬曾將來乎?』說曰:『在說書笥中。』王命一吏取來,少選即至。王執其吏,急令召王真來。俄王虞部至庭,王以柬擲砌下,謂真曰:『此豈君手跡也?』真曰:『此誠某所書柬,但真受命山下戰蠻日,兵官胡禮賓令真取牛,兩人共議,然後犒軍。』王命引去,謂說曰:『召子證事,子壽未終,可速回。』」

「說出門外,見茂且敘久別之意。茂曰:『吾在此亦薄有權。』說禱茂曰:『我今幸得更生,常聞地獄,遣我一觀之乎?』茂曰:『不惜令子見,但恐無益於子。』說堅欲往,茂乃呼一吏,作符付吏曰:『當速回。』囑說曰:『無舍吏,若一失,子陷大獄不可出。』」

「說與吏至一處高垣,垣上荊棘自生,若鋒刃獰密,雖蛇虺不可過。有一門不甚高,極壯厚,吏乃扣門,自內應曰:『有罪人乎?』吏曰:『吾有押院符。』門乃開,有一赤發短臂鬼,胸前後鐵甲。吏急叱曰:『胡押院親戚,欲暫見地獄,可急去,恐見汝驚懼也。』鬼隱去。吏與說乃入獄。左右皆大屋,下有數千百床,床下有微火,或滅或燃,床上或臥或坐,呻吟號呼,形色焦黑,蒼然不可辨男子婦人。說迤邐行看,吏促其出。又至一處,吏曰:『乃鋸獄。』大屋之前,人莫知其數,皆體貫刃,有蛇千百條周旋於罪人間。或以尾或以口銜其刃,刃動則人號呼,所不忍聞。吏人又促之出,吏曰:『此乃湯火獄,人不可近。』說望之,烈焰時時出於上,俯聽若數萬人求救聲。說覺心臆微痛,吏引說出獄,俄口鼻出血。又行過一瓦礫堆積之所,有一人手出於上。說曰:『何人也?』吏曰:『此秦將白起也,受罪於此。』說謂吏曰:『白起死已千餘年矣,尚在此乎?』吏曰:『昔起殺降人四十萬,禍莫大焉。此瓦礫乃人骨也,為風雨劫火消磨至此。更千年,瓦礫復歸於本,起方出平地上。又千年,起方入異類中。』」

「吏曰:『子急歸,無累我。』吏乃同說歸。不久,路上見殿閣,說曰:『此是何宮宅?』吏曰:『相國寺也。』說方悟,吏或斂容鞠躬俯首而行,說曰:『何故如此?』吏回指寺曰:『此中有聖像故也。』同吏升寺橋,沿汴水南岸東去,行方數步,以手推說墮汴水,說乃覺。」

說終於蘄州黃岡令,今其子存焉。

議曰:程說與余先子嘗同官守,都下寓居,又與比鄰,故得其詳也。觀陰司決遣,甚實甚明,起之殺趙降人,誠可寒心,陰報果如此,安可為不善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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